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的星期天。赏花季节的脚步将近,照理说,我应该飘车去海边或是河边享受这温暖的一天,结果却和老爸去了新宿。

我们受邀参加歌舞伎町正中央的一家咖啡店包场举办的仪式。

咖啡店门口上有张布告,上面写着“向井康子踏上新旅程激励会”。

咖啡店中央布置出舞台,康子一身便服站在舞台上。店里的大部分客人都是高中生,但不是普通的高中生,几乎都是大哥、大姐头和飘车族——有人穿着及膝的超长立领制服,也有人穿着好像旗袍般闪亮亮的战斗服。总之,在场的几乎都是不良少年和不良少女。

康子是著名的艺人学园J学园的大姐头,今年春天,她决定引退了。

康子死去的父亲是代表战后日本(?)的稀世勒索专家,一年半前,我们冴木侦探事务所被卷入了她父亲留下的遗产“鹤见资料”引发的争夺战中。

当时,康子已经决定要出道当艺人,但那场黑道、杀手、人妖和国家公权力介入的争夺战令她心生厌倦,放弃了当艺人的机会。

之后,她就一直走硬派路线,但在三年高中生活即将落幕之际,她决定引退。

——学姐!

——康子姐!

咖啡店内响起尖叫声,啜泣声四起。康子快被学妹送上的花束淹没了。

来宾除了我们冴木父子以外,还有我的家教麻里姐(她之前是女飘车族的大姐头,现在是未来的律师),还有新宿署的少年组刑警,以及来自各个著名不良学校的历代大哥和大姐头,气氛有点严肃。

康子将她的“战斗服”交给接棒的学妹后,握紧麦克风。

她的眼眶有点湿润。

“从今天起,我将变回普通的女孩子,但即使我离开后,你们(她这时狠狠地瞪那些学妹)也绝对不能沾染强力胶和安非他命,即使黑道大哥威胁利诱,也不能卖(卖春)。万一被我听到传闻,我随时会破封。”

坐在“来宾席”的老爸腿上放着康子之前爱用的匕首,但已经封印了。

老爸刚才接过她的匕首时,发誓会负起保管责任。

会场内寂静无声。

“虽然我们不成材,但不成材学生有不成材学生的青春,只要不造成别人的困扰,无论我们想度过怎样的青春,别人都管不着,那是我们的自由。我相信你们不会想一辈子都不成材,现在是现在,但以后要慢慢开始为未来着想。打架没关系,有时候甚至必须拼上小命。但是,你们给我记住一句话,伤害他人其实是在伤害自己。

“从今天起,我要向不良少女说再见,这并不是向社会低头,或是想迎合这个社会,该奋战的时候还是会奋战,但我会努力不要像以前那样轻易打仗。如果可以……我希望更像个女生,希望听到别人称赞我很可爱。”

啜泣声比刚才更响亮了。康子的确是很照顾J学园学生的大姐头。她很容易招惹是非,往往一言不和就亮出匕首。一旦惹恼她,就会变得凶残无比,令人闻风丧胆。但她的这种脾气都只到今天为止。

“大姐头康子已经不存在了,从今以后,我只是平凡的向井康子。即使有人没大没小地叫我康子,或是在街上瞄我、撞到我肩膀,我也不会和人吵架。”

啪啪啪。康子向众人行了一礼后,会场内掌声如雷。

接棒的新大姐头(那个女生也很可爱)宣誓将遵守康子的教诲,努力维持J学园的和平与安全后,仪式就结束了。

康子没有要求大家“好好用功”,想必她也知道自己的立场。

散会后,我、老爸和麻里姐一起来到歌舞伎町。康子和学妹去续摊了,虽然她邀我一起去,但我可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向来和那些强硬派合不来。

“阿隆,你也不能再混下去了。”

麻里姐走在街头的人群中说道。今天的麻里姐穿的是蚕丝衬衫,外加合身套装,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老爸也穿了一套深蓝色双排扣西装,我则是牛仔裤配运动外套,实在很想揭发冴木家衣柜的不公平。

“对啊,如果你照子(眼睛)不放亮一点,恐怕没有女生会理你了。”

老爸居然这么吐槽我,我忍不住看着他的脸。他有资格说这种话吗?

这个人不负责任、懒散、没有工作意愿、缺乏道德心、爱赌成性、女人、喝酒样样来。老爸可能感受到我恼火的视线,轻轻咳了几下说:

“好久没来新宿了,如果你想去打电玩,我可以带麻里去吃饭。”

“我告诉你,想借着打发儿子去电玩中心,然后诱惑儿子的家教这种想法太天真了。不要在外面乱晃,赶快回事务所吧。”

说完,我拦下了路过的计程车。

“唉哟,阿隆,我无所谓啊……”麻里姐说。

“麻里姐,即使你无所谓,我有所谓啊。”

“那你自己回去广尾就好了。”

“好啊,然后顺便向妈妈桑圭子报告吗?说我直接回家了,老爸和麻里姐消失在歌舞伎町的人潮中。即使下个月的房租暴涨十倍,我也管不了……”

老爸和麻里姐互看了一眼,耸了耸肩。

我将他们塞进打开的车门内。当然是老爸先上车,麻里姐坐中间,然后才是我上车。

“请去广尾。”我对司机说,计程车立刻上路。

我们父子居住的圣特雷沙公寓位在广尾,那一带到处是豪宅、进口食材专门店、精品店、法国餐厅、美容院和蛋糕店,街上到处都是宾士、积架、BMW、劳斯莱斯的超精华地段。

一楼是房东圭子妈妈桑为了打发时间开的咖啡店“麻吕宇”,二楼挂着“冴木侦探事务所”的霓虹招牌。

冴木侦探事务所的格局是两房一厅,除了兼具事务所功能的客厅以外,老爸和我各睡一间卧室。以地价来说,这里一个月少说也要五十万圆的房租,但我们父子承受圭子妈妈桑的盛情,房租只需付行情价的十分之一,而且是有钱再付,绝无催缴。

从咖啡店的店名也不难猜到,圭子妈妈桑是冷硬派推理的超级粉丝,对凉介老爸也心存爱慕。

圭子妈妈桑是家财万贯的寡妇,如果她和结婚经历不明确,犯罪经历可能不少的凉介老爸步入礼堂,我应该可以从此过着衣食无缺,安定富足的生活,但老爸似乎在这一点上和圭子妈妈桑之间展开了殊死的攻防战。

也就是说,冴木家目前陷入了双三角关系。

我(隆)康子

\/

麻里姐

/\

父亲(凉介)圭子妈妈桑

我们在广尾商店街下了车,推开“麻吕宇”用木材和玻璃做成的大门,立刻听到圭子妈妈桑的惊声尖叫:

“啊,你们终于回来了!凉介哥,大事不妙了!”

圭子妈妈桑差不多到了女人一枝花的年纪,和老爸属于同一个世代,但穿着打扮十分花俏,衣着年龄可以媲美麻里姐。当她和店里老主顾的S女学院大学的女大学生口沫横飞地讨论化妆和打扮时,“麻吕宇”都是由号称“广尾吸血鬼”的星野伯爵在照顾。

星野先生虽是酒保,厨艺却是一级棒,五十多岁的他个性严谨,沉默寡书。听说他有白俄人的血统,身材高大,稳重而充满中年男子的魅力,不少有恋父情结的女大学生都是他的粉丝。

平时无论妈妈桑再怎么聒噪,星野先生总是连眉头都不皱一下,今天却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咖啡厅内空无一人,不知道是不是刚好没客人。

“大事不妙了,你先坐下。阿隆,你也坐,还有麻里小姐——”

平常时候,圭子妈妈桑和麻里姐老是为了争夺老爸而针锋相对,只要一见面,双方互瞪的眼中似乎会冒出火花,今天的圭子妈妈桑似乎没这份闲情逸致。

“妈妈桑,你的衣服被偷了吗?”

听说妈妈桑家里三房一厅的空间有一半都被她的衣服占据了。我对她开着玩笑,在吧台前坐了下来,旁边坐着麻里姐和老爸,我们三个人在直线上的位置关系和在计程车的后车座时完全一样。

“阿隆,才不是呢。这栋公寓要易主了。”

“什么?”麻里姐惊叫:“这栋公寓不是登记在你的名下吗?”

“对啊,但是刚才有一个人上门,说要用这栋房子抵我死去的老公向他借的钱。”

“现在才来催债?太莫名其妙了。”我说。我记得圭子妈妈桑的老公十年前就死了,当然,那时候我和老爸还没住进这里。

“是啊,我也搞不清楚,但他说我老公向他借了一亿。”

“一亿!?”

星野先生将刚泡好的咖啡倒在杯子里,放在我们面前。老爸点起烟,看着妈妈桑。

“那个说你老公欠他钱的人是谁?”

“他在银座开画廊,我不认识他,但听说我老公认识他。”

“是喔。我记得你死去的丈夫是画家。”

麻里姐说完,环视着“麻吕宇”。店里挂了几幅油画,我之前也曾经听说,那是妈妈桑的老公生前的作品。

“对,他出示了我老公写的借据,笔迹没有造假,也盖了印章。”

妈妈桑的万贯家财并不是来自那位画家老公的遗产,而是她娘家有钱。她死去的老公是不得志的画家。

“为什么现在才来要钱?”我问。

“听那个人说,他之前提供这笔钱是为了投资我老公的才华,所以原本并不打算追讨,但最近无论如何都需要一笔钱,所以希望我还钱……”

“太莫名其妙了。”

我看着麻里姐。麻里姐是法律系学生,今年准备参加司法考试。

“这种债不用还吧?”

“是啊……还真的有点奇妙,但如果对方有借据,一分钱都不付似乎也不太可能。照理说,对方应该在妈妈桑的丈夫去世时就应该有所行动。”

“妈妈桑,你是怎么回答他的?”老爸问。

“我说事出突然,我要和信得过的朋友商量后再回他消息……”

信得过的朋友啊……就算不是一亿,只是一万圆,只要是跟钱有关的事,我认为老爸都没办法解决。

“老爸,你去见见他吧。”

我说。虽然老爸没有丝毫支付能力,但他很擅长讨价还价。

“我怎么可能有一亿现金,如果要付的话,只能把这栋圣特雷沙公寓卖掉。”

开什么玩笑。如果离开这里,冴木父子就没有栖身之处了。不要说广尾,找遍全东京也找不到像圭子妈妈桑这么奇特的房东,愿意收留没有固定职业,也没有固定收入的不良中年人和他儿子当房客。

“我去了解一下情况。”老爸说。

“太好了。”

圭子妈妈桑拿出名片,老爸接过来后,我探头张望。

名片上写着“银座幸本昼廊,幸本吉雄”。

“他现在人在那里吗?”

“对。”妈妈桑点头回答了老爸的问题。

老爸伸手拿起店里的电话,拨通了名片上的号码,告诉接电话的人,妈妈桑向他提了借款的事。

电话那头似乎换了另一个人听电话,并问了老爸和妈妈桑的关系,老爸回答说是朋友。

“……。我知道了,那我马上过去。”

老爸和对方只聊了两句话,就这么说道,然后挂上电话。

“情况怎么样?”

“现在去和他见面。阿隆,你也一起来。”

老爸站了起来。

“对方急得仿佛要赶着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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