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吱嘎吱一阵难听的声响,合叶上的弹簧仍旧很有力道,使得我不得不十分用力才能把它推开。我一手推着门,一手打着手电筒朝里照去。

脚下是向下延伸的木质楼梯,底下黑洞洞也不知是通向什么所在。突然,一束光亮从黑暗之中反弹回来,我手一抖,随后想起里面有面镜子,心稍安之后,慢慢移动手电筒光束寻找那面镜子。很快,又是一束反光射到面门,我定睛看去,底下的确是面镜子。

镜子挺大,就像学校大厅立着的那种整装镜,我一看之下确实觉得疑窦丛生,为什么要冲着门口摆面镜子呢?难不成真如师行剪所言,是为了阻挡某种戾气?没等我多想,后面扛机器的康冰便发了牢骚,“马爷,你别老照那面破镜子,反光射进镜头里,什么也拍不到了,赶紧下去吧,十二点就快到了。”

我按着门侧过身子,康冰扛着机器走下楼梯,我顺势看了看门外站着的师行剪,谁料想他竟然躲到几个场工身后,正探出小脑袋窥视着我们。我冷冷一笑,心想这师老鬼怎么今天如此胆小,但立时心里就咯噔一下,难道这暗室真的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使得见多识广老谋深算的师行剪都紧张成这般模样。可又一想,事到如今,自己半个身子已跨进密室,也罢,索性把心一横,打着手电筒跟康冰一前一后走下了楼梯。

阴晦久积之所,到处都是尘土,角落挂满了灰,空气里散发着一股重重的霉味。楼梯最多十几阶,走在上面软绵绵的。软绵绵的原因或许是灰尘太厚所致,但主要还是因为我的腿有些发软。

里面实在太黑,下到最后一节楼梯时险些摔倒,我低头照照脚下,终于是踩在平地上了,于是举起手电筒,见两米不到的地方就立着那面大镜子。我转头见康冰正举着摄像机对着我,他身后的木门也不知不觉地自动关上了,或许是闯入陌生地方过于紧张,我俩甚至都没听到木门关闭的声音。

“马爷,你把手电筒对着镜子,然后用身体把反光挡上,对!就这样,让光线把你的身材勾出来,没错!我给你来个特写,这镜头太诡异了!”康冰后退重新登上几节台阶,摆弄着摄像机,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啧啧称赞。

我不想被他拍到脸,于是转过身看向那面镜子。

镜子很陈旧,很多地方都受潮气侵蚀,形成一块块没有规则的水银斑,有些像是某种黑色的虫子爬在上面,看起来极不舒服。虽然镜子表面覆盖着一层尘土,但还可以模模糊糊地映出我的脸。

镜面有些发黄,或许这是手电筒光造成的。视线无目的地朝上移,当我看见自己的眼睛时,不知为什么,我全身竟哆嗦一下,只得本能地错开自己和自己的对视。

“怎么了?”康冰无声无息地移到我身后,我吓得跳起来,差点没把他肩上的摄像机撞翻。

“你走路怎么没声啊!”我气愤地大声喊道。

康冰一脸无辜,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他也看向镜子,“这镜子还真不小,你说屋里放面镜子干什么用呢?我觉得这镜子有些古怪。”

“古怪?你什么意思?”我问。

“你看咱们北方的四合院里,门口都立着一堵墙,对吧?”

“那不叫墙,那叫影壁好不好。”我有些不耐烦,他眨巴着眼睛盯着镜子,我随即理解了他话中的隐意,他是不是在说,这面镜子摆在这里是用来挡煞的?

影壁古称萧墙,是中国传统建筑中用于遮挡视线的墙壁,但古人并不是这样简单认为的。旧时人们认为自己的住宅中,到了某个特定的季节,就会不断有鬼魂来访。如果是自己祖宗的魂魄回家看看还勉强可以,万一游荡在外的孤魂野鬼溜进了宅子,肯定要给主人带来灾祸。如果院中立有影壁的话,影壁可以照出鬼的影子,鬼看见自己的影子便会被吓退。

想到这里,我的嗓子眼儿都发紧了,咬着牙说:“估计就是个废弃的地下室,我累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睡觉了。”

“别啊马爷!既来之,则安之,你看这地下室挺大的,要不咱俩绕一圈儿再上去。”然后他又举起了摄像机,“你站在我右边,顺着我的镜头,镜头拍哪里,你就把手电筒光移到哪里,咱们拍几条素材,留着做片头用。”

帮人帮到底,他扛着摄像机,我一路为其打着光,顺势就绕过了镜子。

手电筒光照在墙上显出了个大大的光斑,地下室的墙皮因年久潮湿脱落殆尽,露出了斑驳交错的灰砖来。四壁的角落都空荡荡的,并没有多余的物品,这一点我颇为不解,一般地下室都是存储旧物用的,为何这里如此空荡荡?

康冰拍了一阵儿,见实在没什么特别之处,便失望地把摄像机从肩上卸下来提在手中,“真没劲,除了面镜子诡异些,什么都没有。”他叹口气便转过身,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哀鸣从他嘴里发出,声音不高,不像是喊叫,更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我这才恍惚觉察出,就在我背后,似乎存在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刚刚下到这里来,我俩把精力都放在对着门的镜子上,而后绕过镜子,又把注意力落在四周光秃秃的墙壁上,从而便忽略一个地方——镜子背面。

我还没转过脸去,就听咣当一声闷响,我知道那肯定是康冰手里提着的摄像机掉在了地上,背后究竟藏着什么?他连价值几十万元的机器都舍得撒手?那到底是怎样的恐怖呢?

地下室的空间和气氛本就令人压抑,听他这一喊,搞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或许转头的速度太急,也或许是缺氧所致,当我看向身后的那一刻,脑中竟是一阵眩晕,恍惚间看见那里似乎蹲着个白蒙蒙的人形!

手里的手电筒不知不觉地照向那里,令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里居然蹲坐着一具尸体!

又是咣当一声,这回是手电筒掉在地上,虽然玻璃碎了,但光没有灭掉,只不过光线涣散了些。我先看见了一只手,是只死人的手,皮肉皆无,只剩下了森森白骨;接着是一个骷髅头,黑洞洞的眼窝,白惨惨的牙齿……这是一副惨白的人骨!

借着从下而上虚幻的光,它显得格外的狰狞恐怖。

康冰显然被吓得呆住了,半张着嘴巴,双眼突出,我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才如梦方醒般“啊”了一声,声音之悲切不言而喻,不知是由于惊吓,还是因为心疼摄像机。

“这……这里……怎么会有……这个?”康冰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对于死人骨头我倒并不陌生,以前画素描时经常对着头骨写生。见其只不过是具纹丝不动的枯骨,我紧张稍减,于是俯身捡起手电筒,仔细地小心观察。可这一细看,不由得又是倒抽一口冷气,刚刚平复的神经再次紧绷,并非因人骨本身有什么异样,而是它的动作,不应称其为动作,应该叫造型,人骨所摆出的造型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

这……这到底是何用意?

康冰蹲在地上正在摆弄那部摄像机,幸运的是,机身的电源灯仍可以亮,还好没被摔坏。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颤声对我说道:“马爷,咱上去吧,赶紧报警,想必这是命案现场,这不归咱们管,最好不要破坏了现场。”说着站起身来,把摄像机扛在肩上,“哎哟!马爷,你看地上怎么还有个塑料娃娃?”

“什么塑料娃娃?”我正全神贯注观察着骷髅那古怪的姿势,根本没来得及四下查看,况且环境黑暗,光线本就不够。我回头看向康冰,看来他是缓过神来了,正扛着摄像机拍着什么。我顺着镜头的方向一看,果不其然,就在骷髅不远处的黑暗处,一个塑料娃娃正趴在地上,虽说是个玩具,但娃娃摆出的造型也十分瘆人。

我朝后退两步,视野随之扩大开来,手里平举着那散了光的手电筒,竟把眼前这般景物渲染得鬼气十足。

这一诡异的画面,深深地停留在我的记忆深处,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当午夜时分,它总会无法避免地徘徊在我的噩梦之中,挥之不去,所以,我不得不具体地形容一下:

昏黄的手电筒的光虚虚实实地落在镜子的背面上,由于镜子背面涂满了暗红色的油漆,使得整个场景显得有一丝血腥之气;暗红色的背景把前面的白骨衬托得越发的白,白得血淋淋的;还有地上趴着的那个塑料娃娃,也被红色反光映衬成肮脏的橘红色。

“太刺激了,马爷,这回咱们可是大有收获,我觉得这不是个凶案现场,更像某种仪式、某种妖术。咱们先别报警了,看情况再说。”康冰也后退几步,给这诡异的场面来了个全景拍摄,紧张中夹杂着兴奋,使得他的声音很嘶哑,“不过光线昏暗,估计摄像机拍出来的画面不会很清楚。马爷,你等着我,我得上去拿台单反相机,哈哈!太刺激了!”

很快,康冰就消失在这间密室里。密室只剩下我一个人,少了康冰的骚扰,却给了我足够的时间去仔细观察。

如果把暗红色的镜子背面当做一面幕布,一个画面,那么骷髅就处在画面的左边。骷髅蹲坐于地上,左腿曲折着地,右腿弓起,左手按于左大腿骨近膝盖骨处,右手高高举起,似乎手里应该提着什么。于是我朝前迈一小步低头细瞧,干枯的手指上缠着一些白色棉线。

这是何用意?我把手电筒顺着棉线照在地上,果然地面有些细小零碎的物品,当时由于紧张也无心细看,但完全可以推测出原先必定是绑在棉线上,并且和骷髅的手指拴在一起,时间一长,棉线断了,所以那些物品才全落在了地上。

随着光线的晃动,从骷髅的躯干上竟映出了点点磷光,不,那不是磷光,而是金属的光泽——原来骷髅之所以能够摆出这种造型,是因为周身都被一些细细的金属丝线固定着。

我疑惑稍解,吐出一口浊气,看向不远处镜子右侧那个趴在地上的娃娃。这种塑料娃娃对三十岁以上的人来说都不陌生,那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每家每户都能看见的那种硬硬的,被肉粉色颜料涂抹的塑料娃娃。这种娃娃以前经常摆在冰箱或者组合家具上,并且娃娃的四肢都可以扭动,如果用力一晃,还可以发出类似小孩的哭声。

娃娃的头很大,头顶喷成黑色,这就代表了头发。它俯身趴在地上,头僵直地抬起,大大的眼睛盯着骷髅高高抬起的那只缠着棉线的枯手。虽然眼睛睁得很大,但瞳孔上的油漆早就掉光了,露出两颗白白的眼球。它一只手高高扬起,似乎正在索要骷髅手里的什么物件儿。

那塑胶身体早就被氧化得发白、发脆,加之那苍白坚硬的五官,虽说是个玩具,但看起来也十分吓人,不禁令我打了个寒战。

手电筒闪了两闪熄灭了,密室里面顿时如同墨染。突如其来的黑暗令我心跳加速,这才发觉康冰已经上去好长一段时间了。拿一台照相机的时间足够了,可他为何迟迟不归,难道楼上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其实,他刚刚离去的时候,我心中就隐约觉察出了什么,但注意力都集中在对面的骷髅上,所以并未多加理会,现在回想起来,刚才康冰上楼拉开门的那一刻,怎么没有射灯的光亮照进来呢?

难道上边的电源又出了故障?康冰一时找不到照相机,所以才让我等了这么久?我用力晃了晃手电筒,估计不是没电了就是彻底坏掉了,此时四周漆黑一片,即便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再傻等下去。

还好密室没什么杂物,空间也不大,就算闭着眼睛,我也能凭借记忆找到通向上边的楼梯。

我无比小心地一步一步朝上走,终于摸到那扇桃木门,这才放松地呼出一口气,一路摸索着走上来,我时刻担心那具骷髅会蹿起来,爬到我后背上,万幸的是,灵异事情一件也没有发生。我用指甲扣住门上的铜箍,用力朝里一拉,门嘎吱嘎吱地打开了,我没看见炫目的灯光,身后与身前皆是一片昏暗。

我走出地下室,身后的木门砰的一声关闭,惊得我打了个哆嗦,四周随即便安静下来,显然这屋里已经没有人了。怎么搞的,人都去哪了?要不是险些被脚下的电线绊了个跟头,我还以为自己进错了房间,或者是误入了另一间密室。

难道剧组的人都下班了?怎么不通知我一声?康冰也太不靠谱了,难不成把我仍留在下面的事给忘了?

因为有月光从窗户和门射进来,所以这里的黑和密室的黑并不是一个概念,我分辨着脚底下胡乱摆放着的摄影器材,费了半天周折才走到门口。

呼吸几口洁净的空气,我抬头看了看天,月亮事不关己般高高挂起,于是我绕着小楼走上一圈,怎么似乎空旷了不少,我一拍脑门,这才想起来,原先停在楼前的面包车也不见了。

面包车是用来拉拍摄设备的,到底出了什么样的娄子,连小楼里的设备都不要了,真是莫名其妙到了极点。我呆呆地坐在门口的石凳上,把手电筒丢在草丛里,这才发觉手心湿腻腻地出了一层冷汗。

张开手掌在裤子上擦了擦,摸到了裤兜里

的手机。手机一直关着,这是因为在片场都必须关机或调成振动,虽然我们的片子不是同期录音,但演员演得正入神,忽然间谁的手机响彻耳畔,那还怎么入戏?今晚我是演员,所以手机没调振动直接关了机,省得打扰我与师行剪疯狂飙戏。

对啊!师行剪哪里去了?就算康冰忙昏了头,师行剪也不能把我这个老相识丢在下面不管不顾。这样想着,手机屏幕也亮了,我正查找康冰的号码准备兴师问罪,一阵铃声响起,他却给我打了过来。

“马爷,你怎么才开机啊?”康冰似乎大有责怪的意思,我正要问个明白,他却不给我机会,连珠炮似的继续说道,“你先听我说,片场出了乱子,师老他……他……遇刺了!你快来医院看看吧!”

“啊?”我惊呼一声,康冰只说了医院的地址就挂了电话,我还想给他拨过去细问,但似乎听见了电话那头有汽车鸣笛的声音,显然康冰正在开车,所以我只得跑出小楼,打了辆车直奔医院。

果不其然,医院门口停着电视台那辆面包车。我拦住一个护士,问了半天她只是摇头,我正焦急万分,突然看见帅男手里拿着医院的单据,匆匆朝楼上跑去。我紧跟其后,很快就看见了康冰焦急万分地在急救室门口低着头转来转去。

“怎么了这是?”我的声音在静谧的楼道里显得异常突兀。康冰先是一愣,随即朝我跑过来,死死地拉住我的手说:“怎么办啊,怎么办啊?万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情,这回惨了,我的饭碗肯定砸了……”

“别急,别急。”我拉着他坐在靠墙的塑料凳子上,不解地问,“你说师行剪怎么了,遇刺是什么意思?”

康冰又摇头又叹气,他的语言极其凌乱而令人费解,我不得不在脑中经过主观的分析、排序,才大致明白了不久前发生了什么。

且说康冰把我留在密室里独自一人上楼去取照相机,可当他打开桃木门时,室内漆黑一片,于是他便走出楼门。几个场工站在楼门口抽烟闲聊,从他们嘴里得知,就在康冰和我下到地下室不久,电源又出了问题。

这老楼年久失修,电线早就老化了,加之摄影器材耗电量巨大,这几天的拍摄过程中,保险丝也曾多次被烧断。

但电工经过一番排查,发现保险丝这次并没有被烧断,而连接电源的开关上却被人无意或有意地洒了很多水,显然故障就出在了这里。康冰并未对此事上心,毕竟往日在片场总会发生这样或那样的意外,只要人平安无事,什么都可以解决,于是便径直去面包车里取相机。

师行剪站在车前,双膝微屈正摆出了个曲中求直、蓄而后发的动作,显然是实在无聊,自顾自打起了太极。

与康冰四目相对,师行剪一边赶忙草草收式,一边问道:“怎么样,其下可有异样乎?对了,马若水怎么没上来啊?”

康冰此刻无心与他详加解释,只是一门心思想拿相机去拍密室那诡异至极的画面,可就在与师行剪擦身而过,他的身体与师行剪的身体在某个角度相互重叠之时,康冰忽然嗅到了一丝危险即将到来,于是他本能地迅速俯下身子,只觉一阵阴风擦过头顶。

再说师行剪一套太极还未打完,正在迫切地吐气收式,顿觉脑后生风,但想要躲避已然太迟,一个墨绿色的空啤酒瓶子便敲击在其后脑勺之上。瓶子的目标本是康冰,但阴差阳错“飞行”到了师行剪的脑壳上,由于距离消减了力道,所以瓶子并没有破碎,但砸在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脑袋上,也足可以令其晕倒。

扑通一声,师行剪便在康冰的身后瘫倒下去。康冰先是学着警匪片里的动作靠在面包车上侧头警觉地望向抛来瓶子的黑暗处,那里好似有个人影晃动,但很快便消失于黑暗之中,毕竟敌暗我明,康冰没胆量只身追赶。

康冰喘了几口粗气,擦掉额头渗出的冷汗,此刻远处几个场工也闻声而至,他见人多势众,这才慌忙跑到师行剪的身前,见其昏迷不醒,赶紧招呼帅男把他抬上面包车,前往就近的医院。至于我上楼时,整幢楼里之所以没有一个人,或许是场工没了领导的约束,纷纷各自休息去了。

这时,帅男从病房跑出来,大声喊道:“师老他醒过来了!”康冰自言自语地说了句“谢天谢地”,便和我一起进入病房。

师行剪坐在病床上眼神涣散,突然他看见了我,于是就如同见到亲人一样,大叫了一声,“呜呼哀哉,没想到老夫混迹江湖七十余载,居然会造此暗算,竟连那天杀的凶手是谁都未能窥得,好在老夫勤于习武身康体健……若水啊,两世为人啊!”

师行剪的脑袋上被包了一圈纱布,看起来无比滑稽。想那师行剪正双手平举气定神闲,突然脑后飞来一物碰巧砸在他脑壳上,脑中出现了这一场景,我险些笑出声来,慌忙以手掩口,道:“是啊,是啊!师老何等人,大风大浪经历无数,又怎会在阴沟里翻船?您现在感觉有大碍否?”

“老夫一定要找出真凶,报这一击之仇。”师行剪挥了挥手,“好了,好了,老夫累了,你们不要站在这里妨碍老夫睡觉。”

我们被护士轰出病房,我打了一串哈欠,对康冰说:“困死了,要不今儿个就到这儿吧,我也回去睡觉了。”

“别——”康冰抓住我胳膊,一脸诚恳,“别啊,马爷,你怎么忘了?咱俩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见我不甚理解,进一步解释道,“密室里的照片还没有拍啊!”

出了这么大的娄子,他居然还没把那档子事忘了,真不愧是干编导出身,记忆力果然惊人。我被他和帅男一左一右“挟持”着坐上面包车,原路返回小楼。楼里依旧空荡荡没个人影,帅男换了个新电源开关,屋里这才亮堂起来,于是我与康冰拿着相机和脚架第二次进入密室。

这次下来已然没了先前的恐怖气氛,我俩一阵忙乱,各个角度都拍了照片,临走之时,帅男找来一把大锁锁在桃木门上。我真佩服搞影视工作的人,体力与精力都比我这样一个书生充沛许多,我正要告辞回去睡觉,康冰却还是拉着我的手不放,说拍摄工作算是告一段落,要请我大吃一顿表示感谢。我听他提到吃,腹中也的确饥肠辘辘,于是我俩便开着车来到了一家饭店。

饭店并不奢华,但菜肴还算做得精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康冰举着酒杯一脸疑惑,“马爷,你说咱们今天发现的算是个秘密吗?”

我点点头,“当然。何为秘密,有所隐瞒不为人知的人或事物,就称之为秘密。你看那桃木门被特意糊上报纸作为掩护,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那里有门。”

“嗯。”康冰呷了一口酒,“先不说那骷髅摆出的奇特姿势,你说有谁会在地下室存放一副人骨?这不晦气吗?难道是小楼主人的一种特殊癖好?令人费解,真是令人费解啊!”

“对!”我用力戳着桌面,“这是个线索,你要是想把此事查清,调查小楼的主人确实是最便捷的切入口。”

康冰双眉低垂缓缓点头称是,忽然他抬起头,脸上竟掠过一丝惊惧,“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夹起一粒老醋花生慢慢嚼起来,对他的惊慌失措不以为意。康冰放下酒杯,把头凑到我近前,低声说道:“马爷,你信不信这世界上有——鬼!”

我皱了皱眉,因为他的语气异常郑重,而且说到最后一个“鬼”字之时,声音竟有些发颤,所以我觉得他绝非是说醉话或者随意调侃。

“此话怎讲?”我下意识地把身子朝他凑过去,“你难道觉察出了什么异样?”

康冰通红的胖脸上出了一层油汗,他低头咳嗽一声,似乎是为自己壮壮胆量,“你说,那桃木门里会不会禁锢着一个鬼?”

听他这么说,回想起密室里那诡异的骷髅和破旧的塑料娃娃,我顿觉全身紧张,本能地回头扫视了一眼。

“马爷,你仔细想想,从咱们误打误撞砸开了桃木门,屋里一下子就没电了,第一次还勉强说得过去,是由于大灯拖曳电线烧断了保险丝,可后来的断电我听帅男说,电闸里的保险丝并没烧断,而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我一只手抚摸着杯沿,听着他的述说。

“后来就更奇怪了,师行剪无端被暗伤了。马爷你有所不知啊,其实那酒瓶子是冲着我脑袋飞来的,要不是我身手敏捷躲得快,现在躺在医院里的就是我了!你想一想,这仅仅是巧合吗?”康冰越说越是一脸阴云。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故意暗算你?”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照你的想法推测,那个人不应该是人,应该是因打破桃木门而被咱们亲手放出来的——鬼!”

康冰连连点头,似乎我的推测正如他所想。

“不对,不对。”我转念一想,摇着头说,“如果真有鬼被咱们放出来了,它禁锢在密室里暗无天日不知多少年,应该对咱们感恩戴德才对,又为什么会报复你呢?我说康冰啊,最近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康冰闭着眼把杯里剩下的酒一口喝了,而后重重地将杯子蹾在桌上,“我这人你还不清楚吗,整个儿一工作狂。不贪财也不好色,平时就是拍片子,剪片子,然后再拍再剪,和我打交道最多的就只有磁带了,哪里还有空去得罪别人。马爷,这几天你也得小心些,因为你也进过密室……”

我的心跳似乎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顺流而下进入了胃里,使得胃中一阵痉挛,“不会是你想的那样,呵呵,你多虑了。”我勉强笑了笑。

康冰显然不是在开玩笑,他把脖子伸得长长的,通红的脖子上面一根根血管都鼓起来,“马爷,我真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

听他的话里别有隐意,我苦笑着,抄起酒瓶给他满了一杯酒,“康冰,我看你是喝多了,要不就是这些天拍片子累的,怎么变得疑神疑鬼了?”

“马爷,我真希望是自己看花了眼,我……我说了你可不要害怕啊!今天晚上,我……我就见鬼了!”或许是听得过于投入,我一直保持着倒酒那个动作,以至于杯中的酒都大量地溢了出来。

“那个暗中偷袭我的……我看见了,其实……”康冰的嘴唇抖动着,显然是回忆起一幕恐怖的经历。

原来,就在康冰风风火火跑着去面包车拿照相机时,他恍惚间看见对面黑压压的灌木丛中,隐约有个东西晃动了一下,他并未细想,可就在他刚拉开车门之际,那个酒瓶就瞬间飞出,酒瓶力道之大竟带起了阵阵阴风,还好他反应及时俯身低头,要不然必定血溅当场。

康冰见暂时没了危险,后背靠在车门上定睛朝黑暗中望去,只见矮树晃动,竟从树丛里直立起个人来,虽然只是一闪又隐没在了黑暗里,但他还是看见了那个人的脸。

用康冰的话说,那张脸根本就不是一张活人能长出的脸!因为那脸太白了,透过月光看过去,白得竟有一丝塑料的光泽,而且眼眶还是黑洞洞的,分明就是一个骷髅头!

他的声音越来越嘶哑,我不得不把茶杯递给他,他不眨眼地盯着我,端起个杯子饮了一大口,随后就大声地咳嗽起来。原来他本想喝口水,却误拿了酒杯,一大口白酒灌进去,不被呛到才怪。

“不会的。”我绕到他身后,为其垂着背,“我想你是疲劳过度眼花了,今天回去好好睡上一觉就会好的。”

康冰猛地转过身,厉声道:“我要是眼花了,那酒瓶子怎么会砸到师行剪的脑壳上?”

被他这么一问,我立时哑口无言。没错啊,眼睛可以欺骗人,但师行剪还躺在医院里。

听康冰谈到了鬼神,我的心也开始慌乱了。其实,我本是个胆小的人,生活中连条鱼都不敢杀。记得上中学时,生物课上要解剖青蛙,我举着刀子一直都没敢切下去,直到青蛙的脑袋被同学切掉,挂在架子上做“搔扒反射”时,为了减轻青蛙的痛苦,我才勉强补了两刀,虽然是在青蛙死后我才摧残了两下,但事后仍旧耿耿于怀,多日食不下咽。

“既然……你见鬼了,你为什么还要拉我回地下室去拍照?”我怀疑地问。

“其实我是想去验证一下,看看那副骷髅还在密室吗。”康冰把我的情绪调动起来,他却平静了许多,“所以我说,你最近也要小心些,黑灯瞎火的不要出来溜达。”

我暗暗想着心事,重新回到座位上,康冰深吸了一口气,“等天亮了,我就去资料室查查这小楼的主人是谁,我隐隐地觉得这密室一定隐藏着一个大秘密,我必须得查个水落石出。马爷,你还记得师行剪讲的那个故事吗?”

“你是说桃木镇尸那个故事?”康冰点点头,我干笑一下,继续说,“我比你了解师行剪,这老头儿一贯妖言惑众,他说的话里面,十句有九句半都是胡编乱造的,你没必要多想啊!”

“也不能全盘否定,”康冰挥舞着端着茶杯的手,“先不说里面的骷髅,就说那木门,还有那面镜子,我觉得密室很有可能正如师老所说的

,是个什么压邪的阵法,看来你得找他仔细打探一下,毕竟你们交情不浅。如果能够把这个事件的解密过程完全拍下来,制作成电视片,嘿嘿,马爷,你我就等着数钱吧!”

康冰那疲惫的眼神又泛起贪婪的光,我真不知道他刚刚说的是真实发生过的事,还是故意编出来企图拉我下水的噱头。走出饭店的时候,太阳出来了,康冰想送我回画廊,被我婉拒了,见他神头鬼脸的,还是酒后驾车,我还是打辆车回去比较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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