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将腿上那双已被扯得凌乱的丝袜脱掉,扔到垃圾桶里,又跟蒋燃喝了一遭。

一瓶酒再次见底,两人却都了无醉意。

窗外,夜幕悄然降临。

蒋燃仰头靠在沙发里,看头顶的灯。

深蓝色的光线暗沉,像是深色的海平面,不急不缓地,要溺毙他。

喝完最后一杯,立夏去了趟卫生间补妆。

再出来,这家Pub的客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的。她虽没醉,却吵得人有些头痛。

一过去,蒋燃还维持着刚才她走时的姿势。

靠着沙发,阖目养神。

立夏知道他也没醉,坐到他的旁边,问了句:

“还喝吗。”

蒋燃不说话,稍稍睁开眼睛。

弧度温柔的桃花眼,极搭他这样温和的脾性。他转眸,看了看她。

小半秒后,抬手,拭了下她的眼睫。

干燥的湿润。

尚未完全干涸的睫毛膏。

立夏条件反射地闭了闭眼,“你干什么。”

蒋燃不说话,只这么凝视着她,半天笑着转过头去,“你没哭吧?”

立夏反笑:“你没哭吧?”

“我哭什么,”蒋燃笑了笑,又问,“你今晚还有别的事吗。”

“有。”

“什么事。”

“跟你有关系吗。”

蒋燃默了小两秒,又回头看她,嗤笑一声:“工作再忙,陪我吃个饭的时间总有吧。”

这么理所当然的口气。

立夏哼笑:“怀兮平时不陪你吗。”

“很少。”

几问几答,都如此轻快而不假思索。

“你晚上也没吃饭吧?”蒋燃坐起身,看了看表。

已快晚上八点。

训练一天,他本该和队员在赛车场吃过再出来的,可那会儿实在没什么心情,吃了两口就走了。

刚又喝了这么多酒,胃里烧灼,很不舒服。

那时给立夏打电话,她好像也才离开赛车场没多久,去《JL》给今天的工作收尾。

原本以为她忙不会来,还是来了。

他猜她应该也还没吃晚饭。

立夏没直接回答,而是盯了他半晌,彼此好像在如此的对视中,拿捏着分寸和距离。谁进一分,谁就要稍退一些。

不能太近,却也无法疏离。

“行吗。”

蒋燃看着她笑,语气恳切的。

“又要把我当作怀兮,陪你吃饭吗?”立夏扬了扬眉,有些讽刺地笑笑,往他那边倾身,幽幽地道,“吃完饭,是不是还要带我去酒店?”

蒋燃唇角弯起,凝视她。

摇了摇头。

“我又没喝醉,”他垂了垂眼,目光一诺不挪地看着她,说,“你是立夏,不是别人。”

立夏唇边笑意凝了凝。

她起身要撤开他,却立刻被他箍住了胳膊,又拉了回去。离他极近,极近。

丝丝缕缕的酒气烘着彼此的体香,飘散开。

“行吗。”他又问她,视线灼灼的,“不去酒店,我还有女朋友的。”

立夏轻笑一声:“你还要和怀兮在一起——”

“我只想有人陪我吃顿饭,就今晚。”

蒋燃利落地截断了她的话,自然地绕过了她的话题,似乎在说,你就是你,我没有把你当作怀兮。

立夏与他对视一会儿,终是闪躲了他的眼神,点头。

淡淡一笑。

“反正大家都是玩玩,为什么不行。”

黎佳音家的小区是上海这一片的旧式小区,建了有十几年了,布局条理清晰,楼宇紧密地排开,墙漆斑驳的。

这个时间了,家家飘来饭菜香味儿,很有生活气息。

怀兮虽平时吃得少,在管理身材方面极其自律,但这个时间了,胃还是不争气地叫唤了两声。

她一整天下来就吃了顿早饭,难受地直皱眉。

程宴北走在她旁边,听到了,低头笑了笑。

没说话。

怀兮也听见了,哼一声,看他眼:

“你笑什么?”

“没什么,”他带着她向前走了几步,“饿了就快点上去。”

他记得她上次和他出去吃饭也吃得极少,吃一口就要用手机算一算卡路里。

以前的她,可从没有这样过。

刚从便利店出来,他一直捏着她手心,一路上,不知不觉被她给甩开了。

他也再没有去牵她的手。

彼此之间,也似有意无意地,维持着距离。

怀兮跟程宴北往黎佳音家的那栋楼踱步过去。一抬眼,注意到了他的车停在稍远的位置。

她遥遥望了一眼,不禁想到,刚才在便利店门口,他接了个电话。他今天好像很忙。要不是醒醒突然来了,还非要和她一起住,估计他就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怀兮进楼道前,说:

“你送我到这里就行了,去忙你的吧。”

程宴北晃了晃手上一个挺重也挺大的塑料袋儿,眉眼轻扬,笑着问她:

“你自己能拿上去?”

“能。”

“能?”他表示怀疑。

“有电梯,很方便的。你也帮我拿一路了。”怀兮有点逞强,伸手,就要去夺他手里的塑料袋儿,“给我吧。”

刚碰到,就被他躲开了。

“……”

怀兮抬头,动了动唇,想说话。

他的视线却已散漫地掠过了她,然后一手按住了她的腰身,轻搡了她一下,不由分说地,就带着她朝电梯的方向走。

怀兮楞了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楼道冗长,仿佛一个长长的,长长的,时空隧道。

好像能一瞬,就将他们送回到过去。

可是却没有。

进了电梯,从一层到七层,谁也没跟谁说过话。

彼此透过面前一道模糊的电梯门,如同透过一面镜子,在窥视对方。

谁好像都怀有满腹心事。

很快。

“叮——”的一声。

电梯门在七层打开了,两人顿了顿脚步,一时好像不知谁先向外走。

小半秒,塑料袋不安分的一声响。

很躁动似的。

是他先迈出了一步。

怀兮也停了停脚步,紧跟着出来,然后说。

“程宴北,你不用总对我这么体贴的。”

“……”

程宴北先一步出了电梯门,脚步停在了门口。

旋过半侧身子,看着她。

电梯门在她身后关闭。一束光线闭合。

楼道朝阴,光亮并不充足,头顶的声控灯黑了后,就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了。

在这样的半明半晦中,怀兮好像才有了莫大的勇气。如同下午对他坦坦荡荡地承认了,她没有忘记过他。

总能梦见他。

总会想到他。

如此坦荡。

可这种所谓的坦荡,不知在心中百转千回过多少遍。

才能说出口。

“你知道吗,我之前总以为你现在应该已经结婚了,在我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总在想,最起码,早就有人能代替我,跟你好好地在一起了。哪怕你也忘不了我。”

怀兮的嗓音清澈,又带着几分无奈的笑意。

她偏了偏头,好像想晃走纷繁的思绪。她下午同他说的很明白了,我想跟你上床,想跟你接吻,想跟你彼此抚慰。

但我没做好跟你在一起的准备。

为什么偏偏要对她这么挂心,给她负担呢。

好像在逼着她,非要给他个结果一样。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不知道他那会儿看到她无意滑过的和黎佳音的聊天记录,他看到了多少。

而是说:

“如果我们,都抱着玩玩儿的态度,大家不是能更轻松一些吗。”

怀兮说着,苦笑起来,“你越对我这么体贴,我越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你总给我个错觉,我们好像,还在一起。”

程宴北还是沉默。

怀兮深深一呼吸,淡声笑道:

“可是,我们不是已经分手很久了吗。”

她也已经,向前走了很久了。

相信他也是。

在此之前,都是。

可这一次却是他,又回过了头。

怀兮见他不言,也不说什么了,伸手要去拿他手里的塑料袋儿。

“到门口了,我先进去了。”

她的手避开他的手,要去拽他手中的塑料袋,一触碰到他皮肤的同时,被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捏住了手腕儿。

接着她的后背就被他按住,死死地抵在了两道电梯门上。

塑料袋哗啦一声,落在地上。

接着一通轻微凌乱的动静,里面的东西落了一地。

头顶声控灯应声一亮。

怀兮抬头,对上他阴沉的眸子。

几乎,不曾,见过他这样的眼神。

她心不由地打了下颤。

“那就玩吧。”

他说。

怀兮微微睁眼。

他眼底兴色稍浓,似乎被她激怒了一些,但很快,迭次涌现出更复杂的情绪。

好像有那么一丝的,后悔。

他站在她的身前,低眸,睥睨她。恢复了惯常的一脸倦漠。

淡淡笑着。

“我也不是没想过你是不是已经和别人结婚了,毕竟,也不是没有人能替代我。”他顿了顿,说,“你要怎么玩是你的事,我要怎么对你,是我的事。”

“……”

怀兮眸光颤了颤,这个瞬间,突然看不懂他了。

“你以前总跟我说,没有人会爱你的真性情,没有人会纵容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微微牵起唇角,苦笑了一声,“但是我可以。怀兮,我不是可以吗。”

怀兮咬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

是的,他从前总是如此地纵容她。

惯着她。

哪怕她现在说,她跟他上了床也不跟他在一起。

他也依旧会纵容她。

“你不是想跟我上床吗,”

他说着,一手捏起她小巧的下颌,迫使她仰起头看着他。

他也不顾她踮起脚,崴伤的右脚会不会痛了,将她一直向上,一直向上牵引起来。以至于她都微微皱了眉,气喘也紊乱了些,“程……”

程宴北一俯身,一缕凉薄气息飘近了。

他的唇靠近她的,迟迟未吻上去。

这样近的距离,却吊足了她的胃口。

怀兮正不知所以,燥意不由自主地从周身流窜而起。他又一手箍紧了她的腰臀,狠狠地拧了一把,带着她,向上一耸。

猝不及防的,她双腿就跟着一软,紧了紧。

喉咙中溢出一声破碎的轻哼。

接着,听他略带警告,又十分暧昧的低沉嗓音飘拂在她耳际。

“下次我来买。”

怀兮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她突然也才惊觉,她好像是真的惹到了他,靠在他的肩头,闷声笑了笑,再也不说话了。

突然又想起,昨天晚上在医院她问他的问题。

——如果我们当初没有分手,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现在也问她自己,真的会不一样吗。

人生这样多的变数。

这么多的不可预估。

不可预估到,曾经一个那么爱你的人,抽身离开时会那么的不留情面。

如果他们当初没有分手,至少,她现在不会如此地不想与他重蹈覆辙。

变成这样的一个结局——

我们很合适,我们互相吸引,但我们不会再在一起。

怀兮心情复杂着,正要推开他,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头顶的声控灯又黑了。

她动作顿了顿,察觉到手臂上,搭过来一个力道。他又要如此“体贴”地去帮她分担一些了。

“啪嗒——”

又是一声轻响。

灯又亮了。

黎佳音带着一屋子的火锅味儿出来,提了个垃圾袋儿正要扔在门口,一开门,就看到了他们。

她愣了愣,立刻要回去。

“打扰你们了——”

“不打扰。”怀兮挡开程宴北的手,咬牙,承受着右脚的疼痛,将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地捡起,装回了塑料袋。

看也没再看他一眼,就进了门。

黎佳音见那么一大堆东西,赶紧搭了下手,怀兮却搡开她的手,往屋内走去了。

黎佳音只得对不尴不尬地站在电梯门边的程宴北笑了下:“进来吃饭吗?”

“不用了,我还有点事。”

程宴北语气淡淡的,整个人好像还有些回不过神,他眉眼轻敛着,看了黎佳音一眼。

又看了看怀兮刚离开的那个空荡荡的方向。

“那好吧。”黎佳音见他们尴尬,心想可能是吵架了,那会儿出门时的好气氛杳无踪影,于是也不强留了,“你回去路上小心。”

程宴北点点头,转过去按了电梯按钮。

黎佳音便准备关门进去了。

“那个。”

他却又出声。

黎佳音闻声收了收手,立刻打开门。

“怎么了?”

程宴北依然去看那个空荡荡的方向,抿了抿唇,最后说。

“让她多吃点。”

作者有话要说:唉。

“你不跟我在一起我都能纵容你。”

今天断在这里了我有点惆怅。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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