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菲茨斯蒂芬和我又一起在欣德勒太太那里享用她的美味佳肴了,不过我实在也说不上享用,只能在说话之间抓住空隙勉强吃上两口。他太爱追根究底了,一会儿问这问那,一会儿又要我把某个关节再讲清楚点儿,我刚想停下来歇口气或者吃口菜,他又催我赶块说下去了。

“你怎么事先不跟我通个气呢?”我们的汤还没有上来,他就对我埋怨开了:“你知道,我是认识霍尔东夫妇的,至少也跟他们在莱格特家里见过一两次吧。你怎么就不拿这个做由头,设法安排我也一块儿去呢,那样的话我现在对这件案子的详细经过和其中的原由就都可以有第一手的材料了,用不到再从你嘴里挖出一点是一点了,更用不要到站在报馆的立场上,迎合读者的口味,弄些想象的情节来加以补充了。”

“我呀,”我说,“只带了一个人让他进去看看,惹的麻烦就已经够我受的了——你看埃里克·科林森不就是?”

“他给你惹了什么麻烦,那都要怪你自己,明明有这么个现成的好帮手却不用,偏挑了那么个坏事的。得啦得啦,我的老弟,我在这里洗耳恭听啦。你把前后经过从头到底讲给我听,我包管可以给你点出来:你的差错都出在哪儿?”

“是啊,”我说,“你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嘛。好吧,我来说:霍尔东夫妇原先都是当演员的。我给你提供的这些材料,多半是霍尔东太太自己说的,所以有些地方还是得多加上几个‘或许’才好。芬克怎么也不肯开口,至于其它几个帮工——比如几个女仆,菲律宾小厮,以及华人厨师等等——似乎都不见得了解什么有用的情况。看来那种骗人的勾当是绝对不让这些帮工搭手的。

“据阿罗妮亚·霍尔东说,她和约瑟夫当演员,干得还应该算是相当不错的,可是他们总嫌这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们的意。大约在一年以前,她碰到了一个老相识——是以前剧团里的一个老同事——此人早已不吃舞台饭,改吃传教饭了,而且干得还挺得意,如今已经坐上了派克车,再也不去赶火车坐硬席了。这就引得她想起心思来了,把心思往这个圈子里想,那自然很快就会想到艾米嬤嬤,想刻布克曼,想到那个叫杰杜什么的,这方面的新闻人物说起来也还真不少。想到最后,必然就会想到:我们为什么就不能也来一手呢?他们——严格说来应该是她,因为约瑟夫这人能量有限——就自己打出了一个教派的旗号,声称他们要重新振兴古盖尔人的一个教会,说是他们这个教会源远流长,可以一直上溯到阿瑟王时代,反正总是这一类的意思啦。”

“对,”菲茨斯蒂芬说,“是亚瑟·梅琴笔下的那个时代。好,请说下去。”

“他们看人家的教派都办到加利福尼亚来,所以也就来了加利福尼亚,而且特意挑中了旧金山,因为旧金山不如洛杉矶那样竞争激烈。他们还带来了一个叫汤姆·芬克的小矮子,这个小矮子搞机关布景很有一手,从前有一个时期一些著名的魔术大师、戏法名家登台演出,要搞些机关装置多半都是由他一手包办的。芬克有个老婆也一起来了,这个女人人高马大,简直像乡下打铁的铁匠。

“他们收教徒不求人多,人倒宁可少些,但是一定要有钱人。买卖刚开张时也并不红火,后来把个罗德曼太太网到了手,这才一下子兴隆起来。这位太太完全上了他们的钩,他们看中她的是她房产里的一幢公寓大楼,结果不但房子到手,连改建费用都是由她掏的腰包。房子的改建工程都是由那个专搞舞台机关的芬克一手操办的,他干得也的确有两下子。整幢大楼每套房间照例都有一间厨房,厨房他们是不需要的,那个芬克也真有办法,他就利用各套房间的厨房部位,辟出一部分来设置了一些暗室、密室,把煤气管、水管、供电线路也统统改装了一番,好用来施展他那一套骗人的鬼把戏。

“至于具体搞的是什么样的机关,我现在还没法原原本本告诉你;那要等将来把房子拆了开来才能完全弄明白。内中奥妙无穷那是可以肯定的。不过有些机关奥妙何在我倒已经搞清楚了——我还亲身领教过呢:比如说鬼出现吧,那其实不过是在漆黑的房间里用一些特殊的灯光由下而上照射在一个软管里喷出来的水汽上,那软管呢,是从床下护墙板上一个隐蔽的洞眼里伸进来的。黑咕隆咚中,灯光没有照到的那部分水汽是看不见的,因此给你造成的视觉,是只看到一个人形,又是晃又是扭,摸上去潮呼呼的好像并非幻觉,却又一点也不硬实。真的,我不骗你,他们这一手还真神呢,更何况他们在放出这个鬼来吓唬你之前,还会先给你房间里喷进迷魂气,到时候你早己吸得饱饱的了。我不知道他们用的是乙醚还是哥罗仿,还是别的什么,反正你只闻到一种什么花香,那真正的气味就这样给巧妙地掩盖起来了。说起这个鬼,不瞒你说我还跟它斗了一场呢,我还以为我把它打得都流了血呢,却不知道那原来是我情急之中破窗通风,自己把手划破了。不过几分钟的事,弄得我只觉得像是苦撑了几个钟头:他们这一手也真是绝了。

“要不是到最后霍尔东发展到了肆无忌惮的地步。本来他们的那一套也没有什么叫人看不顺眼的。立个教门,公开在人们面前的无非就是做礼拜,他们的礼拜总是尽量做得很庄重、很规矩、很克制。那种故弄玄虚的骗人花招都是在受骗的冤大头卧房里无人得见的情况下施展出来的。先是往房间里灌那种芳香迷魂气,然后把水汽一放、把灯光一照,放出个鬼来去吓唬他,也就从这根管子里同时还传出个声音来——可也说不定还另有其它的途径传出这么个声音——好指使他如何如何,或者有什么要说的也就尽可以说了。由于房里尽是水汽,所以受骗的冤大头不会看得太清楚,也不会起太大的疑心,倒是心里先怯了三分,因此十之八九就都唯命是从了。这种手法的确是够巧妙的,我看他们用这个办法大慨还真骗到了不少钱,装进了他们的腰包呢。

“这种所谓显灵,事情都出在受骗的冤大头房里,在场又只有他单身一人,所以显得很神,霍尔东夫妇对此所持的态度,更是使事情越发显得神乎其神。议论这种显灵的事,虽然不是绝对禁止的,他们却也并不赞成。这种人灵相会互通信息,应该是当事者和他上帝之间的秘密,这样神圣的事怎么可以对人乱吹呢。对人提这种事,被认为是不得体的,是亵渎神明的,连约瑟夫那里都提不得,除非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能不提。你看到他们这手法有多灵了吧?霍尔东夫妇看上去似乎并不想利用这种人灵相会之事谋求什么好处,似乎也不知道人灵相会都谈了些什么,因此似乎也并不在意当事者对神灵的指示是不是都奉行不违。他们的态度是:这纯粹是当事者跟他上帝之间的事,旁人是绝对不得过问的。”

“那真是好手法,”菲茨斯蒂芬听得很开心,笑着说,“这不同于一般的教门——而且也不同于一般的正经教派,完全是反其道而行之,不是一定要你忏悔,一定要你向公众宣讲所谓‘神验’,一定要你这样那样,去把一些所谓‘神迹’大吹特吹。说下去吧。”

我可想好好吃两口了,他却偏不让我歇:

“可那些会员,那些主顾,他们又怎么样呢?他们现在对这个教门抱什么态度呢?你跟其中的一些人谈过话吧?”

“是谈过,”我说,“可对这种人你又能拿他们什么办法呢?他们十个里头倒有五个到现在还情愿死死跟着阿罗妮亚·霍尔东。比如那个罗德曼太太,我就领她去看过造鬼的那种管子。她先是倒抽了一口气,还呛了两下,过后却提出要带我们到大教堂去,让我们看看:大教堂里的神像,包括十字架上的耶稣,都是用什么材料做的,那倒还不如水汽来得轻灵,来得虚幻飘忽呢。她还反问我们:领‘圣体’时放在‘圣体匣’里的可并不是真正的血肉之身——既不是神的血肉之身也不是人的血肉之身——难道我们就可以拿这个作为证据,去把主教给抓起来?我当时就想,这话要是让奥加尔听到了,准得给她一警棍,奥加尔信天主教才虔诚呢。”

“科尔曼夫妇没在那儿吗?拉尔夫·科尔曼跟他太太没在?”

“没在。”

“那真是太可惜了,”他咧嘴一笑说。“我得去看看拉尔夫,好好问问他。他这会儿肯定已经躲起来了,不过这人还是值得去一找的。他常常会干出些最愚蠢的事来,却又总有他最合理、最可信的理由所以要这样做,你别想抓得到他半点矛盾。他是个广告商嘛,”好像这就说明了问题似的。他看见我又在吃了,便皱了皱眉头,摆出一副不耐烦的口气说:“说下去呀,我的老弟,说下去呀。”

“你跟霍尔东是相识,”我说。“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我记得跟他见过两次面吧。这人仪容威严,确是没说的。”

“那是,”我说。“真是要多威严有多威严。你跟他说过话吗?”

“没有。当然,见了面说些‘幸会’之类的话相互客套一番那还是少不了的。”

“是这样的:这人他只要眼睛瞅着你,跟你一说话,你心里就自会波动起来。我相信我这个人还不是那么容易把眼睛看花的,可是见到了他,我心里可就糊了。到最后我竟也差点儿信以为他就是上帝了。他其实年纪还不大,才三十几岁吧,为了要装点出那个约瑟夫长老的形象,他头发胡须的颜色——也就是原有的色素——已经请人设法去除。他太太说他每次主持仪式之前,总要由她先用催眠术帮他进入角色,要不这样对他催化一番,他对人哪会有那么大的感染力呢。后来渐渐的他不用她帮助也能进入角色了,到最后他就固定在那个角色里了。

“霍尔东太太先还不知道她先生早就看上了嘉波莉,直到姑娘到礼拜堂里来住方才有所觉察。在这以前,她还只当嘉波莉无非就是她先生的又一个主顾,是先生的主顾还不就是她自己的主顾——姑娘最近家里遭了变故,正可趁此在她身上好好捞上一把。可是约瑟夫却看上了她,要打她的主意。我不知道他在她身上做的工作做了有多深,也根本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法做她工作的,不过依我看。他一定是针对她怕戴恩家的人都是祸星的心理,施展了他那一套故弄玄虚的鬼花招,才渐渐赢得了她的心的。反正里斯医生终于发觉了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头。昨天上午他对我说他晚上还要来一次,再来看看她,后来他来倒是来了,可是没有跟她见上面;我也没有跟他见上面——见到他那都是后事了。

“原来他这第二次来,在上楼去姑娘的房间里以前先去看了约瑟夫,无意中却听到了约瑟夫正在给芬克夫妻下指示。这本来应该是件好事,可是好事却没有办好。里斯医生也太蠢了,他竟然泄漏了天机,约瑟夫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被他听到,就把里斯医生关了起来——里斯医生失去了自由。

“对明妮他们从一开始就大举进攻。她是一个混血儿,所以很容易上这套鬼把戏的当,况且她对嘉波莉·莱格特又是那样忠心耿耿。他们对这可怜的姑娘又是装神弄鬼,又是传声送话,早已弄得她昏头昏脑。到这时他们又决定借她之手去杀死里斯医生。他们把里斯医生用药麻倒,放在圣坛上。他们又借鬼来点化姑娘,使她相信了里斯医生就是撒旦的化身——他们干出这一手来,这就严重了——她相信了这个撒旦的化身是从地狱里来,打算把嘉波莉送下地狱里去,不让她上天国去成圣。明妮这个可怜的黑丫头早已恨得摩拳擦掌,当下一听神灵说上帝选中了她,要她去救她的小姐,说神圣的武器就在她桌上,她马上就按照神灵的指示去办了。她从床上爬了起来,拿起早已安放在她桌上的匕首,下楼来到圣坛上,把里斯医生杀死了。

“为了求稳当起见,他们也在我的房里喷了些迷魂气,免得明妮行事的时候,我保不定会正好醒过来。可是那天我偏偏神经很紧张,睡不好觉,而且又不是睡在紧靠放气管的床上,而是搬了张椅子放在房中央,就睡在椅子上。所以还没到天亮,我的药性就过了。

“这时候,有两个现象阿罗妮亚·霍尔东已经看得很清楚:一是,她先生对这个姑娘的兴趣,可并不全在钱财上;二是,她先生已经很不正常了,已经成了个危险的狂人了。由于他是经常处在被催眠的状态下,所以脑子——她说他的脑子本来就不怎么样——已经完全错乱了。他已经成功地迷惑了一批信徒,这就使他得意得昏了头。他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什么事都尽可以放手去干。据她说,他还梦想要骗得全世界的人都把他奉为神明:既然有这么一批人已经上了钩,把全世界的人都引上钩又有什么困难的呢?至少也不会难到哪里去吧?依她看,他实际已经疯疯癫癫的竟以神明自居了。我倒还不是这么看,我看他完全明白自己不是神明,但是他认为普天下还没有信奉他的人都是可以骗得了的。这些都是枝节问题,关系不大: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是一个自以为威力无边的狂人。

“据阿罗妮亚·霍尔东自己说,杀死里斯医生的事

她是到事后才知道的。约瑟夫当时使用了‘出鬼加传声’的花招,打发嘉波莉下楼,让她在圣坛的台阶上发现了尸体。你瞧,这一招跟他本来的计划还是配合得起来的,他本来的计划就是要显示自己神通广大,可以替她驱除身上的祸祟,好把她牢牢拴住。看来他本打算在圣坛前跟她会面,好装腔作势一番去迷惑她。可是科林森和我却打乱了他的计划。约瑟夫和嘉波莉都听见了我们在门口说话的声音,这一来约瑟夫倒不敢出场了,所以就没去圣坛前跟她会面,结果是嘉波莉来跟我们碰了头。这样约瑟夫的计划就只成功了一半:姑娘果然相信了里斯医生的死是她的祸祟作怪所致。她对我们说,医生是她杀死的,该她去上绞台。

“我一见里斯医生的尸体,就知道人不是她杀的。医生躺在那儿,看姿势并不是七歪八斜的样子,显然他是被用药麻倒了以后才给杀死的。我还有一个理由,就是通向圣坛的那扇门,我原以为本来是锁着的,实际却开在那儿,问她钥匙是不是在她那儿,她却根本不知道有什么钥匙。要说她参与杀人,那不是没有一点可能,可是她自己说人是她一个人杀的,这种可能性就绝对不存在。

“那个礼拜堂里倒也很科学化,装起了窃听设备:她说人是她杀的,这话让霍尔东夫妇俩都听到了。阿罗妮亚就赶忙去伪造证据,好做实姑娘自供的罪状。她到嘉波莉的房间里,拿了她的晨衣,又到尸体旁边拿了我从姑娘手里接过来以后又扔在那儿的带血的匕首,把匕首用晨衣一裹,就在一个角落里一塞,回头警察来查的话,可以让他们一搜就搜出来。约瑟夫这时候也正忙着干他的,他的打算却正相反。他不像他太太,他不希望嘉波莉给抓去坐牢,或者给送进疯人院。他是要她的,他要让她相信自己有罪,这样他就可以显出责无旁贷的样子,把她牢牢拴住,而不是把她放走。他就把里斯医生的尸首搬走——去塞在一个极隐蔽的密室里——又叫芬克两口子把乱七八糟的现场打扫干净。他先已偷听到科林森曾经求我把事情偷偷捂起来,因此他深信这小伙子还是可以放心的,他是除我以外仅有的一个神志完全清楚的见证人,只要能把我收拾了,相信他是决不会把事情声张出去的。

“老话说:自毁之路不可走,走上去便一发不可收。事到如今,对这个狂人约瑟夫来说,要把我‘收拾了’就只能是再次杀人了。他和芬克两口子——不过芬克两口子扮演这个帮凶的角色,我看我们不一定能抓得到他们的证据——就又放出鬼来去迷明妮了。她既然很听话,把里斯医生杀了,为什么就不能再来杀我呢?你瞧。他们这次大开杀戒事出仓促,没有一点相应的准备,还真有点措手不及呢。比如说吧,当时只有我有把手枪,还有个女仆也有一把——那女仆有手枪他们根本一点也不知道——此外就再没有一把枪了,唯一的武器就是那把匕首——弄到后来他们只好连切肉刀和管子工的干活家伙都拉来用了。而且我看他们还另有一个因素不能不考虑,那就是那些主顾正在睡觉——闹醒了罗德曼太太她或许会不高兴呢:她这些灵魂导师怎么搞的,会这样哇啦哇啦的去围攻一个当侦探的大老粗!总之他们当时就想出了一个主意,觉得可以点化一下明妮,让她走到我的身边,拿匕首来刺我,这样就可以悄悄的把我干掉了。

“他们又把匕首找到了,匕首是在晨衣里,是阿罗妮亚塞在那儿的;这就使得约瑟夫起疑心,觉得他太太是在他背后搞鬼。在明妮的房间里放那种枯花味的迷魂气时,他太太故意放得过了头,把明妮压根儿麻倒了,弄得她昏昏大睡,十个鬼来也别想唤得醒她,让她去杀人。他太太的这一手被他当场发现了,他越发相信他太太出卖了他;这时候他已是欲罢不能,就决定杀了她。”

“杀自己的太太?”菲茨斯蒂芬忍不住问。

“对,杀自己的太太又有什么?虽说杀自己的太太不免有些希奇,可实际上杀自己的太太还不是跟杀了个外人一样?这种荒唐事儿,你总不见得都当了真,非要弄个一清二楚不可吧。其实你心里也是雪亮的:我说的这些并不一定都是事实。”

“那么事实到底又是怎么样的呢?”他露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气,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看谁也不会知道。我告诉你的,不外就是我所看到的,加上阿罗妮亚·霍尔东给我提供的情况里一些跟我看到的对得上号的情节。跟我看到的一对号,这些情况应该说大部分还是想必有其事的,想必也大致就是我给你说的那样。你要是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那当然也可以。不过我是不大相信的。我倒倾向于认为,我所看到的只怕都是假象。”

“这个就请你慢点再说吧,”他求我了。“回头等你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讲完了,你要添上些‘如果’啊,‘但是’啊,请只管添;你要恣意曲解,作你的歪批,请只管作;你要故弄玄虚,弄得人一头雾水,叫大家都只能冲你干瞪眼,请只管弄。可请你无论如何先得把事情的经过讲完,让我至少先了解一下事情的本来面貌,这以后你再点窜润色也不迟嘛。”

“我前面给你讲的这些,你真的都相信了?”我问他。

他点点头,还咧嘴一笑,说他不但相信,而且还觉得挺有意思的。

“你那颗脑袋瓜子也太天真了,”我说。“你听我说一个狼的故事吧:从前有一头狼,到小姑娘的奶奶家去……”

“这个故事当然也是挺有意思的,可你还是先把那件事儿快些说完吧。说到约瑟夫决定要杀死他的太太。”

“好吧,反正后面也没有多少事好说了。就在明妮被迷魂气迷上的时候,我一头闯进了她的房里,本想要叫醒她,让她去讨救兵。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去叫醒她,自已就先得让人家来叫醒了:我吸进了好几口迷魂气呢。放出鬼来对付我的一定是芬克两口子,因为那时约瑟夫大慨拉着他太太下梭去了。也不知道是他自恃有神明护佑呢,还是这家伙压根儿疯了,总之他要把他太太带下梭去,捆绑在圣坛上,然后再一刀宰了她。要不,也说不定是他自有办法,能把这一慕惊人表演纳入他的计划;再不就可能是:他就是喜欢血淋淋的表演。反正,我在明妮的房里跟鬼苦苦周旋的时候,他大慨就带着他太太下楼到圣坛上去了。

“那鬼缠得我精疲力竭,最后我总算摆脱了他,我跌跌撞撞夺门而出来到走廊上,却遭到了芬克两口子的暗算。我肯定那是芬克两口子,我心里有数,可是当时走廊里墨黑,我看不清他们俩。我打退了他们,还弄到了一把手枪,于是就下楼去。我叮嘱过科林森和嘉波莉不要走开,可是到老地方一看,两个人都不在了。后来我总算把科林森找到了:原来嘉波莉哄他出去,把他关在门外了。霍尔东的儿子——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跑来向我们报信,说是要杀死‘妈妈’了,还说嘉波莉就跟他们在一起。我杀死了霍尔东,可我杀死他好不容易呵。我七颗子弹都打中了他,一点不假,那是点三二口径、包着硬合金的子弹,穿皮透肉那么利落,连砰的一声都不大听得见,我七颗这样的子弹打中了他,不是打在他脸上就是打在他身上——因为我站位近。又是平射——可是他却似乎一点都没有觉得。他就是这样,己经彻头彻尾入了魔了。我最后还是一匕首扎中了他的脖子,才把他撂倒了。”

我说到这儿就打住了。菲茨斯蒂芬却还问:“后来呢?”

“什么后来?”

“后来怎么样呢?”

“这后面就没下文啦,”我说。“这种故事就是这样。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吗,这种故事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可嘉波莉又在那儿干什么呢?”

“就蹲在圣坛旁边,仰起了脸,望着那好看的聚光灯。”

“可她为什么要待在那儿呢?她是出于什么缘故上那儿去的呢?她是又被召去的吗?还是她自己要去的呢?她是怎么会到了那儿的呢?她要去那儿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我问过她,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当时去过那儿。”

“可你总可以从别人那儿了解到一些情况吧?”

“是啊,”我说,“我给你说的这些,就多半是阿罗妮亚·霍尔东告诉我的。她说:她和她先生办起了一个教会,她先生发了狂,杀起人来,这叫她有什么办法呢?芬克却就是死不肯讲。他说:不错,他是个技工,霍尔东夫妇那套用来骗人的机关都是他给装的,也是他操作的,可是昨天晚上的事他不知道呀。他当时是听见声响很大,可是那也轮不到他出来多管闲事,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呀。他一直到来了些警察,拿他压根儿不当人看待,这才知道出了事。芬克的老婆连人都不见了。其它一些雇工很可能对内情确实不十分清楚,不过有些事情他们其实是一猜就能猜到的。那个小家伙曼努埃尔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可即使等到他定下心来,他也肯定是啥也不知道的。我们现在碰到了这样一个难处:如果是约瑟夫发了狂,自己去杀了人,那其它的人就都可以把自己撇清了,即使是无意中帮过他的,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就是个参与创立邪教实施诈骗的罪名,判刑也是长不了的。可是谁如果承认了自己了解点什么情况,那就是给自己招来了麻烦,同谋杀人的罪名也就逃不掉了。总不见得有人肯干这样的事吧。”

“我懂了,”菲茨斯蒂芬慢条斯理说。“约瑟夫死了,所以一切就都可以推在约瑟夫身上了。那这个问题你怎么解决呢?”

“那也用不到我去解决,”我说,“反正这件案子就让警方去伤脑筋吧。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两个钟头前麦迪逊·安德鲁斯就是这样通知我的。”

“可是如果真是如你所说,你认为你还没有把这件案子的真相全部搞明白,那我倒觉得你……”

“事情不在我啊,”我说。“我倒是很想再好好弄弄清楚的,可是我这个侦探是受雇于人的,这一回雇用我的是安德鲁斯,任务是保护嘉波莉在圣杯会堂里的安全。现在她已经不在礼拜堂里了,安德鲁斯认为那边的事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再去弄清楚了。至于眼下要保护她的安全,那点小事她的先生是应该能够对付的。”

“她的什么?”

“先生呀。”

菲茨斯蒂芬砰的一声把他的啤酒杯往桌子上猛地一碰,震得酒沫四溅。

“你看你看,”他对我完全是一副责难的口气。“这事你就对我只字未提,谁知道你还有多少事情对我打了埋伏呢。”

“科林森利用当时的混乱,带她到里诺去了,在那里不比在加利福尼亚,要领结婚证书是用不到等上三天的。他们溜掉我一点也不知道,直到过了三、四个钟头,安德鲁斯来把我臭骂了一顿我才晓得。他这就搞得有点不愉快了,他这个事主所以不再委托我这个侦探把事情办下去,这也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我倒不知道他是反对她嫁给科林森的。”

“说他真是反对倒也不见得,但是他认为他们在这个时候结婚不合时宜,用那种方式更是要不得。”

“这一点我倒是能够理解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们也已经吃完了饭,站起来准备走了。“安德鲁斯做事是常常喜欢自行其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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