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室里,康冰把样片采集进了电脑里,我与师行剪坐在两边紧盯着并排在一起的两台监视器。

镜头开始有些晃动,画面跟随着一点光斑缓缓前进,而且还从音箱里传出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声,模糊的声音与恐怖的影像相结合,还真令观者有些许惊悚和身临其境的感觉。

这段视频就是昨晚拍摄的,镜头晃动是因为我们正在下楼梯,圆形光斑便是我手里的手电筒。突然,监视器白光一闪,但很快就恢复了黑暗,我知道那是由于手电筒的光直射在镜面上造成的。这时候,画面出现那面斑驳的镜子,而后是姿势怪诞的骷髅以及地上仰着脸的诡异娃娃。

摄像机被扛在肩上,随着呼吸,画面难免存在微晃,但这并不影响影片质量,反而还充满写实感。我与师行剪、康冰正看得出神,突然有人轻敲房门,之后,帅男手捏着一沓照片走了进来。

照片是康冰用单反相机拍的,所以要比监视器上的画面更为清晰。师行剪拿起一张捋着眼眉沉思着,而此刻,之前出现在我脑中的那两幅模糊的画面再次毫无理由地浮现出来。屋里出奇的静,只能听见康冰扭动按钮的声音。直到师行剪别有深意地“咦”了一声,才打破沉闷的气氛。

“若水,你看这张照片。”师行剪双指夹起一张递到我面前,那是一幅全景,用了闪光灯和三脚架,照片画质非常透亮和清晰,原来的阴森之感荡然无存。

其实,我早就看出了门道,只不过担心抢了师行剪的风头,不好一语道破。

“师老,您的意思难道是……”我眯缝起眼睛,很有内容地看向师行剪,“这照片上的内容好像一幅——古画?”

师行剪扬了扬眉毛,似乎对我的推测有些意外,又或许刚巧符合了他心中所想,于是他莞尔一笑,学着《借东风》那出戏里,诸葛孔明在掌心写字给周瑜看的桥段,也装模作样地在空气中写了五个看不见的字。

帅男和康冰都被师行剪这一举动震住了,显然再次如堕五里雾中,正欲开口询问之际,师行剪却微闭双眼诚心不答。

康冰朝我投来求助的目光,我暗笑师行剪又卖关子,说实话,那如同鬼画符般的演示谁也认不出究竟是哪几个字,或许师行剪就没打算让我看个明白,只是给我来个下马威,如若我答不上来,那他就又得意了。

我心中早有打算,冷哼一声,说道:“莫非师老指的是被故宫博物院收藏的那幅署有李嵩名款的《骷髅幻戏图》?”

“然!”师行剪睁开眼,似乎早就料定我会出此一言,“若水你果然博学多识,那么老夫就没必要过多解释了……”

“别啊!”康冰双脚用力一蹬,转椅就轱辘到了师行剪近前,“什么图?我还不明白,愿闻高论!”

师行剪靠在椅背上打个哈欠,示意我略微解释解释,于是我就深入浅出述说一番,“李嵩是宋代风俗画家,作品内容大都反映底层社会生活,如著名的《货郎图》,充满乡土气息和生活情趣,然而《骷髅幻戏图》则就有些灵异了。”康冰毕竟也是学美术出身,似乎印象里也在某本书上见过,于是他就吩咐帅男去资料室把这幅名画影印下来。

“一般古人作画,都要赋予画作一定的文化内涵,不能单纯追求视觉刺激。”我继续道,“众所周知,中国主流文化思想分为三类,即儒、释、道。儒家标榜正人君子,摒弃一切歪理邪说,正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佛、道虽涉及神鬼之说,但个人认为,此画反映的是学道之人追求自由的某种思想境界。”

正说着,帅男气喘吁吁地抱来一本画册,《骷髅幻戏图》本就是名作,几乎每本介绍中国画的画册上都会涉及。我指着画册继续解释,“此画之画眼乃一个小骷髅,被左侧大骷髅用线操纵着。如果把大骷髅看成正常的人,把小骷髅看作一个木偶,那么就可以视作一个民间提线木偶艺人在表演傀儡戏,还引来两对母子前来观看。提线木偶又称傀儡戏,傀儡即指木偶。傀儡也被后人引意为没有主见被他人操纵的人。‘傀’字是由‘人’、‘鬼’组成的合体字,用会意法解释‘傀’就是鬼一样的人。鬼之面目鲜为人知,但人死之后必化为骷髅,所以画家就用能动的骷髅表示鬼。”

“道家思想是追求随心的自由,《庄子》阐释了人生哲学的终极目标就是毫无羁绊,不受约束,从而获得自由。其实自由说来简单,却又是可望而不可即的。现实生活中,人们为了生存,总是不得不牺牲自由,牺牲自我,去接受别人的指示、命令,被人牵制。”

“回到这幅画中,除了骷髅,就是妇女和小孩。她们是古代最受束缚,最难有自由的人群。妇女要‘三从’,即婚前从父、婚后从夫、丈夫死了还要从子。小孩也没自由,必须听从成年人的一切安排,要‘懂规矩’,要‘孝顺’。古人最推崇‘孝’,什么是孝?不是给长辈物质上的帮助,而是要侧重于‘顺’,必须要顺从长辈的意志,才是最大的孝。”

“而一个人顺从到了极端,就变成了木偶,没了自己的意志,就像身上缠满线绳的傀儡一样,完全服从于他人的操纵。我认为,画家就是用那个被人操纵的木偶,来比喻世间丧失自我没有自由而勉强活着的人。这样的人,表面虽是活着的,但本质已死,是行尸走肉,是会动的骷髅。”

“傀儡艺人本是操控木偶的人,但画家仍旧把它画成一副骷髅,表面上它操纵着手里的小骷髅,其实他自己也和小骷髅一样受人摆布,都是会动的骷髅。区别不过是,可见的线绳和无形的线绳罢了。”

话说到这,康冰看着画册连连点头,“马爷果然博学多识,经过你这一指点,密室里的骷髅摆出的造型还真跟这幅宋代的画作极为类似,莫非是有人特意把骷髅用铁丝绑成那个姿势,用以表达一下对于人生的无奈?”

“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师行剪微抬下颌,似乎颇有感触,“人都渴望自由,可每个人理解的自由又不尽相同。老夫虽已退休多时,在别人眼中甚是潇洒自在,可谁又知老夫心里也是苦闷异常。每日琐事缠身,每当想到索性放手不管不顾了,活他几日自由快活的生活,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一旦拒绝了哪个朋友的请求,人家便会说你稳坐云端、不接地气儿……听闻若水的一番述说,老夫感慨颇深,感慨颇深啊!”

“没错!”康冰也说,“您二位还好些,你们看我,天天在电视台忙得要死,回家只想趴在床上跟死猪一样呼呼睡去,早上醒来两眼一睁,连早饭都顾不得吃就赶来上班,压力太大了,你们看,我都开始掉头发了……”

“算了,扯远了。”我挥挥手打断他们的抱怨,“究竟是何人怀有什么样的目的大费周折搞这么一出,你们有何见解?”

康冰胡乱地摇着头看向师行剪,师行剪则处事不惊地瞟了我一眼,“若水,听你如此说,莫非已然成竹在胸?”

我摸着下巴,自言自语道:“成竹在胸不敢说,也只是推测,我想……这地下室所摆放的很可能是一件艺术品,确切地说,应该称其为装置艺术!”

“装置艺术?”康冰思索着,侧脸看向师行剪,见其闭目不答,于是问我说,“那些所谓的装置艺术,似乎是最近几年才发展起来,可民国时期的小楼距今也近百年,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怎么会如此前卫,搞个装置艺术封闭在地下室里,我还是想不明白。”

“骷髅可以是陈年的,但那塑料娃娃从兴起到如今也就二十多年时间,所以我想摆这个装置的人和小楼的历史没什么关系,或许他只是小楼的一个临时租客。”

我刚说完,康冰就接茬说:“我大概查了一下小楼的历史,或许房主还能查到,可从新中国成立到现在,居住过的人数不胜数,根本就无从查起啊!”

我摊开双手,故作轻松地说:“又不是命案,查找租客没有必要,装置艺术传到这座城市没几年,能够突发奇想摆出这个造型的肯定也是学艺术的,所以我推测作者很可能是和你我年龄相仿的同道中人。”

“好了好了!”师行剪有些扫兴地站起身来,“老夫乏了,本以为能窥得一些尘封已久的秘密,没想到是个小儿科的把戏,失望啊!”说罢他便拂袖而去。

送走师行剪,为了证明我的推测,我与康冰连夜再一次来到小楼的地下室。有了先前的推测,此时已没了恐怖之感,我举着手电筒上上下下仔细观察一番,就在骷髅高举的那只枯手底下,果不其然找到了一个塑料小骷髅,很明显是个钥匙链玩具。小骷髅身上系着棉线,看来当初棉线和大骷髅的手指相连。

从作者刻意模仿《骷髅幻戏图》上的造型来看,足可以证明我推断的合理性,这分明就是一个所谓的艺术家玩儿的一个装置艺术。所谓装置艺术,是指艺术家在特定的时空环境里,将人类日常生活中的物质实体进行艺术性地有效选择、利用、改造、组合,以令其演绎出新的精神文化意蕴。

我把小骷髅丢在原处,拍掉手上的尘土,朝木质楼梯走去,就在我经过那扇桃木暗门时,我突然停住脚步,这使得康冰几乎撞在了我身上。

“怎么了,马爷?”他绕到我身前,见我一直盯着桃木门四周发黄的报纸发愣,“报纸怎么了?”我扯下一张,指了指纸边上的日期,康冰惊愕地呼出声来,“1999年!难道这报纸是1999年之后才糊上去的,这个线索很重要,这意思是说,1999年之后入住到小楼里的人,很有可能是这个装置艺术的作者!”

其实我对那些装置艺术之类的并不以为意,于是冷淡地对康冰说:“好了,既然是十多年前的一个恶作剧,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咱们的片子杀青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此事就告一段落,你当你的编导,我当我的画家,就此告辞,后会有期。”

康冰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谢谢马爷连日来的鼎力帮助,下周咱们的片子就播出了,我还得赶回台里剪片子,就不送你回去了,等忙完这阵子,咱们再好好叙叙旧。”

我的生活依旧平淡,画廊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齐小杰依旧徘徊在失恋的情绪之中,可那部片子却成了全国观众所热议的话题,无论是收视率还是网络的点击率一时间竟居高不下,对我这种不看报纸不看新闻的“小隐”来说,直到康冰捧来一摞人民币摔在我桌上时,我才知道那部片子是真的火了。

“马爷,没想到吧,其实连我做梦也没想到,那片子一经播出竟然如此火暴!”康冰坐在二楼画室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地说,“马爷,我希望下一个本子,还由你操刀,怎么样?钱不是问题!”说着,他站起来,把那摞钱朝我推了推。

我看了一下钱的厚度,也颇感欣慰,其实到现在我还没有完整地看过那部片子。康冰很快从车里搬来笔记本电脑,看完之后,我也不得不佩服康冰的叙事能力、剪辑水平和对观众心理的把握能力。那片子并不是当初设想的三十分钟短片,而足足有一百二十分钟长,片名也改为《尘封的谜题》,并且分四集连播。

不得不承认整个故事确实相当精彩,它不仅仅是一个故事,而是大故事套小故事,故事也不仅仅是故事,纪实感颇强,更像个写实的纪录片,但又不缺乏故事性。

故事起初是从剧组去小楼里拍《淘宝异事》讲起,一直到如何发现尘封的密室,以及密室里所遭遇的状况和之后对《骷髅幻戏图》的解读,甚至还把我在电视台说的那一大段话作为旁白加入片子之中。整部片子一气呵成,十分新颖,看点颇多,几乎适合所有年龄段的人的口味。

如此巧妙的构想,实在是出于偶然。偶然的东西都珍贵,所以片子火了,康冰在台里可谓扬眉吐气,据说很快便会升迁,我真的为他高兴,同时也为自己的才华得到施展而感到满足。

送康冰到门口时,正与齐小杰撞个满怀,二人都很尴尬,康冰毕竟是战胜者,于是乎摆出一副十分大度的表情朝齐小杰微笑着点点头,对我说:“二位,不用送了,请留步。马爷,你好好想想第二部戏啊,保持联系,再见,再见。”

车子一溜烟开走了,齐小杰愤愤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谁送你啊,了不起啊,车开得那么快,要不怎么叫‘司机’呢!”他转头看我一脸喜色,更是怒火攻心,“若水,你美个屁,人家名利双收,既有美女又有小车开,你看看你,给人家忙活好半天,屁也没捞到,唉!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也不能这么说,齐小杰同志,助人为乐嘛!”刚说完我就觉得此话略带歧义,齐小杰果然发起飙来,大喊道:“什么意思?我女朋友都被他抢跑了……确实是助人为乐啊!你还敢讽刺我!”我极力安抚他,答应晚上请客去吃涮羊肉,这才勉强平复了齐小杰的一腔怒气。

羊肉很新鲜,我俩正在大快朵颐之际,手机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我一边接电话,一边用筷子敲击着火锅说:“别碰我的墨鱼丸哦!……喂?谁啊?”

“马爷,你在哪?我有急事找你!”康冰的语气兴奋而焦急。我咽下嘴里的羊肉,似乎有辣椒卡在了喉咙里,令我呼吸有些急促,不料这种声音被康冰错误理解了,他忙道:“不好意思啊,马爷,坏了你的雅兴……”

“什么跟什么啊,我在饭店吃饭呢。”我欲哭无泪。

“呵呵!理解错误,那正好,我也没吃饭,你别动,等着我哦。”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瞅一眼齐小杰,不好意思地说:“康冰非要来,你不介意吧?”

齐小杰瞪着我,“他来,我走好了!”说着抹抹嘴就要离开,我急忙拉住他,“别别别,男子汉大丈夫,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不是你时常教导我的吗?再说这事也不怪人家康冰,是那女孩儿主动投怀送抱的不是,估计康冰在不久的将来也将成为和你一样的受害者,同病相怜、命运相同,你俩一对儿难兄难弟,何况你作为前辈……那什么,你根本没必要老针对人家康冰嘛!”

“听你这么一说,似乎也有点儿道理。”齐小杰颇为受用地点点头,回到了座位,“要说论长相、论人才,我齐某人怎么会输给一个黑胖子司机。”

“谁说不是啊,一会儿康冰来了,你要和善一些哦!”我放下心,举箸伸进沸腾的火锅中,“对了,顺便再问个问题,我的墨鱼丸哪里去了?”

“马爷,最近真是怪事频出,你绝对猜不出来又发生了什么。”一刻钟后,康冰风风火火地坐在我旁边,不客气地夹起一筷子腰花放进火锅里。

“发生了什么?”齐小杰冷哼一声,“我说康冰啊,看来你对腰花情有独钟,是不是身体不行了?”

康冰没心思答理齐小杰,侧脸对我说:“密室里的那个骷髅装置,嘿嘿,居然被个大款傻帽儿买走了,他还要拿出来展览!”

“花了多少钱买走的?”虽然对于我这个收入的阶层来说,绝对不会花冤枉钱买没用的东西,不过那些钱太多烧得难受的主儿,却尤其喜欢收藏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据说收藏古董现在有些落伍了,都开始收藏古尸了。

“多少钱还真不知道。”康冰吹着筷子上冒着血沫的腰花,“楼里的东西属于文物局,跟电视台没关系,我也没地方去打听,不过就片子的火暴程度来看,那个装置肯定价格不菲。”

我喝了一口啤酒,问:“难道你风风火火来找我,就为告诉我这事儿?”

“不是不是。”康冰连连摆手,“这只是个导火索,一个开端,一个开始,一个……”

齐小杰又要了一盘腰花故意摆在康冰面前,“说了半天也没说到重点,康冰啊,身体不行还能补补,怎么脑袋也秀逗了?”

“大款把骷髅运走之后,仔细那么一研究,你们猜,发现了什么?”康冰确实对腰花情有独钟,一口一块吃得异常带劲儿。

“发现了什么?”我与齐小杰同时问道。

“就在骷髅的骨盆上,十分清晰地用小刀刻着三个小字。”康冰瞪着我,“分明就是作者的落款!”似乎这一发现惊天动地,可在我看来却平淡无奇,那东西本就是个人为的装置,即便写下作者的名字那又有何神奇,于是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哦,作者是谁?”

“荆——白——白!”康冰一脸神秘地说。

“荆白白?”我挠挠头想了半天,“荆白白又是谁?没听说有这么个人物啊,估计这人也要出名了。”

康冰点点头,“是啊,肯定出名了,可他得感谢咱们,要不是你我拍了一部片子,哪会有人知道这小楼底下另有乾坤。不过这个荆白白也真沉得住气,要不是小楼要拆迁,谁又能发现那扇暗门呢?……但我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

我敲击着桌面,思索着说:“不论是简单还是复杂,真相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你不是说那大款要把装置拿出来展览吗?如果真有荆白白这个人,展览他的作品,他怎么能不露面呢?”

这时,齐小杰用力拍了一下桌子,吓得康冰嘴里的肉都掉在了身上。难道齐小杰又伤感了?于是我不解地问:“你干吗?喝高了,一惊一乍的?”

“荆白白,这个人,似乎我认识!”齐小杰话一出口,引得我与康冰都睁大了眼睛,但细想一下也并不奇怪,都是从小一起画画的,说到底还都是圈里的朋友,保不准谁和谁就相互认识。

没等我问,齐小杰便忍不住说了起来,“荆白白,其实不仅我认识,若水你也应该认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考大学时,晚上去进修班恶补素描,班里不就有个姓荆的人吗?难道你还没想起来?”

“姓荆的,有吗?”我舔着嘴唇拼命地想,果然,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脸孔出现在脑海中——大眼睛,塌鼻子,一张小嘴,上嘴唇短下嘴唇又厚又突出,讲起话来喋喋不休。

“你是说那个人?最喜欢坐女生堆儿里谈天说地讲鬼故事的那个?”我看向齐小杰,“那人叫什么我没印象,但他倒是很有意思,眼睛本来就大,说话时还特意睁大双眼望着你,一张小嘴微微颤抖,很无奈似的,你是说他吗?”

“对,想起来了吧,他好像就叫荆白白。”齐小杰点着头说。

“哦?难道真的是他,不过即便他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了,太模糊了。对了,你和他还有联系吗?”我问。

“多少年了,当然没联系,你们不提,我根本想不起这世上还有这样一个人。不过,听你们这么一说,我觉得只有他这样的活宝才能干出这么一票,况且他手里本来就有一个骷髅头……”

“此话怎讲?”康冰也放下筷子。

齐小杰瞪他一眼,把脸转向我,接茬说:“荆白白这小子最喜欢搞恶作剧,所以,我觉得这个装置艺术十有八九就是他干的!”

“怎么说得跟你自己的性格十分类似,也容易抽风……”我嘿嘿地笑着,康冰却一下子站到齐小杰一边,很严肃地教导我,“马爷,你可不能这么说,小杰还是有优点的,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

齐小杰并未领情,梗着脖子说:“你是夸我吗?要不是我大度把女朋友让给你,你现在还睡凉炕呢……”

瞬间嗅出一丝火药味儿,我立时打断他俩,一团和气地说:“别别别,兄弟如手足,来来来,喝酒喝酒。对了,齐小杰你还没把话说完,你说荆白白手里有骷髅头,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齐小杰闷头喝了一杯啤酒,颇为大度地耸了耸肩,这才说道:“那段时间为了应付高考,我每天放学后都去学院进修班里画人像素描,正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画人像需要了解人体骨骼结构、肌肉解剖等知识,只看画册上的解剖图很局限,所以,老师每当讲解脸部骨骼之时,总是摇头叹息说:‘如若有个人头骨,哪怕是个模型也是好的。’荆白白不是应届生,反反复复不知考了多少年美术学院,始终名落孙山。但他生性随和开朗爱好神侃,所以人缘还不错,在进修班里不知混迹了多少个年头,俨然成了一个知名人物。”

“听你一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我应了一声。

“若水,当时你一门心思地看书读古,当然不了解这些。”齐小杰接着说,“话说有一次,老师来晚了,荆白白就坐在人群中间开始了演讲,他说他家后面有排老楼,是卫校的老校区,新校区建好了,后面的老楼便成了仓库,据说那楼里存了大量尸体和人体器官,人要是从楼前经过,都会闻到很浓烈的福尔马林味。”

“荆白白见面前几个女生面露惊恐,于是故意瞪大眼睛压低声音,问旁边一个女生说:‘你去过停尸房吗?’女生当然大摇其头,荆白白心里暗笑,继续幽幽地说:‘停尸房的房间和普通教室可不一样。’说着,他朝教室门口望了一眼,‘普通教室都没有门槛,而停尸房却不同,必须要竖起门槛来,必须一尺高,高了不行,矮了更不行,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那女生的脸都吓白了,这似乎是对荆白白的一种鼓舞,他语气更加阴恻恻,‘校方的说法是,修筑门槛的目的只是担心打破玻璃罐子使得福尔马林液体流出去,这说法明显与事实不符,你们想,阻挡水流,至于要修一尺高的门槛吗?那为什么呀?’女生被带进情景中去,越是害怕还越想打听,这或许就叫做痛并快乐着。”

“荆白白一阵阴笑之后才说:‘那是为了防止诈尸,因为尸体的膝盖不能打弯……’这时,一个男生打断他的话,讽刺他说:‘你怎么知道停尸房的教室有门槛,难道你进去过吗?’男生以为这样可以将他一军,没料想荆白白把脖子一梗,说他经常去废楼玩耍,还从楼内偷出过一个骷髅头,就挂在他的卧室里,他越说越夸张,最后说他每当睡觉之前都得跟骷髅唠几句嗑才能睡着。男生当然不相信,于是说:‘既然你家有头骨,为什么不拿到画室来,咱们不也能顺便学习一下骨骼结构吗?’”

“就这样,二人你来我往几句话便戗上了,赌注是一顿大餐。其实,同学们谁也没当真,可一个星期过去了,荆白白真从家里抱来一个用报纸包裹着的圆滚滚的东西,他把东西交到和自己打赌的男同学手中,男同学缓慢地打开报纸,一声刺耳的尖叫过后,两人便下了馆子。”

齐小杰一口气讲了半天,显然是喉咙干渴,于是自斟自饮了两杯啤酒,问我道:“若水,我费了半天口舌,这回你有印象了吧?”

“记得那时进修室的桌子上确实摆着个骷髅头,我哪知道是荆白白从卫校偷出来的。”我回忆着说。

齐小杰说:“是啊,你想想,那种东西,就算有钱也不一定有人卖给你……”

“要是推测合理,很有可能彼荆白白就是此荆白白,既然都能把骷髅头搞到手,再偷副骨架应该没什么困难。”康冰看向我,问,“马爷,你怎么想?”

“我与那个荆白白本就不熟悉,即便他此刻站在我面前,十多年过去了,估计也不会认得,不过……”我若有所思地说,“我觉得吧,荆白白既然喜欢信口开河,从卫校偷副骷髅扛回家里,这事确实非常人能够理解,即便他不害怕,他家人也得反对,我想那骷髅并不是偷,而是他家本来就有这么一副骨架。”

康冰似乎理解了我心中所想,“马爷的意思是,他家有人是学医的,或者家长就在卫校当老师,所以家里有那种晦气的东西也就合情合理了?”

我点着头,“对,这只是推测,你看那骷髅表面泛着一层黄白色的亮光,这分明就是经过防腐处理了,似乎涂抹了一层石蜡之类的物质,要是普通地下埋着的尸骨,应该是乌黑无光泽的才对。”

“是是是,那个骷髅头当初我对着写生过,确实是乳黄色的。”齐小杰应和道。

我把身子探向他,问:“这个荆白白后来干什么去了?”

“后来啊,他没考上大学,似乎又复读了两年,依旧与大学无缘,再后来好像听说去了北京,不知在那里做什么。”齐小杰叹口气,又说,“人家的事儿咱们跟着瞎操心干什么,我吃撑了,要不咱撤吧。”他站起来拍了拍康冰的肩膀,“我说康冰啊,做人得厚道,不能财色兼得,我看这顿你得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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