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本营立即决定组建山东作战军,从第二军抽调一部,由留驻本土的第二师团和第六师团组成,在旅大之战中表现出色的大山岩出任总司令,继续攻向威海。

此时的日本已经派出了国内的第一至第六师团,本土实际上只剩下了保护睦仁的御林军,真是连老本都搭上了啊。

按照大本营制订的计划,日军进攻威海将是进攻旅顺的翻版:陆军必须选择地点登陆,从后路包抄,再派出联合舰队从海上进攻,夹击北洋舰队。

伊东佑亨的登陆选择在离威海30海里以外的荣成湾,有了旅顺的成功经验,这一次大山岩完全相信伊东佑亨选择的登陆点。1895年1月10日上午,广岛的50艘运兵船出发了,它们将在伊东佑亨率领的联合舰队的护卫下,将3.46万日军运往荣成。

大军压境,山东的陆上防卫此时已经显得尤为重要。朝廷在山东的陆军兵力为2.1万人,按照清国军队的特色,它们分属两位不同的领导。

一位领导是李鸿章,管辖范围是威海军港以及刘公岛陆军,兵力五千,而包括荣成在内的山东其他地区1.6万名士兵,则是归另外一个人管。

当李鸿章得知新任山东巡抚是李秉衡时,他大叫了一声——“不好!”

山东巡抚主管着威海之外的山东陆军,而李秉衡是著名的帝党新锐人物,被帝师翁同龢(hé)和光绪极为看重,他跟李鸿章大人不仅分工不同,各自的利益集团也不同,一个是帝党新锐,一个是后党砥柱,两人分属朝廷死对头的利益派别,就像李鸿章只关心他的“北洋”势力一样,李秉衡也只会重点关心山东威海之外的其他陆路防务——丢了威海和北洋舰队,他没有多少责任,那是李鸿章的事,在关键时刻,李秉衡也不会为了“他李鸿章的威海”而赔上自己的精兵。

在日军出动前,李鸿章已经得到日军可能会在荣成湾登陆的情报了。于是他以商量的口吻发电请求李秉衡帮忙加强荣成一带的防御,多派些兵过去(荣成是归李秉衡管辖的),而李秉衡的做法是把这个电报扔在了一边,然后他向朝廷上了另一道奏折:要求朝廷清算淮军之前跟日本作战失败的责任,将丁汝昌等淮军败将处死!

作为帝党势力的代表,李秉衡在就任山东巡抚前被光绪皇帝叫到皇宫密谈了三次,谈话的内容我们无从知晓,但从李秉衡的表现来看,他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拆李鸿章的台。

如果朝廷处置李鸿章的淮军将领,那么谁来接替对日作战的指挥呢?当然是帝党的人。

大家都争着抢这个指挥,是不是大家很英勇,争先恐后地要去抗击日军,不惜战死沙场?我相信有这个原因,但这绝不是主要原因,主要原因隐藏在争夺指挥权背后的秘密里。

这个秘密就是:争夺到了作战的指挥权,相当于争夺到了军权!对于皇宫里的光绪和慈禧,谁把住了军权,谁将是这个朝廷实际的统治者。

一切的秘密都已经揭晓了。尽管淮军一败再败,从朝鲜败到了清国,但作为慈禧集团的代言人,李鸿章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以便军权始终在后党阵营手里。如果淮军表现良好,能击退日军,哪怕能打上一次的胜仗,作为朝廷中弱势的帝党就没什么机会。但淮军太不争气,军事行动的失败也给了帝党可趁之机,随着清日战争的进行,帝党分子一面出动清流言官攻击李鸿章和淮军将领,一面寻找机会,伺机夺权!

这是李鸿章大叫一声“不好”的真正原因。在慈禧的撑腰下,李大人手忙脚乱地向朝廷“保”下自己的这些嫡系。然后,他惊奇地发现了李秉衡做出的兵力部署:

烟台9200人,蓬莱3000人,莱州4000人,而荣成——没人。

在日军向荣成湾进军的过程中,伊东佑亨派出几艘军舰开往蓬莱海域,时不时往蓬莱打几炮。如果我们看一下地图就会发现,荣成位于威海的南面,而蓬莱位于威海的北面,伊东佑亨正是要达到声东击西的效果,诱使山东陆军误以为日军要在烟台、蓬莱一带登陆。果然,李秉衡似乎上当了,他将重兵集结在了烟台、蓬莱一带。

李秉衡的兵力分布是大有问题的,即使他没有预料到日军会在荣成登陆,那么,最多的兵力显然也应该留驻北洋舰队的基地威海——而不是烟台。但在李秉衡看来,一旦威海有失,那是李鸿章的责任,朝廷会找李鸿章算账的,而一旦烟台有失,则要由他这个山东巡抚来负责。

李鸿章只好再次发电,几乎低声下气地请求李秉衡“照顾一下荣成”。

于是在日军登陆前,荣成好歹出现了1800名守军。人数看上去不少了,但我们需要来了解一下这1800名士兵的构成。

在接到李鸿章的第二次请求后,李秉衡很大方:那就派1500人过去吧!但他们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是另外一种身份的人群——民工。

他们是平时负责修黄河大堤的民夫,以军事化组织和管理编成“河防军”,每300人编成一营,每营有一件共用的武器——鸟铳或者抬枪,其余的就是扁担锄头了。

见到李秉衡一直在敷衍,李鸿章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好命令自己的部下——威海陆路炮台统领戴宗骞想办法。荣成的防务是归李秉衡管的,不归戴宗骞管,戴宗骞只好“越权”向荣成派出了300名正规军,配备四门行营炮——于是就有了这1800人。

面对这1800人的弱旅,荣成日军用几发炮弹解决战斗,然后轻松完成登陆。日军的行动是迅速的,三万多名日军、三四千匹战马,大量武器弹药,只用了五天完成全部登陆。

李鸿章没有求到李秉衡的援兵,但是,在日军登陆期间,光绪曾向李鸿章下达命令,要求北洋舰队出动,从威海基地开到荣成阻截日军登陆,而李鸿章也并没有执行这一命令。在他看来,北洋舰队只有老老实实待在威海基地,才是安全的。

日军登陆后,大山岩在荣成县城设立了上岸后的第一个司令部。日军接下来的行动连小孩子都知道了:他们即将进攻威海。

由于威海兵力空虚,而李秉衡的重兵仍然集结在烟台、蓬莱一带没动,李鸿章只好再一次请求李秉衡增派援兵,但李秉衡表示:就算我把整个大军都派过来,总兵力也只有日军的一半,我要先向朝廷求援军,请军机处出面派大军驰援山东。

李秉衡请求朝廷加派援军的急电发到了军机处。李秉衡和李鸿章都在等待着朝廷的援兵,等着吧,耐心一点,一定会有结果的。

有人可能要问了,作为国防大省,山东全省的兵力为何会如此之少?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山东原本的兵力是不止这些的,但他们被调走了。

调往了哪里?奉天。

当日军在东北进攻危及奉天的时候,朝廷在奉天周边集结了10万兵力,现在,日军在东北战场还留有第一军和部分第二军,只要日军不撤,朝廷就不敢调走奉天周边的重兵,哪怕总兵力是日军的好几倍,也不敢调走一兵一卒——因为那里是“陵寝重地”。

所以,尽管在东北的日军采取了守势,而且离奉天还很远,尽管军机大臣们知道当务之急是将奉天一带的山东军回调,但没有人敢上这个折子。

还是别找骂了吧。奉天的死人是要比山东的活人还重要的,这就是朝廷的逻辑。

那么就近调天津的吧?王公们更不会同意了。

天津乃京城门户,京畿重地,大家的金银财宝以及豪宅名马都留在京城,万一京城有失,谁可担罪?虽然大部分迹象显示,荣成日军下一步将进攻威海,但谁能保证他们不绕道进攻北京?日军狡猾狡猾的有,不得不防啊。

所以,无论旧都奉天还是新都北京的守军,都是不能调的,前者是死去的权力阶层安葬的地方,后者是现在的权力阶层生活的地方,从这两个地方调一兵一马也不行。李鸿章很明白朝廷的心思,提出了他的战略:海军严防渤海以固京畿,陆军力保奉天以安陵寝。不出所料,这个战略很快得到朝廷(慈禧)的批准。还是李大人聪明啊。

军机处最终决定:调南方的!上次为协防旅顺,调动的是福建的部队,这次调贵州的好了。

李秉衡大人正眼巴巴地等待贵州古州镇总兵丁槐率领的云贵援兵到来。这支援兵最终在什么时间会到达,我们以后会知道。不过,在李秉衡看来,既然他没有得到朝廷的援军,而日本军舰仍然在蓬莱、烟台打炮,他就不能把大军派向威海。尽管从烟台到威海十分的方便,但调兵又不是去上个班,不是路途的方便能起决定作用的。

好吧,从慈禧、光绪到李鸿章、李秉衡,从最高统治者到总指挥到中层将领,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账。所谓指挥混乱,没有统一的指挥,也没有一致的战略,它并不是来自别的地方,而是来自清国最高权力中心——皇宫。

这真是一场自上而下开始的大混乱。现在我们知道了,威海陆路防卫面临的情况是:无援军。威海的陆军只能依靠5000人去对付日军的三万大军,一个兵的援军也没有,你们守吧!

1895年1月25日,日军离开荣成向威海进发了。这将是一场炮台的攻击和守卫之战。当荣成的日军还在登陆状态,没有完全登陆时,威海陆军统领戴宗骞向他的领导李鸿章提出自己应该率军主动出击,去荣成阻截日军。即使不能阻截,也能够以游击之战骚扰迟滞日军向威海的进军,为威海等来援军赢得时间。

李鸿章把戴宗骞的这个建议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因为威海陆路上有李鸿章十分看重的东西——炮台。

从战术上看,戴宗骞这个想法属于积极迎战,不必死守炮台,发挥灵活机动的战术,袭扰和疲惫日军。炮台虽然坚固,易守难攻,但任何事物都是有利有弊的,一味依靠炮台就会限制士兵的灵活性,从而限制战斗力,这种情况我们在电影中见多了。后来的“日本鬼子”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在侵华期间,他们在据点修建了无数更加坚固的新式炮台——碉堡,却被手持老式步枪的八路军游击队袭扰得痛苦万分。

事实上日军最害怕和担心的并不是进攻炮台,无论炮台如何坚固,它都是个不动产,日军都有信心去强攻拿下——大不了多消耗一点炮灰(敢死队)。他们害怕的不是清军固守某个阵地,而是采取灵活机动的打法,使日军不得不陷入对他们最为不利的持久之战。

摩天岭战场上的聂士成已经证明了这点。

但戴宗骞没想到的是,这个令他兴奋的“建设性意见”,从李鸿章那里换来的却是一顿骂。他只好硬着头皮回到威海,回到李鸿章大人心爱的炮台里。

威海陆路的炮台之战打响了。1398年,为防倭寇侵扰,在此地设立军事要塞,以威震海疆之意取名威海。在清国北洋舰队以威海卫为基地后,以威海城为中心,分别修建了南北两大炮台群——南帮炮台群和北帮炮台群,600年过去了,这里又成为了抗倭中心。

三万日军向南帮炮台群发动进攻了,虽然日军占据兵力上的绝对优势,但在炮台攻防战中,仍然涌现了英勇的战士,日军没有想到,在兵力上处于绝对劣势的炮台群守军,发起了无比凶悍的反抗之战!

在摩天岭炮台攻防战中,400守军在守将周家恩的率领下,殊死战斗,直至最后一刻,炮台守军全部阵亡,周家恩身负重伤,大腿已经打断,小腹被子弹洞穿,肠子流出。抱着绝不做日军俘虏的信念,周家恩强忍着巨痛,双手托着肠子,拖着一条断腿卧在冰雪中爬行10多里后,血尽而死。

在所前岭炮台攻防战中,驻守在这里的守军只有一哨(相当于一个连,100人),而大炮也只有三门,在炮台的帮带逃跑后,一名低级军官主动担负了指挥的重任,他姓徐,大家就称他为徐帮带。徐帮带和炮台守军战至无一人生还。徐帮带的妻子抱着刚满周岁的儿子准备跳海自尽,却被日军将孩子夺走,在岩石上摔死,而徐帮带的妻子被乱刀刺杀!

遭受顽强抵抗的日军就是用这种方法来解恨。

南帮炮台群失陷,剩下的就是北帮炮台群了,当日军准备发起进攻时,丁汝昌作出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派遣北洋舰队陆战队将北帮炮台群全部炸平。

痛苦的丁汝昌不得不亲手毁去这些炮台,北帮炮台群离威海军港更近,里面的大炮只要调转炮口就能攻击港内的北洋军舰,丁汝昌不得不炸,是为了避免这些炮台落入日军之手!

威海陆路全部失陷了,戴宗骞自知守土不力,赶在朝廷追究之前吞鸦片自杀。而日军占领了威海港陆地,形成了对港内的北洋舰队后路威胁,而在港口外的海面上,伊东佑亨率领的联合舰队已经拉开战势,北洋舰队正面临背腹受敌、双面打击的严峻形势,日军的目标是全歼北洋舰队。在大东沟海战中遭受重创的北洋舰队,走到了它的最后关头。

1895年1月30日,漫天的大雪中,日军对北洋舰队发起了总攻。

伊东佑亨虽然想一举攻下北洋舰队,但并不是那么容易。

威海港内的北洋舰队有13艘军舰,包括:定远、镇远、靖远、来远、济远、平远、广丙,炮舰镇东、镇南、镇西、镇北、镇中、镇边六艘;另外还有13艘鱼雷艇。可以说北洋舰队主力仍在,实力尚存。

在几天的炮战进攻失败后,伊东佑亨想起了一个生力军武器——鱼雷艇。

在大东沟海战中,伊东佑亨见识了鱼雷艇的厉害,发现了鱼雷才是对付定远、镇远有效的进攻武器,于是他在战后立即将全国所有的鱼雷艇都编入联合舰队,进行了与军舰协同作战的训练。在发起进攻前,伊东佑亨和他的参谋们已经专门为鱼雷艇量身定制了作战计划——《鱼雷艇队运动计划》。

这个计划的核心就是:偷袭。

当伊东佑亨了解了港口前的航道情况时,他的心又凉了,因为即使是比军舰小得多的鱼雷艇,也无法进入威海港内。为了防止被敌人偷袭,丁汝昌派人在港口前设置了极为厉害的防卫武器——水雷拦坝。

这种水雷拦坝是用一丈多长、几尺粗的木头排列海口,用大铁索连起来,形成栅栏,每隔一定间距再用铁锚固定在海底,栅栏上挂满了水雷,当敌船靠近时,就等于自投雷网。

大家是不是觉得这种防卫武器很熟悉?对。它在三国时期的长江要塞上也曾用过,当时位于长江下游的东吴为了防备上游的西晋,选择了在湖北大冶西塞山一带,用一根根巨大的铁链横断长江,以阻挡西晋大将王濬(ruì)巨大的楼船。后来王濬找来几十艘木筏,木筏上载着麻油火炬,生生将铁链烧得融化,楼船才得以通过。唐朝诗人刘禹锡在《西塞山怀古》中记录了这次战争的经过:

王濬楼船下岳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伊东佑亨没有用火攻,在军舰的掩护下,敢死队出动了,他们登上舢板,划到拦坝前,把铁索拉到舢板上,用事先准备的巨斧不停地砍,铁索拉得很紧,用力砍几下就砍断了,木栅栏失去依托,随潮水漂走,水雷拦坝就这样被破坏了。

凌晨三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夜,联合舰队鱼雷艇队满载鱼雷,全部熄灭灯光,以两艘为一组,悄悄驶进港口!在全部进港之后,北洋舰队哨舰终于发觉了异常情况,立即向鱼雷艇开炮!但是寂静的夜晚突然响起炮声,港内的北洋各军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以为联合舰队开进来了,于是他们跟着稀里糊涂发炮,港内一片骚乱。

混乱之中,一艘胆大的日本鱼雷艇竟然插到了北洋舰队的鱼雷艇队中,跟着队伍前行,而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对此竟没有发现!连日军也没有想到,北洋舰队的鱼雷艇是向旗舰——定远靠拢的!当这艘混进队伍中的日军鱼雷艇发现这一切后,前方300米外,就是定远巨舰!

天赐良机,鱼雷艇决定与定远同归于尽,舍艇炸定远!它箭速从队伍中穿出,朝定远发射鱼雷!鱼雷破浪前行,同时,定远舰上的炮手也发现了偷袭的鱼雷艇,立即朝它发出巨炮!

两声巨大的爆炸声几乎同时响起。定远剧烈地晃动,舰体被鱼雷洞穿,海水突破了所有密闭水仓,喷涌而入。刘步蟾急忙命令砍断锚链,急驶至刘公岛岸边使它不至下沉,从这一刻起,定远丧失了航行能力,只能在岸边搁浅。

而那艘偷袭的鱼雷艇怎么样了?它已经变成碎末了,艇上人员无一生还!其他鱼雷艇见状,全部加速逃出港外。

伊东佑亨接到战报大喜。用一艘鱼雷艇的代价换来了重创定远,这值!

没有了定远,伊东佑亨胆大多了,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向全舰队下令:等天一亮,除了用三艘军舰担任外海的警戒外(警戒那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南洋舰队),其余所有的军舰、炮艇等战斗船只全部冲向港口,一定要歼灭北洋舰队!

联合舰队其余两艘战船在港口外全部并排排列,对港口内的北洋舰队轮番进行炮击,北洋舰队在丁汝昌的指挥下立即发炮反击!当日本军舰无法发挥速度优势,只能互相比赛打炮时,它们仍然无法压制住北洋军舰巨炮的火力,始终不能靠近港口,伊东佑亨只好垂头丧气地命令:停止进攻,后撤!

北洋舰队又一次击退敌人的进攻了。但是,他们应该来不及高兴。因为伊东佑亨的退兵举动是别有用心的。

当天晚上,尝到甜头的伊东佑亨决定依样画葫芦,用鱼雷艇再次偷袭。而丁汝昌和北洋舰队并没有从前一晚的被偷袭中吸取教训,他们认为日军刚进行偷袭,白天又激战了一天,第二天晚上就不可能再来了。但是,他们还是不了解日本人。

战争中的日本人根本不是人,或者说他们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机器人。他们可以没日没夜地发动冲锋,轮番攻击,不需要吃饭,不需要睡觉,不需要休整。只要尝到了甜头,就会把它吞尽,只要发现了机会,就会把它榨干,想想一群饿狼是什么样子吧。

凌晨四时,日军鱼雷艇队又开始偷袭行动了,这次发起偷袭的时间特意比第一次晚了1小时,日军向来重视这样的细节。而这一次它们更加轻车熟路,北洋舰队却防备松懈,鱼雷艇集中朝来远、威远两艘军舰发射鱼雷,在十几枚鱼雷的同时打击下,来远、威远号沉没。

伊东佑亨趁热打铁,等天一亮,再一次命令联合舰队全舰队发起进攻。经过两次偷袭,北洋舰队能作战的大型军舰已经所剩不多了,他相信,全歼北洋舰队,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而此时,在陆地上的大山岩已经命令陆军日夜赶工,修建好了临时炮台,并在炮台上新安置了速射炮,在联合舰队朝港口内的北洋军舰发炮的时候,陆地上的各种大炮也朝着北洋军舰狂轰滥炸,北洋舰队真正地陷入了最为不利的局面——腹背挨打。

丁汝昌仍然在沉着应对,他指挥北洋舰队分出几艘军舰,去对付陆地上的炮火,其他的军舰全力压制港口外的火力,定远虽然搁浅,但它的巨炮仍然可以发挥作用,巨大的炮弹一枚枚从定远舰上飞出,联合舰队四艘军舰都中炮受伤——即使是腹背受敌,日军都无法占据上风,北洋舰队本来就是“船坚炮利”,现在正是它们发挥优势的时候。

见到形势有利,此时的丁汝昌作出了一个决定:在炮战结束后,派鱼雷艇队夜袭联合舰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日军也尝尝北洋舰队鱼雷艇的厉害。

丁汝昌命令鱼雷艇队队长王平为晚上的偷袭作好准备,但令丁汝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正是他的这个命令,却带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

因为王平在接下来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吃惊的举动。

双方还在炮战之中,北洋鱼雷艇队13艘鱼雷艇突然发动,在王平的带领下,全速朝港口外开去!这边的丁汝昌对王平的这个突然举动实在搞不明白:是叫你们等到晚上出战啊,现在还是白天,你们现在冲过去这是要干什么?

松岛号上的伊东佑亨也发现了这一幕,他迷茫了:这是要干什么?冲过来同归于尽?手忙脚乱中,伊东佑亨急令各舰作好准备,防御鱼雷!同时将炮口调转,转向鱼雷艇,一旦鱼雷艇拼命,联合舰队将不得不面临很大麻烦。

丁汝昌和伊东佑亨都很快得到了答案:王平带领的鱼雷艇队不是去冲锋,而是——逃跑!

这又是熟悉的一幕。前面我们已经说过,鱼雷艇队虽然跟随北洋舰队出战,但它们跟北洋舰队并不是一个单位的,它的上级单位是——旅顺鱼雷营。从组织层面上讲,丁汝昌并不能指挥鱼雷艇队,当定远负伤、来远和威远沉没后,对全军覆没的巨大恐惧占据了王平的头脑,丁汝昌要求鱼雷艇队当晚夜袭,但王平和蔡廷干想到的是如何躲过夜袭的任务,趁机逃跑。

蔡廷干同志我们熟悉,他是福龙号鱼雷艇的艇长,在大东沟海战中,桦山资纪就是在他手下捡回一条命的。

见到鱼雷艇只是逃跑,伊东佑亨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接下来就是生擒这些鱼雷艇的时候,之所以要生擒,就是舍不得炸,要把它们补充到自己的队伍中。

王平乘坐的性能最好的鱼雷艇“左一”号成功地逃走了,但其他12艘鱼雷艇全部被俘虏或者被击沉!北洋舰队鱼雷艇队全军覆没,对日军来说,这是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意外的胜利。但是,对于丁汝昌和北洋舰队来说,只能是雪上加霜。

从战斗开始,北洋舰队一直处于日军陆路和海路的围困之中,陆地上是三万大军,海面上是整支日本舰队,用困兽犹斗来形容是一点不为过的。他们似乎成了被遗弃和抛弃的一群。王平率领鱼雷艇队首先逃跑终于带来了人心浮动。成群的士兵涌向丁汝昌,甚至连一向最忠于职守的炮手也离开炮座,他们围住丁汝昌,群情激动:大家在这里苦苦支撑,对外面的情况毫不知情。是生,是死,还是已经被抛弃,请丁帅坦言相告!

说实话,丁汝昌也不知道。但面对群情激愤的士兵,他知道现在他要做的就是稳定军心,因为一旦处理不好,不给士兵们一个明确的交代,很可能就会酿成兵变。丁汝昌镇定下来,告诉大家:援兵很快就会到来的,请大家放心,只要我们坚持到2月11日,援军就会到来。

丁汝昌说的11日,正是军机处调派的贵州古州镇援兵预计到达的时间。

可是大家仍然不满意,心里都没有底。

“如果到时援兵还不到,汝昌一定会放大家一条生路!”丁汝昌痛苦地说。

在几日之前,为了确保援兵按时到达,丁汝昌已经派出了送求援信的人。

一名勇敢的水兵,乔装成普通百姓,在刺骨的冰水中游泳上岸,消失在夜色之中。他身上携带的,是丁汝昌写给烟台道台刘含芳的求救信,字字泣血:

我们现在只有拼死守住,粮食可以坚持一月,但弹药和药品已经不允许……请速将情况电告各帅,我等急切盼望他们能星夜前来!若11日救兵不至,则船岛万难保全……

然而,伊东佑亨并不会给北洋舰队喘息之机。2月9日,联合舰队连续发动的海上进攻再一次开始。这一次,伊东佑亨连将担任警戒的三艘军舰都撤了回来,所有的军舰全部集结在港口发炮,而大山岩也指挥陆路炮台一齐发炮,威海港口里,百炮齐鸣,水柱冲天,北洋舰队淹没在炮火之中。

丁汝昌将旗舰移到靖远,立在靖远的船头指挥军舰迎战!联合舰队的炮火立即集中发向靖远,靖远身中数炮,终于开始下沉,最终开到浅水区搁浅,丁汝昌在士兵们的掩护下才逃出一命。此时,北洋舰队主力战舰已经全部损伤。

2月10日凌晨,在漫天的大雪中,伊东佑亨又派出了四艘鱼雷艇进港偷袭,但这次丁汝昌做好了防备,偷袭被打退了。然而北洋舰队已经到了生死关头。

北洋舰队的炮弹即将打光了,已经无法再组织起一次有效的抵抗。

药物也已经用完了,伤员排着长队等着做截肢手术,更加恐怖的是连麻醉剂也没有,为了不使伤员伤口化脓,军医们只好在不使用麻醉剂的情况下为伤员截肢。伤兵哀号连天,受不了剧痛的伤兵用刀自杀,情景令人观之落泪!

而没有负伤的士兵因为没日没夜战斗,疲困至极,加上精神高度紧张,终于有人精神崩溃了,有人跳海而亡。终于,受不了的士兵们冲到丁汝昌面前,厉声责问丁汝昌:你不是说有援军吗,现在,援军在哪里?

激愤之中,有的士兵抽出战刀,想逼迫丁汝昌投降!

“你们要杀我现在就杀好了。”丁汝昌平静地说。

明天,2月11日,就是他承诺的最后期限,但援军仍然没有音讯,也没有要到来的迹象。

丁汝昌不知道的是,他和北洋舰队所有的将士苦苦期盼的援军,永远不会到来了,一切都将停留在传说之中。

2月5日,贵州援军已经到达黄县,按照正常的行军速度,11日之前他们是可以到达威海的,但是,贵州援军在这里见到了一个人。

他就是李秉衡。

李秉衡告诉贵州军:你们的援军太少,无法突破日军三万大军的防线,必须在此再招募20个营的新兵,等训练纯熟,一切准备妥当后,“再会同从辽东和天津来的大军,一同谋划如何驰援威海”。

应该说李秉衡的话有部分道理,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兵力较少的贵州援军是很难去突破三万日军防线,但是,打不过就能不打吗?战场上的军情十万火急,救援如救火,对于苦苦坚持的北洋舰队来说,哪怕只要是见到日军有松动的迹象,哪怕只要听到有本国军队呐喊的声音,都无异于雪中送炭,让身处困境的北洋士

兵们燃起生的信心和希望。

对于这个道理,李秉衡不会不懂,然而,李秉衡的信条是“不给李鸿章制造麻烦,也不要帮李鸿章的忙”,北洋舰队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终于在朝廷党争中给掐灭了。

最后关头,丁汝昌终于等来一个指示,这是一封电报,来自李鸿章,这封电报几天前就发出了,现在辗转到丁汝昌手上。多少年来,丁汝昌一直习惯听从李鸿章的指示,但是对于这封电报的指示,丁汝昌万念俱灰。

烟台道台刘含芳接到了丁汝昌派出的求救信后,立即电告李鸿章,李鸿章已经明白:北洋舰队在劫难逃,而援军也不可能到达。他只好让刘含芳想办法给丁汝昌送回电:到万不得已时,丁汝昌率舰队趁黑夜突围,逃往上海吴淞口与南洋水师汇合。

晚了,要冲早冲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如今战舰已毁,炮弹已尽,军心已散,联合舰队在外海严密封锁,凭着剩下的这些破损战舰去冲,谁都明白:这就是自杀性袭击。

李鸿章并非不知道这是自杀,但是他仍然要命令丁汝昌去冲。对于李鸿章来说,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北洋舰队全军覆灭,而是另外一种结局:投降。

战争开始时,李鸿章是只想保存北洋舰队的实力,他一再命令丁汝昌“避战保船”,就是为了保存实力。然而,在这最后关头,李鸿章已经绝望地发现,要保存北洋舰队实力是不再可能了,等待北洋舰队的就是全军覆灭的命运。这支舰队是李鸿章一手建立的,是他花费了朝廷大把大把的银子建立起来的,如果要毁灭,也要在有将领们当炮灰的情况下去毁灭!

因为这是李鸿章对朝廷的一种交代,也是朝廷对天下百姓的一种交代。李鸿章花的钱,是朝廷的钱,而朝廷的钱,就是百姓的钱,百姓们总是善良的,只要舰队最后不是逃跑,守军们英勇战死,李鸿章可以尽可能地保住顶戴,百姓们还可以保持对这个朝廷的信心!

冲吧,你们尽力地冲吧,哪怕最后一舰不剩,一人不剩,哪怕这只是一种形式,一种姿态,也要冒死往前冲。明知道冲不出去,明知道是注定的炮灰,也需要你们来完成这样的身份。你们的失败和灰飞烟灭不会是毫无意义的,这个意义就是——它可以让这个无力量的朝廷再继续存在下去!

而将士们对这样的命令愤怒了,绝望的气氛开始在北洋舰队中蔓延。当丁汝昌召集舰长们开会讨论冲港方案的时候,终于再没有人发言,大家无言转身,默默离去。

舰队坐以待毙,朝廷没有援军,却让我们去送死!

士兵又开始围住丁汝昌,要求他兑现“给大家一条生路”的承诺。所有人都已经明白,所谓的“生路”,其实就是投降。谁能想到,亚洲排名第一、当年不可一世的北洋舰队最后的结局是:不可战,无力守,唯有降!

士兵们围住丁汝昌,声泪俱下,苦苦哀求,要求丁汝昌发话投降,既然朝廷无能,不能让大家都去送死吧……

丁汝昌已经没有任何语言能够劝阻士兵,在现实面前,语言都是苍白的。他的口袋里,放着一封由伊东佑亨亲笔写给他的劝降信,信中说只要他率领北洋舰队投降,日军保证优待。

来吧,让一切都来吧。人之将死,军之将亡。是时候该给自己、给北洋舰队,也给手下所有的士兵一个了断了。

让所有的一切都来吧。丁汝昌知道,他必将要违抗李鸿章的命令,冲出去的任务不可能完成了,这也许是他上任以来第一次违背李鸿章的意愿,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因为以后再也没有违背的机会了。

投降是丁汝昌绝对不能接受的,他早已表示,作为北洋舰队的司令,自己决不投降,也不会让投降的一幕在自己的眼前发生。

在舰长会议时,有一个人缺席了,他是永远的缺席,他就是镇远舰长林泰曾。

平时沉默寡言、性情温和的林泰曾大概是丁汝昌在福建籍舰长中唯一一个真正的朋友。

而最先的自杀就发生在他身上。

在日军进攻旅顺前,北洋舰队在丁汝昌的率领下到了威海。此后,按照李鸿章的命令一直蛰伏在威海,因为实在受不了言官的攻击,11月13日,在旅顺失陷的前几天,丁汝昌率舰队抵达旅顺,却只是在旅顺外海游弋了一圈,当天就返航威海。

这个做样子的行动没有给日本人制造麻烦,却将噩运带给了林泰曾。

在返港时,由于连日的大风将港内泊位的航标推移,镇远不幸误入暗礁区,舰体遭到严重损坏,紧急赶修后虽然勉强堵塞漏洞,但已不能出海作战。对于在大东沟海战后刚刚修复的军舰又遭损坏,老实人林泰曾十分内疚,认为是自己的失职,他已经看到了丁汝昌承受的巨大压力,他不想让言官们说他是“为了避战故意损伤舰体”,决心以死谢罪,也以一死证清白。

当天晚上,林泰曾吞鸦片自杀。北洋舰队左翼总兵、在大东沟海战中英勇无畏的镇远舰舰长就这样离北洋舰队而去。

现在,接下来的是刘步蟾。

不要让军舰落入敌手吧!它曾经代表帝国的尊严,曾经是一群天之骄子的荣耀,在覆灭之前,它们要庄严地死去。军舰的上面,永远只能飘扬着大清国的龙旗,那是属于大清的东西,它可以毁灭,但不能成为日军的战利品。

将定远击沉!

接到任务的广丙舰出动了,它先朝靖远发射鱼雷,在刺耳的爆炸声中,靖远下沉。注视着这一切的北洋士兵已经没有眼泪,无人阻止,也无人出声,大家默默地看着这一切,但是,当士兵将定远绑上炸药,即将引爆时,有一个人出来阻止了。

他是刘步蟾。

刘步蟾最后一次站在自己心爱的军舰上,这艘军舰是他人生的光荣与骄傲,是他眼中神圣的力量。当年花费巨资打造的这个强大的武器,北洋海军的精神支柱,抚慰帝国心灵的神兵利器,如果现在将它炸了,那将是对所有人一种绝妙的讽刺。定远舰长刘步蟾相信定远是永不会沉没的,它曾经令敌人心惊胆寒,它曾经是海上霸主,曾经多么威风凛凛!

刘步蟾对它的感情,就像关老爷对他的大刀。刀在人在,刀失人亡!

朝定远投去最后一瞥,再看一眼这艘陪伴自己多年的伙伴吧,这是最后的机会。刘步蟾推开众人,缓步走进他的舰长办公室,摸出一袋鸦片,吞鸦片自杀。

士兵引爆炸药,定远下沉。

在镇远舰上,接替林泰曾成为舰长的杨用霖坐在船舱内,他把手枪枪口伸进自己的口中,扣动了扳机。

李鸿章的外甥,刘公岛护军统领张文宣吞鸦片自杀。

丁汝昌表现得很平静,他知道,是时候轮到自己做了断了。

这一切丁汝昌早有准备,几天前他特意让人给自己买了一口棺材,还亲自躺进去试了试大小——活着有太多的痛苦、不满、恐惧和委屈,只希望在死后,在去往天国后,能睡得安详。

1895年2月12日零时——在承诺的最后一刻,丁汝昌吞鸦片自尽。自杀的过程持续了七个小时,他一口一口地吞着,似乎还在等待着什么,直到腹部胀到再也装不下为止,受尽痛苦的折磨后,丁汝昌离世。北洋舰队的三位最高指挥官——主帅、左翼总兵、右翼总兵全部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而丁汝昌的死后入土为安的遗愿却不可能实现。

死前,丁汝昌将他的帅印交给了牛昶昞(gbǐng),要他马上将帅印毁去,免得在他死后有人拿着帅印去向日军投降。牛昶昞答应了,丁汝昌安然地离世。

牛昶昞是威海水陆营务处提调,二品顶戴,此时他已经是活下来的最大的官。

当牛昶昞从丁汝昌手里接过帅印的时候,一个念头已经在他的脑海里升起,那就是:利用帅印投降。

丁汝昌死后,牛昶昞并没有毁掉帅印,在起草投降书后,把丁汝昌的大印盖上去,代表北洋舰队投降,交给伊东佑亨。

投降书上盖的是丁汝昌的帅印,战后所有的清流言官再一次声讨丁汝昌。李秉衡又一次上了奏折,指明丁汝昌的自杀“仅能抵战败之罪”,希望朝廷不要心软为丁汝昌追加抚恤。而朝廷正需要正反两方面典型,在追封了林泰曾、刘步蟾等正面典型后,丁汝昌正是反面典型的人选。

丁汝昌全家被抄,财产充公,家人流离失所。在丁汝昌的棺材运回安徽原籍后,不许下葬,用砖头围砌在村头,棺材全身涂黑漆,用三道黑漆铜箍紧锁,以示在死后继续“戴罪”。

生前饱受非议,死后不得安宁。但是丁汝昌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人,一个才干平凡但也算是好人的人。而战场从来不是好人们的舞台,却是狠角色的盛宴,不知道最后一刻的丁汝昌是否已经明白:被李鸿章强制安插在北洋舰队最高指挥者的位置上,这对他而言,绝不是幸运。

他的一生仍然没有盖棺定论,他仍然以巨大的争议存在于历史当中。而北洋舰队,已经灰飞烟灭了。

1895年2月17日,上午8点半。作为胜利者的联合舰队驶入威海港,接受投降。一直到最后,他们都没有攻进来,这一次却是坦途。镇远、济远、平远、广丙、镇东、镇南、镇西、镇北、镇中、镇边十艘军舰,全部降下龙旗,改挂日本国旗。

“叫你们抛锚啦!”趾高气昂日军用汉语对着北洋舰队官兵大声喝斥,每一个北洋士兵都低下了头。

这十艘军舰全部归了日本,被编入联合舰队,日军将它们保留了中文舰名,这是为了继续对北洋舰队的羞辱。强大的镇远舰被日军拖到旅顺修复,装上速射炮,10年以后,它作为联合舰队的一等海防舰,出现在日俄海战的战场上。日军打捞起了沉入海底的定远,把舰体分拆后运回国内,舵盘成了一张咖啡桌的桌面,甲板成了两扇大门,其余的物品作为陈列品供游人拍照、观看,一直到现在。

伊东佑亨“特别恩准”练习舰康济号仍然属于清国。作为丁汝昌等人棺材的运送船,在接受检查后开往“华界”。哀鸣的汽笛响起,装载着丁汝昌、刘步蟾、杨用霖、张文宣、戴宗骞五具棺材的康济号,凄然离去。投降的士兵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在被勒令交出武器、保证再不参战、接受检查后,他们也将随康济号开赴“华界”——是的,和旅顺一样,威海现在已经不属于大清帝国的版图了。

牛昶昞来到了伊东佑亨身边,请求伊东佑亨能否“再次开恩”归还广丙舰。牛昶昞说明广丙是广东舰队的,产权属于两广总督,不属于北洋舰队,只是因为前来北洋会操临时被征用,如果日方同意,广丙可以拆掉所有大炮武器,“虚舰而归”。这种在帝国官场看来很正常的逻辑,被日军大为嘲笑,伊东佑亨拒绝之后,特意命人将牛昶昞的这封乞求信刊登在日本报纸上,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日本媒体的笑柄。

然后,日军在刘公岛上岸,将整个刘公岛全部拆迁,除了泥土和石头,能搬走的物品都搬走了,北洋舰队的总部基地成为了一片废墟。

落日的余晖静静地照在威海港上,盛极一时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了。2012年的某个周日,我来到了威海,来到了刘公岛,这里已经是一派车水马龙的繁华景象。而在百年之前,这里承载着极大的苦难与屈辱,写照了北洋舰队将领多舛的命运。在接下来的讲述中,我们将发现,这样的命运只是整个大清朝命运的一个缩影。

伊东佑亨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离开了,也许他是有理由值得骄傲的,他在战争中学习了战争,最后竟然只以损失两艘鱼雷艇的代价,全歼了不可一世的北洋舰队。占据威海的任务交给了陆军,而战争远远还没有结束,在东北战场上还有第一军和第二军,形成对奉天的进攻和包围之势,日军将继续进攻,清国将继续抵抗,所有人都在等待甲午战事的最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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