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似红日,半尺青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金虔抬头望着威风凛凛的关公泥塑,心里不禁凄然。

想不到自己竟然和这座关帝庙如此有缘,兜兜转转,又来到此庙,本应感慨一番,可偏没有这个心思。其主要原因就是,这雕塑关老爷是不管饭的……

晌午时分,金虔和秦香莲母子在鬼门关溜达了一圈,最终靠一位从天而降的大侠助以援手,才幸免遇难。

说起这位大侠,那可真是没的挑——相貌清俊儒雅,身材挺拔笔直,宽肩窄腰,可比名模,身手自是不用多言,只一句话:出神入化。只是,人无完人,美玉有瑕,这个万里挑一的大侠居然是个……咳……和金虔不相上下的穷光蛋!

盘腿坐在红脸关公所座的泥台下,金虔一只手托着下巴,一只手举着大侠赠送的一块干巴馒头,欲哭无泪,心中一片郁闷,唯天可表。

这位大侠可真称得上两袖清风,那么大一个包袱,居然里面只有几块干馒头!

再看那边的两个小鬼,却视这可砸死人的干馒头如山珍海味,几口吞下,表情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用手指敲了敲手中的馒头,闷闷作响,金虔胃部立刻一阵紧缩,伸手将手里馒头递给了两个小鬼。

“我……不饿,你们吃吧。”

这么硬的面疙瘩,吃到肚里定是胃穿孔?

两个小鬼却喜上眉梢,急忙接过,一掰两半,各自吃下,心里对面前这位“神仙哥哥”的敬仰又加深了几分。

下意识忽视两个小鬼的崇拜目光,金虔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大侠身上再搜刮一些吃食比较实际。

“那个,这位大侠,请问您还有没有……”

蹲在蓝衫男子身侧,金虔搓着双手,满面堆笑,活脱脱一个青楼拉皮条的角色。

“小兄弟如果要吃馒头,那边的包袱里还有几个。”

大侠一手搭在秦香莲的手腕上,双眉微蹙,凝神观色,听到金虔之言,头也未抬,低声回道。

金虔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悻悻收手,闷闷坐在一边。

坐了一阵,越发觉得腹中饥饿难忍,想了想,金虔决定向蓝衫男子借几个铜钱,到街边买几个烤红薯以备生理需要。

可这借钱的话还没出口,那蓝衫男子却先开了口:“这位大嫂的伤势并无大碍,却为何迟迟不能清醒?”

“那是因为她急火攻心,加上几天没吃饭、没喝水、没上厕所,身体虚弱,体毒不排,当然醒不过来了!”

金虔饿得头脑发晕,突闻有人询问病情,也没多想,条件反射就搭了一句话。

蓝衫男子不觉一愣。原本见这位小兄弟衣衫不整,骨瘦似柴,本以为是城里的小叫化子,可听他说起这昏迷之人的病情症状,竟也头头是道,心里惊奇,口气也恭敬了几分:“这位小兄弟,可曾习过医术?”

这么一问,金虔发昏的脑袋顿时清明几分,抬眼望去,见那大侠目光炯炯,一双灿灿星眸,几乎看到骨子里去。

“学过一点!”此语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一说完,金虔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

自从学艺下山以后,金虔自知在这古代人生地不熟,自然不敢太过张扬,于是就本着“枪打出头鸟”、“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几项指导方针,规规矩矩行事,夹起尾巴做人,力求能“韬光养晦”、决不当头!因此一直谨言慎行,从不敢将自己是“医仙”、“毒圣”嫡传弟子的身份表露半分。

可今天这是怎么着?怎么被这大侠双眼一望,实话顺着嘴边就溜了出来?难道自己真如那个损友所说,是个贪财好色之辈?!

金虔不禁一阵心寒,偷眼向那大侠望去。

五官俊雅,英武不凡,帅哥,毫无疑问的帅哥!但是,好歹咱也算是被中日韩三国帅哥联合轰炸下长大的一代新人,不可能这么快就弃械投降。所以此人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

想到此处,金虔不敢怠慢,急忙抱起胳膊,细细观察。

金虔这一番心里斗争,那边的蓝衫男子自然不知。只是看对面的小兄弟脸色忽白忽暗,表情又惊又惑,这会儿又抱着一双胳膊不动声色,竟然和自家那位大人审案时的神色有几分相似,只是配上一双细长双目,却如同假寐,不免有些好笑。

“小兄弟?”男子轻声道。

只见金虔仿佛被蝎子蜇到,一下跳起,手指正正指向蓝衫男子,细眼大开,双唇开合几次,却不吐半言。

那金虔如此举止,不为别的,只因为已猜透大侠身份,自己心里过于惊讶的具象化表现罢了。

金虔虽无知天预地的本事,但多少也算个未来人。想这北宋时期,像眼前这位具有如此相貌、谈吐、身手者,数来数去,金虔也就认识两个。一位是喜好白衣、飞扬跋扈、而且据传颇有家底的小白鼠,和眼前人自然是对不上号;而另外一个,就是温文儒雅,沉稳干练,据说生活颇为拮据的御猫大人,自然和眼前人——

金虔正了正心智,放下了还在不停哆嗦的手指,心道:甭问了,就冲着他这身穷酸相,肯定就是那位御前四品带刀护卫,被皇帝亲口御封的“御猫”——展昭是也。

意识到大侠的身份,金虔心里瞬间坦然。

想这展昭展大人常年跟随青天包大人左右,耳熏目染之下,必然是正气罩身,目光灼灼。自己一时不察,实话说溜了嘴,也是人之常情——看来自己并非好色之徒,还好、还好……

金虔并未猜错,这蓝衫之人,的确就是开封府的四品护卫:“御猫”展昭。展昭近日出京办差,公事完毕,回京赴命,路过蔡州城郊,却不料遇上差役私自砍杀刑犯之事,出手相救。展昭跟随包大人办案多年,自是学到几分精髓,看这母子三人,情形可怜,一旁的小叫化子身形单薄,却遭人追杀,必有冤情,于是挺身救下。可这名妇人却昏迷不醒,倒是急煞了这位四品护卫大人,思量了半天,只好从那小叫化子身上打探。

展昭正想询问金虔,可定眼一看,不禁一滞。

这小叫化的表情看上去未免也有些太过怪异。

只见金虔低头哈腰,脸上堆起大片笑纹说道:“哈哈哈……咳咳,大侠,请坐请坐!”

展昭无奈,半晌才道:“在下早已坐下。”

金虔一看展昭坐如钟的姿势,自觉失言,又干咳了两声,谄笑道:“大侠,有何吩咐?”

见到此张笑脸,展昭只觉有如芒刺在背,不禁顿了顿,才道:“小兄弟,在下问你,你们为何会被差役追杀,是否犯了必死之罪?”

金虔听言,心里一盘算,觉得此事由自己开口甚为不妥。暂且不论自己并非原告,就以自己的未来人身份而言,插手古代之事,恐怕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打定主意,说道:“大侠,其实小人也不太清楚,不如你问这秦香莲如何?”

展昭一听,便知昏迷之妇人乃名为秦香莲。但见她双目紧闭,不知何时能够清醒,不禁有些心焦。

金虔看到展昭双眉紧锁,再看秦香莲一副昏睡欲死的模样,心里顿时明了,向后挥手,将身后两个端正跪坐的孩童招了过来。

“宁儿、馨儿,去把你们的娘亲叫醒。”

两个小鬼一听,自当从命,扑到秦香莲身侧,一边一个,急声大叫。

展昭一看,自是心里嘀咕,心道:这小叫化子倒也奇怪,不用金针刺穴,不用药石,却让两个孩童哭喊,何时见过如此唤醒病人之法。

金虔此时也是心里没底。那秦香莲乃是气弱体虚,需要进补。要是放在现代,问题就好解决了,胳膊上戳个针眼,输上两瓶生理盐水,再来一瓶氨基酸,定然药到病除。可现在,条件所限,金虔也只好相信这秦香莲意志惊人,听到自己儿女呼喊,能够苏醒神智。

可是两个孩童哭叫了半天,秦香莲却毫无苏醒之色。

展昭一看,此法无效,便转头对金虔说道:“小兄弟既然学过医术,为何不用刺穴之法一试?”

金虔一听,一口气没顺下,干咳了几声,心道:你说的倒轻松,我要是用针穴之法,以你展大人见多识广的眼力,一定能看出我这身医术出自何人门下,到时候,消息外露,大师傅一生医人无数,自然是誉满天下,也就罢了;可那阴阳怪气的二师傅,一生用毒害人,难保没有几个厉害的仇家,就自己这身三脚猫功夫,恐怕是命不久矣……

想到这,金虔顿时来了精神,一个大步上前,揪起秦香莲的耳朵,大声喝道:“陈世美!!!!”

这一声喊,震得关帝庙腐朽房梁直往下掉木渣,展昭与一对雉儿更是惊呆。不过确是有效,只见秦香莲听到此言,居然双目滚动,渐渐睁开双眼。

金虔一看,急忙端过一碗清水,匆匆灌入秦香莲口中,转头对展昭笑道:“大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别客气。”

“简直是岂有此理!昭昭白日,朗朗乾坤,居然有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待秦香莲边哭边诉完毕,展昭顿时大怒,大喝一声,吓得旁边正在昏昏欲睡的金虔差点一个猛子窜上房梁。

“什么事、什么事?地震了、海啸了、还是萨达姆反攻了?!”

金虔一双细眼圆睁,紧张兮兮的四下张望。

一室凝重气氛顿时被砸得七零八落。

“神仙哥哥……”宁儿小声道,拽了拽金虔的衣襟。

金虔环视一圈,只见秦香莲目瞪,展昭口呆,顿时大窘,干笑了两声,坐直上身,道:“别介意,你们继续、继续……”

展昭这才正了正声,继续问道:“秦大嫂,既然你说那韩琪留下了一把标有驸马府印记的钢刀,那钢刀何在?”

秦香莲道:“在上堂之时,已被知府大人受做了承堂证物。”

“那韩琪的尸身又在何处?”展昭又问。

“原本是在这关帝庙内,可如今也不见了踪影。” 秦香莲回道。

展昭听言,沉眉不语,少刻,突然起身,手握三尺青锋,说道:“在下离开片刻,秦大嫂,小兄弟,莫要离开此地,安心等在下回来。”

说罢,旋身出门,再定眼望去,夜风习习,哪里还有半分人影。

金虔还顾不上感叹南侠轻功卓绝,就听身侧两个小鬼喃喃对语道:

“原来这个哥哥也是神仙呢……”

“不、这个哥哥比‘神仙哥哥’高,‘神仙哥哥’又叫他大虾,所以是‘大虾神仙哥哥’。”

金虔顿时满头黑线——这、这个称呼……绝对不关咱的事……

“王恩公,你可知这位恩公去了何处?” 秦香莲一旁问道。此时她水食皆进,脸色渐趋好转,声音也有了几分精神。

“去取那把钢刀。” 金虔回道。

“可钢刀在那蔡州知府手中,如何能取来?” 秦香莲又问。

“不用担心,大侠肯定有办法。” 金虔道,心想:反正南侠武功轻功皆属当世一流,偷个刀什么的肯定不在话下。

秦香莲不再言语,静了一会,又问道:“这位恩公身手不凡,不知……”说了半句,似觉不妥,又将后半句吞了回去。

金虔抬眼一看,只见秦香莲面有疑色,心里明白。

自己已经知道这个大侠就是展昭,可这秦香莲却从未见过南侠,之前有韩琪追杀,又加上这几天的遭遇,恐怕这个秦香莲是怀疑展昭也是陈世美派来的杀手。

想到这,金虔心里不觉好笑。

如果那陈世美手下的杀手有展昭这样的货色,就咱们这几个小菜,恐怕早去跟阎王喝下午茶了。不过既然展昭从始至终也没说过半句自己的身份,自己还是不要八卦鸡婆,正所谓:难得糊涂嘛——

“香莲姐,请放心。我看这位恩公相貌堂堂,一身正气,不似那作奸犯科之徒,应该是江湖上已经成名的侠客,一定不会害我们。” 金虔想了想,还是拽了几句文言文,安慰了秦香莲几句,免得秦香莲疑心一起,非要拉着自己跑路,丢了展昭这个人身保险可就不妙了。

秦香莲听到金虔之言,想了想,也觉有理,便安下心来,专心等候。

不多时,展昭果然依言归来,手中还提着那把韩琪的钢刀。

“你们可看仔细了,是否是这把钢刀?”

将钢刀举在秦香莲和金虔面前,展昭问道。

之前情况混乱,金虔没看仔细,此时一听,赶忙凑上前望去:这钢刀长约三尺,刀柄精细,寒光闪闪,一看就是高档货色,再往那刀柄处看,在刀身与刀柄接缝处,刻有三个小字:驸马府。

啧啧,看看人家驸马府,果然是财大气粗,连把破刀都要印上防伪标志。

“就是这把刀。” 秦香莲辨认完毕,朗声说道。

展昭又将目光转向金虔,金虔也点了点头。

反正自己也不识货,跟着秦香莲说肯定没错。

展昭见两人都已确定,便收起钢刀,肃然问道:“既然如此,敢问秦大嫂,你准备如何对待这把钢刀?”

秦香莲缓缓抬头,一连绝然道:“陈世美杀妻灭子,天理难容,香莲要将他告上开封府,还秦香莲一个公道!”

展昭听言,微微颔首,似在思量什么,不到半刻,毅然抬首,剑眉微凛,星眸蕴光,儒雅俊脸点染侠义之气,朗言道:“在下愿护送几位一程。”

金虔一听大喜,正是合了自己的心意。有了免费的一流保镖不说,这一路的吃喝拉撒睡,也有了冤大头掏银子,正是:天上掉馅饼,舍我弃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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