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材小用 韩信屈就连敖官

刑场鸣冤 滕公刀下赦人才

韩信与小薄翻过东狼谷,渡过了褒水,终于到达汉中的都城南郑。望着热闹的市井和繁忙的人群,他们恍如身处梦中。一路行来,小薄对韩信的自信和执着有所了解。男人竟也如此不同,张良是永远需要仰视的神仙般人物,不食人间烟火,韩信则是在这世间底层坚韧成长的蒲草,带着真实,也带着倔强。

两人来到汉王府前,韩信却向小薄告辞:“你安全到达就好。我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小薄很吃惊,心想这个傻大个怎么真的这样,还真是一根筋!她狡黠地笑了笑:“我才懒得管你呢!师兄的角书,我塞在你包裹里了。你好自为之吧。”说着,直奔汉王府大门跑去。

刘邦见到小薄,喜出望外,但也很奇怪:栈道烧了,小薄是怎么进来的?

小薄一笑:“这个啊?天机不可泄露。反正,师兄跟韩王到彭城去了,他让我到这儿来找你。”刘邦急切问:“那你师兄交没交代,烧了栈道以后,我还怎么能出巴蜀、定三秦?”小薄愣了一下:“哟!这个,师兄还真没交代。”刘邦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他会让你又给我带来了什么锦囊妙计呢!”小薄笑笑:“锦囊妙计嘛,倒没有。别的……还是那句话,天机不可泄露。你相信我师兄一定会替你安排好的。等着瞧吧。”韩信来到汉军的军营外,但见旗帜鲜明,哨兵仪容严肃,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哨兵见他停留在营门前不走,说道:“老乡!这是军营。无事不得停留。快走吧!”韩信道:“我想见见你们长官。请问,这里是哪位将军管辖?”哨兵回答:“樊哙将军。”韩信很高兴:“樊哙吗?也算故人了。麻烦帮我通报,就说淮阴韩信前来拜见。”樊哙正在营帐里发火,管理粮草账目的连敖开了小差,留下一堆无从核对的烂账。

舍人李成汇报着:“将军!汉王的军纪这么严,大家平日连营都不能离,生活实在枯燥,又回不了家乡,断了老家的消息,好多人都开小差,找个当地的女人,重新安置个家。这又不是啥新鲜事儿!有的营,连舍人、偏将也跑了呢!”确实,汉中百姓欢迎刘邦,街面上也繁荣不少,可军心涣散得厉害,士兵看不到回老家的希望,几乎每天都有开小差的人。樊哙跳起来,一脚踢过去:“滚滚滚!有本事你也跑!”李成吓得屁滚尿流,逃了出去,差点儿撞上进来的哨兵。

淮阴韩信?他难道不是霸王营下的执戟郎吗?他是如何来的?樊哙很觉惊讶。

韩信被请进大帐,他只说自己乔装改扮,随大军一起进入汉中。樊哙没有怀疑:“你来投奔,自然是好,可惜呀,我大哥被困于此处,不知道还能不能出得去?”韩信道:“从眼前看,似乎霸王强大而汉王弱,但这只是暂时现象。从长远看,汉王得人心,顺民意,定可强盛起来。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只要汉王能像现在这样,爱护百姓,聚集力量,选贤任能,整军备战,何愁没有东归之日?何愁三秦不复,关中不得?”樊哙一拍大腿,大呼:“你说得太对了!韩兄弟!放心吧!我一定向我大哥推荐你,让你一展身手!咱们共同辅佐汉王,早一天打回老家去!”韩信站起,拱手:“全仗将军!”

樊哙对项羽帐下有人来投奔汉王这事儿非常兴奋,回到后帐跟吕媭念叨了几句。吕媭感兴趣问道:“韩信?这人有本事吗?”樊哙喝了口酒:“有没有真本事,咱不清楚,好像从前听钟离昧谈起过,他懂不少兵书战策,出身也是名门。在淮阴的时候,曾经穷得乞食漂母,受辱胯下。”

吕媭加了小心,断然道:“不能举荐他!他要是得了势,还有你樊哙的什么事儿?人家出身名门,又懂兵书,你出身什么?一个屠狗的!兵书战策,一问三不知!”樊哙不服气地:“你别老拿我屠狗说事儿!周勃出身还是吹鼓手呢!懂兵书又怎么了?再怎么说,我资格也比他老,他还是我推荐的呢。水大,还漫得过桥去?再说,我给我大哥寻觅人才,还有错了?”

吕媭知道樊哙对刘邦耿耿忠心,提示说:“如今咱们被困汉中,兵就这些人,将就这几员,横竖也就在这些人里挑。你只能给自己铺路,可别给自己挖坑!”说着自顾走去。樊哙愣愣地坐在那儿,这话虽然不对味儿,但似乎有一定道理。

翌日,汉军的将领们都来庆祝招贤馆开馆。这是一处类似馆驿的宅院,应萧何建议所建,专门接纳四方来投奔的人才,由夏侯婴负责此项事务。刘邦昨日将小薄也安排在此处,帮助夏侯婴打理。他望穿秋水般盼着张良举荐来的大将。当初约定以张良的角书为信,小薄自然最熟识她师兄的笔迹。

众将散去,樊哙凑近刘邦,提起了离开项羽来此投奔的韩信。刘邦很惊讶:“噢?这倒也难得。让他上招贤馆来吧,让夏侯婴考察考察他。”樊哙连忙说:“不用了吧?我看他倒挺能干,就留在我营中当个连敖官吧。我原来那个连敖开小差了。”刘邦点点头:“也行。试试他的本事吧。”

樊哙回营,叫来韩信安慰道:“你不要小看这连敖。所有的被服粮秣,都归你管理。以前,我营就因为连敖没有选好,管得个乱七八糟,士兵们多有怨言。我发现了问题,要查他的账,这小子干脆开小差跑了!正好你来了,我想,大材小用,先帮我把这档事管起来吧,把仓库清点好,账目弄明白,你就算帮了我一大忙了!怎么样,韩兄弟?你不会推辞吧?”韩信听说刘邦都已认同,自己更不好拒绝,慨然点头:“行!听将军安排。”

樊哙笑笑:“对嘛!好好干。以后,可以负更大的责任嘛。当舍人、中涓,甚至升都尉,都有可能的。”他向管理粮秣的舍人李成交代,“人家韩弟兄是胸怀大志的人,熟知兵法战策,可不是你们随便就能糊弄的!你要好好尊重他,听他的意见,支持他把差事干好!”说着,将前任留下的账册都交给了韩信。

韩信仔细查看老连敖留下的账目简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一本糊涂账。他决定对库存进行全面清点,以项家军的管理方法,整理营中物资。他请李舍人批准,在自己查清账目和库存之前,五日内暂停对营中所有物资的请领。看着韩信离去的背影,李舍人异常气愤:“看来,姓韩的要动真格的了!”亲信看着韩信留下的条陈,说:“照他这个办法,咱哥们儿今后可是半点油水也捞不着了!”跑掉的连敖只是个办事儿的下属,这个李舍人才是物资缺患的始作俑者。李舍人心想: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韩信,该给他些颜色看看!

物资停发了?樊哙非常震惊。李舍人故作惶恐:“这是新来的连敖韩信的主意。他说他要清点库存,要对账,在他没弄明白以前,希望我暂停物资的发放。”“他要弄多久?”樊哙问。舍人隐瞒了韩信的五日之限,而是说:“短则五七日,长者半月一月也说不定。”樊哙急了:“不行!三五日还好商量,十天半月不发放物资,那可不成!人吃马喂,好些事呢!全营都停下来等他一个人?”舍人心中有底了:“是。我也跟他这么说,可他执意坚持,我也没办法。人家是新来的,又是将军您交代过,要特别关照的。属下岂敢从中作梗?还有,以后,咱们营里管理粮秣物资的规矩也改了。您瞧瞧这个。”他掏出韩信制订的规则念道,“凡请领物资者,须先开列清单,写明数量、需求等由,呈上审批,并备案待查。物资分拨下来之后,按此核准之清单予以发放。有特殊需求,也要按审批清单之手续,层层呈报。……”

樊哙没听完就烦了:“怎么搞那么繁琐?需要什么,找连敖上库里瞧瞧,有了就领,没有就朝上头要,不好吗?还什么审来批去的?我不干别的,净替你们搞这个了!”舍人不失时机说:“韩信说项家军就是这么搞的,咱们也得这么做。”樊哙登时就火了:“什么项家军?这是汉营!他不清楚吗?”说完,他直奔军营仓库,骂了韩信一通。韩信见军中管理无序,领取物资的手续不完备,才写出项家军的制度,不想竟招来责备。没想到,自己在项羽帐下无人赏识,不得重用,下决心投靠刘邦,竟然也只能在这样的地方浪费生命!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悲哀!

李舍人和亲信以为韩信挨了樊哙的责骂,定然会一蹶不振或借酒消愁。三人商量要去瞧瞧这小子的狼狈样儿。打开库房门,他们都呆住了。屋里原先堆好的东西全被重新翻过,韩信还在搬开一包包物资。室内光线很暗,灰尘弥漫,韩信脱光了上身,累得满头满脸都是汗。见李舍人进来,韩信停下来,喘着粗气道,“舍人!你来看!”他指着旁边的一堆物品,这些,账上写的是被服,可是您瞧!他一把将袋口撕开,露出里面的烂草,“哼!偷梁换柱!玩这种把戏!还不知道有多少物资被这伙硕鼠盗走了!”舍人和亲信面面相觑。这种猫儿腻,正是他们串通前任连敖搞出来的,贪污的钱都分到各人兜里了,没想到被他真翻腾了出来!只听得韩信仍然在说:“我今天就是干个通宵,也要把库房清点完!明天,让樊将军自己来看看,这样的管理,要不要改?”三人咂舌退了出去。商量着,可不能让韩信就此干下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他放弃!

韩信继续像只勤奋的鼹鼠,在库房里翻腾着。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外袍擦了把汗,碰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是张良的角书。

韩信摩挲着木简苦笑,忽然,他听到库房门响了一声,情急之下,便将简牍塞到身旁的物资堆中。来者是李舍人的亲信,好说歹说,要韩信先吃了饭再忙活,韩信盛情难却,锁好库房同他一道出来,喝酒的地点就在军营旁的一个小酒铺。李舍人举酒对韩信道:“韩兄弟!一来就辛苦你!如此认真,难得!佩服!来!敬你!”韩信拱拱手:“别这么说,这是我份内的事。谢谢!”两人饮干。舍人对两个亲信教训说:“你们哪!要不怎么说胸无大志?瞧瞧人家韩信!来了没几天,就发现了那么多问题!提出那么些个解决办法!眼看着,又要揭开以前连敖他们布下的黑幕!看起,我真是要引咎辞职,虚位让贤了!”韩信连忙摆手:“李舍人!别这么说,韩信不会跟您抢这个位子的。我投奔汉营,志不在此。”舍人亲信试问:“那,你是想领军打仗喽?”韩信点头。舍人亲信给他斟满酒:“你是想当偏将?副将?”韩信微笑摇头,端起酒,一饮而尽。舍人冷冷道:“弄不好,人家的志向是当大将军、上将军呢!”韩信已经喝多了,竟然微微一笑,默认了。

舍人和亲信互看了一眼,频频举酒,连劝带灌,很快,韩信醉倒,不省人事。几个人把喝得烂醉如泥的韩信架回了军营库房,听得他鼾声起来,竟将库房里的油灯扔在物资堆上,呼地一声,火着了起来。

韩信猛地一激灵!他醒了过来!见自己躺在库房外面,而库房里的火仍在熊熊燃烧。有人在呐喊,有人在敲锣,人们正在救火。樊哙就站在他对面,大叫:“韩信!”韩信挣扎着站起来:“将、将军!”他面对这突然起来的火势,浑然不知怎么回事。舍人李成跑来说:“哎呀!你怎么这样?喝醉了酒,还要来库房!你睡着了,灯还点着,可能是猫儿或者老鼠把灯碰翻了,起了火。若不是我带人拼命抢救。连你都要烧死在里头!”樊哙又气又急:“现在,库房烧了!你怎么向我交代?”韩信非常懊悔:“是我酒后误事,请将军治罪!”

离开库房,李舍人等在樊哙耳边聒噪,这韩信莫不是项羽派来的奸细,刻意要烧毁军中物资吧。樊哙觉得事情紧急,立刻禀告了刘邦。刘邦一听,这还了得?他正要处决一批贪污腐化分子,便决定将韩信也列入其中,明日午时,拉往刑场处决!

刑场上。犯人们一字排开,每人的身后,都站住一个手持钢刀的刽子手。韩信也被押来,他被绳索捆绑着,推搡到最后一名的位置上。韩信挣扎着:“我……我无罪!我要见汉王!”刽子手讥笑地:“晚了!你先见阎王吧!跪下!”刽子手随即用东西堵住了他的嘴,韩信叫不出声,但仍倔强地挺立着。刽子手急了,从后面朝他的腿弯踢了一脚,韩信“噗通”一声,也跪在了地下。

萧何路过刑场,见这里在集中处理犯人,连忙赶往汉王府。汉王新立,严肃军纪确是必要,杀伐过重则有损汉王仁义声名。萧何急急对刘邦说:“大王,军队之事本不在我管理范畴之内,但是他们之中有没有必杀之罪?您一个个都认真复核过吗?当杀不杀自然不好。不当杀的杀了,岂不更冤枉?请大王慎之!”

刘邦一听也急了:“那怎么办?午时已过,夏侯婴恐怕在监斩了。这样吧。你拿我的大令去,杀的就杀了。没杀的,先不杀,交给你再重新审理!”萧何接令,飞马驰往刑场。刑场上已是尸横一片,“噗通”一声,韩信身边的犯人也倒下了,满场只剩下了韩信一人。夏侯婴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咳嗽一声,继续点名:“人犯一名。韩信。……”韩信突然睁大眼睛,拼尽全身力气,吐出口中之物,喊了一声:“汉王不是要取天下吗?为什么还要杀壮士?”这一声,喊得既响亮而又清楚。所有的人都听见了。夏侯婴愣了一下,命人将人犯带上来。夏侯婴看着韩信,觉得似曾相识,想了一会儿终于认出来:“哎?你不是项羽帐下那个执戟郎吗?”韩信点头。夏侯婴很纳闷:“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怎么犯的法?”韩信的泪流了下来:“一言难尽!滕公……我冤枉!”夏侯婴一时有些为难,“很对不住,我只有监斩的权力,无权带回人犯。来人,将人犯韩信押回原位……”

正在此时,突然传来一声高喊,“刀下留人!”夏侯婴扭头惊望,只见萧何骑着马,从入口处直冲进来。萧何来到台前,滚鞍下马,手持大令:“汉王口谕:未杀者,留。交丞相府重审!”夏侯婴也一下子轻松了:“丞相!十四个人杀了十三个,就剩了这个韩信,你带回去吧。”听到两人对话,韩信终于松下这口气,眼前一黑,整个人“咕咚”倒下去。

小薄回到招贤馆,听说韩信之事,吓得不轻,匆匆赶往丞相府,求得萧何首肯,飞奔狱中。韩信蓬头垢面,坐在狱中的铺草上,见到小薄来,直扑到牢门前:“薄姑娘!你你你……你去哪儿了?现在才来?”小薄也急急问:“你是怎么回事儿?我在招贤馆天天等你来,你不来!怎么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身上不是有我师兄的角书吗?为什么不拿出来给他们看?”韩信苦笑:“你问这么多,我就一张嘴,从哪儿说起才好?……”

韩信十分后悔,自己一时大意,不但张先生的角书被烧毁,自己找出来的证据搞不好也被烧了!这样一来,营中弄虚作假、盗窃军事物资的罪恶行径便难以揭露。小薄问:“角书的事,要不要我为你证明一下?”韩信摇头:“不要!既然它被烧了,说明上天有意,不叫我借它之力。还是靠自己吧。”小薄生气了:“你这人,怎么那么固执呢?为了一点小小的自尊,非要舍近求远?连丢了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韩信苦笑:“我最后不是还得求助于你吗?这已经谈不上自尊了!”他深深一揖,“求姑娘施以援手,救我出狱,澄清真相!可是,别跟人提角书的事!韩信愧疚难当!”小薄看着他,深深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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