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2-4

在维也纳,人们几乎立即便感觉到了希特勒之不流血的清洗的反响。在德国公使馆,冯·巴本——前总理,现在是出使一小国的微不足道的公使——被叫去听电话。电话是总理府秘书拉马斯打来的。“元首通知你”,他说,“你在维也纳的任务已经完结。我想等你在报上读到这节消息时通知你。”巴本几乎无言以对。是希特勒劝他接受这一微职,以收拾陶尔斐斯被杀害后带来的危险局势的。“看来,我已达到了他们的目的,现在可以滚蛋了。”他痛苦地回忆说。为了“了解正在发生的一切”,他决定立即前往贝希特斯加登。在那里,他发现元首既精疲力尽又忧愁满腹。“他双眼发呆,心不在焉。他试图用空话作藉口,解释我被解职的原因。”起初,精神恍惚的元首对谈话内容不加注意。后来,巴本说,只有与奥地利总理库特·冯·许士尼格当面交谈,才能把引起两国分歧的诸多问题解决。这时,希特勒才注意起来。

“这个想法很好”,希特勒说。接着,他便让巴本立即赶回维也纳,安排他们尽快见面。他说:“我将高兴地邀请许士尼格先生前来,好把问题谈清楚。”

许士尼格接受了巴本的邀请,但心里有点儿不安。他向外长吉多·施密特承认,他这样做的目的,是“先行采取行动,以防止政变;取得时间,以待国际形势转向有利于奥地利。”他讽刺地补充说,他只希望谈判桌旁在希特勒对面坐的是位精神病医生才好呢。说实在的,与这样一个残暴的对手对垒,许士尼格确不是个合适人选。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一个知识分子,又是个不慕虚荣、没有野心的正人君子。与希特勒角逐,他确处于不利地位。

2月11日晚,在吉多·施密特陪同下,他登上了开往萨尔茨堡的夜车。火车一抵达莫扎特的出生地,卧铺车厢便被分开了。次日上午,两人驱车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经过飞机场,跨过萨尔扎希河,来到了德国边境。巴本已在那里等候,用希特勒式敬礼对他表示欢迎。德国海关官员都潇洒地抬臂敬礼;奥地利客人也以此礼回敬,虽然此举犯法。这是个令人震惊的前兆;片刻后,另一个凶兆亦出现了。巴本说,三位将军“非常偶然地”来到了贝格霍夫,相信奥地利客人不会介意。如果他是陶尔斐斯,许士尼格或许会抗议。然而,此人不喜欢令场面难堪,也不想去招惹希特勒。“不会的”,他说,“我不介意。不过,此事颇怪。”

车抵贝希特斯加登郊区时,他们突然折向左边,来到上萨尔茨堡脚下。等候在那里的半履带车,沿着又陡又冷的山路,将他们拉往贝格霍夫。沿途他们从一座座排列齐整、房顶被残雪厦盖的农舍和一座破旧的教堂前走过。接着便是党卫队的营地——有些还正在兴建。履带车突然猛地拐弯,在贝格霍夫的大台底下停住了。

希特勒伸出一只手,朝他们走过去,俨然是个和蔼可亲的主人。在将他身后的三位将军介绍给了奥地利总理后,他便领众人上了二楼,进了他的书房。在这里,元首突然脸色一变,和蔼的举止立时消失。他粗暴地指责奥地利为所欲为,就是不执行睦邻政策。德国退出国联后,奥地利仍津津有味地呆在国联,这能说是友好吗?事实上,奥地利从未帮助过德国,那怕是一分一毫。奥地利的全部历史是一部不断大叛变的历史。“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许士尼格先生,我已下决心将这一切结束。德意志帝国是强国之一,如果它要解决边界问题,谁也不敢吭一声。”

许士尼格耐着性子反驳说,奥地利的全部历史曾是德国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且是主要的一部分。“在这方面,奥地利的贡献是相当大的。”

“绝对是零!我告诉你,绝对是零!”希特勒喊道——听起来,他不像是生在奥地利、长在奥地利的人。后来,许士尼格把贝多芬抬了出来,提醒希特勒,贝多芬是下莱茵兰人。“我再次告诉你,事情再不能这样下去了。我负担着一项历史使命,我将完成这项使命,因为上帝注定我要这样做。我完全相信这项使命。它是我的生命……你好好看看今天之德国吧,许士尼格先生,你会发现德国只有一个意志。”他所走的道路是德国前人从未走过的最困难的道路,而他所取得的成就也是德国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比任何德国人作出的成就都大。且靠的还是武力!“我是靠德国人民的爱前进的。在德国,无论何时,我都可不带卫兵,自由自在地行动。这是因为,德国人民爱我、信任我。”

他指责奥地利在德国过境加强工事,极其荒谬地在破坏通向帝国的桥梁和道路。“你不会真的相信能挡住我,或将我的进军推迟半个小时吧,是不是?也许,某一天一早醒来,你就会发现我们已进了维也纳——像一阵春天的风暴,会给你一些颜色瞧瞧的!我很想不让奥地利遭此命运,因为这种行动意味着流血。”

许士尼格回答说,奥地利并不孤立于世,入侵奥地利也许会意味着战争。希特勒嘲笑了他。谁也不会为奥地利动一个指头——意大利不会,英国不会,法国也不会。“考虑一下吧,许士尼格先生”,说着,他的声音放小了。“好好考虑一下,我只能等待至今天下午。假若我这样说了,你就得这样听,我是说一不二的。我不相信恫吓,本人的历史证明了这点。”

他的策略使许士尼格胆战心惊。他想抽烟,但有人曾警告他,切勿当着元首的面点烟。他问希特勒究竟想要什么。

“这点嘛”,说着,希特勒突然宣布会谈结束,“我们下午可以讨论讨论。”他拉了拉门铃。门便从外边无声无息地开了。他们在餐厅进餐,由身穿洁白制服的党卫队队员在一旁侍候。在别人面前,希特勒待客彬彬有礼,谈话也轻松了,也只谈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咖啡是在邻近的冬季花园——四周有墙——里喝的。突然,主人告辞,与里宾特洛甫同去他的书房。他一走,许士尼格便浑身轻松,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同时,他也得到了与三位将军交谈的机会。说来也怪,这三位将军谁也不明白为何被召至贝格霍夫。时近下午4时,许士尼格才被领进一小房间内与里宾特洛甫相见。里宾特洛甫递给他一份用打字机打好的长达两页纸的协议草案——实际上是一份最后通牒。

如果所有被监禁的国社党人,包括谋杀陶尔斐斯的杀手在内,在三天内获释,所有被解职的文武官员也在三天内官复原职,德国就将重新全力支持奥地利的主权。此外,温和的泛德派阿图尔·赛斯—英夸待应出任内政部长,全权地、无限制地控制奥地利的警察部队;另一个“温和的”奥地利纳粹党徒应被任命为国防部长;现任的宣传头目应被解职,作为“顺利地执行报界停火”的一部分。

在许士尼格看来,这些让步等于是结束奥地利的独立。他压住怒火,像一位公平而冷静的律师,对所列各点一一进行抗争。他好容易才从里宾特洛甫那里争得几个小小的让步,不料,外边又传话进来,说元首在楼上等着见他。

希特勒在书房内激动地来回踱步。“许士尼格先生”,希特勒继续不用那个尊称“冯”,“我决定作最后一次尝试”。说完,他便把另一份协议草案往许士尼格跟前一推,“无可讨论,一星半点儿也不能更动。你就照这样子签,否则,我们的会见便徒劳无功。你若不签,那我晚上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

许士尼格拒绝签字。他说,即使签了,这也是废纸一张。因为,按宪法规定,只有总统米克拉斯才有权委任内阁成员和宣布大赦。他也无法确保文件中规定的时间限制得到遵守。

“这你得保证做到!”

“我恐怕保证不了,帝国总理先生。”

许士尼格挖空心思的法庭式回答,令希特勒怒不可遏。他冲到门前,高声喊道:“凯特尔将军!”他转身对许士尼格说:“我以后再让人叫你来。”身在冬天花园里的凯特尔,听到希特勒的大声吆喝后,像一条忠实的狗似的,急急忙忙跑上楼去,就在许士尼格快出房时走进书房。凯特尔上气不接下气地问元首有什么吩咐。“什么也没有!你坐下就是了。”凯特尔摸不着头脑,乖乖地在角落里坐下。此后,他的同事们便给他取了个绰号:跟班特尔。

由于不知道希特勒是在进行恫吓,所以,待许士尼格来到冬天花园时,已是胆战心惊了。他把情况向外长施密特叙述了一遍。施密特说,若“在五分钟内”,将他们抓起来,他也不会惊奇。

楼上,另一个奥地利人,一个温和的纳粹分子,又是个文艺评论家,正在对希特勒说,许士尼格为人小心谨慎,遵守诺言。这话使希特勒产生了印象,作了个闪电式的战术转变。这一次,当许士尼格再次走进书房时,希特勒已是宽宏大量的希特勒了。“我已决定改变主意”,他说,“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不过,我要警告你,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我再给你三天时间,到那时协议就生效。”

在经过两次交锋两次受震惊后,希特勒小小的让步似乎变得比实际的更重要了。许士尼格同意签订合约了。一当修改的文本被送去打印时,希特勒又变成殷勤的主人了——一个刚以高价出售某件艺术品却声称物美价廉的主人,“相信我,总理先生,这是最好不过的。今后五年内我们可靠这项协议行事了。”

待双方签署这份(一式两分)协议时,已是晚间了。希特勒请许士尼格和施密特两人共进晚餐,但他们却急于要起身回萨尔茨堡。在巴本陪同下,两人默默地冒着大雾,连夜赶回萨尔茨堡。巴本最终开口了:“总理先生,你现在明白了,与这种反复无常的人打交道是多么困难。”但他又急忙说,他相信,下一次就不会这样了。“你知道,元首有时也会变得非常迷人。”许士尼格暗想,恐怕不会有下一次了。

在贝格霍夫,希特勒又在进行另一个恫吓。他向将军们发出指示,在尔后几天内,在德奥边境进行模拟入侵演习。进攻的威胁有希望诱使奥地利总统米克拉斯批准这一协议。如果说许士尼格是在回味这一切,希特勒亦然。“这个许士尼格的骨头比我预料的要硬些”,他在笔记本中写道,“凯特尔的出现似乎怔住了他,但是我并不认为他的签字意味着屈服,必须特别小心谨慎,不得让情绪再有所改变。他那些耶稣会的弟兄们是不堪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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