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前的我,做梦也想不到此生会去非洲,一天之前的我,同样想不到会落入叛军手中充当人质。可是,你千万别以为这就到头了,想不到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我们这行被当做人质的人中,绝大部分是白种人,其中有弗莱尔带领的本公司成员,也有在去小镇途中遇上塞车,和我们一起落入叛军手中的其他外国人。我粗略算了一下,人质大概有三十多位,算上叛军的二十多人,算得上一个庞大的队伍了。

现在大家都惶恐不安,不知等待自己的是怎样的命运。片刻之后,一辆迷彩吉普从远处驶来,那是叛军的车。八字胡跳上吉普,指示部下将我们押上其他车辆,待道路疏通后,叛军驾车跟在吉普后面,车队缓缓开动。

我和李哲,伊芙丽,弗莱尔,以及另外两名同事坐在同一辆车上。同在车上有两名叛军,一名开车,另一名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用枪口指着我们。

“上帝呀~”伊芙丽一直在低声抽泣。一名同事也在哀叹不已。

“我们得冷静下来。”李哲知道那叛军不懂英语,他看了看弗莱尔:“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办?”

一名同事冷笑了一声:“哦,你现在知道用‘我们’这个词了?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刚还对叛军说,你们是黄种人,跟白人没关系。”

“那只是缓兵之计。”弗莱尔打断同事的嘲讽:“李,你有什么办法?”

“我没有任何办法。我只想知道,叛军通常都如何行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弗莱尔点点头,“你是说,他们把我们当做哪种类型的人质。”

“这有什么区别?”伊芙丽睁大眼睛问。

“有。如果他们要挟政府办某些难办的事,那我们就凶多吉少了。”

“怎么讲?”

“一般来讲,他们的目的是让我们的国家对这个政府施压,让埃塞国政府为了救回我们,而答应他们的某些条件。可是,如果这个条件是政府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那么他们就只好杀人质了。”

“这些家伙是恐怖分子?”

“我真希望不是。如果他们是为了推翻原政府而组建政权,也许还会考虑国际影响,那大概不会杀掉这么多外国人。可惜的是,在非洲这样的地方,你根本无法用一般规则去推算。”

前面的叛军回过头来,用法语大叫一声:“安静!不要吵!”

诚如弗莱尔所言,我们无法用理性思维来推算这些人要做什么。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等待对方发落,别无他法。我开始后悔非洲之行,彻头彻尾地后悔。即使是死,我也不想选择被叛军一枪打死。

车队行上几条岔路,没人知道叛军要去哪里,非洲的每条土路都差不多。但我们清楚,现在离城市已经很远了。大概是傍晚的时候,我看见了一片营地,那应该是叛军的一个基地。车队在附近停下里,我们都被押下车。

“万能的主啊,请你跟我在一起!”伊芙丽开始祈祷。

八字胡让所有人站成方队,然后他摸了摸下巴,满意地看着我们,开始了训话:“女士们,先生们,欢迎来到我们莫迪救国英雄军的第六营地!先自我介绍,我是巴拉古少校,在以后相当一段时间内,你们是我的人质。如果大家配合我,那将得到客人的待遇,倘若你们耍花招,我也不会吝惜子弹。我们的目标是帮助莫迪将军推翻这个国家的流氓政府,如果你们的人质身份能促成这一现实早些到来,我们将不胜感激。”

接着,巴拉古挥了挥手,“带他们进营地!”

那是树丛中一片巨大的空地,用军绿色的硬帆布搭成了很多帐篷,甚至还有木料搭成的门栏,这让我想起古代的战争。我们沿着一条小路走向营地,忽然,先前进入营地的一名叛军慌慌张张地往回跑来。

“怎么了?”巴拉古问道。

那叛军用土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手指不停地指向营地方向,脸上挂着极大的恐惧。

随着他的话语,巴拉古和其他叛军脸色也都紧张起来。李哲低声对我说:“可能是政府军端了他们的老巢。”

如果真是这样,情况反而对我们比较复杂。我想,如果政府军控制了局势,谁能保证叛军不会恼羞成怒杀人质呢?

巴拉古回过头来,锐利的目光扫视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他顿了顿:“各位!现在营地出了一点事情。抱歉得很,我尚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事。所以,只好委屈你们走在前头,和我们一起进营地。”

我们被命令走在前面,身后是叛军黑洞洞的枪口。不过我能感觉出来,那枪口并非为了应付人质,而是为了应付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虽然我不知道营地里发生了什么,但从这些叛军紧张的神情看得出来,一定发生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一股诡异的气氛笼罩着四周,我感觉到,事情可能并非被政府军攻击那样简单。

我们慢慢走进了营地,四下寂静无声。前方的空地上,赫然倒着几个人——他们同样穿着迷彩服,自然是营地的叛军,不过,他们很可能应该被称作尸体了!

我朝四周望了望,倒在地上的人竟然到处都是!叛军基地竟然尸横遍野?

我偶然看到一个歪着脑袋的死人的面部,那双眼睛圆睁且突出,嘴唇扭曲,十分可怖。

随着我们深入营地,我看到每个帐篷面前也都倒着人。奇怪的是,即便是最没经验的人,也能看出他们并非是被枪炮袭击致死,整个营地里看不到一丝血迹,也闻不到任何硝烟味道。然而正是这种平静,让所有人都察觉出异常。此时太阳已经西下。四周的丛林寂静幽深,昏黄的光线笼罩在整个营地。每个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感觉自己走进了一个死亡的营地。

巴拉古走到一个大帐篷面前,命令两个叛军进去。那两人脸上露出惊恐不情愿的神色。巴拉古大骂一声:“窝囊废!你们也是军人么!”然后他扭头看见了我。“嘿,黄种人,你跟我的兄弟进去看看。”

本来我并不是个胆大的人,但此时沦为人质,生死难料,反倒不在意混乱的局面,况且我感觉到了叛军的恐惧,冥冥中增添了自己的勇气。我故意冷笑一声,随手掀开了帐篷的门帘。

透过外面的一点光线,我看到帐篷内的地上也倒着两个人。正前方有张大大的桌子,旁边还有衣架和文件柜,这里看起来像一间办公室。我猜这便是叛军头目“办公”的地方。虽然不一定是那个什么莫迪将军,但可能是一个比巴拉古更大的头目。但此时,除了面前倒着的两个死人,帐篷里并没有其他人。

巴拉古也走了进来,李哲和弗莱尔也跟在后面。大家小心地打量四周,一切都很平静,毫无凌乱的痕迹。

巴拉古蹲下身子,把地上的人翻过来。我一看到那人的脸,心里就一阵发毛。那是一张典型的死人面孔,死者依然双眼圆睁,嘴角略微扭曲,仿佛在死前受到极大的惊吓。

巴拉古检查了死者全身。“奇怪,”他说,“没有枪伤。”接着他又检查了另一具尸体,情形一样。

“真是怪事!”巴拉古嘀咕着站起来,走向那张桌子。他往桌子后面看了看,并没有人。“奇怪,营地的负责人哪里去了!”他问部下说。

而他手下的叛军自然是同他一样,什么也不知道。

他叫来最先进营地的那名叛军:“你刚刚进营地的时候,可否听见什么动静?”

那叛军用土语说了几句什么。从他的表情上看,应该是刚进营地时,营地就已经是这副模样。

巴拉古摇摇头,转过身去,桌子上的一把刀和一个封信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把刀插在信封上。

他将刀抽了下来,眼睛放光:“这是莫迪将军的刀。”他拿起那个信封,脸上泛起惊异的神色,接着他拆开信封,从里面拿出了两张纸。其中一张大约有半张报纸大小。我看不清那纸上写的什么,大略感觉是一张图画。

巴拉古眉头紧皱了片刻,将信封放入怀中,转身走了出去。

现在我们人质都站在营地的空地中,叛军们虽然手持AK47,心里却一点不比我们轻松。很明显,我们都猜到发生了什么——他们的营地遭受了袭击。

在确定没有危险后,巴拉古让手下把尸体搬到一起,然后开始依次检查。这些死去的家伙,无一例外地,均是身上毫无伤口,双目圆睁,嘴角略歪,死相极为奇异可怖。我不觉有些恶心。

巴拉古和叛军们疑虑重重,他转过身面向人质,用英语问道:“你们这些人当中,有没有医生?”

没人回答。

“如果有谁懂得医学,最好赶快站出来。”

弗莱尔上前一步:“先生,我们可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这正是我要弄清楚的!”巴拉古没好气地说,“别叫我先生,我是少校!”

“好的少校,我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难道你瞎了!我们的人死了!”巴拉古忽然发起怒来,“如果你不是医生,最好给我闭上嘴!”

“不!”弗莱尔镇定地说,“咱们有必要沟通。既然我们的身份是人质,那我们其实存在共同利益,你们的变故影响着我们的安危,所以,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也许我们可以共同讨论。”

巴拉古看着弗莱尔,觉得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他用那把明晃晃的手枪指着地上的死尸:“这些是我们的人,这营地的首领是一位上校。现在不见了他的人影,而这些兄弟,却莫名其妙地倒在这里。”

“可他们并没有中枪。”

“对,他们并没有他妈的中枪!天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你最好在白人里找个医生出来,查查他们的死因。”

一位40多岁的金发男人站了出来:“我学过外科,我来看看。”

他蹲下去摸了摸尸体,仔细检查死者的眼睛,又掰开嘴巴,查看舌头。接着他让一名叛军将尸体衣服脱了下来,再细细查看其躯体。最后他站起来摇摇头:“这太奇怪了!”

“怎么?”

“他们身上找不到任何伤口,从面部及舌头的初步判断,也不像中毒身亡。”

“这是什么意思!”巴拉古吼道,“难道他们是被雷电集体劈死?”

“恐怕比那还要离奇,”金发男人忧虑地说,“他们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看上去很像惊恐的神色,但这说不通,他们都是手握武器的武装分子,如果遇到什么威胁,有什么理由不还击呢!”

“对呀!”在场的人都发出一阵惊叹。医生这一提醒,更增加了诡异的气氛。

巴拉古看了看四周,忧虑地点点头:“他们的确没有开过枪,每个人的弹夹都是满的。”

“还有,从尸体僵硬程度来看,他们大概死去了6个小时以上。”

“这有何不妥?”

“这样的天气下,尸体为何还没腐败的动静?这还不是最奇怪的。这些人显然是在同一时间死去,而且,从姿势上看,他们临死前没进行任何反抗,甚至还保留着站岗的卫兵姿态,其中有人甚至还提着水桶。是什么东西让他们在瞬间毙命,脸上还带着那样让人毛骨悚然的表情?”

他这样一说,我的心也开始发紧了。在远离现代文明的非洲的野外,你很难猜测到底会发生什么。

巴拉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用手捏了捏下巴,绕着那具被脱光的尸体来回踱步。一名懂英语的叛军翻译了刚才医生的话,其他叛军顿时惊得扭曲了面孔——这些人都是非洲本地人,大都有着严重的鬼神观念,此时,他们的惊恐是可以理解的。

“不对,”巴拉古说,“营地的首领不见了,而且,营地的人数不只这么一点!”

话音刚落,一名叛军从身后跑来,指着另一个方向大叫。巴拉古二话不说,举枪冲了过去,我们和弗莱尔跟在后面。跑出大约两百多米,眼前赫然又一大片尸体——同样是之前的形态。而且,从尸体的动作上,我们甚至能知道他们死前正在此处操练。

“这……这……”巴拉古一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莫迪将军……为什么……”

“你说什么?”弗莱尔问,“这和莫迪将军有关?”

“闭嘴!”

弗莱尔显然比巴拉古更能认清局势,他冷静地说:“少校先生,我们对你没有任何威胁,你不必对我们避讳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刚才在帐篷里,你看到的那封信必有古怪。”

巴拉古扭过头来,疑惑地盯着弗莱尔,一时拿不定主意。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也走上前去插话:“少校,中国俗话讲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让我们知道始末,说不定有好处。你之前说过,这个营地的首领是一位上校,而你刚刚又提到莫迪将军,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巴拉古真的无计可施,他的

面色平和下来,缓缓把手枪插回了腰间。“好吧,”他说,“这个营地的首领是一位上校,但是,很明显莫迪将军来过,而且还留下了那封信。”

“信上说什么?”

巴拉古掏出那封信,扔到我手中。

我打开信封,里面有两张纸。我先展开大张的纸,那似乎是一幅地图,但和一般的地图有异。我看到上面的线条弯弯曲曲,有很多奇怪的符号,更奇特的是,地图的基色是绿色,但其中有一大片橙色的不规整区域,这片区域一直延伸到纸张的边沿,好像并没有完结。我是个地图的外行,对这张图纸全然不理解。我又展开另一张纸,上面用法语写着一句话:巴拉古,按图前来。向北而行。莫迪将军。

我把纸张递给弗莱尔和李哲他们,大家看完,都陷入了疑惑。

“这么说,莫迪将军在事先没有任何通知的前提下,让你按照一张图纸前去和他会合?”

“看起来是这样。”

“这太奇怪啦!”弗莱尔放下地图,“你是他的下属,如果有什么行动,为何用这种方式通知你?”

“是的,而且,”巴拉古脸色忧虑,“谁会把这样的命令直接扔到桌子上,然后一走了之呢?”

“除非当时情况很急迫……”

“对了,”李哲说,“有个问题我倒想问问,请您别介意。你只是一位少校,而莫迪是将军,在他眼中,你是否只是个小角色,我的意思是,他有认识你的可能吗?”

巴拉古的脸色很难看,但还是作了答复:“他当然认识我。我们只是自称将军,上校,少校……并没有严格的划分,在抵抗军中,除了莫迪将军,只有3位上校,没有中校,9位少校……”

“哦,原来如此。”

“好了,现在最大的谜团是:既然将军留下了指示,为何还要留下这一大堆尸体?”

“你认为这些士兵的丧生……是因为将军?”

“这怎么可能!”巴拉古吼道:“将军为何要杀死自己的部下,再说,这些人也并非被外力致死。”

“啊,真是难办!”弗莱尔踱来踱去,“这事可以有上百种解释,但每种解释又都引出新的疑团。看来唯一能解开疑团的人,就只有莫迪将军了。”

“你说得对。”巴拉古从弗莱尔手中拿过地图,“这正是我的打算!”

“等等,你的意思是,你要按地图去寻找莫迪将军?”我吃了一惊。

“正是。这是莫迪将军的命令,我不能不服从。这张地图我能看懂,这是我们非洲特有的标注方法,上面有大致的行进路线。”巴拉古回过头对手下说了几句话,我猜是让他们做好行军的准备。

“可是,”我说,“难道你不和叛军的其他队伍作一些沟通联系……”

“没这个必要。其他部队分布在这个国家各处,很多在东部,彼此之间的消息传输极不方便。事实上,我相信他们大都快被政府军消灭了。既然莫迪将军出现在这里,一定发生了很重要的事。因为他本该在东部的营地里。试问,我又怎能违背他的意志。”

李哲上前一步:“是这样,少校,你看,现在你们军中出现了无法预料的变故,你们要远行,那可否让我们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巴拉古瞥了李哲一眼,露出狡黠的笑容:“其实我很愿意那么干。不过很遗憾,黄种人,我需要你们所有人。前方路上可能有预想不到的事情发生,我需要你们同我们在一起。”

我们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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