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是藏豪三的手下并没有来攻击“冴木侦探事务所”。

可能是挨了旅人,也就是马克·米勒子弹的铁仔回去报告说,并没有成功地杀我灭口。

那个白人开枪打铁仔和制服司机时的枪法很神准,铁仔虽然死里逃生,但应该身负濒死的重伤。

我将万力的腿骨打断了,铁仔也中了枪,身受重伤。是藏应该不会将时间浪费在寻找婴儿上面。

我和老爸等到天亮后,去圣特雷沙公寓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餐厅。

老爸一整晚没阖眼,都在等是藏的手下现身。

接到我的警告后,圭子妈妈桑和康子搬到妈妈桑朋友经营的旅馆。虽说是旅馆,但并不是普通的旅馆。

那家旅馆位于赤坂高级日本餐厅街的正中央,政治人物和财经界大老经常在那里享受美酒佳肴,策划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旅馆不随便接受陌生客人,再加上地点的关系,周围有很多报社记者和警察,是藏也不敢轻易下手。

“麻吕宇”暂时由星野先生包办一切大小事,但其实妈妈桑平时除了和客人聊天以外,并没有帮什么忙,所以星野先生似乎也并没有因此伤什么脑筋。

“——他们最终还是没有上门。”

我对老爸说。我的面前放了一杯淡咖啡。

“不能大意。不过,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是藏在找的不是婴儿。”

老爸点点头,将沾了大量糖浆的松饼塞进嘴里。

在我和五月被那两个凶神恶煞带去“日本防灾联盟总部”时,老爸找了老朋友打听消息,但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我要去救五月。”我说出了想了一整晚的事。安田五月被是藏从赛马场游乐园带走了,可能遭到监禁,也可能被严刑拷问,即使是藏相信他和本案无关,也不可能轻易放他离开。

经过一整晚,虽然稍微摆脱了昨天的沉重打击,但内心深处涌起不安,担心自己变成了胆小鬼。

“别急,他们没有来找我们,代表他们要找的货没有时效,所以也不至于马上干掉五月。”

“但他们想干掉我。”

“那是因为你是我儿子。”

老爸吃完了松饼,接着将蛋包饭和蔬菜沙拉也扫进肚子后,叉子伸向我的炒蛋。

“如果你不吃,我就吃掉啰?”

“请用吧。”

我把餐盘推到他面前。昨天,老爸说他会守夜,叫我去睡觉,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甚至担心老爸被是藏的手下制服,我又被带去坐那个名叫“螺旋冲云霄”的玩意。与其那种死法还不如一枪打死我更痛快。

“你和是藏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

“他标榜自己是右翼,靠着和政界、财界攀关系爬到了今天的地位。这些都是他利用战后的混乱赚了不少黑心钱,四处贿赂所建立的关系。当他建立了社会地位后,就将那些利用人脉关系做生意,像潮水般涌进来的金钱捐献给慈善机构,甚至还获得了勋章,变成了谁都无法轻易对他下手的大人物。但是,他的肮脏手法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遇到无法用金钱打动的人,就用暴力使人屈服。他手下的那些右翼分子都是为了这个目的豢养的佣兵,但如果只是招募这些地痞流氓,会变成黑道帮派,于是就挂上‘右翼’的招牌作为幌子。以前,他曾经送这些佣兵到外国接受训练,号称是为国家利益着想。在日本进行这种军事训练违法,但如果在外国,就没有这种问题了。他贿赂了东南亚某个国家军方的高官,让他的手下进入那个国家的军队接受培训。”

老爸停顿了一下,请女服务生帮他续杯咖啡。

女服务生年约十九岁,是个漂亮妹妹。当他们视线交会时,老爸对她亲切微笑。

“你在这里打工吗?”

女服务生点点头,老爸露出一副“亲切叔叔”的表情说:

“是吗?那加油喽。”

女服务生离开后,我对老爸说:

“先别泡马子了,然后呢?”

“那时候,我刚好在调查那个军队是否和一起国际毒品交易有关,运送毒品的商队从印尼半岛的高地南下,那一带是游击队和山贼出没频繁地区,生产毒品的毒枭花钱收买了军队的高官,要求军方派人保护,避免受到山贼和游击队的攻击。那个国家的法律禁止毒品,国家的正规军却保护运送毒品商队。”

“结果呢?”

“我很清楚即使向该国政府投诉,那些想和军队搞好关系的政客也无动于衷,于是就和几个人组成的团队伪装成山贼。”

“团队?”

“那些都是深受毒品危害的国家的人,为了切断供应源,几个国家分别派了单帮客组成了一个团队。”

“你也是其中之一。”

“原本我只是担任向导,但当我得知是藏的手下也在那个军队后,便改变了计划。”

老爸的计划就是利用军队的命令系统相当复杂这一点,让是藏的手下也加入护卫部队。被派去东南亚军队的是藏手下都立志成为职业黑道分子,虽然年轻,却完全没有守法意识,其中有一大半是街头的混混和飘车族,即使回到日本社会,也必定加入黑道。

老爸杜撰了一份命令给商队护卫队的队长,要求让是藏的手下也参加护卫队。

那时候,是藏在日本向他熟识的政治人物和财界人士号称自己培养了一批年轻人保家卫国,并夸下海口说,他们都是优秀的士兵,在紧要关头时,可以比自卫队发挥更大的作用。

训练部队在毒品商队的护卫队下了印尼半岛高地后会合,他们载的货物是大量鸦片,但护卫队的人当然不知道。

等他们会合后,单帮客团队伪装成山贼攻击了商队。接受过正规训练的正规军和几乎是外行的训练部队组成的混合护卫队陷入了一片混乱。

“在战场上,没有受过训练的士兵最棘手。没有战力也就罢了,但他们往往会因为害怕和兴奋而忘乎所以,有些人甚至会反过来攻击盟友或是挡住火线,反而帮了敌军的忙。”老爸说道。那一次也出现了这种情况,如果是只有正规军的护卫队,老爸他们这些冒牌山贼可能就束手无策了。

混合护卫队遇到突如其来的袭击后慌了手脚,开始胡乱扫射,袭击大获成功。

商队运载的鸦片付之一炬,毒枭损失了几百万美元。护卫队将近一半非死即伤,损失相当惨重。

讽刺的是,没有一个日本人在枪战中死亡。

在老爸他们的运作下,这个消息传遍了世界各地。翌日,全世界都在报导正规军担任毒品商队的护卫队,而且还有日本人加入其中的消息。

日本政府因此认为事态严重,直接向是藏豪三确认事情的真相。

于是,全天下都知道是藏豢养的地痞流氓非但不可能保家卫国,而且还护卫毒品运输,等于狠狠甩了是藏一记耳光。

是藏气得跳脚,命令手下调查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他的手下雇用了自由记者着手调查,自由记者调查后发现,那场袭击是由各国的单帮客对毒枭展开的组织攻击作战。

是藏收到记者的报告后,将单帮客团队的成员名单交给了毒枭。

数百万美元的商品化为灰烬,气得发疯的毒枭出钱悬赏这些单帮客的人头。

“团队大部分成员都是东南亚的专家,平时住在泰国和菲律宾。表面上是餐厅老板或是贸易商,随时等待本国的命令。他们通常都娶当地女子为妻,融入了当地社会。”

老爸沉默片刻,喝了一口咖啡。

“悬赏金多少钱?”

“很便宜,便宜得令人难以置信,换算成日圆差不多十万圆左右,但仍然有人为了领悬赏金,拿着刀枪要取他们的性命。”

“但是,既然他们是职业单帮客——”

老爸摇摇头,“我不是说了吗?大部分成员平时都是和家人一起生活的普通人,并没有随时防范恐怖分子攻击的心理准备。”

“所以……”

“结果有四名成员遭到暗杀,甚至有人的妻子和刚出生不久的婴儿也一起被暗杀了。那时候,我刚好因为执行其他任务离开住处,才没有遇害。那个团队在任务成功后就解散了,当我从报纸和电视上得知其他成员接二连三过害后,就潜入了毒枭的组织。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然后查出了毒枭组织为什么会掌握我们团队的名单。是是藏提供的。”

“难怪是藏到现在都对你恨之入骨。”

“团队中,只有我是日本人,所以,他知道是我杜撰了那份命令。”

“原来是我让他想起了已经淡忘的仇恨。”

“是啊。”老爸说完,露齿一笑。

“但这次轮到我们发泄仇恨了,没错吧?”

“当然没错,我要摧毁那个老头子。”我回答说。

我和老爸走出餐厅后前往赤圾,一路上很小心注意有没有人盯梢。

旅馆四周围着黑色木板围墙,里面是偌大的日本庭园。附近有好几家类似格局的大型高级日本餐厅。

走进寺院山门模样的入口,我和老爸将厢型车停在铺着碎石的停车区,穿着短褂的年轻人立刻上前迎接。

那几个年轻人都理着实习厨师般的平头,短褂下穿着白色厨师服,脚踩高齿木屐。

“我是刚才打电话来的冴木,我朋友住在这里。”

“是老板娘的朋友吧,这边请。”

其中一人回答后,带我们走进日本庭园。其他人立刻关上了入口的大木门,从外面看不到老爸的厢型车。

我们来到庭园角落的偏屋。

在门口叫了一声后,圭子妈妈桑和抱着婴儿的康子应声走了出来。

“老板娘马上就过来了。”那个年轻人说完就离开了。

我们坐在偏屋中央大约十二张榻榻米大的“日本厅”内。

“妈妈桑,康子,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向她们两位道歉。

“阿隆,别放在心上。这里是我多年好友的旅馆,不用担心。”妈妈桑笑着说。

“而且,有这小家伙在,完全不觉得无聊。”妈妈桑说道,康子也点头。

“我以前就很想来这种地方住几天,所以你没什么好道歉的。这里的饭菜都很好吃,好像在渡假,悠闲极了。”

“康子,谢谢。”

“阿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对啊,阿隆,害我好担心。”

我正准备回答,门打开了,传来一个声音。

“打扰了。”

我和老爸站了起来,迎接走进来的女人。

那个中年女人身材高眺,一身雅致的和服更增添了她的风韵。

她的年纪大约三十过半,不到四十岁。皮肤白皙,一头长发盘在头顶上。

她一双细长眼睛的眼尾微微上扬,感觉很有个性。

女人看着老爸,口齿清晰地说:

“你就是冴木先生吧?”

“对,给你添麻烦了。”

老爸突然用一本正经的口吻说话。

“你很帅,难怪圭子会爱上你。”

“阿春,你别胡说。”圭子妈妈桑慌忙阻止。

“我叫春美,是这家‘喜多之家’的老板娘。”

女人也改变了说话的语气。

“我是冴木,这是我儿子阿隆。”

我鞠了一躬。

“听说是藏那个老头子在追你们?”

老板娘为我们倒茶时间。她白皙的纤指保养得宜,比康子的手更漂亮,也没有擦指甲油这种不入流的东西。

“你认识他吗?”

“我讨厌这个人,自以为是大人物,喜欢叫政治人物和官员去他的酒宴。明明是个色老头,却开口闭口什么国家利益。那些对他摇尾乞怜的人也很恶心……虽然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右翼,但听说他养了一群行径恶劣的疯狗。”

老板娘说着,看了一眼婴儿。

“绝对不能把这么可爱的孩子交给那个死老头。只要在这里,谁都别想动她一根手指头。”

“凉介哥,到底是怎么回事?”

圭子妈妈桑问。老爸看了看我,我将至今为止发生的事,包括云霄飞车拷问的事全盘说出。也将我打算贯彻老爸说的,如果不反过来干掉是藏,我就无法当男人这件事也告诉了她们。

我说话时,“日本厅”内鸦雀无声。康子最先打破了沉默。

“阿隆,我了解你的感受。虽然你平时吊儿郎当,但我相信你在该动手的时候不会含糊。”

她双眼炯炯地看着我,我默默点头。

“但是,是藏老头到底要找什么?”老板娘问。

“唯一确定的是,那样东西不是日本的。救阿隆的白人米勒说,他

在找遥远的时代被抢走的财产,而且有很危险的集团牵涉其中。”老爸回答。

“我猜是是藏想要向那个集团买什么东西,被神谷中途拦截了。幸本为了拿回那样东西,才会给神谷支票。”我补充说:“但我们将支票给他后,拿回来的是这个婴儿。没有人知道这个婴儿打哪里冒出来的,是藏也不知道。”

老板娘听了老爸的话,探头看着婴儿的脸。婴儿躺在藤篮中看我们,眼珠子骨碌碌地转。

“告诉阿姨,你叫什么名字?嗯?”

“对啊,凉介哥,我刚才正在和康子说,她连名字都没有,实在太可怜了。”

老爸为难地看着我。

“阿隆,有没有什么好名字?”

“你怎么问我有没有好名字,我的日子没过得这么爽,还为以后要生的孩子先想好名字。”

“花子不行吗?”

“当然不行!”康子气势汹汹地说。她的母爱似乎已经觉醒。

“这种菜市场名怎么行?要好好想。”

“她是日本人吗?”圭子妈妈桑问。

“十之八九是东方人。”老爸说。

“取一个‘宝’字怎么样?那个外国人不是说在找财产吗?搞不好这孩子掌握了那些财产的关键。”

“宝……好像男生的名字。”康子回答说。

“那就叫珠美或是珊瑚吧。”老板娘说。

“珊瑚这个名字不错,好美的名字。”圭子妈妈桑说。

“珊瑚,你觉得呢?”

这时,婴儿咯咯笑了起来。

就这么决定了。于是,婴儿的名字就叫珊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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