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手电筒直照着石室中人,我父亲和老歪叔两个人蹲下来,仔细的研究对方。

手电筒照射进去,明亮的光柱越是接近那个人,光线就越是模糊,原来是那人身上覆盖了厚厚的尘埃,石室被炸开的时候,尘埃纷纷扬起,遮住了光柱,所以看不清晰。我父亲和老歪叔是两个成了精的老滑头,非常沉得住气,就蹲在洞口处耐心的等待着,过去了好长时间,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人形东西的形状。

这是一个大活人,绝绝对对的大活人。

但看这个人的样子,发有髻,颌下须,眉毛倒立,铜眼环瞪,那双眼睛充满了怨毒与邪恶,凶神恶煞般的瞪着我父亲和老歪叔。

“我操,别吓我,老子胆小……”老歪叔扭过头,对我父亲说:“老夏,我敢跟你打赌,这家伙至少活了八百岁。”

“不止,怕是不止。”我父亲不以为然的道:“你别看这家伙嘴上贴着张继先天师的符箓,可我敢跟你赌,八百年前龙虎山的张继先在这里遇到这个家伙的时候,他就是这个样子了,只不过张继先怕他身上贴的符箓年久脱落,又给他添了两道而已。”

手电筒照了一圈,又一圈,我父亲和老歪叔直眉愣眼的看着里边那怪人,这个人,是双手双脚都被画了元始天书的符箓缚住,嘴巴上也贴着符箓,只是这一道符箓就能将人缚起来动弹不得,的确是怪异非常。

而且看这人的模样,分明是上古时人,居然还躺在这里冲人吹胡子瞪眼,这就更让人猜不透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父亲低声道:“老歪,看看符箓上写的是什么?”

两人瞪大眼睛仔细的看,可是那个人知道来了人,就拼命的挣扎了起来,还发出了一声声野兽般的含混嘶叫,听起来让人毛骨悚然,弄得我父亲和老歪叔看不清楚上面的鬼画符。老歪叔生气了,大吼一声:“你他妈的给老子放老实点,坦白从……再他妈的乱动,老子一枪崩了你。”

那个人愤怒的撅了一下身子,分明是想挣扎蠕动着扑过来。

我父亲不去理他,仔细一看贴在那人嘴上的符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操老歪,果然张继先天师的亲笔……”

“操,刚才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才看出来啊。”老歪叔不以为然。

我父亲摇了摇头:“老歪,你瞧清楚了那元始天书写的是什么没有?”

“等我瞧瞧……”老歪叔蹲下身子,一字一句的念道:

〖混沌之初,天覆地合。

极阴尽浊,生此邪魔。

羽衣三足,血泪如河。

天尊缄口,不可言说。

……〗

念完贴在那人嘴上的符箓,老歪叔乐了:“我操老夏,你看到了没有,咱们遇到的这个倒霉蛋,是混沌之初时的阴浊之气生出来的邪物,这东西,厉害,连他妈的太上老君见了都怕得直哆嗦……”

“可是,符箓上说这邪物羽衣三足,可这家伙才两只脚啊。”我父亲表示怀疑。

“那有什么奇怪的?”老歪叔不以为然:“蛤蟆刚生来的小蝌蚪还有尾巴呢,等到长成大蛤蟆之后,那尾巴哪儿去了?进化这个词老夏你听说过没有?所以我说老夏你还得加强马列主义学习,不学习,你就不知道自己无知啊,这么多年来连猴都变成了人,这个邪魔难道就不进化了?”

我父亲和老歪叔蹲在洞口处嘀嘀咕咕,举棋不定,洞中那人却拿身体蹭着地面,一点一点的向他们两个爬了过来。两人贼大胆,硬是不跑路,反而蹲在那儿仔细的看个清楚:“老夏你瞧,这家伙肤色根本就不对,压根就不是个人……”

“不是这样,”我父亲摇头:“这家伙三五千年前可能还真是个人,只不过现在已经不是了……”

说话的时候,两人拿手电仔细的照过那人全身,距离近了,才能看出这只是一个人形的什么东西,在那泛着肮脏釉光的浅蓝色皮肤之下,流动着一股好象是液态物的流质。那流质在这个人形容器里钻来窜去,拱得这人忽然腹部凸起一块,忽尔脸上凸起一块,看起来非常的吓人。

“明白了,”老歪叔恍然大悟:“早年这个家伙的确是个大活人,可是他活该倒霉啊,被不知什么东西钻进他肚子里去了,结果那东西吃光了他的血肉,就在他身体里边繁衍生息……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玩艺儿?好几千年了居然还活蹦乱跳?”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父亲思衬道:“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跟我说起过,地下秘宝埋藏之处,有一种最可怕的护宝邪物,那东西是靠自己吃自己的同类长大,它一边吃同类,一边下崽,小崽们又互相吞食……洋鬼子说那是自噬性细胞生命体,这种东西一边吞食同类一边下崽,再把自己下的崽吞下去……就这样生生不息,能够一直把物种维持下去。”

“听你这么一说,让我心里都有点发毛。”老歪叔缩了缩脖子:“要不咱们再把这个石室用水泥灌死,咱们干脆别进去了?”

“咱们不进去,那丁思梵怎么办?”我父亲问道。

“换个地方再找入口吧,”老歪叔斜眼睨着那人形东西:“反正我看着这东西,心里就说不出的发毛。要不咱们给他一火箭筒,苏制的,小日本的T9坦克一家伙就掀翻。”

这时候那东西已经蹭到他们的面前,他仰起那张诡异的脸冲着我父亲,嘴巴上的符箓不断的向外边鼓着,显系里边有什么东西正急于钻出来。

“少他妈的跟我扯蛋!”我父亲生气了,站起来:“全体注意,准备战斗!”

“战个屁斗啊,”老歪叔嘟囔着,看着手边一大堆武器:“老夏你到底打算怎么对付他?要不要先听这位祖宗跟咱们诉一诉阶级苦?”

“少扯蛋,拿一枚汽油弹试试吧,”我父亲建议道:“这东西对咱们可是一点好感觉也没有,咱们何必再跟它客气?”

“试试就试试,”老歪叔后退一步:“不过老夏,这东西身体里边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张天师的几道破封条怎么就这么管用呢?”

“这很正常。”我父亲道:“你看那里边的东西冲不出来,很可能就是那些东西只会吃人血喝人肉,反而对人的角质层细胞没办法,说不定那东西排泄出来的东西反而会增进角质层细胞的新陈代谢……要不怎么这个倒霉蛋都好几千年了,皮肤还没有烂透呢?”

“角质层细胞?新陈代谢?”老歪叔大惊:“我操老夏,你危险了,你说的这些词全都是资产阶级米邱林的那一套,咱们社会主义只信李森科,凡是扯什么细胞基因的,统统为帝国主义张目,都在打倒横扫之列。”

我父亲白了老歪叔一眼:“打倒横扫,那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不知道,是你老夏说的,我只是在挽救落水同志而已。”老歪叔赶紧把自己撇清。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动作飞快的将防化服穿上,这东西一穿在身上人如鬼怪般可怕,幸亏这是荒山野岭,要是在人烟稠密之地,就他们俩这副打扮,吓也把别人吓死了。

全部装备完毕之后,老歪叔用掷弹筒投了一枚汽油弹进去,那是在战场上缴获的国民党的美式装备,威力极强,只听轰的一声,惊天动地般响,吓得两人扑愣一声趴在地上,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都是惊疑不定。

都是老兵,这汽油弹可是玩得太多了,没听说这玩艺儿还带这么大响动的。

这一枚汽油弹发出来的声音,简直快要赶上日本鬼子的小钢炮了,真可谓惊天动地。此犹罢了,随着一声巨响,紧接着满天都是震耳欲聋的机关枪点射之声,惊得老歪叔操起歪把子左看右看,还以为不留神落入了敌人的埋伏呢。

那激烈的爆竹般的响动声,竟然是来自于为熊熊烈火所席卷的石室之中。

只见那石室之中,密如骤雨般不断炸响出明亮的火花,有一枚火星噗的一声自火焰中溅了出来,两人刚刚看清楚那火星竟然是一只燃烧中的飞虫,可还没等看清楚那飞虫的模样,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飞虫已然炸烈开来,竟然将他们面前的石头炸出一个坑。

“我操,”老歪叔失态的惊叫起来:“这他妈的到底是虫子,还是子弹?”

隔着防护面具,我父亲听不到老歪叔的叫嚷,不过他心里清楚,那虫子的确不是什么好玩艺,它分泌出来的腺液,竟然跟硝酸甘油一样易于爆炸,而且威力更大。

石室中也不知有多少这种怪虫子,那噼哩啪啦的爆炸之声不绝于耳,渐渐的,这声音越来越大,炸响的火花也越来越明亮,竟然压过了汽油弹燃烧时发出的火光,老歪叔意识到这是汽油弹快要烧完了,心中一慌,又掷出一枚燃烧弹。

这一枚燃烧弹掷出的正是时候,他们明显看到那石室洞口忽然涌出来一片红雾,这是穿越了烈焰的异虫冲出来,幸好第二枚燃烧弹适时爆炸,那团红雾霎时间炸裂开来,竟然将那石室掀开,烈焰之中,就见一团又一团的红雾悍不畏死的涌将出来,竟似欲将那烈焰扑灭。

“日你姥姥,”老歪叔火了:“老子这存货足着呢!”急眼之下,干脆一口气连掷出两枚汽油弹,才将那雾状的飞虫攻势堪堪压下去。

那两枚汽油弹很快又烧完了,这时候天光大亮,他们看到了石室的下面有一个向下的洞口,仍然不断有飞虫从洞中飞出来,老歪叔一咬牙,干脆照那洞中掷进去两枚燃烧弹。

地底下传来了剧烈的爆炸之声,震动得两人身体猛的弹起来,又重重的摔下,虽然两人未露丝毫的惊慌,可是心里却是越来越惊讶。

这他妈的,这地底下到底有多少怪玩艺儿?

前前后后,一共烧掉了七枚汽油弹,把他们带来的存货全部用光了,才听到下面的汽油弹爆炸之声恢复了正常。两人各抓一支火焰喷射器在手,又等了一会儿,看那洞中确无异常了,这才慢慢的走过去,向里边看了看。

我父亲向老歪叔打了个手势:“我下去,你守在这里。”

老歪叔回了一个手势:“扯蛋!”

我父亲呆了一呆,再打手势:“如果我们一起下去,万一……”

老歪叔再回手势:“试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我父亲耸耸肩,意思是:“那咱们老哥俩就一块下吧。”

我父亲先用绳子坠下,到了底之后,用手电向前照照,发现前面空间极大,遂打出一枚照明弹,霎时间目瞪口呆。

老歪叔也下来了,瞪眼一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我操,咱们这是不是掉进井里来了?”

那不能说是深井,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池子,深约十米左右,人站在里边,仰头只能看到四面陡峭的石壁。原来,那石室并不是这地下世界的入口,而是这石池子上部的一个龛洞,估计起来,早年那个倒霉蛋被那些飞虫钻入体内之后,强忍着剧痛躲入了龛洞之中,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把那龛洞凿穿了,可活该他倒霉,遇到谁不好,偏偏遇到了娃娃天师张继先,让张继先老实不客气的又把他打回了地狱,不允许他把肚子里的虫子带回到外边的世界去。

但是我父亲怀疑,那个人或许是已经逃出了地穴,逃到了冤枉村,但同时也把这种可怕的飞虫带到了冤枉村,结果连累了一村的无辜百姓遭殃。很可能娃娃天师张继先是从冤枉村又将那个倒霉蛋逮回来的,并将他禁锢了在这里。

如此说来,龙虎山张天师一家,纵然不是寻宝秘族,怕跟这一行也少不了关系。

我父亲和老歪叔交换了一下看法,正准备从这深穴中往上爬,突然看到半空中有一团粉红色的云雾飘了过来,两人如临大敌,急忙端起火焰喷射筒严阵以待。

那团云雾近了,果然是由数不清的红色小飞虫组成,这些飞虫体积极小,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如果这东西不是正振翅飞行,只落在地上的话,肉眼根本辨认不出这是活的生物。

无计其数的飞虫形成了一片云雾,向着两人扑了过来。

我父亲和老歪叔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不敢怠慢,当即火焰喷射器侍候。眼见得那片红雾弥漫过来,两人不待接近,便急手忙脚的喷出熊熊烈焰。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在这幽深的古池中响了起来,那四处迸溅的火花,炸得我父亲和老歪叔哭爹叫妈,抱头鼠窜。

事后老歪叔总结这次战役时说:这是老子参加革命以来最危险的一次军事行动,差一点把老命丢在那儿。

那飞虫小似针尖,但爆炸的威力不亚于一枚甜瓜小手雷,高空中密集的小飞虫连续性爆炸,那简直是一场灾难,方圆数百米之内尽遭波连。当时我父亲和老歪叔被那流雨飞弹炸得狼奔豕突,但那光秃秃的地面又找不到个藏身之地,两个人只能咬紧牙关趴在地上,恳求老天爷开眼千万别让哪只飞虫迸过来,只要有一只飞虫,那可就麻烦了。

怕什么,来什么,正当两人龟缩在地上,双手狼狈不堪的抱着头的时候

,竟然有一只燃烧中的小飞虫扑的一声被高空的爆炸弹了过来,正落在老歪叔的脸前,幸亏老歪叔反应迅捷,张口就是一口粘痰,吐在那燃烧的小飞虫上,熄灭了小飞虫身体上的火焰,才免得被炸个肢飞体残。

那小飞虫没了翅膀,却仍然执拗的向着老歪叔爬了过去,老歪叔老实不客气,接连几口浓痰,把针尖一样的小飞虫淹没在口水的汪洋大海之中,眼见得那红点不再蠕动了,老歪叔这才长舒一口气。

耳听得高空中的爆炸声渐沉渐弱,更大的红色云雾飘浮过来,两人硬着头皮爬起来,继续向密集的飞虫喷射出烈焰。

碰运气吧,看谁能坚持到最后。

终于把高空中的飞虫烧尽了,我父亲和老歪叔的装备又减轻了许多。

燃烧弹和火焰喷射筒全部用光了,如果再遭遇到这针尖大小的飞虫,就只能用老歪叔的歪把子机枪突突了。

我父亲心有余悸的爬起来,对老歪叔说道:“现在我总算弄明白了,早年蚩尤跟黄帝开打的时候,弄出来的大雾就是这玩艺儿啊,还真他妈的够厉害的。”

老歪叔瞪着眼睛看我父亲,两人身上还穿着防化服呢,听不见对方说话。

我父亲也懒得多说,仰头看着石壁上面,指给老歪叔看。

只见那石壁上镌着几个宝文,这种字似字非画,似兽非虫,普天之下,能够认识的人屈指可数。这种字据传是上古埋宝之所的护宝灵兽所书写,但实际上,这种字体却是一种远比甲骨文更为早期的文明遗迹,它看起来形似蝌蚪,却又更接近于远古的不规则象形文字,由于解读的方式与现代语法规则全无关联,所以破译者咸矣。

那几个字,除了世代以寻宝为天职的玄机洞天地五家能够认识之外,很可能龙虎山的张天师也算是其中一家。

那是两个字:血池!

看到这两个字,我父亲和老歪叔明白过来了,这道血池,应该是在这上古秘宝之所的一条必由通道上,由于池中堆满了针尖大小的虫子,在外表上看起来与地面无异,可是寻宝之人只要失足踏入,那他可就别指望出来了。

明白了这一点,我父亲顿时紧张起来,再打一颗照明弹,把血池的地面照得雪亮,到处寻找近期的尸骸或尸体,可是找来找去,却什么也找不到,我父亲这才把一颗心慢慢放下。

那或许失踪的丁思梵一行还没有来到这血池近旁,否则的话……

老歪叔拍了拍我父亲的肩膀,意思是:“别担心,我们上去再说。”

两人取出绳索,用射钉枪将绳子的一端射出,连射了几次,射到上边的绳子才缠到了什么坚硬而结实的东西上,两个人用手拉了拉,然后仍然是我父亲一马当先,老歪叔随后,两个人爬出了血池。

上来一瞧,两个人不由得叫苦,好象是爬错了方向,在他们爬上来的这一边,只是一个堪可容下两人的平台,而在血池的对面,却有着十几个洞窟,分别通向不同的方向,射上来的绳子缠住的坚硬之物,却是一口石质的箱子。

我父亲和老歪叔彼此对视了一眼,心中都有一个疑问:

莫非他们误打误撞,一进来就恰好来到了宝藏的埋藏之处?

看这石台后倚峭壁前临血池,为血池中无数的飞虫所守护,而且飞虫数目无以穷计,分泌的体液又是硝酸甘油类的爆炸物,如果寻宝之人选择用火攻的话,那一血池的飞虫一旦发生爆炸,定然是将这口石箱子一并炸得粉碎。

而我父亲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原因就是他们选择错了进入口,是从血池的一个龛洞中攻进来的,那龛洞外边空间虽大,洞口却小,飞虫们前赴后续往外边飞,整整折腾了一夜才陆陆续续炸光,所以这口石箱子,竟然就这么轻易的落入到了两人的手中。

那么这口石箱子里会有什么呢?

黄金?珠宝?钻石?玉器?

只可惜,这些东西,都不放在我父亲和老歪叔的眼睛里。

于我父亲而言,只要找到丁思梵,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完成了任务,他来这里可不是惹事的。

而老歪叔则不然,在知道了我父亲于地宫中苦斗王莽的阴姹一事之后,老歪叔就嫉妒得几欲发狂,如果不能够在这里找出一个上古的封建统治者批斗一番,他是决不会罢休的。

但是那口石箱子,却仍然象磁石一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在那口石箱子的表面,雕刻着精细的镂纹,由左而右,绕石箱周遭。右侧是一只鸟龙,长啄弯勾,嘴里衔着一条椭圆形状之物,鸟头有饰冠,兽身蛇尾上卷,有两羽,穿行于卷云纹之中,或许这是在表示兴云布雨的意思吧?

鸟龙的对面,是野猪首牛角龙,突出獠牙,蛇体旋卷,正在与鸟龙争夺那椭圆形状之物。

这只是箱盖上的饰物,箱体之上,还刻着含义不清的浮雕,我父亲低头细看,只见正面的浮雕俨然是百兽之战,形形色色的怪兽,或三足,或獠牙,或人首蛇身,或无头有尾,正在激烈的绞杀成一团。这怪异的浮雕看得我父亲连连摇头,不由得把求助的目光转向老歪叔。

老歪叔摊了摊手,意思说:“王八蛋才知道这浮雕是什么意思。”

正要再看看石箱的侧面浮雕,突然之间,箱子里边有什么东西挣动了一下,那激烈的扑楞之声,撞击得箱子盖抬起半寸,又重重的落下。我父亲和老歪叔正全神贯注的盯着箱子上的浮雕看,不虞这千年古箱里竟然有活物,吃惊之下,两人后退一步,好险从这石台上跌入血池之中。

两人如临大敌,赶紧离箱子远一点,端起了挎在胸前的冲锋枪,彼此面面相觑,心中惊讶与恐惧,此时已经达到了极点。

这地下暗穴,虽然藏宝时日已愈数千年之久,但由于地穴深入到岩石层的下方,又选择在远离明水的地方,宝物埋起来的时候更曾观星相察龙脉,非断定此地千年万载,不会有地上河川经过,才会被选为地下埋宝之所,也才能够确保地下秘宝纵千百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凡属这种地方,纵然是地壳板块移动,那秘宝埋藏之穴也只会向地下深处沉陷。我父亲后来断言,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上古遗宝,早已在千万年的历史演变之中,沉入到了地下的数千米之内,除非有谁把这个地球揉碎了,否则甭指望再找到这些东西。

总之一句话,在这种地方,数百年、几千年人迹不至,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如此的话,那这石箱子里边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过了数千年还在里边活动?

这时候那箱子盖又弹起来几次,显系里边的东西极是不耐烦了,急于破箱而出。但那箱子盖上又似乎有一种什么力量,禁制着里边的东西,使其无法脱箱而出。我父亲正仔细的观察,老歪叔却指了指箱子盖与箱体的结合处。

那地方有一截草棍,虽然只是一截草棍,可我父亲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是一道符箓--比之于娃娃天师张继先的黄裱纸符箓,至少也要早上三五千年。只是这草棍的一截,不知为何竟尔冒着袅袅的白烟。

我父亲和老歪叔相对愕然:恐怕在这只上古的遗箱之中,才真正禁锢着张继先天师所说的“羽衣三足,血泪成河”的那先天地之生而生的邪魔吧?

如果从黄帝战蚩尤的年代算起来,这邪魔被禁锢在这口箱子里只怕少不了六千年吧?它怎么还这么活蹦乱跳?这六千年以来,这东西吃什么喝什么?难道这东西连新陈代谢都嫌麻烦省略了不成?

如果说,这些问题还不足以让我父亲和老歪叔有什么顾虑的话,那么,那根权充符箓的草棍竟然在燃烧,而且眼看着就要燃烧殆尽,这才是件可怕的事情。

那草棍虽然轻若无物,但上面却刻着几行长线短线,这些线条虽然简单,但等闲人若是想模仿,没个三五十年是学不会的,那是比兽文更简捷有效,比张天师的符箓含义更为复杂的一种文字,这种文字法天地流云,随心所欲无迹可寻,但却处处充满了神韵与动感,最重要的是,这种文字对于禁锢在箱子里的东西有一种绝对性的力量,能使其不敢越雷池一步。

但是,这根草棍眼看却要烧尽了。

它又是怎么莫名其妙的燃烧起来的呢?

略一思衬,我父亲终于明白了过来。这根草棍上的符箓,是不久前我父亲和老歪叔用火焰喷射器喷射那血池中的飞虫的时候,有一只飞虫被爆炸的力量掀到了石箱的近前,并恰巧在那草棍符箓前炸开,结果引燃了那干燥的草棍……

哐啷一声,那石箱的盖子已经掀开,里边的东西行将破箱而出。

那只箱子盖突然打开,我父亲和老歪叔紧张不已,更是好奇不已,要瞧瞧箱子里边的邪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可正当他们瞪圆了眼睛要定睛细看的时候,眼前却突然之前一片漆黑。

“操他妈!”我父亲和老歪叔齐齐的骂了一声,不顾一切的向后一跳,身体直跌入血池之中,幸好他们上来的时候系在腰间的绳子还没有解下,将两人一下子悬在了半空中。

一甩手,我父亲打出一枚照明弹,忍不住又骂了声娘:“他妈的,偏偏赶在这节骨眼上照明弹熄灭了……”

不管那箱子里关的是什么,两人是铁了心了,哪怕是不要命了,也要再爬上去看个仔细。

两人猿猴一样攀着绳子再返回到平台上,到了敞开的箱子之前,仔细一看,不由得一怔。

只见那只箱子之中,有一堆破碎的蛋壳,那蛋壳极厚,足有十公分,表面上泛着晶莹的釉光,拿枪管敲一敲,发出铿锵的清脆声,蛋壳的里边,分明还在散发着袅袅的余温。

最让人惊讶的是,最底下的半截蛋壳中,还留有一滩透明的液态物体。

这枚怪蛋里边孵出来的东西,跑到哪儿去了?

我父亲看了老歪叔一眼:“那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能留它在这世上害人……”

老歪叔瞪了我父亲一眼:“还用得着你说?”

两人紧张的端枪回头四看,但只见四周静悄悄的,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但那恐怖到了极点的寂静,却让两人心脏的跳动都失去了节律。

我父亲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

巨大的声音在这死寂的幽洞中回荡了起来,那声音嘈杂混乱却又是无比的清晰,分明是有无数的妖魔邪物,正要从那十几个洞窟之中钻出来,那重重叠叠相互挤压在一起的妖异之物数量是如此的巨多,以至于这些东西们相互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又一个让人恶心的大肉团。虽然这些怪物们还没有扑出来,但山雨欲来之前的那绝望恐惧,却是如此的真切而强烈。

妖物们冲出来了。

距离远看不清晰,但那种极尽邪秽的感觉却如同一般刀子,霎时间剥掉了两人那坚韧的意志力,他们就仿佛两个赤裸着身体的可怜孤儿,孤零零的裸裎于群狼之间,那势无可挡的恐惧力量海潮般瞬间将他们湮没。

恐惧!

老歪叔双手抱着头,发出了模糊不清的嘶喊之声,而我父亲则颤抖着想把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一了百了吧,与其被那些邪异之物咬死吓死,还不如给自己一个痛快。

潮水一样的邪物们涌了上来,这是些沦落于地下阴狱血槽之中达亿万年之久的污秽之物,淡青色的肠子与残缺不全的肢体相互纠缠在一起,爆裂的眼球中射出冷酷与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盯着这两个闯入其中的阳世之人。如果说这些肮脏的东西还不足以让他们感到绝望的话,于此之后那非人非兽的咻咻喘息之声挟带着巨大的阴影,霎时间充斥了整个视野。

修罗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六道齐全!

膏肓鬼、食尸鬼,青腹鬼,伥疫鬼,诸鬼齐至!

青筋暴凸的双手揪落了头上的防护面具,我父亲的半截身体已经滑下血池,但是他用尽了自己的意志与力量,于末路的绝望之中呼喊出一声:

“阴阳船!”

恐惧与绝望是一种终极的生理反应,这种力量会彻底的摧毁人的精神与意志,让人陷入更加的绝望之中。

为恐惧力量所慑服的人会丧失勇力与力量,双腿绵软,双手无力,小便失禁,思维出现空白。

当时我父亲和老歪叔就处于这种状态之中,那恐惧的力量就如同一阵狂风,霎时之间湮没了他们,使得他们的大脑机能丧失,除了恐惧,他们别无感觉。

恐惧是一种原始本能,人一旦被这种力量所压倒,其独立意志就会趋近于空无状态。

但是除了恐惧,人类还有另外一种本能:

求生的本能。

而我父亲和老歪叔,他们的恐惧本能较之于别人弱一些,而求生本能,却是比任何人都强。

所以他们的身体虽然已经在那种终极的生理恐惧力量所辗压之下彻底的屈服了,软绵绵的身体瘫跪于地,喉咙中发出了绝望

的呜咽与求饶之声,但是,他们的求生本能仍然在起着一定的作用。

完全是无意识的,我父亲那颤抖的手指机械的伸进了石箱怪蛋壳中的粘稠液体物之中,然后那只手缩了回来,正当那从饿鬼道中涌出来的腐尸将它们那阴污的趾掌抓向他的时候,他已经将那不明液体顺手抹在了眼皮上。

饿鬼霎时间消失,但刺耳的鬼啸之声却是更加的狂烈,声声撕扯着人的神经,直叫人欲疯欲狂。但只有声音,我父亲的魂魄至少已经回来了一半,他揪住正慢慢向血池中滑跌下去的老歪叔,不由分说把那液体往老歪叔的脸上一抹。

老歪叔那因为极度恐惧的脸顿时恢复了正常,现出一脸恍然觉醒的错愕。

然后我父亲再用那液体抹了自己和老歪叔的耳朵,那凄厉的饿鬼惨嗥之声,顿时嗄然而止。

阴阳船,在此将阴阳两极的世界彻底阻隔。

地下藏宝秘穴,洞穿阴阳两域,若不先用阴阳船中的液体洗了眼睛耳朵,进入其中的人就会误入极阴之域,与沦陷于饿鬼道中的无数血灵相遭遇,那饥饿了无数个世代的血灵就会于刹那间将活人吞食殆尽。所以许多不知道这个道理的寻宝之人,若是误入秘宝之所,却没有用阴阳船里的水洗过眼睛耳朵,转眼工夫就已经尸骨无存,沦为血灵的美食。

“我的妈呀,”老歪叔筋疲力尽的爬了起来:“这只阴阳船竟然在这口箱子里……真是意想不到啊,刚才差点没他妈的把老子吓死。”

“这是上古时代的藏宝之所,”我父亲笑道:“你又不是第一次碰到,至于吓得连裤子都尿湿了吗?”

“你少说我,”老歪叔不乐意了:“一个地方和一个地方的阴阳船都不一样,进去之后稍不留神,没来得及把阴阳两域分隔开,那饿鬼道中的血灵就已经扑过来了--总之老子是进一个藏宝之地尿一次裤子,尿习惯了,以后老子改穿开裆裤得了。”

“哈哈哈!”我父亲摸摸湿漉漉的裤裆,脸上却摆出一副“老子可不象你那么没出息”的样子。

弄清楚了那口石箱子里边装的竟然是阴阳船,我父亲和老歪叔心下方定,虽然一时之间还搞不清楚那蛋壳里孵出来的东西究竟是返回了阴界,还是正在这暗洞中的什么地方徘徊游荡,但眼下也一时理会不了这许多。

把绳子从血池中收回来,抛向血池的对岸,将绳子缠在一根从地面上生长出来的石笋上,然后老歪叔警戒掩护,我父亲先双手双脚攀着绳子过去,再保护老歪叔过去,两人会合之后,先仔细的瞧了瞧那十几个错落的洞口,一个洞口的深处明显有什么声音传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先向里边发射了一枚照明弹,然后挎着冲锋枪走了进去。

正走之间,两个人突然紧张起来,两支枪口遥遥指向远处的空中。

远处先是有一个小小斑点,慢慢的向这边移动过来,越来越近,待两人看清楚那飘浮之物的时候,不由得大吃了一惊。

那飘浮在半空之中,竟然是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死了不知几许年月的死人的尸体。

死人的尸体怎么会飘浮在半空中?难道在这诡异的地方,万有引力的物理法则不起作用了吗?

等到那尸体飘浮得更近一些,两人才发现那尸体全身赤裸,腹部高高的鼓起,鼓得肌肤几欲透明,隔得远远的,两人就能看到那尸体的腹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而且里边还充满了一种淡蓝色的气体。

原来是这样!两人相视骇然。

那尸体体内不明缘故的生出了大量的气体,气体的比重比空气还要轻,所以那死尸就如同一个充满了气的氢气球,竟然轻飘飘的悬浮到了空中。

老歪叔忙不迭的将火箭筒架了起来,飘浮在半空中的死人这怪事他还是生平头一遭遭遇到,不知道打起来的时候会不会很可怕,非上重武器不足以安老歪叔的心。

那尸体越飘越近,快要到了两人的头顶上,我父亲突然紧张了起来:“老歪,你快瞧瞧那尸体的发型……”

“发型……?”老歪叔定睛一看,也吃了一惊。

生命消失,尸体就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体内细胞由于缺氧而溶解,导致了尸体身体与脸上的肌肉会扭曲得面目全非,走阴间的人有句话:熟悉的活人陌生的尸体,总之就是尸体面目扭曲得与生前大相径庭,连最熟悉的亲人也认不出来。所以从尸体的表情上很难看出什么来。

但无论尸体多么可怕,但头发的样式短时间内是不会有什么变化的,我父亲一眼就看到这具飘浮在空中的尸体,留的竟然是分头。

古人是不会留分头的,除非是现代人。

如此说来,这具飘浮在空中的尸体,应该是葛教授一行中的遇难者了。

那具留分头的尸体飘过我父亲两人的上空,慢慢的消失在远处的黑暗之中。

看这尸体的体型骨骼,年纪应该不大,最多也不过是十八、九岁,那么这个人多半是随葛教授同来的一名学生。

我父亲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葛教授的一名学生已经成了飘浮在空中的尸体,虽然弄不清楚他们遭遇到了什么,但那种危险肯定是超乎出想象的。丁思梵现在的情形如何?我父亲心忧如焚,急催老歪叔快点走。

前面又飘来了一具尸体,同样是赤身裸体,远远的看到那从空中悬垂下的黑色长发,我父亲顿时发出一声绝望的呻吟。

难道是丁思梵?

老歪叔急忙拍了拍我父亲的肩膀,架着火箭筒,单膝跪下,从下往上仔细的看了看那具女尸,松了一口气,道:“老夏你放心,这不是她?”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问道。

“你自己有眼睛不会看吗?”老歪叔不满的道。

我父亲仔细一瞧,那女尸果然不是丁思梵,这尸体生前明显比丁思梵个子矮,也胖一些,手臂上还有一个黑痣,丁思梵身上可没这东西。

虽然松了一口气,可我父亲却想不明白了:“他妈的老歪,你又没见过姓丁的那小丫头,怎么先比我知道的这不是她?”

老歪叔回答了一句话,我父亲顿时气结。

他说:“我他妈的哪知道这尸体是谁的?我那样说,是为了安慰你,怕你心痛过度,等一会遇到麻烦的时候给老子添累赘。”

“你他妈的……”我父亲紧了一下背在身上的装备:“虽然这具尸体不是姓丁的小丫头的,可是他们也都是青春年少的学生,却不明不白的被上古时期的剥削阶级迫害而死,死后还连衣服都不给他们穿……真是太不象话了。”

“没错。”老歪叔点头表示同意,正要再说什么,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呼救之声:“夏大叔,快来救我!”

“是丁思梵,她在喊救命,她还活着……”我父亲激动得一蹦老高:“快快快……”手忙脚乱的连打出两枚照明弹,顺手将身上的装备一扔:“我先轻装奔袭,老歪你快点跟上来……”说罢撒腿就跑。

“你他妈……”老歪叔急得正要大叫,忽见前方又飘来一具尸体,不由得嘀咕了一声:“我操,这都死了三个了……是得赶快。”

我父亲拼了命的向呼救声方向奔跑着,他将所有的装备全扔给了老歪叔,就拎着一支冲锋枪,算计起来到今天丁思梵一行已经失踪一个星期了,现在她仍然活着,这已经是奇迹了,如果不能够在她遭遇到危险之前赶到,那父亲他们可真是白来了。

冲过那条长长的通道,我父亲正要冲入一个石洞中,却忽然感觉到迎面正有什么东西向他扑过来,他疾速的跳到一边,端起来了枪:“什么人?”

就见第四具尸体正从洞中飘出来,但这具尸体分明是刚死不久,腹部内产生的那种淡蓝色气体量还不足,只能让这具尸体刚刚离开地面,在高及人的膝盖处随着气流慢慢向远处飘浮。

匆忙间我父亲瞥了一眼这具尸体,发现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孩子,肯定又是葛教授的一名学生,那尸体在飘浮过程中不断的肿胀,绷裂了全身的衣服,在衣服脱落之后,体内生出的气体慢慢汇聚到了腹部,将腹部高高的隆了起来。

还没等把那具尸体看清楚,我父亲突然听到丁思梵那近在咫尺的呼救声:

“夏大叔,你在哪里啊,怎么还没有来啊,你再不来我可真的要死了……”

“别死别死,你个小丫头片子死着什么急啊,大叔我来了。”

我父亲提枪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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