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沐浴

在房内待了片刻便一起去了顶层岳明皎的房间请安,而后一家人到餐厅简单用了早餐,便听岳明皎叹了一声道:“人有旦夕祸福,原本来此赏景小聚是件好事,却谁料竟发生了这样的不幸,实是命运难测啊!”

话音方落便见季燕然大步地走了过来,笑着向岳明皎行了礼,岳明皎忙让他在身边坐了,唤侍女重新添副碗筷上来,待他吃了一阵后方问道:“如何,燕然认为孙大人之死有什么疑点么?”

季燕然看样子已吃了个狗饱,咕咚了一大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笑道:“疑点么,只有一个。孙大人的尸身是今日早上去后山温泉进行例行查看的侍女发现的,发现时孙大人确是赤身**沉在温泉之中,然而池岸上却没有木屐,若说是他昨夜酒醉而忘记了穿,直接光着脚走入温泉池中倒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侄儿不想在心里留下任何不确凿的东西。”

“嗯,”岳明皎赞赏地捻着胡须,笑道:“燕然哪,你这一点做得很好,伯父支持你将此事去调查清楚!但是你需注意:此处不比你的衙门,你在这里的身份是王爷的客人,一来行动有所不便、出师无名,二来身边也没有衙役供你差遣。是以你在调查之中千万要掌握好分寸,做得过了便有可能得罪上头或是得罪在这里的其它官员,对你将来的行事没有益处。因此这一次你切记要小心谨慎,清音正好也在,有用到他的地方你便尽管吩咐他去办,甚至若需要伯父帮忙的,也莫要拘谨哪!”

季燕然忙笑着拱手道:“侄儿晓得了,伯父且坐,侄儿还要去寻那孙夫人,请她允许侄儿对孙大人的尸首进行查验。”

岳明皎点头道:“去罢,带上清音。”

我便也跟着一起辞了岳明皎,同季燕然和岳清音下得楼梯去,才下至二层,正看见那孙夫人立在走廊尽头处冲着侍女泪儿发飙,听得她尖声道:“为何不让我去后山?那姓季的呢?他有何权利将这门锁了?”

那泪儿低声道:“夫人息怒,只是季大人吩咐若去后山先需同他打个招呼,如今他未在房中,请夫人稍候……”

季燕然见状连忙大步走过去,冲着孙夫人行了一礼,笑道:“孙夫人息怒,本官之所以请刘总管将这门锁了,是因为孙大人的离世尚有些不明之处需要调查,恐人来人往的将现场损坏。恰夫人在此,本官正有个小小请求,望夫人能够同意。”

孙夫人瞪着他,冷冷地道:“什么请求?”

季燕然便谨慎地道:“本官想对孙大人的身体进行一番简单的检查……”

“不行!”孙夫人立刻回绝,“我家老爷又非横死!岂能如此玷污他的尸身?”

“本官会尽量小心……”季燕然不放弃地道。

“本夫人说不行就是不行!”孙夫人撒泼地尖声道,“季大人!这里不是你太平府衙!我家老爷亦不是被杀致死!谁也不许碰他的尸身!除非你从本夫人身上踏过去!”

面对这样的无赖女人,季燕然也只好苦笑,无奈地挠了挠头,道:“既然夫人不肯让本官检查,那本官便请刘总管将这门开了,方便大家出入。”

说着便请泪儿去将刘总管叫来开门,一时刘总管来了将门打开,孙夫人迫不及待地便往隧洞里走,季燕然忙向岳清音使了个眼色,紧跟着孙夫人进了洞,岳清音偏头望向我才欲开口,我连忙扯住他袖子道:“哥哥,灵歌自己待在房间里会害怕的,灵歌要同你在一起!”

岳清音知道我这是找借口,也不便多耽搁,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道:“跟来罢,不许乱跑。”说着便大步跟上季燕然去。

来至后山男温泉,见孙浅喜的尸体就停放在池边地上,身上盖了条被子,由头到脚整个儿遮住。孙夫人嚎淘一声扑上前去,也不证实一下被下之人是否真是她老公便抱着咿咿呀呀地哭了起来。

季燕然走过去静静立着望了她片刻,待她哭声渐小时方沉声开口道:“孙夫人,昨夜孙大人一夜未归,你与他同居一室,缘何不闻不问呢?”

孙夫人没料到季燕然忽发此问,吓了一跳般抬起头来望向他,反应了一下方怒声道:“我家老爷昨日晚间与那几位大人饮酒,谁能晓得会喝到什么时辰?身为女人家最不该干涉男人之事,我又能如何开口去问?季大人你说这话究竟是何意思?”

“喔,本官说错了,”季燕然一拍脑门,道:“方才本官已问过了昨夜同孙大人一起喝酒的那几位大人,昨儿个他们几位确实喝到很晚,但是据说子时前后便散了,且牛若辉牛公子与孙大人和夫人你的房间同在第三层,牛公子证实,昨晚他是同孙大人一起回至第三层的,且也看到了孙大人进了房间那么,为何本官方才说到孙大人一夜未归时,夫人你并未反驳这一说法呢?难道那个时候……夫人你并未在房中?”

好个季大狗官,话中四处带套,令她孙夫人躲得了这个躲不了那个,完完全全地被他算计了进去。

孙夫人一时语滞,恼羞成怒地道:“季大人!请说话注意分寸!你你这是有意损毁本夫人的名声!你见我家老爷死了便来欺负我这寡妇!天理何在啊!我要请王爷王妃作主去!呜呜呜”

“请夫人回答本官方才的问题。”季燕然丝毫不为孙夫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把戏所扰,只管紧抓着要点不放。

“我我为何要回答你?这又不是杀人案件!”孙夫人又耍起了无赖。

季燕然笑了一声,忽而一板面孔,沉声道:“不瞒孙夫人,有人昨夜看到了夫人一个人悄悄来至后山,倘若夫人不说明自己昨夜行踪,那么本官完全有理由将此事定为杀人案件进行调查审理,届时若要检验孙大人的尸身便是名正言顺之事,且孙夫人也会被作为杀人疑犯而接受本官的讯问。是以还请夫人对本官的问题据实以答,莫要造成对夫人来说最坏的后果。”

孙夫人显然被季燕然的这番话震唬住了,愣了片刻方显慌张地道:“谁是谁说他昨夜看到我来后山了?”

“正是葛某。”葛梦禛的声音突然响自身后,见他施施然地走过来,正挡在我的身前,与季燕然并肩而立地笑道:“昨儿个夜里不到子时的时候,葛某只觉屋中有些冷,便起身出得房间想要叫下人来给炭盆里添些炭,却正巧瞧见孙夫人你的背影消失于隧洞之内敢问那么晚了,孙夫人去后山该不会是想要冒着风雪沐浴罢?”想是方才他将季燕然叫至房中说的便是这些。

“你你信口雌黄!”孙夫人跳起身来指向葛梦禛的鼻尖尖叫:“你有何证据证明你昨夜看到的是本夫人?”

“证据?”葛梦禛不紧不慢地一笑,“方才季大人说到孙大人一夜未回时你都未曾反驳,不正好证明了你昨夜子时以后未在房中么?还要什么证据!”

孙夫人恨恨地瞪着他,胸口起伏了一阵,道:“好那本夫人便不瞒你们了不错,昨夜子时之前本夫人确是来了后山沐浴,想正是那时我家老爷回了房间,随后也到了后山来沐浴,而本夫人浴罢便直接回了虹馆,恰巧与我家老爷错过,因此并不知道他曾回过房这有何不对么?”

“哼,那你方才为何不肯直接承认?”葛梦禛冷声质问。

“本夫人为何要告诉你?”孙夫人继续使出无赖战术。

葛梦禛还欲再说,见季燕然轻轻摆了摆手,便立刻止住,偏头微笑了望住他。听得季燕然不急不徐地向孙夫人道:“夫人子时前往后山沐浴不觉得太晚些了么?倘若那时孙大人回房不见了夫人,岂不是会很担心?”

“我我留了字条给老爷。”孙夫人道。

“喔那字条现在当还在房中罢?”季燕然追问。

“没有了,我回去便将它烧了。”孙夫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那么夫人是于何时回的房呢?”季燕然继续问道。

“约是子时三刻罢。”孙夫人翻着白眼没好气地答道。

子时三刻,正是我们三个昨晚出房前往后山的时间,想是正与她走了个两岔,或是她早回虹馆了一步,或是我们早出虹馆了一步。

“回房后夫人便休息了么?”季燕然接着问道。

“是。”孙夫人理直气壮起来。

“今早几时醒的?”季燕然不放松地又问。

“用早饭前,被下人叫醒的,那时才知道我家老爷已经……呜呜呜……”孙夫人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女人也够能睡的,自个儿老公一夜未归居然一点也不担心,看来她与孙浅喜的婚姻关系果然已是名存实亡了。

“夫人,本官有话想要单独同夫人说,不知可否借一步?”季燕然忽道。

孙夫人想是因季燕然方才连续且强力的逼问而对他产生了些许惧意,想了一想便点点头,转身向石屏那边走去,季燕然便在她身后跟了,听得我身前那葛梦禛冷哼了一声,似是对他们两人单独去说话略感不满,不愿再看,便转过身来,朝我瞥了一眼,笑道:“岳小姐不辞辛苦地跟来看燕然办案,不知可有什么高见没有?”

我本不欲与这个生活在断臂山上的男人产生什么交流,然而他履次三番地挑衅不说,长此纠缠下去也是个麻烦,一味示弱只会让这类骄傲自恋惯了的家伙愈发欺人更甚。

于是微微一笑,道:“不敢当,灵歌不过是一介粗鄙女流,何来高见之说?只不过方才听了季大人与孙夫人的一番问答,心中多少产生了些疑问,倒想请葛大人指点一二。”

“不敢,”葛梦禛皮笑肉不笑地道:“岳小姐说来听听也是无妨。”

“最大的疑点就是孙夫人前往后山泡温泉的时间,”我单刀直入地道,“就算想要沐浴,也该早一些去,早些时候天尚未下雪,但天色多少有些阴沉,明眼人一看便知晚上将有风雪降临,若要沐浴便当赶在之前去,虽然温泉内水温高,就算刮风下雪也不会令人感觉到寒冷,然而放着无风无雪的时候不去,反而偏偏赶在雪正急风正劲、又是深更半夜之时前往沐浴,岂不奇怪?”

葛梦禛正欲开口说话,被我抢在前面继续说道:“此其一。第二,孙大人昨夜乃子时前回的房间,当时孙夫人并未在房中,那么晚了,孙大人难道不会觉得奇怪么?就算他酒喝得多了,应当还不至于烂醉,否则必定倒头便睡,而不会去想着到后山泡温泉来,既然有还泡温泉的意识,必然也会注意到孙夫人不在房间内,通常这样的情况下应当是先找到孙夫人,而不是诸事不管地就一个人去了后山泡温泉,于情于理上都似乎难以说通。”

“以上两点小女子怎么也难想通,还望葛大人指点。”我微笑着望住他道。

葛梦禛一时难以应对,不觉僵在当场,脸色正渐难看,却见季燕然已同孙夫人走了回来,轻轻冲我们一笑,而后对岳清音道:“孙夫人已同意为兄检验孙大人的尸身,清音这便开始罢。”

咦……这就搞定了么?这个家伙对孙夫人说了些什么?该不会是许了人家什么好处罢?啧啧,人家可是风韵十足的熟妇呢,比之我们这样的青涩少女可是有味道多了。

岳清音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蹲身至孙浅喜的尸体旁,小心地揭去他身上蒙着的被子,孙夫人在一旁立着,面色十分不好,方一看到露出孙浅喜的面孔来时便背过身去不肯再看,肩膀一阵耸动,不知是在哽咽还是想要呕吐。

被子揭去,孙浅喜仍是赤身露体,我正待细看,忽被一只大手蒙住了眼睛,季燕然带着好笑之意的声音响在耳畔,低声地道:“憨丫头!也不知道回避……同为兄到亭子那边去。”

我扒下他的手仰脸儿问他:“去亭子那边做什么?”

“猜猜看。”季燕然笑着迈步往亭子的方向走。

我忙跟上去,眨着眼睛道:“大人也有私房话要同灵歌说么?”

季燕然忍不住笑出声来,伸出指尖一点我的鼻子,亦眨着眼睛低声道:“咦?为兄似乎嗅到了股子酸味儿?”

“大人多久未洗袜子了?”我面不改色地反问道。

季燕然笑个不住,忽而抖了抖身上披风,趁那袍摆乍起的瞬间大手在我的手上微微用力地捏了一把,随即放开,直令我脸上一阵发烧这、这个家伙越来越放肆了!真是不该给他好脸色看!

行至亭内,我立到一边,道:“我猜石匣子里是有孙大人的衣服的。”

季燕然眼神里满是宠溺地冲我一笑,道:“就知道你这小丫头早猜到为兄要你来亭中的目的,还在那里装憨,真真调皮!”

我没理他,只揣着手挑挑下巴,“指挥”他赶快去打开石匣子,只翻了其中的两个,果然找到了孙浅喜脱下的衣服,季燕然检查了一番下来,扭脸望着我笑,道:“小调皮这次再来猜猜,孙大人的衣服中少了什么?”

我眨巴了一阵眼睛,脑中灵光一闪,睁圆了眼道:“腰牌!”

“不错,正是少了腰牌!”季燕然勾唇一笑,“孙大人丢过一次腰牌,必然会十分小心,只怕不到宽衣睡觉时是不会随意解下的,因此他这身衣服上没有腰牌只能说明一件事”

“来此泡温泉并非他本意他,不是自溺而死,而是为人所杀!”我望着他一字一句地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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