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联邦大选的日子临近,媒体铺天盖地报道着关于竞选者的演讲,尽管候选者不少,但是真正有竞争力的没有几个。云霆擅长舆论战,先是将过去初代金乌的功绩重新拿出来,在网络上获得了极高的讨论度。

另外的部分媒体又一点点挖掘云永昼的信息,妙笔生花,写他多年来投身基层教官事业的同时又以山海战备军的名义为妖域的和平安定做出大量贡献,极尽溢美之词。一个出身名门却不骄不馁的第一公子形象立刻树立起来。他们就这样依托媒体和舆论将云永昼塑造成为妖域的第二个初代金乌。

卫桓早知道他这些手段,这种制度下的选举不过是舆论和金钱的角逐,九尾一族的大财阀和云霆几乎都是拴在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彼此之间相互利用,寄养共生。没有多少民众会真的关心政治,他们看到的都是金字塔顶端的常驻者需要他们看到的风景,他们听到的也都是二次加工之后的亲耳所闻,这张选票其实早就被无形的手拽住了另一头,一点点把他们牵引到指定的箱子前。

从头到尾都是一场信息不对称的操控。

“看来云霆是百分之百要继任了。”清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道,“按照他的政治设想,凡洲迟早要变成妖域的殖民地,说不定就直接软吞并了。”

卫桓靠在门边,低垂着眼睛。

他很清楚殖民地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原本之前的战争就对人类带来了巨大的损耗,占地面积紧缩,人口数量骤减,如果说再被妖域控制,百年之后灭种都有可能。

无论人类和妖族之间有多么大的矛盾,生命都是无辜的,没有谁应该成为谁的俘虏。

看着清和背上他那个大大的黑色双肩包走过来,卫桓转过身走出门口,“我总觉得没有这么简单,你觉得和云霆对立的激进派,宋成康那一拨人,他们会眼睁睁看着云霆坐上这个位子吗?”

清和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我觉得现在大局已定,一个人类激进派要怎么去动摇妖域联邦总理的地位?几乎没可能。”

卫桓不可置否。

“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云教官更难抽身。”清和搭上他的肩膀,“不过我看你好像不太担心的样子。”

卫桓勾起嘴角,“我不是不担心,我只是信任他。”

清和挑了挑眉,听见他继续道。

“云永昼的强大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他可是我过去唯一认可的对手。”卫桓笑得坦荡,“我无条件相信他。”

通讯器里传来景云的声音,“阿恒,你好了吗?我们都好了哦。”

“ok了。”卫桓调整了一下耳后的通讯仪,然后开启结界。清和戴好眼罩,跟着卫桓进去,下一秒出现在珏老板的玩偶店铺前。景云正给扬灵抓住麻花辫的辫尾,扬灵着急忙慌地找着橡皮筋,燕山月将自己胳膊上的取下来给她,珏老板一个人拿着把小扇子扑闪扑闪地扇着风,瞧见卫桓出现,她笑得一脸谄媚,“哎呀你终于来了,可把我给等坏了。”

卫桓起皮疙瘩起了一身,自从张珏知道自己是九凤之后,天天惦记着他们九凤一族的遗产,其实卫桓自己都不知道在哪儿,毕竟他现在的身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妖怪,是个死妖怪。

燕山月转过来看卫桓,耳垂上坠着的雪白狐绒晃了晃,“你不告诉云永昼?”

卫桓故意逗她,“叫什么云永昼,他现在就算不是你教官了,你也应该叫他哥哥。”这话噎得燕山月一愣,卫桓不再逗她,笑了笑,“放心吧,我告诉他了,我可不能再惹他生气了。”

“就是,刚谈恋爱可不能老吵架。”清和在一旁揶揄。

扬灵凑过来笑嘻嘻抓住卫桓的胳膊,“我知道我知道,永昼哥哥肯定会这么说,”她板起一张脸学着云永昼的样子,“一旦发生什么事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卫桓拿手戳了一下扬灵的脑瓜,“哟,你还挺厉害,一个字都不差。”

“那是~”

他们去往无启结界,令众人意外的是这次结界外面不在是那个白骨坑,结界开启之后他们似乎直接进入了门后的地下都市。但这一次无启里没有任何幻象,他们看到的不再是绮丽的地下都城,而是一片纯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

卫桓运金乌之力,他腕间的手环霎时间变作漫天星光,照亮他们四周。这里和之前他们从魇境中出来的时候差不多,到处都是废墟,只是再也没有人那样高的彼岸花了。

“她怎么跟你说的?”卫桓走在珏老板的旁边,“她为什么不去找徒弟,要找你?”

珏老板道,“我也这么问过她,她说她来不及了。”

景云试探性地问道,“来不及的意思是……她快要不行了吗?”

“不然还能是什么意思。”清和摇摇头。

“谁知道呢,这朵野花鸠占鹊巢这么些年,真是报应。”她嘴里说的话难听得很,可眼睛却垂下来,星星点点的光洒在珏老板橙色的头发和眼睫上,妖异中带着一丝柔软,“快把自己熬死了才知道把位子让出来。”

卫桓笑道,“要不是纱华顶了你暗巫的位子,这会儿那个守着这个活死人墓的短命鬼可能就是你了。”

黑暗中向前走,彼岸花的香气愈发浓重,仿佛指引着他们不断地前去,去找到那朵黑暗中的花。

燕山月来到卫桓的身后,用很轻的声音道,“这个香味就是苏老师身上的气味。”

“嗯。”

而且他每见一次不豫,就感觉这种味道又重几分。

忽然间,天空中出现了红色的细长花瓣,飘散下来的瞬间,远处传来一个熟悉又虚渺的声音。

“你们来了。”

珏老板的脚步顿住,环顾四周,“你叫我来的,现在又躲什么躲?”

那个声音轻轻地笑了一下,在这个地下城扩散出回音,“我叫你来你就来啊。”

张珏气急,“你……”

“来了就算了,还带这么多人。”纱华笑道,“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聪明还是傻。”

珏老板就差被她激得动手,最后还是燕山月出手拦住她,“她一向狡猾,不要上当。”

扬灵两手环胸,哼了一声,“这个巫女阴险狡诈得很,说不定就是骗你过来的,根本不是真的要把无启暗巫的位子传给你。”

纱华仍旧笑着,笑声虚渺得仿佛从天空中盘旋坠落下来似的。卫桓听着这笑声,有种荼蘼花开的颓唐感。

她大概只是还在逞强罢了。

珏老板压了压肚子里的火,冲她道,“你先出来再说,不然我可就走了。我看你也不像是来不及找继承人的样子,还能这么作妖。”

话音刚落,一片红色的面纱凭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飘飘摇摇坠落,一阵红色的烟雾骤起,散去时,一身红装的她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和上次不太一样,之前她不过是用红纱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可现在她却直接用这个面纱罩在头上,不露出任何。

这副模样竟然更像是一个新娘。

“别走啊。”

尽管她已经靠他们这样近了,可声音却还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是她用妖巫术发出的声音。珏老板觉得奇怪,仔细打量她。

忽然间一阵风吹过。

“好吓人!”景云最先发现不对,躲在扬灵的后头,“你、你们看她的脚!”

清和也一惊,“这……”

卫桓皱起眉。风将红裙的裙摆撩起,下面什么都没有,空荡荡一片黑。

她没有脚,没有腿。

纱华退后两步,她的声音缓缓传来,哀艳又轻佻,“吓着你们了?”

珏老板不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师父给你的身体呢?之前是眼睛,后来是喉咙。”她说着,愤懑不已地上前抓住纱华的手臂,却捉了个空,手指只能抓住她空荡荡的衣袖,柔软的红袖如同流沙,指缝间流走。她惊得瞳孔都放大,“你现在连手脚都没有了!?你对得起师父吗?”

“有什么对不起。”纱华并没有什么波澜,语气之中甚至有些无所谓,“那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

这话激怒了张珏,“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初如果不是师父,你怎么会有人身,可以说话可以走路,你到死都只是别人坟头上一朵不祥之花。”

纱华轻蔑地笑了笑,“说得没错。可你要搞清楚,她是你的师父,并不是我的。她是善良,可她的善良都只是用在你的头上,她喜欢你亲手给你画出人形,心疼你不愿意让你走上她折损阳寿的老路,所以才不让你继承暗巫。我求她给我一个人身,她就让我用自由和寿命去换。”

珏老板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卫桓看着纱华的红色面纱,沉声道,“我不明白,既然你这么想要拥有人身,为什么现在弄的自己一无所有?”

纱华原本只是看着珏老板,可此刻她却僵硬地转动了一下自己的头,朝向卫桓。她似乎听见了一个可笑到令她不敢置信的笑话,于是,那副空荡荡的身子穿过珏老板,来到卫桓的面前。

卫桓能够感受到她奄奄一息的妖心,也能透过那半透明的红色面纱看见她那双全白的眼眸。

纱华发出一声凄厉的笑。

“你当然不明白。”她摇了摇头,声音一下子狠厉起来,“全天下再也没有比你更糊涂,更有恃无恐的人。像你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就拥有一切的人,有什么资格问我?”

卫桓盯着纱华的双眼,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忽然间,一张逆水封印符飞出,同一瞬间燕山月冷蓝色的狐火将所有人围住,圈定一个无法逃离的蓝色半球形结界。符咒贴上纱华的瞬间,她便再也无法动弹。卫桓将她脸上的面纱抽走,“景云!”

站在他身后的景云应了一声,手腕的明黄色重圆妖纹熠熠生辉,他的双目变成重瞳,手掌触上纱华的瞬息,燕山月将自己的玉藻镜释出,飞悬于空中,利用占瞳术的景象编织出幻境。

“动作要快一点,”珏老板提醒道,“她现在虽然巫力大减,但也没比我差多少,这个封印符指不定撑多久。”

“嗯!”景云点点头,心中默念重明占瞳心诀,幻境里的景象开始出现变化。

燕山月道,“她之前是彼岸花,要是想搞清楚有关无启的事,恐怕要调出最早的记忆。”她说完,画面不断地回流,回流到最后周遭全然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卫桓等一众将眼睛眯起,等到光线逐渐消弭散去的时候,他们终于看见了些许不一样的景色。

眼前的视野十分固定,也很低,画面被长得很深的草遮住了大半,微微摇晃着,像是被风吹动一样。他们几乎只能看见荒凉的土地,无止尽的野草,还有石碑,许多石碑。

“这个时候她还是一朵花吧。”清和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周遭的环境开口道,“这些石碑……难不成她以前真是长在坟头上的?”

卫桓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他只是觉得悲凉。做一朵花也能有记忆,该是有多重的执念。

等待的过程中,他们忽而听见窸窣的声响,听上去像是踩在草地里发出的声音。果然,没过多久,一双腿出现在不远处的残破石碑前,他穿着十分陈旧普通的白球鞋,大概是个男孩子,可视角的限制令他们看不见来人的上半身,更不用说脸孔。他们看着他弯下身子,跪在地上,似乎是来祭拜。可他一句话也不说,任何祭品都没有,只是静静地面对石碑跪着。

“这是谁?”扬灵开口道。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祭拜的男孩子站了起来,转过身似乎是准备离开这里。可他走了没有两步,仿佛改变了注意,脚步顿住之后侧转了方向。他们就这样看着那双白色球鞋一点点靠近,朝这个方向走来。

停下来,一双细白的手拨开他们面前遮挡住视野的青草。

他单膝跪地,牵扯着的裤腿露出一小节雪白的脚踝。

卫桓忽然间愣住。和煦的阳光洒下来,偏巧洒在他脚腕处的皮肤,折射出细微却绮丽的光彩。

泪水形状的鳞片,他知道那是什么,他不会看错。

“好漂亮。”温柔的少年音随风飘来,水一样柔软。

这是他最熟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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