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狗官闻言,颇感兴趣地探下身来望住我,低笑道:“愿闻其详。”

我垂下眼皮儿不去看他近在咫尺的脸,只盯了他那沾了片草叶子的靴子,轻声道:“朝廷给大人你规定了破案期限之事街头巷尾已是人尽皆知,那采花贼接连作案想必意在挑衅,由此可以推知,该贼心性狂傲,不易服输,正可以利用此点将其诱出一举抓获。”

狗官笑问道:“但不知怎么个‘诱’法儿?”

我勉强抬起头来看着他,道:“据闻这贼自作案以来从未有过失手,想必他心中正以此而自鸣得意,他的目的恐怕就是想在百姓当中制造出官府无能、无法阻止他犯案的论调。然而昨夜……他未能得手,大人不妨将此信息对外广为散布,声称官府已挫败了采花贼的一次犯案,将其拿住为时不远,请全城百姓不必再忧心,该贼已如惊弓之鸟,短时间内不会再度作案――那贼若得闻此讯必定激起好胜之心,很快便会再度作案以令官府自取其辱。而其作案的目标……”

狗官眯起眼,盯着我笑道:“目标自然是令他唯一一次无功而返的灵歌妹妹你。――莫不是……灵歌妹妹想以自己作饵将那贼引入罗网?”

……我抽了吗?用自己作饵?万一你这狗官办事不力,我岂不是把自己也给赔进去?!虽说我不希望岳明皎因此事而被摘去乌纱从而致使我由官家小姐跌为平民女儿,可我也没彪悍到拿着自己的贞操逗采花贼玩儿的地步。未待我推脱,那狗官已接着道:“不妥,此计不妥。为兄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灵歌妹妹你置身如此险境……”

还算你这家伙有良心,姑且忽略你这话中“为兄”二字。我轻声假作正义凛然地道:“若能替百姓除了这一害,灵歌就是牺牲自己也是无妨,只是……家兄对灵歌管教甚严,只怕不肯同意。何况那贼并未见过灵歌相貌,即便换作他人想必也不会有问题……”

狗官闻言笑起来,随即又正儿八经地道:“只怕那贼早已识得了灵歌妹妹的相貌了。他之所以能登堂入室准确地找到少女闺房并非误打误撞,而是日常在街上混迹于人群中寻找目标,一旦确定便随即尾随,跟踪至目标家中,待夜间潜入探察地形,辨明闺房位置,了解府内一概人等作息习惯,确保万无一失之后方才动手作案。若我所料不错,此贼每次作案当日必定于一入夜便潜于事先找好的避身之处暗中观察,若有变化便改日再作案,若无变化即可大胆行事。――倘若他发现那闺房中人并非目标人选,只怕会心中起疑,不肯现身。”

听狗官如此一说,我之前心中相关的疑问这才得以解开,原想着随便找个谁代替我窝在原来那房中引贼上钩,这么一说……看来此计不可行,只得作罢,枉费我跳窗出来私会狗官(-_-!)。

“既如此,看来是灵歌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果然灵歌还是过于蠢笨,让大人见笑了。”我立刻装傻充楞,以求挽回自己辛苦建立的深闺纯真女的形象,“夜已深沉,大人快回府歇息去罢,灵歌告退……”

说罢转身往回走,听得狗官在身后笑道:“多谢灵歌妹妹特来相助,为兄定不负所望……”

说得好听,你倒是把贼抓住给我看看哪!让岳老爸保住乌纱才是真的不负我所望,其它一概免论!

真是,没想到我自以为完美的瓮中捉鳖之计竟然丝毫派不上用场,着实令我倍受打击,莫不是近来闲散惯了,脑筋已有所退化?怎么竟连个小小采花贼都想不出法儿来治住呢!若照我方才推测,这贼迟早还得找上门来,那我……那我岂不是时时都有失身之险?狗官既然说那贼动手之前必定会潜入府中暗中观察,那我就算换了住处又有何用?这……这,危险哪!我怎么竟然还一个人在这夜里四处乱跑?!

想至此处心中不禁一凛,才要撒开丫子一路奔回去,忽见不远处树影里窜过去一坨乌漆麻黑的东西……是鸟?是人?是鸟人?

等等,这台词有些耳熟……貌似昨晚有过类似情形来着。难道那坨东西……是那贼心不死的采花恶徒?照狗官方才所说,这混蛋今晚莫不是前来踩点儿的?或者……就是来动手的?

好大的色胆!昨晚才失了手,今晚竟然卷土重来,难道他就不怕官府专门在此设下埋伏等着抓他?不过话说回来,以一般人的惯性思维来想,这贼昨夜既然失手,今夜恐受害方加强警惕,因此必不会再来,然而此贼反其道而行亦不是没有可能。

顾不得分析该贼的心理状态,我拎起裙子一路小跑,在梧桐树干的掩护下奔向卧房。眼看前面那灯火通明的屋子便是了,我正欲来个最后冲刺,忽听得一个声音传自身旁:“你去了何处?”

我停下步子向后退了几步侧身一望,但见岳清音双手抱胸正倚着一株梧桐立着,穿过树梢打下来的月光正洒在他的脸上,似乎并未动怒,淡淡地望着我。

“哥哥……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未休息?”我装傻反问。

“为防那贼今夜再度登门,我带了家丁值夜。”岳清音平静作答。

我扭脸张望了张望,却未见着任何一名家丁,正待相问,岳清音便已先道:“若都守在此处,岂不暴露了你的住处?家丁们皆守在你原来的那间院子,这里只有我一人。”

只……他一人?要在这更深露重之下守上一夜么?……岳灵歌,你有个何其疼你的哥哥啊!

“哥哥不必如此……那贼既然昨夜未曾得手,今夜只怕再没胆量上门了……”我一派天真地道,心说若当真上门的话你一个富家公子哥儿也挡不住人家能飞檐走壁的江湖人啊。

“相比起那贼来……灵歌你的行动倒更令人难防呢。”岳清音淡淡地道,一双眸子直视过来,“方才去了何处?”

……岳灵歌,你有个何其可怕的哥哥啊!

“妹妹……有些担心爹他接下的这案子,方才去了他的书房,见季大人尚未离去,不便打扰,因而又回来了。”我轻声道,这话半真半假,任他岳清音再聪明也看不出破绽。

“大人之事无需你操心,只要管好自己莫给家中添乱便是了。”岳清音身子离了树干,慢慢向我走过来。

我汗,原来他一直把我当孩子看,怪不得弄个猫儿铃来给我……该说是给岳灵歌玩儿。

岳清音至我面前站定,偏头望望我那间灯火通明的屋子,沉声道:“你那四个丫头竟由得你一个人出来么?”

我赶紧道:“她们……她们不知道我从屋里出来……”说到这儿我连忙收口,然而已是晚了。

岳清音望住我,语气虽轻,却有着强大的压迫感地问向我:“那么,你是如何由屋内出来的?”

“唔……”我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掰谎。

岳清音再度偏头向屋子的方向望了望,慢慢地道:“窗子敞着……你竟然越窗出来?何时学了这等本事?想去书房见爹,还需瞒着丫头们自己出来么?”

这……嗳呀,我是难以自圆其说了,漏屋又逢连夜雨,岳老爹随时可能被罢官,我的身份也随时可能被揭穿,才过了几天的好日子,谁想竟是南柯一梦……

岳清音毫不放松地望着我,似是非要得到我的答案。事到如今……事到如今……

“不、不瞒哥哥……灵歌……灵歌其实是……是去见季大人的。”我吞吞吐吐地低声道。

“哦?去见季大人做什么?即便是见他,有必要瞒着丫头们么?”岳清音继续追问。

嗳、嗳呀……不管了,为求自保,我豁出去了!“哥哥……你,你怎么不明白呢……”我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扭捏地哼着,欲言又止,欲语还羞,至于话中之意……让岳清音自己猜去吧,反正我啥也没说。

岳清音半晌没有说话,我心中有鬼自也不敢抬头看他,又僵立了片刻,方听得他淡淡道:“还不回房睡去?”

――如逢大赦,用狗官做幌子果然忒个好使!不敢多留,我行了礼低声道了句:“妹妹回房了。”转身捣着小碎步逃回了卧房。

由于在岳清音远远的注视下不能再由窗外翻回自己房间,所以只得由正门敲门进去,很费了一番口舌向绿水几人解释为什么本该在屋内看书的我突然会从外头回来。小半夜折腾下来我是心神俱疲,吩咐丫头们仔细关好门窗,我又将岳清音给我的猫儿铃系在窗棱子上,半夜若有人翻窗进来,势必会惊动铃铛。

布置妥当,合衣上床,不一刻便沉沉睡去,梦里与那周公聊家常去了。

次日醒来,梳洗完毕,吃罢早饭正欲出房去透透气,却见岳老爸满脸严肃地正往这边走,后面跟着岳清音。

这个……出了什么事?难不成岳清音听了我昨晚模棱两可的话后当真以为我暗恋那狗官,是以向岳老爸打了小报告,如今这父子俩跑来准备对我进行失足少女心理再教育了?

岳家父子很快来至面前,我一一见礼,将二人迎入屋中,岳老爸一进门便拉住我的手,沉声道:“灵歌,前夜发生之事为父已听燕然和清音说了,你且莫怕,那贼很快便可落网!”

吁……原来是为这事,虚惊一场。我低声道:“爹爹不必为女儿担心,想那贼一次未能得手,下次必不敢再来了。”

岳老爸忽然满含深意地望了我一眼,将我拉至他身边坐下,慢慢沉声道:“灵歌,你可知那贼做过何等坏事?”

“听哥哥说,那贼……专做欺凌少女的勾当。”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正是,”岳老爸一手抚须,仍旧望着我,道:“那贼人害了无数像灵歌你这样正值青春年华的良家女子,丧尽天良,若灵歌你是为父,你会怎样做?”

“自然是要将此贼绳之以法,为民除害。”我正义凛然地道,心说老爹你还真把我当孩子教育呢?

岳老爹点点头,复又沉声道:“倘若欲抓此贼,必得灵歌你的帮忙……你可愿意?”

这……什么意思?这岳老头想干什么?难道他……

“爹爹的意思是?”我心怀警惕地问道。

“为父昨夜思来想去,若想抓住此贼,只有一个法子,”岳老爹说着将一双深邃眸子望在我的脸上。

什、什么法子?老爹你可不许吓唬人家啊,人家好怕怕……

“此贼前夜原想向灵歌你下手,却不知因何原因未能得手。该贼自作案以来次次得逞,心中想必甚为得意,这一次失了手心中定是不甘,是以为父推测,此贼近日定会再度登门意图加害于你……”岳老爹慢慢说道。

嗯……分析得不错,同我想到了一处,但是……你把大人的事说给我这个孩子听的用意是(装什么嫩?!)……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正可趁此将该贼一举抓获。然而……若想成功将贼诱入埋伏,必得灵歌你……来做诱饵。”岳老爹一字一句沉声道。

嗷……天理何在啊!老爹呀!我可是你的亲闺女啊!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女儿往虎口里送呢!呜呜呜……

未待我想出借口拒绝,忽听得岳清音道:“爹,此事似有不妥。那贼登堂入室如履平地,必是江湖中旁门左道,花招伎俩防不胜防,稍一大意,灵歌性命堪忧。”

――哥哥啊!好哥哥!之前是我错怪了你!原只道你是那冷心冷面冷罗刹,却原来、你更似慈眉善目俏郎君……

“清音,”岳老爹沉声道,“朝廷是百姓的朝廷,衙门是百姓的衙门,官是百姓的官。为官者若不能为百姓谋福做主,还有何颜面在那公堂之上头顶红日背倚青天?你与灵歌既生为官家子女,便当时刻心怀为百姓献身的觉悟,方不辱我岳家三世为官之浩然正气啊!”

“是,爹。”岳清音见自己老爸都这么慷慨激昂的说了,自是无话,闭口站过一旁。

可怜我这穿越而来的弱女子哇……作了什么孽竟投身于这样的人家哇……原以为此计只有我才想得到,谁料这老岳同志竟也做此想法哇……虎毒不食子哇……好狠的心哇……

“灵歌,你可愿助为父替百姓除这一害?”岳老爹深深望住我。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绕来绕去终究这苦差事还是落到了我这可怜小女子的头上。

“爹,灵歌……愿意。”我低声道。

“好!不愧是我岳明皎的女儿!”岳老爹拍拍我的手,起身向岳清音道:“既如此,事不宜迟,清音你立即前往太平府衙,就此计与燕然仔细制定一套方案出来。因朝廷将此案交与为父督办乃是密旨,是以为父目前不便至太平府衙走动,以免惊动贼人。”

岳清音领命而去,岳老爹又拍了拍我的手,表扬了几句,嘱咐了几句,鼓励了几句,随即也离开了。

不得不承认岳明皎是个好官,为了替百姓除害,竟让自己的女儿冲锋陷阵,正应了那句话――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姑娘我只得自认倒霉,反正若能抓住那采花贼保住岳明皎的乌纱对我也有好处,说不得这次得赌上一把,且先看看那狗官能做出怎样一个周全的捕贼计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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