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党卫军保安处内,希姆莱不信任海德里希,这已不是什么秘密了。海德里希给党内每个人,包括元首在内,都立了厚厚的一本档案,因此便受到他人的鄙视(一天,海德里希让他的下级昆特·西鲁普看了一幅希姆莱的照片。他捂着希姆莱的脸的上部说,“上半部是教师,下半部是”虐待狂”)。但是,希特勒却为海德里希安排了大计,甚至考虑让他当继承人——由于空军表现令人失望,戈林失宠——除仍让他享有高官厚禄外,还让他出任“摩拉维亚和波希米亚代理摄政王”一职。在捷克斯洛伐克制造白色恐怖,迅速地粉碎了抵抗运动后,海德里希又做巫婆又做鬼,充当了恩人的角色,尤其是对工人和农民。他提高了产业工人的脂肪定量,改善了社会安全系统,为工人阶级征用了不少高级族馆。“他与捷克人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他的知识分子同事戈培尔评论道。不管他放什么在他们跟前,“捷克人都一口把它吞掉。他采取了许多极受欢迎的措施。尤其是他几乎完全征服了黑市。”

海德里希在捷克斯洛伐克所取得的成就,激起捷克流亡政府采取行动。由于捷克斯洛伐克的居民,在这位仁慈的恶霸管辖下,有可能服服贴贴地接受第三帝国的统治,他们便决定暗杀海德里希。于是,曾在苏格兰一所学校里受过破坏训练的两名无衔军官杨·库比斯和约瑟夫·加拜克,便乘坐英国飞机,空降至这个托管国。

5月27日上午,这两名暗杀者,在两名捷克爱国者陪同下,藏在海德里希的乡间别墅与布拉格赫拉德欣堡之间的一拐弯处。当海德里布的绿色的敞篷“麦塞蒂斯”开过来时,加拜克跳了出来,扣动他的轻机枪的扳机。枪没响,他再次扣动扳机,枪再次卡壳。站在他身后的库比斯连忙朝小汽车甩出一颗手榴弹。手榴弹滚了滚,不动了。海德里希喊道:“踩油门!司机!”但是,最后一分钟换上来的司机却仍在踩刹车。

手榴弹爆炸了,炸掉了小车的尾部。表面上看未受伤的海德里希,跳到路上,手中提着手枪,边打边喊,活像是“任何一部西部片中某一场戏中的主人公”。库比斯骑自行车跑了;加拜克并未受伤,枪卡壳时他呆立了片刻,然后脱逃。突然,海德里希手中的枪掉落在地上,他摸了摸右半边屁股,摇晃着身子。车子表面的装饰物碎片和弹簧碎片打进了他的肋骨和胃部。人们立刻将他送进附近的一家医院。但是,由于他的伤势看来不重,他只接受德国医生为他诊治,其余一概拒绝。人们终于找到一名德国医生,他宣布,必须进行手术治疗,因为碎片已打进肋部与肺部之间的隔膜,有的还打进了脾脏。

身在“狼穴”附近的临时指挥部内的希姆莱,听说自己的得力干将生命垂危,不禁哭了出来。但有些党卫军官兵却认为,希姆莱流的是鳄鱼眼泪,因为海德里希平步青云,深得希特勒的宠爱一事令他非常恼火。在布拉格,海德里希已奄奄一息,他小声警告其手下人西鲁普,必须提防希姆莱。

后来,在检查海德里希的死因时,希姆莱对党卫军外国情报处主任瓦尔特·舒伦堡说:“不错,正如元首在他的葬礼上说的,他确是个有钢铁般意志的人。但正当他身处权力巅峰时,命运有意将他调走了。”他的语调非常阴郁,但舒伦堡却永远不会忘记。“在讲这些话时,他像老佛爷似地点头称许,夹鼻眼镜后的那双小眼,突然射出光芒,活像是非洲沙漠中似龙非龙,似蛇非蛇的怪物的双眼。”

那两名暗杀者,连同另外5名捷克抵抗运动的成员,终于被党卫军在布拉格一座教堂内捕获,并被处决。但这只是报复的开始。在波希米亚和摩拉维亚,出现了恐怖统治,使海德里希的所作所为都变成了仁政。包括利迪策的所有男人在内的1300多名捷克人被立即处死,其莫须有的罪名是这些居民窝藏凶手。利迪策被焚,连废墟也被炸毁和推平。这座不出名的村庄之被铲除,不但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厌恶和忿怒,而且在捷克斯洛伐克内部也点燃了抵抗精神的火焰(*“我们飞往捷克斯洛伐克去刺杀海德里希时,总的想法就是如此”,战后,英国工党议员帕古特承认,“捷克的抵抗运动的主力是后来党卫军采取报复手段的直接结果。”)

海德里希被谋杀后,受苦最深的是犹太人。在他被谋杀的当天,柏林就处决了152名犹太人,还有3000名被从德莱西恩施塔特集中营运往波兰。——在波兰,屠杀营已开始源源不断地接收受害者。

在“最终解决”问题上,最可怕的一个发明恐怕是“犹太人委员会”了。这个委员会除主管驱逐工作外,还担任毁灭工作。它是由犹太社会中认为最好的政策莫过于不抵抗并与德国人合作的头领们组成的。“我不惜牺牲5万名犹太人”,一个名叫摩西·梅林的典型的头领说,“去拯救另外5万人。”

6月初,集体屠杀的暴行已在希姆莱的书面命令下进行了。艾克曼曾把这份命令让他的一名助手狄埃特·维斯里塞尼看过。他还向他解释说,“最终解决”的意思,是把犹太种族灭绝。“上帝可千万要禁止我们的敌人也对德国人做类似的事情!”大吃一惊的维斯里塞尼喊道。

“别感情用事”,艾克曼说,“这是元首的命令。”这一点,在7月末希姆莱写给党卫军主要办公室的一封信中也得到证实。“东部占领区的犹太人必须清除干净。元首已把执行这道命令的艰巨任务加在我肩膀上了。不管在何种情况下,谁都无法帮我卸下这副重担。所以,我非禁止任何人的干预不可。”

武装党卫军技术消毒服务处处长库特·格斯坦因所听到的消息,已经使他绝望了。“纳粹的恶魔行径令他大惊失色”,一位友人回忆说,“也使他觉得,他们并不是不可能取得最后胜利的。”那年夏天在德占区4个灭绝营进行的一次巡察中,格斯坦因亲眼看到了他所谈到的东西。在第一个灭绝营,他和两名同事——艾克曼的副手和一名叫普芬南斯狄埃尔的卫生教授——被告知说,希特勒和希姆莱刚下令“全面加速行动”。两天后,在贝乌泽茨,格斯坦因见到,这些话已变成了现实。

“看了那么多,或能看到那么多的人”,负责人克里斯蒂安·维尔特告诉他,“活着的不到10个了。”格斯坦因观看了灭绝的全过程。那天货车运来6000人,其中1450人业已死亡。活下来的人被用鞭子赶下车后,便命令他们将衣服剥光,把假肢、眼镜等取下,把贵重物品和钱交出来。女人和少女的头发全被剪下。“给潜艇人员做好东西”,一个党卫军人员解释说,“做漂亮的拖鞋。”

格斯坦因眼见着他们列队进入死亡室,内心非常反感。男女老幼,赤条条的,列队打他跟前走过,非常可怕。一个身材高大的党卫军士兵、用牧师讲道的口吻,大声向众人保证,不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的。“你们只要深呼吸就行了。这可加强肺的功能。吸氧是防止传染病的方法之一,是消毒的一种良方。”有些人胆怯地问,他们的命运如何?这个党卫军士兵作了进一步的保证:男人修路、造房子,女人做家务或在厨房里帮工。但是,死亡室里发出的臭味却不讲自明,前面的人站着不动,是后边的人硬把他们挤进去的。大多数人都默默无语,只有一个女人,眼中闪着忿怒的光芒,大骂谋害她的凶手。维尔特用鞭子抽她,迫她前行(维尔特是斯图加特前刑警局局长)。有些人在祈祷,有些人则在问:“谁给我们水去洗死者?”格斯坦因与他们一起祈祷。

至此时,毒气室已挤得水泄不通。但是,柴油车用其废气毒杀犹太人,司机发动不着车子。因为耽搁而气得发疯的维尔特,便用鞭子去抽司机。两小时又49分钟后,柴油车发动着了。又过了25分钟后,格斯坦因往毒气室里瞧了瞧。里边,大多数人业已死亡;32分钟后,全部归西。格斯坦因回忆说,他们全笔挺挺地站着,“像玄武岩柱子似的,因为连倒地或倾斜的空间都没有。各家人都手拉着手,死后仍拉着。”恐怖仍在继续:一群工人用铁钩将死者的嘴巴撬开找金牙,其他人则在肛门里或阴道里寻找珠宝首饰。维尔特很得意。”你自己看看”,他指着一大箱金牙说,“有多少黄金呀!昨天,前天也收了这么多。每天我们能找到什么,你是想象不到的;有美金,有钻石,有黄金,明白吗?”

格斯坦因硬着头皮看完了最后一个程序。他们把尸体扔进壕沟。壕沟有许多条,每条长数百码不等,就在毒气室旁,很是方便。人们告诉他,因为中了毒,尸体数天后便会肿胀,尸堆高起二三米。消肿后,尸体被堆在铁路枕木上,加上柴油,烧成骨灰。

次日,格斯坦因一行驱车来到华沙附近的特莱勃林卡。在那里,他们看到的设施几乎毫无二致。但规模更大。“8个毒气室,衣裳堆积如山,高35米至40米不等。”为庆祝他们的来访,营方特为雇员们举行了一次宴会。“当人们看到这些犹太人的尸体后”,普芬南斯狄埃尔教授说,“他们便会明白,你们做的工作是何等伟大!”晚宴后,主人向客人们分发奶油、肉和酒,作为临别赠礼。格斯坦因撒了个谎,说这些东西他农场里供应充足。于是,教授便拿了他的那份和自己的一份。

到达华沙后,格斯坦因马上动身返回柏林,决心将自己眼见之可怕情景告诉人们。他成了一个现代的“古老水手”,他把真情传播给他的同事们——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到会有这种事!如同扔进池塘中涟漪越泛越大一样,库特·格斯坦因的故事也越传越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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