云雁回在研究中发现,大宋现行关于慈幼局的种种规定并不是十分完善,与他前世了解到的不大一样,想来是这个时候慈幼、养老等事业还属于刚起步。

因此,云雁回与林易讨论了许久,又请教过包拯,最后写了条陈。很多都是几十、几百年后的方法,能够执行,又不会与此时的观念相悖。

——毕竟云雁回不能振臂一呼,告诉大家少生孩子多种树。

最后,云雁回便和林易一起去找仁宗。

林易其实是有些胆怯的,他见官家见得不多,因此非拉上云雁回壮胆。

仁宗听说慈幼局有条陈要面述,便欣然应允。大宋历代皇帝时常会强调,不允许抛弃子女。对于重视人口的国家来说,这是非常不乐见的情况,也因此才会应运而生慈幼局。

谁知林易进殿,身后竟然还跟了个云雁回。

在仁宗心里,云雁回就是去做做慈善,到处募捐一些东西,让孤儿们过得更好,前不久弄出来的连环画不就很有用吗?对此,朝廷是喜闻乐见的。

但是,现在看到云雁回和林易一起过来,仁宗便想,难道还上了心,有些建议?

云雁回老实行礼,因林易在一旁,他怕吓着林易,就比较收敛。

林易紧张得很,“官、官家,近日来,臣与逐风商议了一些关、关……”

他说着说着,牙齿都在打颤。做了这么多年官,一直都是无关紧要的职务,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境况呢……不禁就脑补起来,若是说得不对,官家不满意怎么办?

仁宗十分和善地说:“你先缓缓。”

林易便哭丧着脸停下来,开始喘气,试图平息心跳。

过了一会儿,仁宗看他还好了,便问:“可以了吗?”

林易回头看了一眼,接收到云雁回鼓励的目光,便坚定地点了点头,“官家,杀子、不举子之风不若往日严重,然则从未停止,臣有如下想法。

“其一,杀子孙有害风教,当立法,使犯者入刑。

“其二,应令乡间彼此监察,以减少弃子行为。然则百姓不举子多因贫困,可命有司在各地建慈幼仓,凡孕妇怀胎,可免其夫徭役一载,并发钱粮至孩童三岁,不论男女。此仓应有专司监管者,以防谋私。

“其三,放宽收养限制,使非同姓的无子之家也可至慈幼局收养儿女,并奖励收养人钱粮,同样发放三年。又应细化条件,使养子与亲生相同,可继承家业,延续宗祧……”

林易一口气说了好几条,包括了改良先有法令与建议增加法令,每一条都听得仁宗一愣。

林易说完之后,仁宗沉思了很久,琢磨其中的意义。

第一条就够他想的了,从前人们并不认为杀子是犯罪,但是林易提出,杀子孙也属于犯罪,要受刑,这倒是个好主意。

第二条也是,仁宗本来还在想,这慈幼仓里那么多钱粮哪里来?

林易就在后面详细解释了,现在官家要和各州府合作建游苑,可从收益中抽取一部分,统一调度,因为各地情况不一样。另外,也要继续鼓励各界募捐,尤其是寺庙、道观这样的大户。

——这一条就很容易能看到云雁回的影子,一般人不会想到这个。

后面还提到在慈幼局中的孤儿,应当从本地官学抽调老师按时教授,择优者入学,余者也应有一技之长,否则长大后说不定又是因贫弃子之人。还有关于与被收养人性别不同的收养人应当具备怎么样的条件,鼓励民间慈幼事业,等等条陈。

林易算是长篇大论了,他还有一份文言的文书,也递给了仁宗。

仁宗慎重地道:“不急,我要好好想想,与诸卿讨论一番。”慈幼局的方案乍看实施性很高,但是还是要细细斟酌。

林易松了口气,紧绷很久的身体放松下来了。

仁宗心很好,之前看林易紧张,就一直没说什么,现在才把云雁回叫过来,玩笑道:“你每次记起来自己是天庆观的时候,就是坑他们的时候?”

云雁回尴尬地笑了两声。

其实云雁回是故意这样做的,以史为鉴可知兴替,从前几次灭佛,不都是因为僧人太嚣张,占有那么多良田钱财,他们不死谁死?

大宋经济发达,寺庙也越来越有钱,朝廷已经有意识地从寺庙那里赚钱,逼他们出血了,正应该主动给钱包瘦身,否则等人下刀子割肉,只会更狠。

也不知道仁宗这么调侃,是清楚还是不清楚。云雁回心里,犯着嘀咕。

仁宗心情大好,又夸了林易和云雁回一番,“逐风我是早知道的,却不知道你本事也不赖,在慈幼局,可谓是屈才了。”

林易非常激动,连连说不敢。其实他之前也是空有一番慈悲之心,只是不知道如何下手,后来云雁回和他合计之后,他才根据自己的所见所闻,冒出许多念头,与云雁回的统一起来,今日呈给官家。

而且,官家说他是屈才了,林易心里立刻就明白了,明年又是一期任满,他得了官家这一句,肯定会升官的。

仁宗又说要林易和《东京日报》衔接好,那种公益性质的连环画,应当发抄到各个州府才对。既然能感动汴京,当然也能感动其他地方啊。

林易恍然大悟状,“官家说得是,臣没有顾虑周全。”

“这都是云逐风的错,”仁宗看了云雁回一眼,“他不懂,你还能不懂,你说说吧,是不是你的错?”

“我的错,我的错。”云雁回满口答应,“唉,我们格局太小了,就是不如官家,心怀天下。”

“马屁精。”仁宗笑骂了云雁回一句,“你们回吧,此事会尽快议出来的。”

云雁回扶着走路已经深一脚浅一脚的林易回去了,直到走到慈幼局门口时,林易才如梦初醒一般,握着云雁回的手,“逐风啊,他们,日后一定会过得更好吧……”

云雁回默默点头。对于这种盛行成风的行为,他们无法完全遏制,只能够尽最大的努力,以期获得最好的结果。

……

秤砣在慈幼局内有个玩得很不错的哥哥,别人叫他阿李,阿李哥哥以前也一直没上过学,直到最近,已经十四岁的阿李才和秤砣一起开蒙。

这天下午,秤砣想找阿李问习题,阿李却说没空,要去上课。秤砣很不解,今天明明不用上课啊。

阿李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昨日大官人来提醒,叫我今日也去上课,唉,可能是我学得太差了吧!”

阿李露出沮丧的表情,他的学习进度,还不如秤砣呢。

秤砣用小手拍了拍阿李,安慰他。

阿李勉强笑了一下,拿起文具,去充作教室的食堂了。

可是到了地方阿李才发现,今天来上课的不是他认识的任何一位先生,而且阿李还发现,来“补课”的似乎全都是比较大的孩子。

等到开始上课时,阿李才发现,他们学的是算数。

那位先生摸着自己的胡子,给他们解释:“我是好烧色的分铺账房,你们听说过好烧色吗?”

这么有名的店铺,他们当然听说过了。

先生又说道:“你们慈幼局和好些商铺联系过啦,请我们给你们上课,等到你们十五岁,就有机会来我们这儿做学徒。”

这位账房先生是轻描淡写说出来的,却不知道听者们多么震惊。

他们都是接近十五岁的,有幸又不幸的那一批孤儿,很多人都比较茫然,对找到好点儿的工作已经不抱希望了,现在听说还有一次机会,全都振奋起来。

先生看他们感兴趣的样子,又说了一下,除了算数,其实还有别的基础课,由每个商铺的不同员工来上,来启发他们不同的天赋。即使通不过成为学徒的考试,好歹也增加了一些就业优势。

阿李差点哭了,他就剩下一年不到的时间了,读书肯定读不出来的。云先生说,读得好可以去考开封府学,到时候就有开封府养着了,但是怎么也轮不到他啊。有时候,阿李真是越学越伤心。

幸好,幸好现在又有了这样的机会,阿李觉得又有了希望。都说只要肯干,汴京城有很多活计,只是他们这些孤儿起点低,拼搏起来更难。

上到一半的时候,云先生还过来看他们了。

好烧色的账房和云雁回是老朋友,同他打招呼。

好烧色规模越来越大,分店都开到别的州府去了,说实话,的确需要多些伙计,只要规模持续扩大,招聘就是长期持续的,加上是云雁回来谈,所以他们郝老板很快就同意了。

云雁回问候了一下郝老板,和账房正聊着,听到有孩子怯怯问他,要是连学徒考试也一个都没通过,怎么办。

云雁回想了想,“那这样吧,你要是真怕,就去问问毛仔,到时候肯不肯和你一起去打野呵。”

那孩子傻了,其他人也哄堂大笑起来。

见过耍猴的,没见过耍猫的,而且,就猫那脾气,能帮你去赚钱吗?毛仔更是娇气得很呢!

云雁回笑过之后,又安慰道:“不要有太大的负担,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长,也许你现在还没有找到,所以才不自信。要是一年找不到,大不了先来给先生种水果,一边种一边再找三年。要是三年还找不到……”

云雁回拉长了声音,有人嘴快接了一句:“那就是傻子!”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我希望大家不要将生存想得那么容易,但也不要想得太难,”云雁回想了想,索性鼓励大家,“我爹去得早,早时母亲带大我们姐弟三人,身体也不是很好,也曾在乡间慈幼庄干活……”

云雁回从自身出发,讲了很多故事,包括他所见到的实例。讲完之后,再看那些孩子,都若有所思的样子。

“耽误先生上课了。”云雁回抱歉地道。

账房先生摇摇头,“您这堂课也很重要。”说着,他回想了一下,又道,“常听东家说您不容易,今日才知道细节,佩服啊。”

云雁回不太好意思,他还不是为了给孩子们点信心,灌灌鸡汤。实际上,他自己这个例子其实参考性不如其他,因为他壳子里装的是个成年人的灵魂。当然,这个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账房先生一副追想沧桑的样子:“想必您也不是一开始便是这样的,一定有很大的改变啊!”

“是、是啊……一开始我还是直的咧……”云雁回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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