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秋时凉入怀,清灵出窍上月台。”本来这样的季节对于最怕暑热的蜀主孟昶来说是最享受的时候,但是现在的他却没有闲情来品味这风爽露浓、酒醇果香。

蜀国最近很乱,出乎意料的事情连续不断。蜀主孟昶很烦,因为好些事情不是轻易可以解决的。而且照目前的状态发展下去,产生的后果会非常严重。虽然孟昶已经召集满朝文武商讨了好几次,但是话头翻过来倒过去始终没有一个实际可行的办法。

第一个难事孟昶觉得是自己上了大周的当。而且不止他上当,就连南唐李弘冀也都没有看出大周的险恶用心,否则他也不会派德总管过来和自己商讨谋划。这件上当的事就是与大周进行的易货交易。

大周现在正处于粮盐紧张的困窘状态,其实不管易不易货、怎么易货,蜀国都不会吃亏。而大周则是求着蜀国易货,这也是他们派来特使的主要目的,这样才能减缓他们国内粮盐紧缺的窘境。而李弘冀派德总管过来商讨谋划,并且亲自参与确定易货价格。这目的是要让蜀国在易货过程中得到最大利益,同时还能恰到好处地卡抑住大周的脉门,让其不能很快恢复元气,甚至可以让它始终无法彻底地恢复元气。另外,李弘冀可能还有其他想法,想让大周迁怒提税的南唐,给予南唐军事上的压力,迫使李璟退位,那么李弘冀便有可能在危难之前担起重任。

事实上所有计划的实施都没有问题,蜀国用苛刻的价格从大周那边易换到大批的马匹牛羊。不但可以立刻提供给军队使用,还有很大余量。那么下一步再按照王昭远的计划,开辟官营牧场,繁殖更多马匹牛羊,只需一两年的时间,蜀国大型牲畜和食用牲畜便可以自给自足。特别是军用马匹上,原来蜀国只有矮小的川马,虽耐力足却不适合沙场争斗。而这次大批引入的西凉和中原马种,可以大大改善蜀军骑兵的实力。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些易货得来的马匹牛羊,不管已经分派到军队里的也好,还是赶往官营牧场准备畜养繁殖的也好,都纷纷显出了病态,完全不能负力劳累。这种病势刚开始很难发现,不发病的马匹牛羊外相看生龙活虎,但是奔跑负重劳累之后,就会筋松骨软,内腑抽搐,口鼻呼喷血沫。而一旦症状出来了,也就没办法治了,不是暴毙就是瘫软如死肉。

更为严重的是,这种病有极快的传播性。那些赶往牧场的牲畜还好,往往都是在半路之上就已经出现了病状,传染范围还不算大。反是分派给军队的马匹,不但相继发病而亡,而且还传染给了蜀军原有的马匹,大有不可控制的态势。

没人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病,所以也就没有人能治愈这种病。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隔离得病的牲畜,将死去的病畜深埋或焚烧。但唯一能做的并不意味着是可以妥善应对的,牲畜发病之前没人能看出其是否得病,所以也就不知道哪些该隔离哪些不该隔离,而病症的传染却是不管发病不发病时都会传染。

值得庆幸的是牲畜的病症并不传染给人。但从历史上很多事件可以看出,对牲畜、家禽所得传染病的防治要比人群中的传染病更加难以防治。因为牲畜、家禽无法说出感觉,无法说出病症发作时的特征,所以发病致死的症结在哪里很难发现。

第二件事情是第一件事的连锁反应。易货得来的牲畜得了奇怪的传染病,这消息才传出,百姓之中便产生了恐慌。这恐慌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自家养有牲畜的百姓,他们担心自家的牲畜会被传染。于是不管发病的区域离着自家有多远,畜养牲畜的人家都将家里的牲口、家畜关了起来。这样一来,运输瘫痪,矿采停工,农作荒废,市场出现货流运转缓慢或货物滞缺。另外一个方面是当初那些拿出粮盐参与官营易货的百姓,官府拿走了他们的粮盐,只给了一张写了数额的抵粮券或抵盐券。本来说得天花乱坠,这抵券可以在运营之后利益不断叠加,带来丰厚的回报。但现在运作才刚刚开始,就已经出现这种意外状况。手里有抵券的那些百姓开始千方百计地想将抵券出手,但是易货牲畜得病的消息已经传到蜀国的每个角落,这时候谁再接手抵券除非他是傻子、疯子。抵券出不了手,自己的粮盐就会打水漂,于是有人开始怂恿大家找官府讨要说法。在讨要说法无果的情况下,说蜀国官府采用这样的手段侵吞百姓钱财的谣言开始到处传播,蜀国官家的信誉迅速下跌。

易货牲畜得了奇怪的传染病,然后国内百姓恐慌,以及恐慌之后带来的一系列后果,这些问题虽然都是出在蜀国内部,但孟昶和朝中大臣们都一致认为是中了大周的釜底抽薪之计。很多开始对王昭远私货官营做法持反对态度的人,都认为出现这种状况与王昭远的策略错误是分不开的。但是后来王昭远在实施过程中拉上了太子,并且将太子玄喆推到了主持的位置上。而且孟昶在大周特使的要求下也是力促此事的,所以此时也没谁再将罪责落到王昭远身上。因为问罪王昭远就是问罪太子,问罪太子就是问罪蜀皇孟昶。

如果只是易货受损、民众恐慌,这还算是好解决的事情。最多是将屠宰牲畜的范围加大,然后国库出血贴补。对持抵券的百姓,则可许以几年税收减免,这也就能将他们安抚下来。但现在的问题不只是这些内忧,而且还有外患。据边关探马汇报,大周将这些日子易货得来的粮盐大部分都囤积在边界处的粮草营中,并且还就地灭佛毁庙,征得大量钱财和铜铁物资,也都囤于边界。这种种迹象表明,大周是要大动干戈。

随后又有密探道从大周东京传来密折,报说大周实力最强的禁军开始调动,从迹象上看是往西南一带在运动。这更加表明大周是要对蜀国下手。

本来从正常思维逻辑上来讲,大周国内出现经济和市场的窘迫状况罪魁祸首是南唐,他们应该对南唐出兵问罪才对。而蜀国本来与大周是有互助盟约的,这次大周出现窘迫状况后蜀国还以易货之举施以援手。虽然这援手并不完全真心,其中掺杂了些自己的小九九,但最终结果是对大周有利的。

现在看来大周的计划似乎是要对蜀国下手,却不对南唐下手,孟昶觉得其中很大缘由是因为蜀国的秦、成、阶、凤四州深入大周腹地,大周方面肯定认为这是极大的局势压迫和军事隐患。如果大周实力未衰,国资、民财、物产依旧像他们北征时那样,他们绝不会先对蜀国下手。而现在他明知南唐是罪魁祸首,明知应该对南唐出兵问罪,却也必须先除去隐患后再对南唐开刀。抑或大周原本就认为自己国力衰弱之际正是蜀国趁势东犯的大好时机,所以一定要聚集所有力量先断了这种可能。

所以孟昶和蜀国文武群臣推断,正是出于这样的计划,大周才会遣特使来成都促成边界易货,然后用得了疫病的牲畜易取蜀国粮盐,造成蜀国内部恐慌,市场运转停滞,军需用马锐减,整体兵力下降。另外,特使这一路看清了蜀国的地势、地貌,知道从蜀国腹地往秦、成、阶、凤四州的路途山险水恶,调动人马和粮草很不方便。如果再因牲畜传染病的传播恐慌造成运输停滞,造成蜀国军需所用牲畜的紧张,那么趁这个时机拿下秦、成、阶、凤四州应该不会费太大的人力、物力。这也是大周在国内物价飞涨、物资紧缺的时候,还敢以易取不多的粮盐和民间搜罗到的一些物资充作军用来攻打蜀国的原因。

世事转换瞬息之间,谁能想到原本最不会受南唐提税影响的蜀国,始终可以以提税为契机获取到大量利益的蜀国,现在却因为大周的险恶用心和歹毒伎俩,顿时变得同样的窘迫,甚至是危机四伏。

所以目前的状况下,最应该看清形势的不是蜀国也不是大周,而是南唐。如果能够趁着大周进攻蜀国之际出兵大周,与蜀国两边夹击大周,只要是拖住周军让其不能一举得手,那么就他们现有的军用补给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不战自败。

本来孟昶与南唐太子李弘冀私下交好,暗中是有互助互利约定的。但现在的问题是孟昶已经连遣五路密使,其中还包括李弘冀派来蜀国协助边界易货的德总管。可是李弘冀那边到现在都不曾给自己只字半语的回复,不知道是何缘由。按理说南唐大部分兵权是掌握在李弘冀的手中,他是有能力做出决断和部署的。可现在这种态度是突然间另有什么想法?还是他自己被什么事情困扰住而无法抽身处理合击大周的提议?

总之,不管大周的暗中储粮运兵,还是李弘冀始终不予的回复,这些对于蜀国而言都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所以这些时日孟昶心中心中烦躁难安,即便是秋凉也无法让其有丝毫爽怀的感觉。也就只有申道人送来的“仙驾云”可以让自己服食之后能够飘飘欲仙,完全放松,暂时忘却身边所有的烦恼。

此时孟昶端坐在书案背后,已经感觉到腰背的酸胀、眼皮的沉重,一股股倦意将他围裹得紧紧的。虽然心中很清楚自己和毋昭裔、赵崇柞等几位朝廷重臣聚在自己的“亦天下”书房中是在等待一个重要的消息,但他却有些不由自主地就想到了“仙驾云”,想到了花蕊夫人温湿的怀抱。

他们等待的消息真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消息,是关于几个国家都全力以赴想得到的那个巨大宝藏的消息。蜀国目前虽然一下子面临了这么多的问题,陷入了重重困境,但其实只需要一个办法就能将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那就是找到巨大的宝藏,从中获取到巨大的财富。

有了钱,那些易货的损失、民众的恐慌就全都不是问题了。至于大周欲以刀兵相加,自己也可以与之协商,以替他们缓解国内的窘境来平息这场战乱。即便大周一意孤行要动刀兵,那么自己有足够的钱财购买军资、马匹,激励兵将,还是可以与大周一战的。只要有了这笔财富,还可以直接许给南唐好处,让其协助自己共同应对大周。也可以买通吐蕃、党项,让他们从西面出兵,由侧翼攻击周军。甚至有可能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将蜀国得到宝藏的确切消息传出,大周就会马上心生惧意,即刻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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