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清平村差不多是申时(下午三点)。虽然晚秋的光线依旧很耀眼,但是清平村中却不是这样,地处山北面再加上高大树木的遮掩,让这村子显得很是阴沉。

村子里的房屋很古老,但是都很高大精美。在村子中央的位置竟然还有一个小戏台。这说明住在村子里的人颇为富有,或者祖上曾经出过富贵权重的人。

齐君元是在距离清平村一里左右的地方失去了前面两个怪人的痕迹的。出现这种情况有两种可能,一个就是那两个怪人发现有人坠尾儿了,还有就是他们已经接近到自己的目的地,所以开始变得谨慎行事。

虽然失去两个怪人的痕迹,但齐君元却很容易就找到了清平村。因为到了这个位置,可以发现很多往这村子里过来的痕迹,有车的、有马的、有人的,由此可知这个偏僻的村子平常时有不少人来来往往的。

权衡了一下之后齐君元决定直接进入村子。因为如果这范围也是被别人布控的关键点位,那么村子周围布设的爪子和沟儿(陷阱一类的设置,主要是用来防止突出和突入的)会比其他地方更多。而自己不熟悉周围的地形山势,走入荒郊野地反会成为特别显眼的目标,马上就可能会被暗藏的爪子锁定。这样自己还不如直接进入村子里,从道路上的痕迹可以看出这村子里进出的人还是很多的,所以自己以正常状态进去反倒不会引起注意。而且这村子有遮有掩有坦面(开阔地),自己完全随着心意加以利用来进行自保。

进村之后,齐君元径直往小戏台走去,这是为了不让别人注意到自己。进入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如果是东张西望不知往什么地方走,那么很快就会被别人发觉自己是个陌生人。所以确定一个目标毫不迟疑地走,可以让自己显得对此处十分熟悉,在别人看来就像是个当地人。

村子里没什么人,只偶然会在哪个角落或巷道里出现一两个木然的老人。这些老人什么事情都不做,也不闲聊,更不是晒太阳,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根本就晒不到太阳。他们只是呆呆地坐着,看着天望着地,或者索性不知道在看着什么,那样子更像是在等死。

没有一个人瞟一眼齐君元,这让齐君元不知道是应该感到庆幸还是感到害怕。阴沉的气氛让他觉得自己就像走入了一个死村,高大精美的房屋让他觉得像是假的、纸扎的,而那些人则像是随便摆放的木偶泥塑。

齐君元坚持自己的决定继续往里走,有这样的勇气和胆量是因为他在聚气凝神后构思出的意境中没有发现到危险。但是暂时没有危险并不代表永远没危险,此时没危险并不代表过会儿没危险。江湖杀场瞬息变化,谁都无法预料到危险会不会突然而至,包括齐君元。

就在齐君元穿过一段前后排房屋相夹的小路眼看着要到小戏台前面那块空旷地的时候,头顶上突然有几只惊雀飞过。

有情况!大白天惊雀而飞,说明出现的情况很突然,而且规模不小。

齐君元想都没想顺势就往墙角处的一处石阶上坐下,然后双手拢袖,背脊倚墙,也像那些木然的老人一样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天空。

周围很静,惊雀飞过之后再没有任何声响。似乎除了天上飞的鸟儿外,其他活物都是会在即将出现的危机面前闭口的。

齐君元的样子很像是呆滞地望向天空,其实脸却是微侧着的。这样可以将眼角的余光送到了小路尽头,盯住惊雀飞来的方向。

第一轮惊雀飞过之后,又连续有几轮惊雀飞起。但都不是从最初那个方向飞来的,而且来自不同的方向。这情形让人感觉就像是有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这才会惊起那么多雀儿。

齐君元最终确定惊起鸟雀的是人,而且真的可能是多路人马同时疾速冲入村子,因为他看到有人影不停地从路口闪过。人影很模糊,不仅因为速度快,而且还因为人很多。

齐君元没有能听到脚步声来,虽然奔过的人影很多,但那些人的脚步都很轻,显示出他们个个都是高手。另外,距离也较远,像这样的距离、这样的高手,他们的脚步声可能只有秦笙笙的耳力能够捕获得到。然后这些人应该是在用手势交流,否则不会连句说话声都没有。

不过齐君元最终还是听到了一句说话声,那是在几路高手聚到一起后,有人用很正常的声音说了句话:“三卷,七;一头,一二;三头,一二七;四中,三四六。”

而当说话的人话音刚落,那几路高手立刻散开,又疾速地分几路迅速撤离了村子。

齐君元记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听到过类似的一连串数字,他凝神回想了下,确定是在上德塬。自己和秦笙笙等几人被困上德塬,大周、南唐、蜀国三国秘行组织被自己以言语挑拨加上虚像恐吓退时,蜀国不问源馆的人欲退不退之际突然有人赶过来,也是对他们说了一通这样的数字,然后不问源馆的人便立刻退走了。这些数字应该是一种独特的暗语,包含了极为重要的信息。

单从这暗语上推断,就可知道这几路高手应该是蜀国的秘行组织,不过是不是不问源馆的人却不一定。而这些人突然出现在这里,是被楚地围堵的人马脱出了,还是前来接应那些被围堵人马的,也无法做出判断。

几路高手离开后,齐君元放松了许多,此时村子里暂时应该是很安全的。他觉得不管周围之前有没有布设,这么多高手一进一出之后,该动作的早动作了,不该动作的也该撤了,或者转而去追踪那几路高手。

齐君元将他呆滞的状态恢复过来,往小路两头瞟几眼,然后慢慢站起身来。但是就在他还未将身体完全站直的刹那,两个身影突然闪现在小路的两头,就像两个鬼魂般将齐君元的进退路径都堵住了。

站住身体的齐君元没有动,他不需要转身细看便已经知道突然出现的是那两个怪人。怪人的状态很正常,手中没有武器,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看着齐君元,就像是在辨认一个久违的朋友一般。

“江湖走动,无意路过,所见所听与我无关,还请高抬贵手让条路。”齐君元知道躲是躲不过去了,所以主动用江湖惯语表明自己是无关之人。

“跟了一路了还说无意?好不容易才候到一个圈死你的机会,你说这路能让吗?”站在路头的男人冷冷地说道。

这话是在告诉齐君元,其实前面的两个人早就发现他跟踪在背后,一直装作不知道是因为没有绝对把握解决齐君元。一直进了清平村,等齐君元走近这条被两边屋墙相夹的小路,他们才决定采取行动。

“你们觉得这地方就能圈住我?”齐君元不是狂傲,而是因为就眼下这情况确实无法将其困住。两头的路口虽然被堵,但他如果拼全力硬闯一头,堵路的人不一定能将自己挡住。即便他不采取硬闯的方法,破墙上房也是可以辟路而逃的途径。

“你觉得自己逃得出去?”路头的男人很狂傲,说这话的同时脖子拧转了一下,眼中有野兽般的绿光闪动。

也就在这时候,齐君元发现那个男人的右手拇指的指甲和其他四指的指甲在有意无意地轮流弹拨着。见此情景,齐君元脸色突变,随即猛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盯住堵住路尾的那个女人。女人没有弹指甲,不过她的嘴唇却一直在微微颤动,而且这种颤动越来越剧烈。其实这个一直不开口说话的女人从闪现身形之后嘴巴就没停过,只是她发出的是一种正常人听不到的语言,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咒语。

魔音!是魔音!齐君元心中暗叫一声,瞬间就将身体收缩成最绷紧的戒备状态,就像一张可以自己弹射而出的弓箭。然后再不看那两个人,而是非常缓慢地转动头颈,查看即将到来的杀机到底会来自何方。

魔音驱杀,又叫魔音驱煞,这在江湖传说中出现得很多。但书面记载这个概念的,至今只有元代时的朝鲜人宋先栩。他在《极北域险考》中有过记录,是说北方异族有人会以奇怪的声音驱动虫子来杀人。但据后人研究,所谓魔音应该是一种特别的短形声波,就像犬笛。所发出的声音只针对某种动物或具备某种特别听觉的人,一般正常的人只能看到发出声音的动作而无法听到声音。而宋先栩可能就是个听觉特别的人,所以在书中记录时是说有人用奇怪的声音控制虫子。

齐君元在离恨谷中学习刺杀技艺时就曾听说过魔音驱杀,而且当时传授技艺的前辈还特别详细地讲解了这种技艺。后来齐君元虽久做刺活却从未遇到过会这种技艺的人,所以一直认为这只是一种传说或者早就失传的技艺。不过让他想不通的是为何传授技艺的离恨谷前辈会那么详细地进行讲解,是确认这种技艺的存在还是他自己就会这技艺?

有疑问就有记忆,心中常常怀疑的事情往往是最难以忘记的。所以当齐君元看到那两人采用的动作细节和曾经听说的魔音驱杀完全一样,再联想到之前所见那些人和野猪的尸体,于是断然确定自己是陷在了这种可怕的杀人技法中了。

魔音驱杀不是由驱杀者直接来杀死目标的,所以齐君元之前并没有从意境中发现到那两个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杀人的人,而是驱赶某种杀人活物的人,所以不会直接表现出危险来。

魔音一直没有停止,齐君元已经将戒备状态提高到极点。但是后续的情况和齐君元想象的不一样,并没有什么杀人活物很突然地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角度扑出,而是从两个怪人守住的前后路口涌进一群不像杀人活物的活物。不过杀局之中出现这种情况并不意味着有利,恰恰相反,这说明对手操纵的活物有绝对的杀伤力,根本不需要采用突然的袭击来达到杀戮目的。

路两头涌进来的是圆滚滚的肉球。肉球不是滚动着进入小道的,而是爬行着拥了进来。但就是这些肚肥如球、四肢短小的活物,其爬行的速度比滚动的球还要快上许多。

看着这些肉球爬行的样子,齐君元终于知道自己为何以为留下的是蛇群游动的环境。因为它们的四只小脚在地面轻巧地迈动,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而肉球滚滚的肚子一直在地上拖滑着,这样留下的痕迹与蛇行的痕迹会非常相似。

如果不是之前见到过那些如同被活剐的尸体,如果不是哪些肉球朝着齐君元露出龇牙咧嘴的凶狠面容,齐君元可能会觉得这是些很可爱的小动物。

说实话,单是从体型上判断,齐君元不知道这些是什么兽子。但当看到它们目露幽绿凶光,龇咧着锋利牙齿,大张开的嘴巴不停流着涎水的样子后,齐君元立刻认定这是一种老鼠,一种凶残不惧人的老鼠。试想,如果不是这样一群老鼠,又怎么可能在方茂寨崖壁上找到一条石缝,并且快速将其拓开到人可以通过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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