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L》摄影团队下午在赛车场的拍摄工作结束后,立夏跟一行人准备离开。还没出赛车场的门,就遇见了程醒醒。

小姑娘探头探脑的,穿着一身校服就来了,洁白上衣,上面印着南城七中的校标,下半身原本宽松的校裤明显改良过,衬得双腿修长笔直的。

比立夏上次见她好像长高了不少。

程醒醒被拦在门口进不去,立夏刚到门口,她一眼就认出了她。

程宴北一向不怎么同别人提及自己的家人,立夏与他交往的这几个月期间,唯一一次见到他的家人,是她有次因为工作缘由滞留南城,意外遇见他们一家。

要不是那次,她对他的原生家庭真的一无所知。她之前只知道他大学是在港城读的,在那之前,甚至以为他和她一样,也是港城人。

他对她,一直都有很明确的疏离感。哪怕再亲密无间的时刻。

任楠见到程宴北,可算是松了口气。

“哥,这真是你妹妹?”

程宴北站在门口,抱起手臂,轻倚在一边门框,眉心淡拧着,看着程醒醒。点了点头。

她还穿着南城七中的校服,这么出现在上海,实在突然。

程醒醒怕他发脾气,缩了缩肩膀。

程宴北瞧了她几秒,终是又耐心地问一遍。

“怎么来上海了?”

“——我想你了!”程醒醒立即说,但又立刻心虚,朝程宴北眨眨眼,观察他的情绪,见他脸色黑沉着,终于又放缓了些语气,“所以就来上海找你了……”

完全没了底气。

程宴北眉心拧起,脸色沉了沉,像是要发火。

“奶奶和舅舅知道吗?”

程醒醒嗫嚅着唇,“不知道……”

“……”

程宴北脸色更差。

“我——我、我可不是离家出走啊!我跟学校请假了!”程醒醒几番强调,底气仍不足,紧张地看了看不远处的立夏,“之前你不是说你在这里训练嘛,我就过来了……刚才还在门口碰见了你女朋友。”

程宴北微微一怔,他这才注意到,立夏站在不远,就跟在任楠和楼层管理员后面。

立夏对他笑了笑。

两个人最开始在一起一定是好感使然,分了手后,一切却归了零。

如此再这么打照面,难免不尴不尬的。

他们分手那天也不算多么愉快。

“是你女朋友带我上来的,不然我都进不来。”程醒醒好像是记不清立夏的名字了,只能一口一个“你女朋友”如此称呼。

边有点儿不好意思地对立夏笑笑。

立夏倒是没说什么,从容走上前来,主动对程宴北解释道:“我们那会儿刚收工就在门口碰见她了。我也不是很确定你在不在,就打电话找任楠确认了一下,然后带她上来找你。”

说着,看了看一边的程醒醒,温柔一笑,并不在意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难为你还记得我,不过啊,”她又朝程宴北笑了笑,“我和你哥哥已经分手了。”

“……”

程醒醒以为找到了能替自己说话的救星,才准备过去立夏的身后躲一躲,脚步立刻刹在原地,也有几分尴尬。

小小声。

“啊?怎么又分了一个啊?”

“……”

程宴北面上薄怒隐隐的。

任楠听程醒醒那口气十分好笑,如此便主动打破僵局,对程宴北说:“哥你没出去训练吗?今天下午赛车场就半封闭了,外来人员进来都要登记的。立夏说是你妹妹,我才让楼管带着一起上来的。”

似乎是起过一番争执,任楠对一边的楼管无奈地道:“你看,说了是亲妹妹,没错吧?”

楼管点点头,终于相信了任楠,又说:“马上比赛了,最近管得严,大家互相理解吧——你们下来跟我登记一下。”

还指了指同样也是外来人的立夏:“你也过来一下。”

程宴北看了程醒醒一眼,示意跟他走,顺手带上身后的门。

一行人准备下楼。

程宴北此时应该在赛车场训练的,那会儿Hunter拍最后一组照片,他就不在。不过他的任务已经结束,今天这组照片不出镜也是可以的。

立夏转身,顺便瞧了眼刚程宴北出来的那个房间。

房门紧闭着。仿佛藏了个幽深的秘密。

女人的第六感让她盯着看了许久。

一回头,便撞上了程宴北的目光。

彼此都有几分心照不宣的。

立夏亦看着他,觉得他对自己有话说。

程宴北敛了敛下颌,终是低声说了句:

“谢谢,今天。”

是在为她带程醒醒上来而道谢。

立夏自然明了,只是一笑,眸光清冷的。

“不客气,我碰见了而已。”

两人都客客气气的。

好像只是刚打照面没多久的陌生人。

立夏边笑着,心底却不由地发酸。垂了垂眸,不再多言。

一行人下楼。

程醒醒身形纤细,将一身臃肿的校服穿得有些不修边幅的,书包都没背,一步一步地跟在程宴北后面。

程宴北边走,边看了眼她那身校服,忽地冷声问了句。

“你才从学校出来?”

程醒醒一窒气,以为他要发火,小心翼翼地点了下头,

“嗯……”

“一个人?”

小姑娘又点点头。

“怎么来的。”

“飞机啊,两小时。”

程醒醒这会儿有点小得意了,晃了晃手里的手机,“你别小看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坐个飞机而已。”

“下了飞机坐地铁过来的?”程宴北抿唇,有些好笑。

“是啊,不是很方便么。我给你们赛事组打了电话,他们说你今天在这里训练。”

“方便?”程宴北眉眼一扬,“明明这么麻烦,你怎么不直接打给我?”

“我傻啊——”程醒醒简直不可思议,呶了呶唇,“会挨骂的。”

程宴北轻哼着,笑一声,“你还知道会挨骂。”

“我又不傻。”

程宴北倒没想真的跟她开玩笑,大手箍了下她额头,力道有些重,在醒醒跳脚之前,还是放轻了一些。

他冷瞥着她,敛去笑容,淡淡道:“既然知道自己会挨骂,那咱们就等会儿算账。”

“……”

按照楼管的指示,他们几人进入一楼的一个房间去登记。

程醒醒跟了几步,悄声问他:“哥,你为什么跟那个姐姐分手?”

说的是立夏。

程宴北管她要来身份证,半躬身,在桌面上填写她的身份证号。

“管好你自己的事。”

“……”

洁白纸张上,洒脱却不凌乱的字迹飞速滑过。

程宴北边写,边停了下笔。

突然注意到,醒醒身份证上的照片重新拍过。

上个身份证是他带她去办的,那时她还是长头发,现在剪成了短发,两边别到耳后,眼眸明亮的。

笑容干净而清甜。

和他是一模一样的单眼皮。都遗传了妈妈。

程宴北上次回港城还是春节。

如今算算,有两个多月的时间没回去了。

程宴北思绪顿了一下,然后在纸上迅速地填好信息。一个抬头起身的瞬间,发现醒醒这段时间好像都长高了一些。

他放下笔之前,用笔杆儿敲了敲她脑门儿。

“你出来怎么不跟奶奶说?嗯?”

“……说了她也记不住呀,”醒醒捂着脑门儿,揉了揉,坐到一边去,颇委屈地说,“你说她能记住什么呀?我放学回家经常没饭吃……我都高三了,作业都写不完,回家还要做饭给她。自己在外面吃了又不行,她身体不好,总不能跟我一起吃外面的饭或者叫外卖吧……多不干净啊。”

听着怨声载道的。

“你还知道自己高三了。乱跑。之前说要请保姆阿姨,你不是不要吗?”

程宴北还想多说她两句,却没再多说了。

他心情也有几分沉重,想安慰她,却还是什么也没说,放轻了力道揉了下她的头发,让她坐在这里。

他出去打电话。

舅舅在爸爸去世,妈妈离开后,经常会帮衬他们家里。这几年奶奶身体不好记性又差,他常年在外打比赛顾不上,醒醒读高中,又不喜欢家中来个别人,不要他请保姆阿姨什么的,舅舅和舅妈就会给家里帮忙照顾她们。

程宴北刚和怀兮在楼上时的好几通未接来电,大部分来自舅舅。

果不其然,一回过去,那边就火急火燎的:“小北呀,怎么办呀,醒醒不见了,学校老师说她今天就没来上课。打电话这孩子也不接,你快想想办法呀?她有没有打给你啊?”

程宴北站到通风口。

天阴大半,雨势颓颓,却没风。他低下头,兀自点了支烟。

一抹猩红色扬起,舅舅那边已抱怨了一通。

他这也才嗓音倦淡地开了口。

“她来上海了。我刚见到她。”

“——啊?怎么去上海啦!这孩子!去找你了嘛?”舅舅那边又是担心,又是自责懊悔的,“她跟你说她闯什么祸了没?”

醒醒虽平日乖张,大部分时候还算乖巧。程宴北皱了下眉头。

“闯什么祸?”

接着,就是舅舅一通噼里啪啦的解释。

好半天,程宴北算是听明白了。

程醒醒同学月考没考好,从班级中上跌到倒数,十分惨痛。前天开家长会不敢让舅舅去,害怕挨骂,就让记性不好的奶奶去充个人头。

结果奶奶压根儿没记住这事儿。

所以当天家长会只有她一人的家长缺席,老师当着所有同学家长的面打电话给了舅舅,宣扬她糟糕的月考成绩。

还把她跟某某男同学早恋的事儿顺带给抖落了出来。

这下惨了。

那个男孩子与她同班,这次成绩也有所下降,对方家长听了气不打一处,棒打鸳鸯,当即要他们分手,还让班主任直接联系了舅舅。

舅舅找醒醒谈了一次,刚说要把这事儿告诉程宴北,小姑娘就闹了脾气,学都不上了,一气之下就跑来了上海。

程宴北默默听完后,捻灭了手里的烟。眼睫低垂着。

窗外开始飘雨,莹凉雨芒拂在面颊。

“要是你们爸妈还在,我犯得着跟她说这些?”舅舅怨气不小,“你一直在外面比赛,我也不好打扰你,我心想我也算是你和醒醒的家长辈,是吧?总该有义务替你教训她几句吧?”

“老师打来电话可是气死我了——离高考还有两个多月了,怎么能早恋呢?而且这个时候成绩突然掉这么多……她倒是脾气大!我还没说我有多委屈呢,我又不是你们家长,老师批评我做什么呢?”

“那你说说,难道我不该说她么?”

一番话自相矛盾的。

又想作“家长”管教孩子,又不想被老师当成“家长”教训。

程宴北淡淡一笑,唇角弧度浅浅。

“不是不该说她。”

“那是怎么啦?你说?”舅舅挺着急。

程宴北又将一支烟放在唇,却没点。他眺望远处,拇指漫不经心地按着打火机的滚石,“咔嚓——”、“咔嚓——”,一声声地作响。

迎着飘拂而起的雨,久未点燃。

只有暗蓝色的火花跃动。

仿佛他明晦不定的心情。

不远处,蒋燃他们好像结束训练了,车辆三三两两地往终点线驶过来。

“老师和您都该教育她的,这没什么问题,”程宴北沉声地说,稍顿了顿,等舅舅情绪稍缓一些,才又开口,“只是,您可能也忘了问老师。”

“问什么?”舅舅提了口气。

程宴北点上烟,吞云吐雾,不带情绪地笑笑:“老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只宣布她一人的成绩,所以,这个家长会,是单独给她的家长一个人开的吗?也得照顾您的面子不是?”

“……”

“舅舅你如果实在觉得麻烦,就让老师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吧,快高考了,醒醒也不小了,有的事她自己也知道,”程宴北听那边沉默着,又是一笑,“她来找我估计心情也挺不好,不过你放心,该说的我会跟她说的,我去解决好,这些天也辛苦您操心了。”

舅舅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像被程宴北这么一通话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了。刚才他的确发泄怨气占了上风,还提及了他们父母的事。

而醒醒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若程宴北懂事,正值叛逆,又快高考,有的事,有的话,也是他操之过急,没考虑到她的心情。

于是叹了口气,却还有些抹不开面子似的,“那你可得跟醒醒说,让她早点回来,快高考了跑什么跑,她也是胆子大,敢跑上海找你去了。”

“等她情绪好点了我就送她回去,不会太久的。最近辛苦您和舅妈了。”

“那行,”舅舅的语气好了不少,又问,“那个,小北,你最近不是要比赛很忙吗?醒醒班主任是不是找你了,打扰到你了吧。”

“没事儿,今天正好有空,刚才电话我也没接到,”程宴北笑了笑,客气地说,“我一会儿给他回过去。家里那边,麻烦舅舅最近再帮忙照顾一下奶奶。我这边结束了就回去了。”

“没问题,”舅舅似乎还想多说几句什么,最终却只说,“你比赛也加油。奶奶的事放心,有我跟你舅妈在。”

“嗯,好。”

于是挂了电话。

程宴北浏览一遍未接来电列,有一通来自醒醒的班主任。

或许是对方知道他忙于各种比赛,对他家庭情况了如指掌,哥哥这个身份,在老师心目中,也算不上是“家长”,所以这种事,素来都不会打电话给他,而是经常打给辈分更高的舅舅解决。

舅舅今天明显很暴躁。

程宴北正凝神盯屏幕,还没回过去,身后就蓦然响起一阵轻快的高跟鞋声。

由远及近。

一回头,怀兮正往来走。

她脚伤未愈,步伐沉缓。这栋楼没电梯,她就从三楼下到一楼。

楼道只有他面前这一扇窗。

她迎着阴沉的光线,向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让他一个晃神,几乎以为她和他,都是还穿着那一身校服的年纪。

怀兮见他在这里,也是一愣。她眨了眨眼,问:“你怎么在这?”

说起来,她刚在楼上,没等到他回来。

一番的天雷勾地火,如此这么平静下来相处,她竟有几分不自在。

“你呢。”

程宴北眉眼轻扬,反笑着问她。

明明是她抛出问题,却又被他给扔了回来。

怀兮没好气瞥他一眼,下巴轻抬起:“任楠打电话给我说,今天下午所有的外来人员都要登记,让我没走的话过来登记一下。”

程宴北低头一笑,没说话了。他捻灭了烟,径直走过来,伸出手,

“过来。”

“干嘛……”

他冲了个澡倒是舒服了,直接扶住了她的臂弯。怀兮周身的那股子燥火现在都未消弭,他温热的掌心触及到她臂弯的皮肤,她浑身轻轻地一颤,下意识要躲他。

却被他直接揽着腰,更拉近了一些。

“躲什么,刚才怎么没见你躲?”

他嗓音沉沉地笑起来。

她几乎是被按在他的身前,一抬头。

他淡淡看了她一眼,就垂下眸,睨她脚上那双高跟鞋。

“穿这么高的鞋走楼梯,再摔了怎么办?”

怀兮呶了呶唇,倒是不大在意。她想说,她没他想的那么娇弱。

以前走T台跑秀场,这种事儿没少遇见过,经常带着崴脚的伤,还要穿十几厘米的恨天高走秀、拍摄、出席活动。而且今天一路,都是她自己走来的。

楼道空荡,只有他们二人。

不知是否是因为刚才那一番擦枪走火,她好像是第一次跟男人接触一样,像个不经世事的少女,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是块儿老姜了。

两人什么也再没说,他牵着她到了门边。

要进去,迎面,却遇到了正欲往出走的立夏。

立夏跟程醒醒和任楠一一挥手告了别,一个转头,就看到了门边的程宴北与怀兮。

她面上笑容还未消。一个回眸的瞬间,看到程宴北的手在怀兮的腰际。

笑意难免僵了几分。

“……”

立夏的目光落在怀兮已空荡荡的腰间。

打量一下,又抬眸。

女人一见面,难免在心中将彼此作对比。除了双方今日从头到脚的着装,耳环鞋包,妆容配饰,她们都还是一个男人的前任。

不经意地对视之间,敌意也暗自滋生。

怀兮也不由地想到了那会儿车内车外,任楠与赵行无意提及的事,不由地,心中也有了几分防备。

她也缓缓地推开了程宴北的手。

“对了,赛车场那边应该才训练结束吧?”

立夏淡淡一笑,回头问了句任楠,似是无意的。

任楠倒没注意到门外情况,看了眼时间,应:

“是,刚结束。”

立夏再没多说什么,冰冷视线掠过程宴北,抬脚离开。

此时,却是程醒醒一眼看到了怀兮,愣了两秒认出来了,又惊又喜地喊了一声。

“小兮姐姐——”

立夏刚挺直的背影,突然又僵了一下。

过往情景在脑海中迭次闪现——首当其冲的就是,之前在南城与程宴北的家人偶遇那次,他奶奶拉着她的手一直喊了她很久的“小兮”,几乎纠正不过来。

立夏那时强调了很久,她的名字是立夏。奶奶很久才弄明白,才又叫她“小夏”。

后来有一次,她打电话给奶奶询问她的身体状况,还托了朋友买了补品准备送去,奶奶却完全不记得她是谁了。

她说她是程宴北的女朋友。她是立夏。

奶奶却还在说:“谢谢小兮。小兮要常来家里玩哦。”

立夏的脚步顿在了楼道中。

回头。

刚程宴北与怀兮在的门边,空空荡荡。

她被故作的潇洒,填满了两天之久的心,好像在这一瞬间,也变得空空荡荡。

蒋燃结束训练后,先洗了个澡下来。Neptune的队员们聚在一起等他吃饭。

临近比赛不宜过于紧绷,一整天的高强度训练就足够,大家准备在赛车场这边解决完晚餐,然后出去找个地方喝酒。

蒋燃刚过来,就有人就搡他一下:“燃哥,你今天见程宴北他妹妹了吗?”

“妹妹?”蒋燃疑惑,“他妹妹不是在南城么。”

“今天下午来了,临走时咱们刚收车,你可能没见到,”赵行调笑着,“漂亮倒是漂亮,就是长得跟他哥一点都不像。”

“他妹妹还在上高中吧?今天离家出走跑来找程宴北了。”

蒋燃闻言坐下,也跟着笑笑:“离家出走?胆子还挺大的,南城上海这么远。”

“坐飞机来的,也不远吧,不到两小时。”

“嗨,说起来,我以前上学那会儿也离家出走过。”

“不过,那时候我们也就敢跑跑朋友家吧?那个小姑娘胆子倒是很大,直接买了张机票飞上海。我那时候哪有那胆子,真这么做要被我爸把腿打断。”

一群人聊天打屁不嫌聒噪。

半天又有人提了句:“我还挺意外的,我听任楠说,他妹妹居然和燃哥女朋友认识。”

“哎,他们走了吗?”

“走了吧?”

“走了,燃哥女朋友也跟着一起走的,我还纳闷呢,燃哥你女朋友训练前不就……”

蒋燃握筷子的手顿了顿,笑容稍敛。

赵行先使了个眼色,让大家闭嘴:“你看错了吧,燃哥女朋友早走了。”

于是鸦雀无声。

今早一群人就议论了一番怀兮和程宴北的纹身,早就对他们之间的关系猜测纷纷。

这会儿蒋燃在场,当着他面没大没小地议论,难免尴尬。

气氛凝滞。

小几秒后,身在话题中心,好似又在局外的蒋燃,才缓缓抬起了头。目光淡淡地扫视他们一圈儿。

七八人面色惶惶的,好像说了多么了不得的事儿,不敢看他的脸色。

“没事儿,”蒋燃唇角扬起个笑容,“你们继续聊。”

“那个,燃哥……”

“他们的事儿我知道,”蒋燃又低头,用筷子去捞碗里的面,漫不经心的,“以前上大学那会儿我就知道,大学他俩就好了很久了。”

一众人面面相觑的。

好像有人听说过,程宴北与蒋燃是一个大学的。不过蒋燃是大程宴北一届的学长。

“之前一直没告诉大家,不好意思了。上次喝酒我也没跟大家说,”蒋燃又抬了下头,不知是否是头顶光线过于扎眼,他眼眶有点涩,只笑了笑,“都吃饭吧。”

沉默了半晌。

“哎,不就好过吗,你们在这边瞎比比什么呢,在这边揣测来去的,你知道个屁啊,”不知是谁骂了声,替蒋燃鸣不平似的,“燃哥你快吃,吃完我们去喝酒——”

“对对对,今晚多喝点!”

“少他妈成天议论别人的事,关你屁事啊——都把嘴巴闭好了!”

说着,都拿起筷子吃起了饭,聊着别的话题,过渡着刚才的尴尬。

气氛和缓。

可蒋燃没多久,就离席出去了。一道背影凛冽。

“——瞧瞧,还是忍不住了吧。”有人望着他背影,啧了一声,“查岗去了。”

“又管不住你那破嘴了?”

“吃饭!”

蒋燃兀自徘徊到楼道那边。外面天色沉暗,黑了大半。

雨不知下了多久。

他站在窗口抽了支烟,想给怀兮打个电话。

犹豫再三,却还是作罢。

雨又大了些。

半天,他才稍稍能平静神绪。手机滑了一圈儿,转而,便打给了另一个号码。

“今晚有空吗。”

醒醒一上车就黏在了怀兮怀里,抱着她胳膊不撒手。生怕前面开车的程宴北突然转过头来训她两句,那会儿就猜到他出去给舅舅或者班主任打电话了。

虽然他回来也没说她什么。

怀兮有五年多没见醒醒了。

初见醒醒,还是上高三时在程宴北的家。那时醒醒才七八岁,还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正上着小学。

她与程宴北交往的近五年,醒醒已从小学上到了初中,一天天地长大。

如今又是五年,出落成了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宽大的校服都包藏不住日渐成熟的身子骨。

程醒醒一头短发,乖张极了,不过不若怀兮的精致地打理过造型,有几分乱糟糟的俏皮。

她扬手拨了拨自己头发,对怀兮笑:“小兮姐姐,你之前的秀我都看过的!我的头发就是照着你剪的——”

怀兮用手顺开醒醒的短发,眉眼扬了扬:“比我的好看多了。”

“哪有,明明是你的更好看!”醒醒白了眼前面从上车到现在一直没怎么说过话的程宴北,“之前我都没好意思问我哥,你这几年怎么不走秀了?我还关注了你们ESSE的官方微博,之前老能看到你要去走秀的动态,最近也没看到他们po你的照片了。”

程醒醒知道他们分手的。

或许,对于还在南城这一方小小天地,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来说,无法想象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一告别,就可能永远地失去人生的交集。

天地如此广阔,世界很大,一分别,很可能就是长长久久的不相往来。退出彼此的人生。

怀兮当年也不理解。

当年不成熟。认为人与人之间,非爱即是恨。

哪怕我们分了手,只要爱过,也会互相惦念到白头。

可现实不是如此。

在没有对方的人生里,谁都不是非谁不可的。

“我解约了。”怀兮解释着,似乎不愿提及太多。

“为什么?”

怀兮不说话了,半晌才笑了笑:“没什么,一点小事。”

怀兮恍然间发觉,她比之程醒醒这么大的年纪,已然有了不少烦恼。对于那时还是少女的她来说一点小事,总觉得天大一样,现在想来,不过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

程宴北却是听者有心。他只知她与ESSE解约,还是她主动为之,却并不知缘由。她也从未主动提起过。

之前他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都说很好。可直觉告诉他,她三缄其口的背后,并不是一句“很好”就能轻描淡写地带过。

程醒醒也不多问了,换了话题问:“那我今晚和小兮姐姐一起住吗?”

那会儿醒醒一见怀兮,就缠着她一口一个“小兮姐姐”的。除了亲近这一层,说到底,不过是怕程宴北逮到机会教训她。

毕竟她闯祸不小。

月考成绩一落千丈,还早恋,还被班主任空开在家长会批评,还被男朋友父母勒令分手,还跟舅舅吵了一架,然后扔下了记性不好的奶奶,这么跑到上海来找他。

单拎出一件,就足以程宴北黑很久的脸。

程宴北显然压抑着怒气,那会儿看怀兮在,没好意思发火。这会儿醒醒又拽着救命稻草怀兮上了车,程宴北更是三缄其口。

他说晚上找个酒店让她住,她却还要跟怀兮一起。

怀兮思量一下,提议说要不她去酒店陪醒醒。醒醒一个女孩子,晚上一人住酒店很不安全。上海毕竟这么陌生。

她正好结束了上海的工作,还可以带醒醒在周边玩一玩儿。

怀兮昨天才搬到黎佳音家中,她感冒还未痊愈,还带着脚伤,再搬一次多有不便,程宴北于是回绝了。他说会给她添麻烦。

于是两人没辙了。

怀兮又打电话问黎佳音,介不介意家中再多个人来住。她们三个女孩子住一起也方便照应到,黎佳音还有一手好厨艺。

醒醒听她说她朋友厨艺精湛,眼睛都亮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多待几天了!”

怀兮笑笑,没回答。给黎佳音打过去第一个电话,黎佳音没接。

接着,一条短信就过来了。

来自她昨晚打过去几次没人接的那个号码。

她警惕地眯了眯眼,抬头,在后视镜与男人对视着。

他单眼皮弧度狭长而温柔,散漫地瞥过她一眼,略带笑意。

短信说:

【你别惯着她。】

他说,最多只让醒醒在上海待个两三天。等醒醒心情好点儿了,他就要送醒醒回南城。

怀兮看到那条短信却沉默下来。

其实她知道,全世界都可以不惯着他的妹妹,他一定要惯着。只不过这次原则在上,醒醒还要上学的,再过两个月就高考了。

从前全世界也可以都不惯着她,他却偏偏要毫无原则底线地惯坏她。

她曾经也以为,他能一直惯着她的。

哪怕她赌气,哪怕她永远跟他闹脾气。

不知是否是雨天缘故,她情绪也有些低落。

正陷入思绪,黎佳音那边电话接通了。

黎佳音还以为她要带什么稀奇古怪的男人回家,听清了是程宴北的妹妹,不是程宴北,还挺失望:“不是程宴北?你们居然还没上床。”

当然,黎佳音立刻大度地表示,“不过你要是带他回来也可以,我可以忍痛割爱,把房子和床让给你们随意折腾。”

“……”

怀兮听着来气,一个不留神,按到了免提。

黎佳音刚提到程宴北的名字,还有什么“可以把房子和床让给你们”,嗓音轻快的。

她一紧张,赶紧给挂断了。

车前,身旁,两道目光都看着她。

“……”

她脸颊慢慢升起热意。

程宴北又透过后视镜瞧她,怀兮不卑不亢,立刻对上他视线。

瞪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

他读懂了她的眼神,偏头笑了笑,没说什么了。

于是一行人前往黎佳音家中。

今晚怀兮和黎佳音要在家中打火锅吃。

怀兮拿着黎佳音家的钥匙,本以为黎佳音这会儿应该在公司开会。

一开门,两拨人同时一惊。

眼睁睁看到沙发上两道赤.裸的身影纠缠在一起,黎佳音一声床还没叫完,差点儿就噎到自己:

“关门——!!!!!!!”

砰——

破云一声雷似的尖叫,被关门声一瞬戛然到门内。

怀兮背靠在门上,睁大了眼,心跳砰砰的。今天下午那股盘旋在周身的燥意,从下腹至全身,重新燃起。

如此三人皆是尴尬。

怀兮后背紧贴着黎佳音家的门,胸膛上下起伏着。舒缓着周身的感觉。

她今天穿的是无肩带背心,如此一番起伏,以为胸前滑开,立刻伸手,向上拽了拽。

程宴北注意到她的动作,视线也从她脸上移开。

像是被烫到。

程醒醒分别打量他俩一眼,犹豫着要不要下楼转一圈儿,给他们腾出点空间。

“那个……要不我去住酒店吧。”

里面的人好像很不方便的样子。

正此时。

啪嗒——

怀兮身后的门却开了。

昨天和怀兮搭档的那个德国小嫩模Daniel穿戴完好地出来,见到怀兮了,还用中文打了声招呼:“怀兮,再见。”

怀兮眨眨眼,没反应过来,机械地对他挥了挥手。

黎佳音懒懒地倚在门边,用披肩将自己五花大绑一样裹起,生怕再像刚才一样走光一点点。

她白了眼怀兮,转身往里走。

“进来吧。”

沙发已被收拾妥帖,但能看出来刚一番折腾过的痕迹。

黎佳音又去开窗户。

外面下着雨,冷空气携着雨芒飘散入内,过渡着粘稠的空气。

又打开了空调。

好像在毁尸灭迹似的。

怀兮看她忙忙碌碌的,觉得好笑。黎佳音却回头瞪她一眼:“电话挂那么快,我以为你跟谁干嘛去了呢。催命一样。”

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了眼程宴北。

程宴北坐在吧台附近的高脚椅上,长腿抻开,表情疏懒的。

他低头笑了下,没说话。

醒醒有点儿局促,不知该做刚才黎佳音跟那个外国帅哥缠绵过一遭的沙发,还是坐到程宴北旁边去。

就前前后后地跟在怀兮背后。

像个小尾巴。

黎佳音看她可爱,笑了笑,拽着怀兮去厨房拿杯子和果汁。

怀兮问她:“刚才那个,怎么回事?”

“哪个?”黎佳音看她一眼。

“Daniel。”

“哦,那个小嫩模啊,”黎佳音漫不经心地笑笑,“我们下午从公司出来,我叫他来我家拿东西。”

“得了吧你,”怀兮一挑眉,笑一声,“拿什么东西拿到沙发上去了?非得脱光了才能拿?”

黎佳音用指尖儿戳了戳怀兮左胸口,“拿我的少女心啊,姐妹。我都忘了自己像他那么大年纪是什么样子了。”

没等怀兮说话,黎佳音就发现,怀兮锁骨附近,有一道浅浅的吻痕。

斑驳的,迷离的。

不易发觉的。

“——你别动。”

黎佳音凑上前去,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看什么?”怀兮往一边躲。

黎佳音看清了,的确是吻痕。白她了眼,又看吧台那边的程宴北,对她笑笑:

“看你的少女心呢。”

“……”

“男朋友吻的?”

“……”

黎佳音笑着瞥那边的程宴北,笑意深了。

怀兮匆匆换了话题,语气强硬的:“你别跟我说别的,我问你呢,你跟Daniel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啊,”黎佳音耸耸肩,冲洗着玻璃杯,“我和我男朋友估计快分手了,我们又不会结婚,倒不如及时行乐。”

黎佳音说着叹了口气:“我男朋友这次回家,就因为他家中让他结婚,我不结婚,他又不想跟我分手,他爸妈跟他发脾气,气病了。”

怀兮皱了皱眉,“怎么会这样?”

“他说他得照顾家人——我猜,多半是相亲去了吧。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这事儿他爸妈也没少提过,他跟我耗着也没意思,我觉得他心底是想结婚的,只不过为了顺从我,才跟我在一起这么久吧。”

黎佳音颇为冷酷地一笑:“我实在不懂,结婚有什么意思?后半辈子只跟一个男人做.爱,不是一件很可悲的事吗?”

怀兮见黎佳音情绪低落的,拍了拍黎佳音肩膀,算作安抚。

“的确。”

“是吧?”

黎佳音得到理解,又开玩笑:“还说呢,你哥什么时候分手,我可以接盘。我这几天做梦天天都能梦见他。”

怀兮横她一眼:“少说屁话。你俩又没好过。”

“那怎么,你跟程宴北好过,会梦见他么?”

怀兮懒得跟她说,去一边拿杯子。

“说你的事就说你的事,别带我下场。”

黎佳音嗤笑一声,从她手中接过杯子,“好好好,不说你们啦。你自己的事你知道。”

准备好果汁什么的过去,程宴北好像是去门外打了个电话又回来,只剩程醒醒一人坐在吧台那边儿,有点局促似的。

黎佳音给她倒了杯橙汁儿,对正回来的程宴北说:“哎,程宴北,你妹妹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

“啊?是吗?”醒醒先疑惑了。

“对啊,你哥凶巴巴的,你比较可爱,”黎佳音说着,顺带着搡了下怀兮,“是不是?”

怀兮没回头,水声作响,洗杯子。

黎佳音打量她背影。

她今天穿了条紧身裤,臀型挺翘,腰身纤细,很好看。

后腰一道纹身。

野蛮又热烈。

黎佳音听说过这纹身的来历,笑着瞧了眼程宴北,扬了扬眉,悄声问他:“怎么样,练的不错吧?”

“什么。”

“她经常健身,屁股很翘。”

程宴北散漫移开视线,没说话。他是笑唇,不笑也像笑。

垂着眼,神情就很迷人。

黎佳音给他倒好了一杯起泡酒,玻璃杯底叩在大理石台面,“啪——”的一声响。

没放弃开玩笑。

却多了几分严肃。

“还不快追?”

程宴北接过杯子,修长手指在冰凉杯壁摩挲,抬眸,看了眼不远的怀兮。

自然地接了招,笑了笑。

“在追了。”

徐徐淡淡的一声。

黎佳音挑眉,有些讶异,还想多问几句,怀兮却走了过来。

怀兮注意到程宴北手里的杯子是起泡酒,没等他握住,下意识地就用手按着他的手,夺了过去。

放到一边,对黎佳音说:

“他不喝酒,你给他倒什么倒。”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久等更了个肥章

所以本文有好人吗?

没有。

对吧。

讨厌被欺瞒的,自己就总是满嘴谎话

自诩深情的,偏偏最蠢蠢欲动不安分

心有不甘的,当初走的最甘心

总觉得自己被伤害的,自己也摘不干净

可是心动,是最没办法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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