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当空,掌灯时分,开封府衙三班院之内是人头攒动,热闹非常。随包大人出行陈州的一众衙役、捕快都平安归来,大家自然要为此次出行的弟兄们接风洗尘。

郑小柳巡街归来,刚入院门,便被一众衙役围在正中,七嘴八舌道:

“小柳啊,这回和你同屋的金虔可是露了大脸了!”

“陈州智擒安乐侯,还有在西华说书,哎呀,可都帮咱们包大人大忙了!”

“以前这这立大功的事,只有展大人和四位校尉大人才能摊上,哪能轮得上咱们这些捕快衙役的?如今这金虔可真是给咱们这些捕快、衙役长脸了!”

伙房的王大婶也挤了过来,吆喝道:

“来来来,小柳,这晚红烧肉端好了,捎回屋去,我刚瞅见这金小子,脸色也不好,咋又比以前瘦了,赶紧给他补补。”

“就是、就是,我刚看见金虔回屋了,那脸咋白得像个鬼似的,你把这个煎饼也带回去,赶紧看看金虔,莫不是生病了。”

“还有这些也带上……”

于是郑小柳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左手被塞了一碗红烧肉,右手被塞了一叠大煎饼,脖子上还被圈了好几条大葱,被众人推推搡搡塞进了自己屋子。

立在屋中半晌,郑小柳才回过神来,赶忙放下手中的物品,满面喜色冲进内屋,高声道:“金虔,你总算回来了,俺跟你说啊……嘎!”

话音哑然而止。

郑小柳瞪着溜圆的豹子眼,定定望着屋内之人。

只见屋内之人,细腰瘦背,满面颓色,就像刚刚那个谁说得一样:脸白得咋跟个鬼似的。

而且更令郑小柳诧异的是,这金虔正在脸色惨白地、奋力地、努力地、专心致志地……卷铺盖卷……

莫不是要卷铺盖跑路了吧?

“金、金虔,你这是干嘛?”

半晌,郑小柳才找回舌头,吞吞吐吐问道。

“小六!”金虔闻声抬头,手下三下五除二将铺盖卷系牢,跳下床铺走到郑小柳身侧,抬手拍了拍郑小柳肩膀正色道,“你回来的正好,咱有些话正要找你交代呢!”

难得见到金虔如此郑重面色,郑小柳也不由一怔,赶忙点头道:“金虔你说,俺一定照做。”

金虔长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所谓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哎?什么味儿,这么香?”

“哎?!”郑小柳顿时一愣。

只见金虔吸着鼻子,噌噌噌几步窜到外屋,一见桌上的红烧肉,顿时双眼一亮,一屁股坐在桌边,毫不客气抓起筷子就往嘴里送,边吃边嘀咕道:“香而不腻,肥而不油,如此手艺,定是伙房王大婶的绝活;这煎饼不软不硬,不焦不燥,定是陈捕快他媳妇的手艺;这大葱,嘿,定是小山东送来的……”

“金、金虔……”郑小柳脸皮有些不受控制抽动。

“小六,站那么远做什么?一起吃啊!”

郑小柳暗叹一口气,板起脸色,挺直腰板,高声道:“金虔,你到底想说啥?”

“唔……对对对……”金虔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肉,才抹抹嘴皮,站起身,又恢复郑重面色道,“小六,想咱们俩同屋数月,情谊颇深,咱走后,若是小六哥你遇上了啥困难,咱怕是也帮不上了……”

“金虔?!”郑小柳大惊,“你说啥呢?!”

金虔垂下眼帘,微微摇头,惨白面容之上漫上痛不欲生之色,缓缓道:“我床头直对第五块转左下第一块砖右下第八块砖后是空心的,里面有咱存的五十六文钱,小六哥你若是哪日急需用钱,尽管拿去……金虔不才,只能做到如此了。”

“金、金虔……”郑小柳越听越不对劲,眼睁睁看着金虔缓缓走进内屋,背起铺盖卷,缓缓向屋外走去。

心头不祥预感越来越重,可偏偏腿脚却如生了根一般,半分无法移动。

只见金虔背起里三层、外三层的铺盖卷,推开房门,仰望苍穹,口中喃喃道:“青山常在、绿水长流,小六哥,后会有期了……”

话音未落,身影一晃,已如烟雾一般,飘渺无踪。

“金虔!”郑小柳脸色大变,直冲出门大喝,只见屋外凉风习习,树影渺渺,哪里还有金虔身影。

“金、金虔,你去哪了,倒是和俺说清楚啊……”郑小柳四下遍寻金虔不到,不由心头大急,高声呼喊。

隔壁宿屋探出一颗头颅,莫名道:“小柳,你瞎嚷嚷些什么?金虔被派去与展大人一起保护证人,过几日就回来了!”

“啥?!”郑小柳顿时黑线满面。

只是如此……

那为啥搞得好似交待后事一般?

交待后事?

对金虔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此种缘由,皆是由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一句话而起:

“小王爷,属下考虑再三,还是烦请小王爷暂住属下房内,以保王爷安全!”

好!非常好!一片大好!

如此一来,一个聒噪的老妈子王爷、一只“御猫”、还有咱堂堂未来人,竟全要挤在开封府的“猫窝”里。

好好的床铺睡不成,反倒要窝到“猫窝”里打地铺……再想想同屋的两位人物……啧啧,怎一个“惨”字了得!

倒是范瑢铧小哥听言,兴奋异常,忙不迭得点头称好。

啧,“御猫”粉丝团的成员,向来没什么节操,金虔可以理解。

可恨的是,当展昭一双黑烁眸子转向自己,问道:“金捕快以为如何?”之时,金虔自己也是非常没节操赶忙点头称道:

“展大人所言甚是!”

唉,看来尽管适应良久,咱对“美猫计”仍是没啥抵抗力。

所以,当金虔卷齐铺盖,交待完毕后事,来到展昭房门之前之时,仍处在深切自我反省中。

“金捕快,来了为何不进屋?”屋内突然传出展昭声音道。

金虔这才回神,抱拳进屋道:“属下叨扰了。”

推门而入,顿觉眼前一亮,物品俱物排列整齐,一室整洁,绕鼻草香,眼珠再转,只见范瑢铧一脸局促坐在桌旁,展昭身形笔直守在一侧,两人见到金虔,同时一愣。

“小金,你背上的是……”范瑢铧诧异道。

“金捕快,你这是……”展昭也是有些不解。

金虔咚的一声放下铺盖,理所当然回道:“回小王爷、展大人,这是属下的铺盖。”

“铺盖?”范瑢铧水眸圆瞪道。

金虔一边解开铺盖卷,一边道,“这是蚊香,这是竹枕,这是铺在底层的毡子,防潮的;这是两张褥子,唉,这地上可凉啊,也不知铺两层行不行——还好咱带了两张被子,不行就再铺一层……”

“金捕快,”展昭突然出声道,“你刚刚说回屋取些重要物品,难道就是这些?”

金虔停下手,抬头望向展昭正色道:“展大人明鉴。这铺盖自是重要非常!包大人命属下与展大人贴身保护小王爷,属下自当尽心竭力、日夜不息。晚上展大人与小王爷一同睡床,属下只能打地铺——哎呀,属下自小怕冷,若是不把铺盖准备齐全,万一着了凉……”

“且慢!”展昭与范瑢铧同时高声喝道,“瑢铧(展某)何时说要与展大哥(小王爷)一同睡床了?!”

“哈?”金虔被吼得莫名其妙,抬眼望向两人。

两张风情各千的俊脸皆有些发黑,直直瞪着金虔。

“我二人同睡一床,成何体统?!”两人又同时异口同声道。

“嗯哈?”金虔更是莫名,脱口道:“王爷和展大人二人皆为男子,同睡一床有何不可?况且包大人要展大人贴身保护小王爷,同睡一床,才可尽贴身保护之责啊。”

心中却道:难不成要咱和如此美色同挤一床?

你俩多危险啊……

咱也是为你们好,啧,真是不识好人心!

“咳咳,小金……”范瑢铧水眸泛出无奈,“瑢铧的意思是……那个,展大哥不必如此贴身保护吧……”

“金捕快,”展昭也恢复正色,接口道,“展某的意思是,小王爷身份尊贵,怎可与我等同挤一床?”

金虔圆瞪着一双细目,瞅瞅这个,瞧瞧那个,只见范瑢铧肤若凝脂,风华绝代,展昭玉树临风,俊雅无双……

嘴角不觉上勾一丝诡异弧线:

嗯……

有几个不安分的细胞正处在原因不明的兴奋状态中……

范瑢铧和展昭只见眼前金虔目光灼灼,直刺心肺,就觉脊背阵阵发凉,如芒刺在背,浑身不舒坦。

半晌,还是展昭肃起脸色,打破沉默道:“小王爷一路劳顿,请先行歇息,属下与金捕快将彻夜守备,无需床铺。”

“这……”范瑢铧面容显出难色。

“展大人?!”金虔顿时回神,愕然道。

“金捕快可有异议?!”展昭淡然瞥来一眼。

“属下的意思是……展大人所言甚是、甚是……”金虔赶忙堆起一个笑脸恭维道。

“那……”范瑢铧望了展昭面色一眼,暗叹了一口气,踌躇步向床边,缓缓道:“那有劳二位了……”

“王爷请早些歇息。”展昭抱拳道。

范瑢铧卧身躺好,拉开被卷,又回头瞅了瞅屋内红影,幽幽道:“有劳展大哥了……”

“属下分内之事。”展昭回道。

水眸又移向金虔:“小金,晚上夜风凉,你若是冷,就把被子披在身上,蚊子要是太多,你别忘了点蚊香,要是实在熬不住……”

金虔顿觉脑壳一阵剧痛:完了完了,絮叨老妈子现身了……

“王爷,金捕快乃是展某下属,展某自会安排妥当,王爷不必挂心,还请王爷早些歇息吧。”

展昭清朗声线响起,顿时止住了范老妈子的锁魂魔音。

“那瑢铧先歇息了……”许久,才从床铺之中幽幽道出一句。

金虔顿时感激涕零,赶忙卷起一张被子凑到展昭身侧讨好道:“展大人,这被子您披在身上,保暖防潮,一举两得啊。”

展昭怀中抱剑,腰杆笔直坐在桌边,头也未回道:“金捕快不必费心,展某无需此物。”

啧……

金虔讨了个没趣,只好摸摸鼻子退了回来,叠起被子,默然坐在一旁。

不多时,便听范瑢铧绵长呼吸缓缓传来,直听得金虔昏昏欲睡,终是开始频频打盹,梦会周公。

只见金虔脑袋左点、右点、前点、后点,最后猛然向后一仰,险些翻倒在地。

哎呦!

金虔豁然惊醒,使劲眨了两下眼皮子,四下张望,心道:

啧啧,好险好险,这若是一个不小心睡过去了,让那猫儿抓个正着,可就不太妙了……

可当金虔瞥向屋内那抹笔直身影,却发觉那人却是毫无声息,动也不动。

嗯?这猫儿咋连个动静都没有……

啊呀!莫不是堂堂南侠早已练就了坐睡神功,已经睡死过去?

想到这,金虔细眼转了转,蹑手蹑脚蹭到展昭身侧,定眼一看,不由满面黑线。

之前还声称要彻夜守备的四品护卫大人,此时却是双目紧闭——

金虔脸皮一抽,心道:好你个猫儿,不让咱睡,自己却在这里偷偷打盹,实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到这,金虔心头更是不忿,捏了捏拳头又向前凑了几分,可这一凑,却是让金虔呆了……

只见皎洁月色之下,眼前俊颜更显清逸,剑眉飞鬓,长睫如扇,鼻骨秀直,薄唇淡泽,绵长呼吸隐绕淡草清香,摄人心魂……

金虔只觉呼吸一滞,心跳偷停半拍,赶忙后撤一步,四下张望——

又见窗外夜色如水,纤云无尘,银光透树,影映西窗,好一派“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调……

心跳好似战鼓一般隆隆擂起,直震得金虔头皮发麻,手脚发抖,自是不敢再在此危地逗留片刻,赶忙窜回原位,端直正坐,喃喃默念道: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都是月亮惹得祸——啧啧,不对、不对,应是——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定力!定力!

稳住!稳住!

可惜金虔只顾埋头苦背菩萨心经,却错过了缓缓睁启星眸中划过的一丝笑意。

也不知是第几百遍的心经起了效用,金虔总算是稳住心神,但却是扛不住周公召唤,趴在桌上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日上三杆,艳阳高照。

待金虔睁开双眼之时,却惊异发现,自己竟是好端端地躺在被窝里。

啊啦?

猛然起身,圆瞪双目,金虔半晌才回想起来,自己应是在御前四品带刀护卫的房里——打地铺。再环视一周,却发现屋内除了自己之外,竟再无一人。

莫说这屋的正主不见踪影,就连本应睡在床铺上的范小王爷也早已不见,床铺上更是整整齐齐。

金虔心头一惊:

此种状况,只有一词可表:旷工!

完了完了,此次定会被冠个“消极怠工”的恶名。

啧啧,咱费力维护的勤劳上进、无私奉献的优秀员工形象啊……

金虔手忙脚乱从地铺中爬起身,拽了拽衣服,就一头朝门口冲去。

可刚到门口,就见房门“吱纽”一声开启,走进一人,险些和金虔撞个满怀。

“小金?”进门之人有些惊讶,“你醒了?”

“小王爷?”金虔更是惊讶,“你怎么……”话说了半句,突然金虔心思一转,赶忙后退一步,躬身施礼道,“属下失职,请王爷、展大人责罚!”

“失职?展大人?”范瑢铧水眸中显出不解,不由回头望向身后之人。

倒是他身后人听到,出声道:

“好你个小子,你也知道你失职啊?”

“拜你所赐,我们哥俩可是一整夜都没睡成……”

金虔听得两人声音,不由脸皮一抖,抬眼一看,只见范瑢铧身后随有两人,身着校尉官服,腰配阔叶刀,正是张龙、赵虎两位校尉。

只是此时二人却没了平日的威风,都黑着脸,还挂着两双深邃的黑眼圈。

而本应出现于此的某位护卫大人却是踪迹全无。

咦?

金虔纳闷。

只见范瑢铧微微摇头笑道:“张大哥、赵大哥,莫要调笑小金了。”边说边将金虔拽回里屋,继续对金虔笑道,“是展大哥早晨临出门之时交代的,说金捕快一路太过辛苦,让你多睡一阵,莫要吵你。”

“啥?!”金虔听得此言,细目赫然绷大,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症状。

只见赵虎满面不悦嘀咕道:

“昨夜护大人进宫见陈林公公,人未见到也就罢了,还被把门的小太监耍了半晚上,生生白等了好几个时辰,好容易回到府里,又被命令前来保护小王爷……”

说到这,还哀怨地抬头瞅了金虔一眼,继续道:“金捕快你睡得倒是舒服,可咱哥俩可是在门外干吹了半晚上的冷风……”

张龙走到金虔地铺之前,打量一番,忿忿望了金虔一眼,道:“金捕快,你这地铺睡起来可是舒服的很哪!又是油毡,又是被褥,呦!连蚊香都备上了……”

油毡?被褥?蚊香?

金虔赶忙两步上前,定眼一看,不由一愣。

刚才一时慌乱,竟是没发现,此时细细一看,却见这地铺,果然是油毡铺底,两层被褥垫上,铺得妥妥当当,旁侧还放了一圈燃了半截的蚊香。

就听范瑢铧一旁也诧异道:“小金,你这地铺看起来比那床铺还舒服啊……”

“这地铺……”不是咱铺的……吧……

金虔脸皮隐隐抽动,回想半晌,也未忆起自己曾有铺地铺之举。

问题是,不是咱铺的,是谁铺的?

听范老妈子的话音,貌似不是他,更不可能是张龙、赵虎二人——

那这铺地铺之人——岂不是呼之欲出?!

金虔顿感一个冷颤从头顶尖抖到脚底板,明明是艳阳高照,却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再说屋内其他三人,见金虔突然脸色大变,垂头不语,只道是金虔心头自责,但见那消瘦身形有些不稳摇晃,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了,心头也有些不忍。

“小金你身体单薄,多睡睡也是无妨……”范瑢铧上前宽慰道。

“金捕快,其实我们哥俩少睡一两个晚上也无妨……”赵虎挠了挠头皮道。

“好了好了!”张龙上前拍了金虔后背一掌,干笑了两声道,“都是自家兄弟,帮你守夜也是应该的,无妨、无妨!”

可金虔却是对几人话语充耳不闻,依旧脸色凝重,皱眉不语。

另外三人见金虔脸色愈来愈差,三人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竟是不敢再言。

一时间,屋内寂静一片。

“咚咚”

突然,屋门叩响,一个衙役推门而入,抱拳道:

“大人回府,请各位花厅议事。”

“知道了。”张龙、赵虎同时回道,又同时转头望向金虔。

只见金虔已然回神,恢复常色,抱拳对范瑢铧道:“您请。”

三人这才松了口气,赶忙出门匆匆向花厅走去。

只是三人走得太急,未曾听到身后金虔喃喃自语:

“想咱一个堂堂现代人,竟受不住古代工作压力,出现了精神分裂、半夜梦游之症……啊呀,幸好只是梦游铺了个床铺,没摸到猫儿的身上、也没摸到范老妈子的铺上,尚未铸成大错,好险好险!……啧,这半夜梦游的病症,能不能根治啊……待会儿回去翻翻医书才是当务之急……”

四人受包大人之命,匆匆来到花厅。

花厅之内,李后、包大人、公孙先生、展昭、王朝、马汉几人皆已到齐,见四人入厅,便命人关门锁窗,一派神秘气氛。

金虔站在厅角观望,只见包大人、公孙先生与展昭三人脸色皆是凝重非常,便知情形不对,果然,包大人一开口,便是大煞风景之词:

“启禀太后,那郭槐如今已下狠招,情形怕是对太后大为不利!”

李后听言不由惊道:“包卿何出此言?!”

包大人面色凝重道:“昨夜微臣进宫约见陈林陈公公,但却未见到陈公公之人;今日一早,微臣又去八王爷府求见八王千岁,却也未见到八王一面。”

“包卿的意思是……”李后皱眉道。

包大人抬眼望了李后一眼,双眉紧蹙道:“微臣未能见到陈林公公,是因传话太监声称陈公公外出未归,太后,那陈公公此时已是圣上近侍太监,为何半夜三更还未回宫?微臣揣测,怕是那内宫内的大小太监,早已受了郭槐之命,阻碍微臣与陈公公相见。”

“那八王那里呢?”李后急声追问道。

包大人暗叹一口气道:“今日早朝刚退,微臣便急忙去拜见八王千岁,可待抵达王府,却得知八王今日一早便被刘后传入宫中,陪驾数日,怕是这几日之内都无法归府。”

“那岂不是二位人证皆无法得见?!”李后呼道。

包大人皱眉不语,半晌才沉声回道:“正是如此!”

李后身形猛然一颤,紧闭盲目,许久才缓缓道:“包卿可有对策?”

包大人利目闪了一闪,依旧沉眉不言。

“包卿?!”李后盲眼开启,定定望向包大人方向提声道。

“娘亲……”范瑢铧赶忙上前,握住李后双手道,“娘亲莫要焦急,瑢铧相信包大人定有良策。”

公孙先生见状,踌躇片刻,抱拳上前道:“启禀太后,那禁宫之中,皆是刘后、郭槐势力,如今若想见到陈公公与八王爷二人,怕是难上加难,不过那刘后与郭槐即使权势再大,也不能终生将八王千岁留在宫中!为今之计,只好静观其变,才好……”

“那依公孙先生之意,该等多久?”李后叹了口气,出声打断公孙先生话语道。

“这……”公孙先生皱眉道,“学生不敢断言。”

“七日!只需七日!”包大人突然出声道。

众人皆是一愣。

“七日?”李后疑惑道。

“七日?”公孙先生也是一脸不解,目光移向包大人。

只见包大人神情坚定,利目如电,黑面之上隐显凛然之气:

“只需再等七日,微臣自能见到陈公公与八王千岁二人!”

公孙先生直直望向包大人,神色猛然一变,惊呼道:“大人,你莫不是……不可,此举凶险异常,若是一个不慎,怕是会有诛灭九族之罪!”

“公孙先生!”包大人回首道,“先生也曾说过,此案不可拖沓,迟则生变,若是不趁七日之后机会,本府怕是再难有此良机!”

“大人!”公孙先生焦急万分,一张儒面竟布满薄汗,“望大人三思!”

包大人微微摇头:“本府主意已定,公孙先生莫要多言。”

公孙先生顿时语滞,目光一转,望向一旁红衣护卫道:“展护卫,你也劝劝大人!”

展昭剑眉蹙紧,举步来到包大人身前,黑烁眸子定定望着黑面青天,薄唇开启几次,才缓缓出声道:“大人……望大人三思……”

“展护卫……”包大人抬眼望了展昭一眼,又转头望了公孙先生一眼,“公孙先生……”微微一笑道,“本府知你二人乃是为本府着想,但此案事关重大、牵涉极广,加之郭槐、刘后身份特殊、势力盘结,本府若不出此险招,怕是无法为太后翻案平冤……”

“大人……”公孙先生叹了一口气,“既然大人主意已定,学生自当愿效犬马之劳。”

“大人……”展昭垂下眼帘,抱拳道,“属下自当追随大人左右!”

包大人脸上显出欣慰之色,缓缓点了点头。

他三人在那处谈的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可其余众人却是看得莫名万分,丈二摸不着头脑。

金虔更是脸色发黑,一头无奈,心道:

喂喂喂,你们仨人这演的是哪一出啊?多少给咱们这些观众解释一下,才好往下推动剧情吧!

况且听公孙竹子和猫儿的意思……

老包,你莫不是想了什么阴损招数把咱们一锅端了吧?!

李后也是莫名,问道:“包卿,你说只需再等七日便可,其中是何道理?”

包大人上前一步,抱拳提声道:“太后在民间二十余年,怕是已然忘了,七日之后,六月初六,乃是南清宫狄娘娘的生辰。”

众人一听,皆是一愣。

金虔最是纳闷,心道:这狄娘娘是哪位人物啊?她过生日和此案又有何干系?

就见李后神情恍然,喃喃道:“哀家倒是忘了,六月初六,是皇姐的寿诞啊……”

就听包大人继续道:“如今圣上认狄娘娘为生母,狄娘娘诞辰,圣上自会去南清宫拜贺,到时陈林公公必然随行,八王千岁也定会回南清宫操办事宜。”

金虔此时才明白过来,心道:

原来这南清宫是八王千岁的住处,狄娘娘便是八王的老婆,也就是如今官方公认当今圣上生母……

慢着!!

金虔霎时脸色大变,浑身汗毛倒竖,直直望向包大人。

只见包大人神色镇静,继续道:

“圣上为亲母贺寿,刘后为免喧宾夺主,从不参加,那时,便是最佳时机。”

只见李后目瞪口呆,惊异万分,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包卿,难道你要在狄娘娘寿诞之时前去拜见八王,请八王为证……这……怕是不妥吧!”

哪里是不妥,怕是大大不妙吧。

金虔此时终于明白刚刚公孙先生与展昭为何脸色大变。

想皇帝老儿亲娘生日,天子亲临,文武百官到贺,场面何等隆重风光,而老包却偏偏挑那日前去挑刺说:八王爷,皇上亲娘已然找到,不是你老婆,而是另有其人,你也不是皇帝老儿的亲爹,今日我是来找你老王爷做证的……

啧,整个一个去砸场子的……

就听包大人抱拳提声道:“本府并非去请八王千岁为证,而是要将二十多年前冤案尽数告知圣上,请圣上下旨,彻查此案!”

金虔顿时身形一个不稳,险些扑倒在地。

撤回前言,撤回前言!

这根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拼命的!

如此做法,若是一个不小心,惹恼了八王,惹怒圣上,莫说替李后翻案,怕是连这开封府上下外加你老包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一股脑搭了进去!

李后此时也是面色有些惨白,一双盲目直勾勾瞪着包大人,许久才颤声道:“包卿,此举未免太过凶险……”

包大人抢前一步,凛然正声道:“太后,刘后郭槐已施先招,此时已是凶险异常,我等若是不趁此机会行此险招,怕是以后再无良机。到时太后沉冤不得雪,圣上至亲不得认,天下公道不得明,于亲于善,于公于理,太后与微臣都是难辞其咎!”

李后定定盲目定定锁住包大人,双唇微抖道:“包卿果真要一赌?!”

包大人猛一抬眼,利目如电,朗声道:“微臣不是赌,而是信!”

“信?”

“微臣信圣上是道明君、信大宋律法、信天下公理、信奸佞小人不得善终、信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一席话语,震慑胸怀,再看室内众人,自是不同刚才一众惊疑之色。

四大校尉双目烁然,面色凛然。

公孙先生儒面平静,凤眼闪光。

展昭身形如松,星眸粼波。

范瑢铧水眸泛红,一脸敬佩。

金虔满目通红,汗光满额,油光锃亮,心中哀嚎道:

好你个郭槐、刘后,什么人不好惹,偏偏惹上这包黑子!如今可好,这包黑子被逼急了,黑脸蛋一沉,一发狠就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死”计……

要命的是,这包黑子偏偏是咱的上司保险加饭票,如今这领导要去拼命,咱这做下属的,如何还能幸免……

哎呦呦,看来咱的精神分裂、梦游之症有加重趋势……

李后盲目缓闭又启,神色愈发郑重,缓缓颔首道:“包卿所言甚是,哀家一切听凭包卿安排。”

“微臣多谢太后!”包大人一抱拳,施礼道。

说罢转身凝目,厉声道:“展护卫听令,本府命你全权负责太后与小王爷安全,这七日之内不得有任何闪失!”

“属下领命!”展昭上前抱拳道。

包大人点点头,又缓下声线道:“展护卫,这七日之内,恐会生变,万事小心!”

展昭点点头,正色道:“大人请放心,属下定将竭尽全力!”

包大人点头,又转身对李后道:“太后,这七日之内,金丸还是放在小王爷身上,以防万一。”

李后颔首道:“哀家明白。”

包大人缓下神色,想了想,又转向公孙先生道:“公孙先生,这几日先生为太后医治眼疾,可有起色?”

公孙先生听言,微蹙双眉:“回大人,太后眼疾旷日时久,若想治愈,恐非易事,学生医术不精,数日诊治,仍是未有起色。”

“这……“包大人望向李后,满面愁色。

李后却是微微一笑道:“包卿不必挂心,哀家这双眼,瞎了已经十余年了,哪里是一时半会能治好的。”

公孙先生想了想,突然转向金虔道:“金捕快也略通医术,可有高见?”

金虔正在暗自寻思自己梦游之症,突然听见公孙先生声音话,赶忙抬首,诧异道:“公孙先生抬举属下了,属下哪有如此能耐。”

“小金,原来你会医术?!”范瑢铧一脸惊喜,急急走了过来,纤手一把握住金虔手臂将金虔半拖半拽拉到李后身侧,喜道:“快给娘亲看看!”

“这……”金虔脸皮一抖,望向范瑢铧,只见眼前少年水眸盈盈,朱唇含笑,不由心神一阵恍惚,赶忙挣脱手臂,退立一旁道:“属下医术浅薄,不敢、不敢!”

“小金!”范瑢铧眼眸一暗,“你尚未诊脉,为何就下断言?公孙先生都推荐与你,你何必谦虚?俗话说病急乱投医,你先看看,若是真是无法医治,再想他法,若是小金你真有医治之法,娘亲岂不是复明有望!小金……”

“小王爷,属下这就为太后诊脉!请小王爷稍安勿躁!”

金虔只觉耳膜生疼,嗖地一下窜上前,抱拳呼道。

再看屋内众人,皆是无奈摇头。

李后抿嘴一笑:“有劳金捕快了。”

“不敢……”金虔点头施礼,上前搭住李后脉门,不过片刻,就收回手指,又瞪着细目细细察看李后双目半晌,才退到一侧,垂眼不语,心中暗道:

啧,这公孙竹子果然厉害,李后这一双瞎眼竟被他调理的血脉渐通,只是公孙竹子针灸之术不精,若是加之大师傅所传的“三十六穴镇针决”,这太后的双目定是复明有望……

只是……

金虔眼珠子转了转,双眉一挑,抱拳道:“属下才疏学浅,无能为力。”心中却道:

虽说治好太后双目乃是大功一件,自有大把赏银从天而降,但若是不小心暴露了咱是“医仙”、“毒圣”入室弟子的身份,招来仇家,咱的小命恐是不保,到时即便是金山银山也是无福消受……

啧啧,反正咱现在衣食无忧,无需拿性命犯险,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妙!

众人听到金虔所言,皆是有些失望。

范瑢铧最是明显,长叹一口气,水眸凄然望了李后双目一眼,垂下眼帘不再言语。

公孙先生皱眉半晌,捻须道:“金捕快也是无法……唉,学生自会再翻查医术,请太后不必过担忧!”

李后缓缓摇头道:“无妨,还是眼前事要紧。”

包大人点头,振作精神,提声朗然道:“不过七日,七日之后,天道公理,自会昭明天下!”

包大人此言说得慷慨,说得容易,可他却万万未曾料到,这七日,却是成了开封府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七日。

事后曾有人戏称:那不堪回首的黑色七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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