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气是个神秘的东西,它游荡在一片炫目的冥冥之中,想抓住它当然需要靠运气,需要求神拜佛、需要祖坟冒出丝丝缕缕的青烟。运气远在天边,却又似乎近在眼前,在你身边游荡着,飞舞着,你不去抓它,说不定它还会自己撞上来。我们经常说,运气来了推不开,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回到作璞轩,我仍旧过着平淡而枯燥的生活,我没给康冰打电话,他也没给我打过来,我是真不想再和那种心机过重的人往来了。

心情平静后,我才逐渐地想明白很多事情:从《淘宝异事》被扯进来,到整个所谓“故事”的结束,这原本就是一场极其荒唐的表演作秀。仔细想想,我其实完全可以不参与进去让人当猴耍,但这也不能怨别人,平时总认为自己是个过客,要活得洒脱,可要是遇到诱惑了,还是容易陷进去无法自拔,说到底,我只是不想平庸一生。

在这之前,方圆百米之外没人认得我,谁料想,两个多月之后,遥远的运气居然会降临到我头上。我与齐小杰依旧惨淡经营着画廊生意,突然有一天,康冰走进了作璞轩。

齐小杰恨恨地白了他一眼,依旧低着头描摹《千手观音图》,我这一回也有失风度,撇了撇嘴,也没答理他。康冰腆着肚子背着手在画廊里转悠了一圈,嘴里还唧唧歪歪地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说得齐小杰都快把笔杆捏碎了。

“我真佩服你的脸皮,你还真有脸来。”齐小杰实在憋不住,低着头念叨着,“我劝你不要激起公愤啊,趁早走人……哎呀!”他一动怒,手底下没留神,竟然给观音画上了胡子,不过这没什么,以齐小杰的功力足可以把观音改成钟馗。

“马爷,跟我走一趟!”康冰觍着脸凑近我,“车在外面,咱们该上路了!”

即便我再有容忍之量,到这时也忍不住大声说:“我说康冰你有完没完,作璞轩可是我的地盘,不想流血你就赶紧给我……”

“滚蛋”这两个字还未说出口,康冰却十分优雅地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粉红色并且制作精良的信封。齐小杰也放下笔,直直地盯着那好看的信封在空气中摆动。

“什么意思?”我警惕地看着康冰,他把信封平平地摆在画案上,很挑逗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信封,他在示意让我亲自开启。

难道是电视台给我的奖金?我不是贪财的人,但人家来送钱,起码也得给人家个好脸色不是。我把信封打开,掉出来的不是支票,倒像是一张请帖,什么意思?我打开请帖一看,其上的内容居然比钞票更加诱人!

原来,我在作璞轩这两个多月与世隔绝的日子里,外面的世界又发生了很多变化。我参与拍摄的这部片子,被导演剪辑完成后,送去参展,万没想到居然在国际上获了大奖。

虽然我没有看过剪辑出来的样片,但也足可以预测到那将是一部支离破碎的片子,可这年头主旋律的东西就是少有人追捧,越是新、奇、怪的玩意儿就越容易令人印象深刻,就像那张古画《骷髅幻戏图》一样,所以,当我获知得奖的消息时,也没有太过意外。

请帖上写着我的名字,是想邀请我去北京参加一个颁奖典礼,我虽说是被动参与进来,但也在影片里露过几回脸,不能说压倒“群芳”,但也独具风味,所以,作为创作者,我必须得到场。

一个人想出人头地,除了必要的知识、经验和不顾一切的努力,更需要远在星辰之外的运气。难道,这就是迟来的运气?

齐小杰从我手里夺过请帖反复斟酌,他确实比我冷静,毫无顾忌地对我说:“若水啊,你敢去吗?说不定又是一个阴谋!”

康冰脸上挂着不怀好意的浅笑,而我此刻心中却是翻江倒海,没人愿意窝窝囊囊地活一辈子,我又仔仔细细看了请柬,觉得一切都不像是假的。康冰又开始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步,他走得不急不缓,似乎在等待着我的答复,或者,他已经看透了我的心思。

北京,这个令所有热爱艺术的人向往的地方,我坐在晚会摄制组的化妆间里,焦急地一边看表,一边打电话,因为出席这种活动需要身着正装,可我是散漫惯了的人,哪里穿过西服,于是就给齐小杰五千块钱,让他帮我去服装店买一套。

在这之前,我毫不担心齐小杰的办事能力,可直到他气喘吁吁地提着衣服推开化妆间的门时,我才觉得以前我真的高估他了。

“你什么意思啊?”我提着一双白色运动鞋冲着齐小杰喊道,“你不会让我穿西服配球鞋吧!”

“什么球鞋啊!”齐小杰瞪着眼珠子,反驳道,“运动休闲鞋,牌子啊,原价一千多元,现在打折了,你就给我五千元,那身西服四千九百元,我费了半天口舌才让人家减价卖给我一双鞋,何况这鞋本来就不错,你又不是大明星,你要怎样啊!”

几个正在化妆的旗袍美女纷纷看向我们,就在这时,康冰急忙走进来,他倒是穿着合体,还打着蝴蝶领结,就像某个动画片里的角色,他挥动着腕上的名牌手表,大声对我说:“还有五分钟,马爷你赶紧的啊!”

得,看来我真要“惊艳全场”了,我草草地穿上衣服,就跟着康冰跑出去,没想到来到大厅一看,我的装束绝对不是最让人“惊艳”的,我看到墙角有一哥们儿,居然在脑袋上扣着一个鸟笼子就出来了,他脑袋小小的,嘴巴尖尖的,跟乌鸦长得还真挺像,看看自己的装束,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坐在贵宾席后面,看见了不少曾经在大银幕上烁烁放光的人,现在看起来,其实跟普通人没多大区别。等贵宾们落座后,灯灭了,舞台上紫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露出了白色的电影幕布,我猜到这一定是要观赏那部我参与拍摄的影片,或许,那部片子还是头一次跟国人见面。

一曲古筝糅合现代电子音乐的神秘乐曲响起,大银幕上出现了五个血红色的隶书大字——《骷髅幻戏图》,随着演职人员的名单滚动,一个略微沙哑的声音,念起了发人深省的独白:

“人生就像一座巨大的试验场,每个人都是上帝的一个小小试验品,他们或平凡地生活,或波澜壮阔、起起伏伏,或隐藏在沉沉的黑暗中……总之,他们重复着前人的生活,他们无奈地重复着……尽管,时代在慢慢地推进发展……”

妆迟早要褪去,布景也迟早要撤下,演戏的时候则生龙活虎地演一场,只是别忘了过过当观众的瘾,随时让另一个“我”走下舞台,坐在观众席上,呷一口香茶,看看戏台上的“我”和“他们”,鼓几下掌,流几滴泪,明白了这一点,便接近顿悟了。《金刚经》语:“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片子放完了,这才发现时间居然已经过了两个多小时,在观影的过程中,我似乎没有看见一个人离席,一部好影片总是能吸引观众的,不知不觉时间就慢慢溜走了。

说句实话,这是我看见过的最新颖的一部片子,除画面的质量有些缺憾外,其余各个部分都透着独具匠心,难怪会博得国外评委的一致好评。

虽说在叙事上显得凌乱了些,但故事的主题也毫不遮掩地显现出来,故事最大的卖点就是——随意。这很像中国传统的写意画,每一笔看似毫无顾忌,但接下去的每一笔又在看似随意中逐步完善,最终,一幅绝妙的佳作展现在观众面前,但如果你生硬地把画中的每一笔单独拿出来比对,那将不属于任何艺术。

影片依旧是从小楼发现密室开始的,一直到了阴楼,以及在旅馆里所遇到的匪夷所思的事件,当光线明亮的时候,就可以看见我傻乎乎的被人耍得团团转,关灯之后,除了声音,画面精心配上了动画和音乐,这是我之前未曾预料的,这样一来,片子就更加新颖和富有艺术气息了。

片中有两个桥段我个人很感兴趣,其一就是墙壁上的血手印;其二就是冰柜里跌落出来的老江。

血手印据帅男说那只是一次意外,本来故事是这样的:一个导演擅长拍悬疑推理片,本想精心制造一个凶案现场,让茉莉再次扮演女尸,为的是考验我们几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能够在特定的密室里表现出一种怎样的慌乱状态。

现实中的茉莉其实并没有精神病,她天生丽质,没想到居然多次扮演这种角色。茉莉并不愿意这么做,她有私心,心想,好不容易有戏演,还没过足戏瘾就被淘汰了,那也太不值了,于是,她自作主张,用血包里动物的血,在墙上按了一个血手印,然后自己躲到了镜子后面的房间里,希望后台的导演能给自己加戏。导演看见这一举动心里一阵慌乱,既然茉莉不听指挥,他们也鞭长莫及,不得不让范彩彩找机会把血滴在地上,引向下一个房间之中,这也是当时范彩彩最后一个下楼的原因。

后来并不是茉莉想象的那样,导演恨透了她的一意孤行,哪还肯为她加戏。茉莉真是痴迷于表演,有人说演员都是疯子,所以茉莉再一次自作主张,为了在屏幕上混个脸熟,她决定自己给自己增加戏码。她暗中找到范彩彩,因二人关系好,范彩彩就破例给她化了一张恐怖的脸,接着,茉莉拿出一件睡衣,故意把衣服弄得脏污斑驳,只有这样穿在身上,才像一个“冤鬼”。

茉莉的无组织无纪律令所有工作人员头疼不已,可谁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她从厨房里翻出一把刀子,谁要敢阻挠她出名,她便见人就砍,“霍医生”就是因上前劝阻,被昏了头的茉莉砍伤的,所以,整个旅馆,真的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活人假扮的“冤鬼”。所有演职人员,都是为了混口饭吃,所以只能让茉莉胡作非为下去。

至于冰柜里的老江,那更是一个偶然。老江本来是打算从冰柜里出来,没想到我却碰巧来到储藏室,老江没办法,只得躲在里面硬挺,虽然冰柜经过改造,但制冷设备并未破坏,后来老江说,如果我不拉开冰柜门,或者迟迟不走,老江很可能就真成冻猪肉了。

既然出现了偶然情节,那么就不能忽略掉,所以才有了之后编造出来的一系列故事,如果当时我没有发现老江的“尸体”,很有可能,现在呈现在众人面前的就将是另一种情节和风格了,不过,偶然毕竟能带来意想不到的效果。

影片在一片掌声中结束了,在座的大部分观众都激动不已地站起身鼓掌,我也随大流,站起来使劲地拍着手。这时,康冰把我从座椅里拉出来,他说,一会儿全体演职人员都得上台跟观众见面,他塞给我一包纸巾,让我上台前先把脸上的油擦一擦,要不然脸皮上就会布满高光。

我哪有这种经验,腾云驾雾般走上舞台,站在台上我就觉得半张脸开始痉挛,很快,一条腿也哆嗦起来,再后来,就感觉很热,那是因为台上有一大堆灯光对着我,温度不高才怪呢。五位知名导演十分洒脱地走上台,一个大胖子正好站在我前面,不但挡住我那条颤抖的腿,也挡住了不少注视和灯光,我这才逐渐缓过气来,看来,当个名人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这时,主持人邀请其中一位最有气质的导演述说一下影片的精神,只听他侃侃而谈道:

“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舞台,每个人都在不断上演着人生的悲剧与喜剧。欲望与心计,金钱与机会,即使你终于取得了成功,也难免迷失了自我。这部片子不止于一般化的猎奇,其实它只是一个创作的框架,创作者或者说是操纵者,完全可以从自己的人生思考出发,在故事中融入自己的哲理之思、批判之情、人生之惑,从而使整部片子丰富起来。”

“本片作为一种先锋艺术的尝试,打破了生活与艺术之间的界线,以新奇而常常惊世骇俗的行为向传统的艺术观念和生活方式挑战,也体现出了创作者的个性和独到的眼光。影片在锐意创新的同时,用惹是生非的故事揭示了耐人寻味的人生哲理——不要轻易地相信任何一个你觉得可以相信的人或一件事。不是说‘眼见为实’吗?可在行为艺术等先锋艺术里,亲眼看见的所谓‘真实’与虚假的‘作秀’之间的界限已经模糊不清了。这样,本片就具有了哲理的意味……”

我趁人不备,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站在旁边的康冰低声说:“马爷,注意形象啊!”我点点头,他撇着嘴略带讽刺道,“不行啊,马爷,你这心理素质太差了,当背景都紧张成这样,更别说站在前面当众讲话了!”

经他怎么一损,我脸不但红了,汗水更是无休无止地流淌下来,又不好意思去擦,只得转动脖子让汗水自动转换方向。我眼睛一歪,突然和一个眼光撞上了,那是因为那眼光一直都在偷瞄我。偷瞄我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妩媚的“情圣”——茉莉!我感到脸上开始发烧,大口地吞咽口水,头上冒的汗把头发都打湿了,茉莉确实很诱人,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望过来,我只觉双耳嗡嗡作响,台前那位名导又讲了什么,就再也没听进去。

晚宴终于开始了,齐小杰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不知怎么就站在了我旁边,我见他一身西服革履,穿着颇为正式,心里一下子就完全了然。

想必这小子一定是黑了我那五千块钱,给自己准备了这身行头,我的衣服,肯定是用剩下来的零头买的,最后实在是没钱了,才给我勉强配了一双球鞋。

齐小杰趾高气扬地捏着高脚杯,在人群里穿梭着,不时还冲着某个明星举举杯子,我都有点替他觉得丢人。不多时,齐小杰拉着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我放下酒杯伸出手去,没想到居然会是他!这个人真是很神秘,几天戏拍下来,角色变换之多,我还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

“是你啊!”我跟他握握手,“我该称呼你霍三神、霍医生还是……”

那个人哈哈大笑了一阵,才说:“十几年不见,你都认不出我来了。”

“若水啊,你仔细看看。”齐小杰呷着红酒,说,“他不就是以前在补习班里学画画的荆白白吗?”

“荆白白!”我再次打量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我的记忆力真不好,“你真是传说中,表演过《天外来客》的艺术怪胎?”

荆白白耸耸肩,苦笑了一声说:“是与不是都无所谓了,我不想再当什么‘怪胎’了,我只想去美术学院安静地画上几年画,或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在正规的画展上见面。”

“好,我期待着。”我与荆白白再次握手。

舞池里响起了撩人的音乐,男人女人纷纷步入舞池跳舞,没人约我,我也没那技能,于是端个果盘找了个黑暗的角落偷吃水果。

迷醉的音乐使我的思维更加清晰,这令我想起曾风靡一时的纸牌游戏——“杀人游戏”,你不能相信每个游戏者嘴里说出的貌似真实的话。所以,《骷髅幻戏图》这部影片更像是一场游戏,它考验了我们的观察能力、逻辑能力、想象力、判断力、口才、表述能力、心理素质及表演能力,既然是一场游戏,那我根本没必要去探究所谓的真实。

荆白白不是荆白白,老江不是老江,茉莉也不是老江的妹妹,更没有患精神病,他们都是演员,或许我也不是我,我也是个演员。突然想起最后一只瓷碗写的是“戏梦”结局,或许故事发展到这里,这一场游戏才算真正地落幕,不是说一场游戏一场梦吗,游戏结束了,梦也该醒了。

正想着,忽地身边有阵异香扑来,没等我反应过来,白色的桌布上就多出一个小小的物件儿——什么东西?

没敢轻举妄动,因为那一团火红色的丝绸物体还在慢慢扩大,就像一朵即将绽放的玫瑰。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仿佛看到一双眼睛在火辣辣地盯着我,果不其然,我看见了茉莉正斜靠在不远处的柱子上,歪着头,挑逗地笑着。当我再次看向那团丝绸物体时,整个脑袋就如同被门挤了,慌乱之间,茉莉已经消失在原处,没办法,为了自己的名声,我只得把桌上的物体偷偷地揣进兜里。

回到酒店的客房已经凌晨一点了,我疲惫地脱下球鞋,刚坐在床上就想起了口袋里的东西,现在没人在场,可以把它拿出来了——那是一条蕾丝花边的小内裤,薄得几乎透明,我耳热心跳,没想到一张纸条从里面掉出来,展开一看,上书——2064房间,等你!

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直接诱惑的我,此刻是浑身发热了,心脏怦怦地乱跳着,好像很快就能从喉咙里跳出来!去还是不去呢?

纠结啊,我掏出一枚硬币,用力将其抛向空中,可还没等硬币落下来,房门突然被人敲响,我险些吓破了胆。我立刻把茉莉的内裤放在枕头底下,用床单擦去额头上的汗,而后去开门。打开门一看,居然不是茉莉而是范彩彩,她今天穿得格外清纯,一身素白的裙子露出一双修长的腿,没等我做出任何反应,范彩彩就拂弄了一下头发,说:“哥,长夜漫漫,你寂寞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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