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电脑的动作如手起刀落。

怀兮坐在桌前,愣滞地看着紧紧合上的笔记本,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刚才的那个动作,仿佛不是她做的一样。

良久,她才用双手,缓缓地,抚了下冰凉的额头,将细碎缭乱的头发顺到耳后去。深深地平复呼吸。

夜风飘拂而来一阵阵寒凉。

她辗转着起身,又回到床上趴着去了。盖上被子,蜷缩着。

昨夜睡得不甚安稳,今天起来没多久,随便吃了点东西,她又早早睡下了。心情乱的时候时常这样,不愿被牵绊,就用睡眠解决。

陈旖旎发给她的资料还没看,她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又睡着了。

在港城待了三五天,给怀兴炜过了个生日,去陈旖旎的LAMOUR试了镜,怀兮就无所事事了。

ESSE港城分部还没通知她什么时候去面试。

那天怀兴炜生日,怀兮又见到了怀野的妈妈。

巩眉跟怀兴炜刚离婚没两年,怀礼早早就改口称那位周阿姨为“妈”了。

怀兮与怀礼虽是亲生兄妹,说到底只是个来他们家做客的外人。一张餐桌上吃饭,怀礼喊妈,她喊阿姨。

每次都挺尴尬。

小时候听怀礼喊周阿姨为“妈妈”,她完全无法理解。心想自己要是对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喊妈妈,她如何都做不到。

但随着年月增长,怀兮上大学那会儿,差不多就能理解了。

那位周阿姨温良淳厚,姿态优雅端庄。据说她对怀礼很关照,跟怀兴炜刚结婚那两年因为身体不大好,不受孕,一直将怀礼将当自家孩子待。后面有了怀野,也没亏待过怀礼。

每次怀兮来他们家,周阿姨也很照顾她。

巩眉自然也疼爱怀礼,可中间隔着一层对怀兴炜的怨怼,这些年终究是有所疏忽了。远水也难及近渴。

待了这么几天,怀兮都没敢告诉巩眉自己先去了港城给怀兴炜过生日。巩眉脾气大,让她知道了,一定要跟怀兮吵架的。

怀兮遗传了巩眉倔强嘴硬的性子。

巩眉一直怀疑怀兴炜离婚后没多久就重组家庭,可能离婚前就出轨了,所以多年来一直忌讳她去港城与那家人见面。

怀兮这一年多都没有经纪公司,四处漂泊。之前跟公司解约几乎赔光了存款,她花钱又一向大手大脚的,怀兴炜是她亲爹,知道她这副德行,说到底也是心疼她,隔一段时间就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打钱给她应急。

她总也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可人总有遇到急事,囊中羞涩拒绝不了的时候。所以这次怀兴炜过生日,她就来了。

饭桌上怀兴炜喝醉了,还挺不高兴,数落怀兮,说他们亲生父女,多年来居然像一对儿陌生人,平时收个钱怀兮都像是怕欠他人情,喊她来过个生日,都三番勉强的。

好像一直都是这样。

或许是在巩眉从小到大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在怀兮潜意识里,从小时候就认为怀兴炜是出轨。上大学那会儿她很少来爸爸这边,来也是都是避讳着周阿姨的。

也是后来才得知,怀兴炜跟周阿姨其实是在她父母离婚后在国外相识相恋的。

周阿姨因为体质不好,多年不受孕,和丈夫感情破裂,早就各过各的了。遇到怀兴炜后,两人意外合拍,就离婚在一起了。

怀兴炜是带着怀礼跟周阿姨结的婚,一开始两人都没抱着要孩子的打算。后面意外有了怀野,也算是人生一桩喜事。现在也和和美美。

但说到底,港城这里没有怀兮的家。她心底还是偏向自己的妈妈的。

或许是无法接受曾经那么爱自己的男人,在婚姻中一点点地冷淡下来,从合拍到不合拍,最后说离婚就离婚了,还很快有了新欢,仿佛先前一段举案齐眉的婚姻生活毫不存在,巩眉从前怨怼的很。

虽这些年放下了一些,但每每提及都心有不满。怀兴炜都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快20年,巩眉直到现在退休,都还是一个人生活。

怀兮准备ESSE的港城分部面试结束后,就找时间回南城。

她也有一段时间没回去了。

面试安排在怀兮回港城的一周后。

ESSE上海总部的HR给她发过邮件,ESSE港城分部这里自然也是打点好的,怀兮去了走了个过场就出来了。

还遇到了几个原来的熟人。

有个一直在ESSE工作的大学同学徐洋,前些年她们工作还有交集的时候,关系尚好,偶尔还能约顿饭。

后面怀兮离开ESSE,就再没有联系了。

ESSE大部分人都知道她之前解约那一地鸡毛的破事儿,徐洋也不例外。

快节奏的生活下,交一个知心朋友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在职场中想跟人交朋友,更是难上加难。很多所谓的朋友,都是一次性,随用随扔的。离开了某个特定的圈子,也就没有了再产生交集的必要。

从ESSE面试出来的下午,怀兮跟徐洋去喝了杯咖啡。徐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自然地跟怀兮热络起来。

怀兮比之从前,总有些疏冷了。

她在ESSE是二进宫,议论她的声音不少,自己从前也因为季明琅那事儿被人构陷过,背负过很多的骂名,如此,也将过去那些锋芒收敛了。

徐洋自然而然地提起,季明琅回到了ESSE的事儿。

跟怀兮想的没错,她解约那会儿,ESSE的人跟她说季明琅离开了,纯属是为了息事宁人,以此安抚她,不想让她状告ESSE打名誉官司。

季明琅不过是被调到ESSE在日本东京的分公司了一段时间,最近又调回了上海总部,还升职加薪了,毫无影响。

不过听说,他和他妻子去年年底离婚了。

徐洋还颇为夸张地说,之前没告诉怀兮这事儿是觉得她离开了,也就没什么必要了,怕她再因此事动身伤神。

怀兮也表示理解。

如果打了官司,她其实也落不到好。

很多时候,外界关注的不是所谓的“真相”。构陷她的人的目的,也是想逼她离开ESSE。她离开了再打官司,就是中了对方最恶毒的下怀。

她会彻底在这个圈子混不下去。

每个人好像就是这么一次次地与外界对抗,发现对抗不了,再一步步地妥协之下成长起来的。

徐洋这一年里也升了职,做到了模特经纪人的职位。虽负责的不是怀兮,但出于好心,还是大致提了一下后续的工作和需要注意的地方。

大概半个月后ESSE在港城会有一场秀,也是怀兮在ESSE的“复出”首秀。

徐洋当然也提醒了她,让她今后在ESSE要多加小心。

ESSE重签她回来开出的条件丰厚,是要大力重捧她了。很多她想得到的,想不到的人,都视她为眼中钉。

虽还不知当年构陷是何人所为,但怀兮吃过一次亏,在南墙上撞得头破血流过,自然明白了这个要收敛锋芒,修身养性的道理。

社会毒打才是人生最好的老师。

可惜她总是要经历这么一番的惊心动魄,总要吃过亏,才能明白一些道理。

跟徐洋分别后,怀兮还没出咖啡厅,好久没联系的黎佳音打来了电话。

黎佳音男友照顾好父母回了家。男方家中催婚,父母这么一遭气病了,黎佳音本就奉行不婚主义,还是不愿结婚,于是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他早上搬走的。昨晚跟我谈了很久。之前我们在一块儿时他说他也不想结婚,所以我才和他在一起的。刚同居那会儿他也这么说的。所以到头来,都是为了迎合我所以骗我的吗?”

黎佳音嘲讽地笑笑,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否哭过。

“如果一个男人为了迎合你,讨你开心,给自己编一些所谓与你契合的人设——趁早算了吧。他现在拿他父母气病的事儿来压我,逼我,说什么‘我妈都躺病床上好几天了,你就不能为我考虑一下吗’这种话——那他之前跟我撒谎他也不想结婚的时候怎么不考虑考虑他父母的感受?我说我不结婚,那可是跟我爸我妈商量过的。他俩离婚了这么多年相看两厌的,都挺支持我不结婚的——他父母不支持,他又是独子,他凭什么这么自私。”

怀兮沉默下来,用小勺搅动着咖啡杯,叮叮当当地响。

黎佳音显然被气到了,语无伦次地拉着怀兮一通倾诉。说到最后,又气又难过,都有了哭腔,“我也没做错什么吧?我不结婚,是我的错吗?”

黎佳音平时数落怀兮头头是道的,自以为自己是个还算清醒,还算洒脱的人。现在问题出在自己身上,难免绕不开。

即使知道,不想结婚,并不是她的错。

他想结婚,也不是他的错。

很多时候的洒脱,都是故作的洒脱。

哪怕你知道对方千般万般的不好,哪怕你知道,最开始就是谎言。可是又是真的爱过,喜欢过,热烈过,怎么会轻易地就那么算了。

怀兮安慰着她,安慰了很久。

等黎佳音情绪稍稍好点了,她提议道:“你如果实在难受,我再飞上海陪你一阵子?我这边的事儿也差不多都结束了。”

“你不是还要回你妈那里吗?你那么久没回去你妈不想你啊?”

“她昨天打电话说很想我,”怀兮笑笑,“我没敢说我去港城给我爸过生日去了,说我还在上海,前几天封领空,回不来。”

“那你赶紧回家吧,你来了也见不到我,我明天要去日本出差。工作一忙,玩一圈儿,再遇见几个拥有美好□□的小嫩模,我就没什么事了,”黎佳音破涕为笑,转而说,“哦对了,我还没问你呢,你这几天,跟程宴北联系了么?”

怀兮搅咖啡的动作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沉默一下,说了谎。

“没有。”

“一次都没有?”黎佳音表示怀疑。

怀兮依然说:“没有。”

“他也没联系你?”黎佳音又怀疑。

“没有。”

“真的?”

“真的啊,”怀兮有些心烦,放下搅拌咖啡的小勺,嘴皮子动得快了些,“一次都没有。”

话音一落,怀兮唇僵了一下。和电话那边的黎佳音同时一愣。

“……”

她这也,表现得,过于,在乎了一点吧?

就跟那天看到他们车队官方主页,他跟那个像是同事关系的女人的合影照立刻把电脑关了的反应一样。

不过就是个照片,至于那么反应那么大吗?那个女人一看就是他同事吧。

不就是一周多了没什么联系,她唯一打过去的一次电话还是关机,至于这么在意吗?之前不是五六年了都没联系么。

但她这几天好像确实表现得过于在意了一些,一有电话打进来就有些神经过敏。

好像回到了他们刚分手那阵儿,她恨不能一天24小时不睡觉守着手机,矫情地期盼他打过来,说一句“我不走了,我们和好吧”。

却又矫情地怕他打过来,怕他说“你以后别老跟你新男朋友在我面前烦我”,或者正式地说一句“我祝你和他幸福”。

她到底是怎么了。

怀兮想到这里,就有些烦躁了。

感觉这些年自己好像毫无长进,这会儿充斥在心中的,好像还不仅仅是烦躁,还有浓烈的失落感。

她很失落吗?

黎佳音听她沉默,立刻换了个话题:“我还没问你呢,你真回ESSE了啊?”

“嗯对。”

“季明琅不是还在ESSE么?”

“跟他有什么关系,”怀兮倨傲地说,“他回来就回来,只要别在我眼前晃,别耽误我赚钱就行。我还要靠这一行吃饭呢。”

“长大了啊,不赌气了?”

黎佳音虽知道她当年离开ESSE并非完全是赌气的成分,还是忍不住揶揄起来,“那也行,总之你以后给我夹着尾巴做人,别跟以前一样,得罪了谁都不知道,被人家那么整了一顿。”

怀兮心里翻了个白眼,“怎么我红还怪我了?”

几家赛车俱乐部联合的封闭拉力训练的地点在一处山野高地,九曲连环,山路陡峭险要,曲折的赛道傍山而建。

周围遮挡物很少,赛道下就是悬崖峭壁,稍不注意一个翻车就会坠下山车毁人伤。

堪称极限训练。

这样的山地赛道很锻炼车技,程宴北大学毕业那会儿先在上海训练了两三个月,又在这里封闭训练了一个月,才拿下了那年一个新人车手赛的冠军和奖金。

MC赛车俱乐部的Hunter,FH赛车俱乐部的Firer都在此训练,为下月月底的欧洲赛做准备。

两支车队时常在国际各大赛事上打照面,MC与FH多年来也是针尖对麦芒的竞争关系,从前与FH竞争的还有MC的Neptune。一周前的上海练习赛过后,MC内部两支车队部分成员对调重组,这次MC只派出Hunter一支车队与Firer对决。

Neptune的前队长蒋燃那次比赛后还加入Firer成了新队长,对手还是他从前的兄弟车队Hunter,局势大变,一时火.药味儿更浓。

一周的高强度训练下来,队员们都没怎么休息过。今天一伙人收了车,先不准备回山脚下的酒店休息,准备在这里野炊。

傅瑶和工作人员一早就开车带来了帐篷、便携桌椅和烤炉,还有各种食材酒水一应俱全。

程宴北等收车后赛道里没人了,又跑了一圈下来。

九曲十八弯的赛道冗长又复杂,跑一圈就要四五十分钟,烤炉帐篷什么的都架起了,都快一个小时了,他却还没回来。

眼见着都快傍晚。夕阳沉沉。

一群队员饿坏了,一下车就大快朵颐,来了一出风卷残云,啤酒也喝了不少。好像没人注意到他没回来似的。

傅瑶帮Victor烤肉,一直朝山路赛道那边张望。别说没见到程宴北车的影子,就连引擎的轰鸣声都没听到。

她放下手下的活,让Victor看着烤炉,她准备去前方看看。

“傅瑶,你别担心队长啦,”有人喊她,“那赛道加固过的,山路上还有照明,没以前那么容易出事儿。”

程宴北以前在这条路上出过事。

大概是一年多以前,傅瑶的哥哥傅森还在Hunter当队长时,也是这么一个夕阳颓颓的时刻,他们两人训练到这会儿差不多,程宴北的车侧翻下了山。

所幸并不是不高,车翻下山即时触发了应急设备,但车身在跌落下去时,他险被飞进来的一截玻璃刺穿心脏。

现在还留着一道疤。

傅森伤得比他深。

当年还是傅森赛车手职业生涯最高光时刻,刚拿了欧洲锦标赛的冠军,但伤到了手臂神经,虽后续治疗效果不错,医生也说不会影响开赛车,傅森却还是退队了。

那时程宴北跟傅森躺在医院接受治疗,傅瑶刚进MC,去照顾傅森的时候会给程宴北带个顺水人情,一来二去的两人也就熟了,关系一直很不错。

傅瑶不顾后方队员们的叫喊,执意过去看看。

出事时这群队员都不在,现在话说的轻飘飘的。但傅瑶可是目睹过事故现场的人,难免担心。

她刚走到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听见一阵引擎的轰鸣声。

很快,程宴北那辆红黑相间的SF100身披落霞,迅速爬坡而上,激起山路赛道的乱石击打,尘土飞扬。

“队长这不是回来了么——”

后面有人嚷嚷了起来。

程宴北将车开到终点,下车后摘掉头盔,夹在腰际,长腿挥开,朝这边走来。

他身形颀长,如此逆着光,好像又高大了一些。

他走近了,都快到傅瑶面前了,才注意到她。

好像在想事情。

傅瑶迎上他,和他一齐向帐篷那边去,边故作严肃地说:“你开车的时候这么心不在焉的可不好,再出点事怎么办?”

“不会,”程宴北看她一眼,唇角勾着,笑了笑,“我还算小心。”

“那怎么这么久?”

“开的比较慢。”

傅瑶听他这么说,更感到好笑:“拜托,你是赛车手诶,你在赛道上开那么慢能拿到冠军么?”

边看了看表,“比正常时间晚了快半小时,我看你是去兜风散心的吧?”

程宴北唇半虚弯着,没说话。

他加快了一些步伐,走过去,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融入集体,跟队员们聚到一处。

傅瑶瞧着他背影,总觉得他是有心事,也没想抓着他问了,过去了就和Victor一起招呼大家可以放开肚皮吃了。

篝火烧得热烈,灯火鸣鸣。

饭吃过半,队员们借着酒话还拿傅瑶跟程宴北开起了玩笑。

“——队长,我看你跟傅瑶凑凑过得了,她刚才可担心你了,隔一会儿就去那边看了一眼,着急你怎么还不回来。”

“我看队长跟傅瑶挺般配的,你俩也熟了这么久了,不试试吗?”

傅瑶也就过去看了一趟,这么被夸大,难免嗔怪:“喝你们的酒,别瞎起哄。”

坐在火堆旁觉得热,程宴北将赛车服拉链儿拉开了大半,长腿懒散地抻开了,抽着烟。他视线时不时低垂着,并没参与旁人的起哄。

他虽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今晚一顿饭吃得也好像兴致乏乏的,这会儿坐在一边,仿佛置身事外,安静得有些诡异。

傅瑶拿来两个杯子,端过来一盘刚烤好的德式香肠,还滋滋冒着油热,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她也随之坐下,同他攀谈起来:

“你之前回国给《JL》拍的那个杂志的样片,人家给我发来了,下周就发行了。MC背后现在好像是有资本撑腰,为了捧你这个冠军,让杂志社加印了好多册,不过现在谁看纸质读物啊,印那么多得滞销吧。”

程宴北没说话,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

“哎,你不是不喝酒吗?”傅瑶赶紧给他手挡开了,“你拿错了,这是我的。”说着,她去一旁拿了别的给他倒上,推过去,“你喝这个。”

程宴北视线却还在自己刚才拿错的杯子上。思绪跟着飘回了半个月之前上海外滩十八号的BarRouge。

那晚的酒桌上,怀兮拿错了他的杯子。

他下意识地一抬眼,四处环绕一圈。

没有她。

傅瑶继续刚才的话题:“不仅是封面,Hunter的人跟ESSE的那几个模特儿搭档拍的内页也很好看,你说滞销了多可惜?今天经理还跟我说,下个月的欧洲赛准备找ESSE的模特儿来当赛车宝贝,别的车队都带,我们总不能不带吧?没气氛——尤其是,杂志封面跟你搭档的那个模特儿,也长得很漂亮。她是ESSE的么?”

傅瑶这句被旁人听到,立刻就有人接言,大大咧咧地道:

“你别说,我程哥拍的杂志照一点都不输给明星,跟他搭档的模特儿还是燃哥的女朋友呢。”

“对啊,燃哥以前就老跟我们夸他女朋友漂亮,我还以为他吹牛逼呢,拍摄的时候一见到才知道,真的很漂亮——腿又长身材又辣。”

“腿长不长,身材辣不辣,得跟她搭档过的程哥说啊,程哥还扶过她的腰呢——是不是啊,程哥?”

一群人不修边幅地起哄,想把程宴北往炒热的气氛中带。

大家心底都猜测着,他跟那位叫怀兮的模特儿在上海的时候有些暧昧,如今看看,好像没了下文。

程宴北以前换女朋友换的很快,他也不缺喜欢他的女人,现在这么一封闭训练,没机会接触到了,这几天人好像被憋坏了似的。

傅瑶浏览杂志发来的样片时,是看到了几张有点儿尺度的,行径暧昧的照片。

她一开始还想问,是不是程宴北在拍杂志之前跟这个模特儿谈了恋爱找到了感觉,怎么两人一颦一笑,一个对视都那么来电。

没想到这个模特儿之前居然是蒋燃的女朋友。

蒋燃跟程宴北一样,先前也是个会玩儿的,女朋友换的比换衣服还快——这么说也许有些夸张,但傅瑶每次见他俩,他们身边的女伴几乎都没重过样。

如果她没记错,现在《JL》的主编还跟程宴北有过一段,程宴北前阵子好着的那个女朋友是个造型师,常给时尚圈的各类杂志、秀场模特儿做造型的。

程宴北一直没说话,不大想参与他们的话题似的。他起身离席,拿着打火机去一旁抽烟去了。

“你们猜猜队长下一任女朋友什么时候找?”

“你管人家呢,他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操心操心你自己的事。”

“别啊,万一跟傅瑶好了呢?”

傅瑶看了眼程宴北的背影,又瞧着一群人,半开玩笑地道:

“别瞎说,我都要结婚了。”

话好像是对程宴北说的。刻意扬了扬声调。

他却全然无反应,头也没回一下。

直往帐篷旁走,高大背影披拂月光,略显萧索。

“结婚?”

“哇——恭喜恭喜!”

“对方干嘛的?我们傅瑶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一众哄然中,傅瑶抚了下自己还光滑的无名指,微微撑着下颌,反而淡定地笑着说:“他也就是口头一说,要是真结婚的话,估计也很快了——他平时开赛车也没什么时间,现在也没空细谈这个。我俩最近还吵架了。”

“也是赛车手啊?”

“是啊,”傅瑶说,“常驻伦敦的那个Feb车队,知道吗?”

“知道啊,也出过不少冠军吧?不过他们几乎没有中国队员啊,你男朋友是外国人?”

“嗯,英国人。”

“在一起多久了?”

“大半年了吧。”

“这么久了,我们怎么不知道啊?”

“你不也没问?”

过了会儿,又有人说。

“哎,傅瑶你什么时候不想结婚了就跟他分手,给我个机会呗。”

“你他妈又放屁——”

“戒指还没买呢好吧?我放什么屁了?戒指都不给你买只是口头说说的男人,摆明了不想跟你结婚啊。”

如此聊着天,气氛轻松了许多。

傅瑶唇边笑容却愈发淡了。

程宴北过了一会儿回来,一群人又喝了一轮。灯火迷离的觥筹交错中,他也跟着喝了两杯啤酒。

他不胜酒力,脸涨的通红,几杯下去,人就醉得酩酊。

第二天一早,程宴北头痛欲裂地醒来,发现自己在傅瑶的房间。居室型的酒店,厨房那边已经传来了早饭的香味儿。

他跌跌撞撞地起身,人还有些混沌。不留神,差点儿在卫生间门口摔了一跤。

傅瑶听到动静,正拿着锅铲,回头看他:“你醒了?”

傅瑶也是齐耳短发,如此她只侧了半边脸,程宴北没完全清醒,定了定神,才看清了是傅瑶。

他点点头,“嗯。”

然后环视一圈房间,似乎在疑惑自己怎么在她这里。

“哦,是这样的,你别误会啊,”傅瑶打量一下他完好的穿着。他就脱了外套,下身还是赛车服的裤子。她主动解释着,“昨天他们喝醉先给你房间霸占了,你走错了门,给我房间霸占了,我就只能睡别人的房间了。”

走错了。

程宴北回味一下着三个字,思绪跟着滞了滞。

“他们好像还没醒呢,我让Victor一会儿去叫他们起床,别耽误训练了,”傅瑶说着,安排道,“你现在我这里洗吧。冲完澡有浴袍,一会儿你回去再换衣服。”

程宴北抿了下唇,再没说什么,就去洗漱了。

再出来,傅瑶已做好了早餐,放到桌面。两人份的。

盛大多都是专业营养师给赛车手搭配好的早餐,荤素都有。但显然程宴北的那一份更丰盛一些。毕竟他还要训练。

傅瑶拍了照发朋友圈,一抬头,见程宴北穿浴袍出来,领口敞一片V,前胸一片纹样张扬的地裂纹身。

她视线落在那里小半秒,若有所思了一下。他之前在山地训练侧滑摔下山,伤口就在那附近。

程宴北迎上她视线,她才从他胸口处收了收目光,笑着说:

“过来吃饭吧。”

时候不早了,已经过了楼下餐厅的早餐供应时间。

傅瑶坐在桌子对面,边拿着手机,随意地回复着朋友圈的评论,边注意到程宴北已经坐下吃饭了。

她满意地笑了笑,过了会儿,等他草草吃完准备走,她突然叫住了他:“哎。”

程宴北边穿着衣服,边回头瞥她眼。

“怎么了?”

有点儿冷冰冰的。

傅瑶放下手机,朝他勾了勾唇。

“你现在没女朋友吧?”

程宴北皱了下眉,“嗯。”

傅瑶继续笑着问他:“我们,要不要试试?”

怀兮在港城待得无所事事,却莫名心烦意乱。

她在港城除了徐洋也有不少大学同学,心烦了好一阵子,这几天约着人逛了好几天的街,喝喝下午茶,做SPA,泡温泉,还给全身做了保养。

对她来说,睡觉是最好排解情绪的方式,花钱是发泄情绪最好的方式。

虽然她也不知自己在发泄什么。

昨晚跟几个大学同学去港城棠街一家叫兰黛的酒吧喝酒,认识了个大学同学的朋友。

那个男人也是他们港城财经毕业的,大她一届,长得挺帅,人也绅士。昨晚她破天荒地喝了很多酒,最后舌头直得人都说不出话了,对方才姗姗来迟,替她挡的酒。

那个男人也留着寸头。眉眼很干净。

以至于借着酒劲儿,迎着酒吧破碎迷离的光,第一眼看过去,怀兮就认错了人。

就事后别人描述,昨晚她支着脑袋,麻痹着神经,大着舌头,一直问他。

为什么之前在上海,她给他打了两次电话,他故意两次不接。

是不是故意让她惦念他。

为什么那天打过去他关了机。

是在飞机上,还是那么晚了,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为什么这几天不给她打电话。

是不是有了新的女朋友。

没问个明白,他们却顺水推舟地留了联系方式,还加了微信。

以怀兮多年浪迹酒场的经验来看,对方对她有好感。

刚从SPA馆做了全身保养出来,那个男人就发了微信问她,今晚是否有空。

看样子是越过了给他们做中间人的那个大学同学,直接约她了。

她昨晚醉的不轻,微信一个陌生头像弹出来时,她还吓了一跳。

心底咯噔一下。

点开之前,还抱了一丝小小的希望。

毕竟她和程宴北,连个微信都吝惜给对方留。

好像,回到了那分手的五年的状态。

怀兮平时也不喝酒的。

她对喝酒还没什么切实概念的时候,就认识了程宴北。程宴北从不喝酒,她也跟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他的习惯,不知不觉,潜移默化的,也成为了她的习惯。

分手后的很多年,因为工作原因,大大小小的酒局也赴了不少,她却向来都是滴酒不沾的。

没有下意识,没有刻意拒绝。

仿佛就是一种刻在骨子里,改不掉的习惯。

她想着就有些头痛,没回复微信。

她刚从SPA馆出来,顺路去商业街附近的通讯公司给手机办业务。

若要算起来,她大概是一个月前才回的国。之前在国外待了一年多,手机办理的还是适用于常驻国外的套餐。

正在营业大厅排队,徐洋给她发了微信。

徐洋说,MC赛车俱乐部发来邀约,要邀请ESSE八名模特儿在Hunter五月底的欧洲赛上穿着Hunter车队代表色的服装当赛车宝贝,给车队宣传。

问她去不去。

怀兮看到Hunter几个字母,心头就像针扎着一般。从那天登录他们的官网后,她就极力地避开。

电脑上之前下载保存的关于他们车队的资料也被她删掉了。

从上海回来之前换了手机,之前的通话记录都没了,她没有清理通话记录的习惯,这几天心烦之际,把通话记录清空过好几次。

怀兮刚回ESSE,一切都还没步入正轨。她正是需要为自己争取资源,增加曝光几率,给公司创业绩的时候。

也不知是否抱着,想再见一见谁的心情。

这么复杂地一混合,她没犹豫一会儿,就回复了徐洋。

【去。】

徐洋很快也回复了她。

【你很痛快嘛。】

怀兮不自觉地笑笑,回复。

【是啊。】

想想之前,她经由尹治介绍去《JL》试镜,签合同时,看到白纸黑字写着她的合作的对象是Hunter的程宴北。

她想也没想就说自己不拍了。

好任性啊。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么任性。

总是赌气。

怀兮这么想着,心底兀自叹了口气。

徐洋又发来一条消息。

【那行,我报给上面了。这是他们赛事组的人,你加一下她微信,她给你们拉个群。这几天就开始安排了。】

顺带推过来一张名片。

发送过去好友请求,几乎秒通过。

怀兮还没找到表情包打招呼,对面却直接开门见山地问她:

【是ESSE的怀兮吗?】

【嗯,你好。】怀兮回复。

【你好,我是MC赛车俱乐部的傅瑶。】对方回复过来一个很可爱的小兔子的表情包,【那我备注一下就给咱们拉组啦。】

【好。】

怀兮坐在营业大厅等得有些无聊,想到傅瑶也是MC的人,便顺带着滑了滑她的朋友圈。

想找到一些,和谁有关的蛛丝马迹似的。

正好,她就刷到了傅瑶最新的朋友圈。

坐标在英国伦敦郊外一处高地。地点名有些眼熟。

九宫格图片,看起来是篝火晚会,异国风景,热腾腾的烤炉,鲜红的冒着热气的烤牛排和德式香肠,琳琅满目。

最中间的第五张图片是一张大合影。

齐耳短发的傅瑶眉目如星朗,笑容清甜,淡妆点缀就很好看,妆容很清纯。

她坐在一个穿红白相间赛车服男人身旁,两人挨得极近。

男人是寸头,是剑眉,左眉边一道隐隐的疤痕。

他单眼皮弧度寡漠,视线散漫地望向镜头,唇边略带笑意,赛车服拉链儿拉得很低,不羁又随意地敞开,脖颈修长,喉结嶙峋。

其他队员在他们身后站成一排,共同面对镜头。

像是在作陪衬。

怀兮愣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个女人就是那天在Hunter官网的照片上,一身深蓝色工装连体裤,英姿飒爽的女人。

她点照片的指尖僵了僵,两指颤抖一下,将照片放大了。

看清了傅瑶身边的男人,的确是程宴北。

她心跳惴惴地,失重了一样跳起来。不再停留,迅速地,滑到后面的照片。大多是拍的照片背景下的食物和风景照。

还有一张是傅瑶的手握着一只酒杯拍的。

没什么可看的。

直到最后一张。

一顿丰盛的早饭,两人餐,没什么好看的。

就是两杯摆在一起的牛奶旁,放着一只打火机。

黑色磨砂质地,有深刻缭绕的暗纹。很熟悉。

在BarRouge的那晚,他越过了她,从桌面拿起了这只打火机。

她还用这只打火机,为他点过烟。

记得那天晚上,风有些大。

醒醒在外滩走丢了,他和她回黎佳音家的路上,他下车去便利店给醒醒买了东西出来。

他示意他双手都提着塑料袋儿,在车外微微俯下身,要她为他点烟。

她刚伸出手,他就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儿,恶作剧一样,差点儿将她从车窗户里给拽出去。

那时他唇边一点漫不经心的痞气笑意,不顾她满面羞恼,还装模作样地对她说了句:“谢谢。”

那天晚上他留在黎佳音家里,他们毫无遮挡地紧紧相拥。他们上床了。

在分手的五年后。

她是心动的。

不仅那晚,从最开始,直到五年后,她对他,都是心动的。

怀兮的指尖微微颤抖一下,立刻,切出了大图浏览模式。逃也似的。

又注意到,这条朋友圈的配文,只有一个Emoji的红色桃心。

很刺目。

手机屏幕熄灭了,她都没有挪开视线。

接着,手机屏幕又是一亮。

徐洋又发来消息。

【你加傅瑶了吧?她是我读研时认识的学妹,她男朋友是个赛车手呢,我也才想起来,你之前的男朋友是个赛车手吧?】

【不过我听说,他好像已经不在MC了,去了FH的Firer?我这会儿想起来,怕你心里不舒服,但是,你们分手了,他也走了,应该没什么事儿吧。我还怕你介意。】

怀兮想说,我没事。

却如何都无法打下字。

她在营业厅排队,到她了。

前面的人走时,不留神撞了她一下,她晃晃悠悠的,差点儿站不稳,鞋跟高险些崴了脚。

她往一边跌了一下,身旁另一队的男人扶了一下她。

她抬起头,眼眶通红。

像是酒没醒似的,失魂落魄地看着对方,很久,很久。

目光却是空洞的。

满眼仿佛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对方没等到她说谢谢,她一站稳,就匆匆地走了。

此时,业务小姐用清甜地嗓音问她。

“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她抿了下唇,又用那种空洞的眼神看着对方。

说。

“能帮我换个手机号吗。”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今日的万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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