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在纵身跃下悬崖的同时抛出了袖中的钩子,就像他在瀖州城跃下步升桥时一样。所不同的是他这次抛出的不是普通的小钢钩而是钓鲲钩。

钓鲲钩内弯为刃,用它勾住土面、草木,刃口会破切开土面、草木继续下行,而这也正是齐君元想要的效果。上有追逼的高手,所以此时想办法在石壁上挂住身体不下去并非一个好主意,而是要有个牵拉力让自己缓慢而下。

如果不是运用的钓鲲钩,如果没有这种破切往下的力道作为缓冲,如果没有无色犀筋的拉伸缓冲,那么在身体重量以及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下,齐君元要么只能松脱钩子后面的无色犀筋索让自己直坠崖底,要么就是被坚韧的犀筋索将手臂生生勒绞下来。

但钓鲲钩不可能一路破切到崖底,中途肯定会有硬物能够将它彻底挡住。齐君元从手中所缠犀筋索瞬间加大的拉伸和越来越剧烈的抖动上预感到钩子将被挡住,于是抢在这之前双脚猛蹬一下石壁,将自己的身体荡了出去。这样一来,那钩子突然被阻挡住的瞬间他的身体正好是往斜上方荡起的。直线下坠的力道发生转移变得很小,犀筋索对手臂的勒劲也是处在最小的时候。

而就在荡起的身体将要二次下落的刹那间,他果断抖索撤钩,让身体朝崖下离他最近的一团黑影落了下去。这一团黑影他是借助崖顶追着自己下来的“千里明火”瞅准的,黑影很高,至少可以减少悬崖五分之一的落距。但齐君元并没有看清那黑影是什么,所以他这次完全是在赌命。如果那团黑影是个独峰或矮岭,那么他将被摔撞成一摊捡不起来的烂肉。但如果那是一簇高耸的大树冠子,那他将有可能获得第二次、第三次的坠落缓冲,说不定就将自己的这条命给捡了回来。

齐君元很幸运,那真是一棵百尺大树的树冠,而他也正好落在了树冠的一侧。身体压断树枝的声响就像在放鞭炮,树冠顶上那些细嫩的树枝连续阻挡,给齐君元提供了第二次缓冲。

而当他坠下有半个树高时,撤回的钓鲲钩刚好再次挂到树顶。于是齐君元有了第三轮缓冲。钩刃在树冠中左一钩右一绊,切破了树干、割开了树皮、削断了枝叶。此刻虽然仍是处于下坠状态,但在下面树枝阻挡、上面钩子挂带的作用下,坠落的速度已经很慢。最后齐君元的身体在树冠最靠下的几根大树杈上连续弹跳几下,再没能将枝杈撞断,而是在改换了几次翻滚的方向后直落到地面。

落地的声响很沉闷,但在齐君元的听觉中,这声响仿佛是要由内而外地冲破耳膜。而且这声响经久不息,在他的丹田、心口、咽喉、大脑这一路反复冲荡,让他的思维空间也完全充斥着这种单调的声响。

终于,在喉头发出一记“咯”声并连续吐出几口鲜血之后,那股子在体内冲荡的声响才渐渐淡去,思维也才渐渐清晰。

思维清晰是好事,这可以给他带来正确的感觉。虽然齐君元现在所有的感觉只有一个,就是浑身上下难以承受的疼痛,其实有时候能感觉到疼痛也是好事,由此可以判断自己的身体虽然破损得厉害,但至少那些受损的部分都还与大脑神经相通,没有哪部分完全失去控制。

齐君元平静地侧趴在地上,安静地体会着身体各处的疼痛。能保持这种状态真的很难得,只有像他这样一个经过严格训练的优秀刺客才能做到。但身体的平静并不代表心里的平静,就算优秀的刺客也会心焦心急,急于移动自己,急于离开这个地方。

崖顶上的人扔“千里明火”就是为了确定齐君元落下崖底的位置,而且能迅速做出这种反应的高手也一定可以锁定他摔落的位置。所以很快就会有人绕道或釆用器械绳索下到崖底,来确定齐君元的死活,查找他身上携带的所有线索。

但是目前齐君元只能以最初摔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待在那里,没有一点其他办法。在没有通过各部位的疼痛确定自己的身体状况之前,在没有确认自己应该如何移动自己的身体之前,一个小小的错误动作就有可能造成身体永远不能恢复的伤害,甚至从此趴在此处再不能起来。所以虽然身体上下都在疼痛,但齐君元已经开始恢复的敏锐感觉中,每一处的疼痛都是有区别的。

齐君元微微拉成呼吸节奏,尽量使自己平静。这样是为了感觉疼痛,也是为了构思。但这一次他构思的不再是个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而是一个非常写实的人体画。他将感觉到的所有疼痛都融入到这人体画中,不同的疼痛,不同的部位,说明的问题也不一样。他要在这人体画中确定自己的伤势,了解自己应该以怎样的程序和方式来移动自己,逃离此处。

感觉疼痛的过程很煎熬也很辛苦,构思的过程很疲惫也很艰难。齐君元几次想暂停一下睡一会儿再继续,但每当有这念头他都强行抑制。他知道这所谓的睡一会儿其实就是昏迷,而此时一旦昏迷过去,也就意味着自己放弃了所有,自由、尊严、希望、生命。

雾气已经消散殆尽,已经可以若隐若现地看出山岭树木的轮廓。这时从上面崖顶上传来一阵嘈杂声,接着几个火球飞射下来。这是用的“火笼箭”,这种箭可以在夜间准确地对需要的位置进行照明,一般是军中用来发现趁黑偷偷接近的敌人的。

射下来的“火笼箭”有七八支了,有的落在树干上,有的落在地面上。但上面的人并没有看到齐君元到底在哪里,就连树冠上的断枝也没看出几根。这是因为距离确实远了些,那大树冠也着实茂密了些。还有就是齐君元选择的位置很好,落下时刚好是在树冠一侧接近树干的位置,有浓密的枝叶遮挡,“火笼箭”射不到这个位置。

也就在崖顶上吵吵着让人赶紧去找绳索时,齐君元的肩头微微摆动了一下。他构思的人体图已经与所有不同感觉的疼痛一一对应,内脏已经通过了几轮气息回转应该没有大的损伤。现在可以开始按一定步骤让身体动一动了,将没有受到大损伤的部位先确定下来。

肩头、上臂,然后才是脖颈,脖颈之后是背、是腰……虽然身体动作之后会带来更加剧烈的疼痛,但是齐君元很情愿承受这样的疼痛,因为这意味着他正在朝着活命、活路接近。

当动到左大腿时,他除了疼痛还找到一些麻痹的感觉。人体是个具有自我保护意识的组织,当一处疼痛超过极限时,则会出现肿胀、淤结来压迫神经,让疼痛不能完全被神经传递到大脑。而由于神经遭受压迫,就会出现很明显的麻痹感来取代疼痛。

“大腿骨断了,必须抓紧时间马上处理下。”齐君元先是在心中非常肯定地告诉自己,然后才伸手摸到左大腿处确认自己的判断。

大腿骨不但断了,而且大幅度地移位。断骨已经扎到了肉里,所以才会这么快就出现麻痹现象。如果不马上复位并固定,那么就算保住性命,这条腿也得残废了。反之也是同样的道理,不能将这骨头复位好并固定住,就根本无法拖着它逃离此地。那么不管这腿废不废,性命都是保不住的。

齐君元想都没想,从地上摸索到一根枝条咬在嘴里,然后双手捧住大腿猛然间使出一个扭劲。只听见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腿上发出一声脆响,那移位的断骨被逆转回来。对正骨位对于离恨谷的刺客们来说是件简单的事情,他们杀人的基础就是要了解人体的组成和构造,而求生的基础则是要懂得如何修复和恢复肢体功能。但是眼下的情况却又不简单,一个是要自己给自己正骨,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和娴熟的手法。再一个这过程还需要极大的忍耐力,强忍住剧痛,始终保持清醒,千万不能被疼痛感击溃心力和脑力而昏迷。

将大腿断骨位置对好后,齐君元拿出了两枚子牙钩,对准位置按下。子牙钩轻松弹射入皮肉、钉进断骨。这两下是痛上加痛。齐君元虽然嘴里咬着树枝没有发出声音,但身体却是疼得直抽抽,一口气憋在心头许久许久不曾吐出。终于,他缓缓地将咬在口中的树枝吐出来,喉头涌动两下又喷出几口鲜血。这才将憋在心头的那口气带出,整个气息循环舒缓过来。

用子牙钩固定好断骨之后,齐君元很果断地站立起来,然后快速检查了一下身上的其他伤口。

其实此时齐君元身上已经很难看清伤口,他的衣物已经被树枝撕挂成一条条的,而这些布条全被血液黏贴在身上。只是有许多布条都在往下滴着血,这才可以由此而知黏贴的布条下有着血流不止的伤口。

齐君元顺着滴血的布条很快找到几处出血量较大的伤口,然后掏出一把倒齿小鱼钩,将伤口边缘对正,用一只只鱼钩将伤口钩缝住。再拿出金创药倒在合好的伤口上,药末盖得很厚。

所有过程有条不紊但速度却不慢,由此可见齐君元内心的强大,还有他那份面对危机的镇定和承受疼痛的坚忍都非常人能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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