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怀兮闻言,弯唇笑了笑。长而卷翘的睫不自在地一垂,掩住眼底的情绪。

似是有意地避开他灼灼的视线,她还向后坐了坐。

仿佛败退。

撤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不若刚才那般近如咫尺,剑拔弩张了,她复又抬眼,笑得有些不以为然的:“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程宴北依然停在刚才的位置,依然凝视着她。眉眼沉沉的。

怀兮侧开头,环视一圈儿饭店里简单却温馨的陈设,慵懒地抻了抻纤长的胳膊,舒缓一整天下来周身的疲惫。

最后,她一条手臂扶住了凳子边沿儿,肩头微耸起,一手又撑起下颌,眉目带着笑,又看着他,认真地说:“今晚那个叫尹治的,也是我前男友。”

程宴北轻轻皱了眉。

他显然没想到。

怀兮却没想把她跟尹治从前那些一二三,不经心的往事说给他听。他们之间没有聊起这些的必要。

只淡声地下了结论:“你们是不是还觉得,前女友,还是你们的女人?”

程宴北微微坐直了身,目光陡然沉下。一边静候她的下文。

怀兮眼带笑意,眸光清清冷冷。

就以这么一副娇憨姿态,看着他,红唇张合着,不疾不徐地说:“可是在我这里,前男友就是个稍微有点熟悉的陌生人而已。”

“我这些年恋爱是谈了不少,各种各样的男人都见过,比你好的,没你好的,都有——可是,不都成了‘前男友’了吗?你也跟我差不多吧?交往了不少女人,比我好的,没我好的——最后,不都分手了吗?”

怀兮仍笑容潋滟的。

她说着,顿了顿。

似乎是不愿被往事牵绊住心神,稍稍过渡了一下从今天晚上开始,就在心底肆意滋生而出的那种奇异的,好像失去了所有自制力,连心都差点管不住的感觉。

——她今晚也的确丧失了些许自制力,被他一番诱哄,吃了两顿饭。热量还这么高。

心有罪恶感。

再开口,她放缓了些语气。

偏生带了点儿历经千帆过后的语重心长的意味在其中,对坐在对面,笑意与情绪已不若刚才那般浓烈的他说:“程宴北,人是要向前看的。”

程宴北指尖儿叩车钥匙环儿的动作缓了下来。他半抬着眼,压低眼底神色,与她无声对视了片刻。

两处目光交汇,谁却也再没多说什么了。

片刻后,怀兮接到巩眉的电话。她出去前,边打着电话,边伸手找他要一支烟。

程宴北看了她一眼,从口袋掏烟。骨节分明的手指夹过一支细白,递给她。

巩眉唠叨着:“你爸又给你打电话了是不是?我跟你说了几次,少往你爸那边跑,你别胳膊肘老向外拐——”

“妈,我爸不就过个生日吗?”

怀兮接过程宴北递过来的烟时,无意碰到他手指。略带凉意。

她被巩眉唠叨得有些心烦,迎上了他目光,思绪又凝了小半秒。回神过来,立刻收了收手,避开他,继续回应巩眉,“我回港城就算不去他那儿,打个电话说一声‘生日快乐’也行吧?”

她今天出门烟和打火机都没带,意识到了,又扬了扬手,找他要打火机。

巩眉又在那边说:“你别跟我说这些——对了,哥哥给你打电话了吗?”

“打了,但我没接到,还没回过去。”怀兮淡声回应,站在程宴北的面前,低睨着他。

手半伸着,等他递打火机过来。

她全程应付巩眉的唠叨,都没跟程宴北说自己要什么。

要烟的时候,就一个食指和中指微微开合的动作;要打火机,就站在原地不动,向他伸出一只手。

程宴北却了然她意思。

将他那个黑色磨砂质地的打火机拿出来。

怀兮主动伸手,要先他一步劫过来。

程宴北却眼疾手快地故意绕开了她——

她便落了个空,手在半空扬着,什么也没抓住。

不由地拧了拧眉。

他慢条斯理地抬眸,对她淡淡地笑了笑,同时站起身,拿打火机的那只手,突然反捏住了她的手腕儿。

怀兮心里一抖,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牵着她,离开了这家饭店。

他温热的手心和她手腕之间,隔了一个质地冰凉坚硬的打火机,硌得她骨头生疼。

她右脚崴了,走路不利索,跌跌撞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挣脱不能,直接就这么被他带了出去。

他没有再抱她。

马路上车来车往,鸣笛声迭起。入夜渐深。

程宴北的车停在对面,两人在门口停了停脚步,准备过马路。

巩眉听到了她这边的动静,唠叨之余,问了她句:

“你在外面吗?”

“就出来吃个饭。”怀兮说。

程宴北避着风,给自己点上支烟。一点猩红扬起。

“这么晚了,你跟谁在外面野呢?”巩眉对她这么晚了还在外面有点儿不悦,“是不是又谈新男朋友了?”

怀兮抬头看程宴北一眼。

他很高,她虽也不矮,如此望去,只能看到他沉沉的眉眼轮廓。

她不知如何解释:“没有,没跟谁。”

“真没有?”

巩眉在那边又问一句,这一方,程宴北突然俯下身。

一下就凑近了怀兮。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

火花四溅,火苗蹿起,映照他眉眼。

他很体贴地替她点上了烟。就如那晚在外滩十八号门口一般。

可他却没像上次一样,点完了就立刻撤身离开她。

而是借着彼此之间一簇荧荧火光,看了她一眼,一把捏住她拿手机的手腕儿,朝他那边贴了贴。

嗓音低沉地问候一声:

“老师好。”

“……”

怀兮气息一窒,心跟着抖。差点儿咬到嘴。

他说完,扬眉一笑,然后才撤回了身。

朝空气吐了个烟圈儿。

巩眉听那声音熟悉,却又是一头雾水:“怀兮,你跟谁在一起呢?”

怀兮恨恨地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换了个话题:“没事。就碰见一同学。我明天给我哥回电话,他估计这回儿已经睡了……”

巩眉却没想放过这个话题:“同学?以前我教过的学生?”

怀兮这下完全不知说什么了。

汹涌的车流,在眼前渐渐平息。

满世界喧嚣四起,唯有他与她之间静默如迷。

怀兮正要说话,程宴北又拉住了她的手腕儿——这次他的手掌稍稍下移,半牵住了她的手。

似有意,又像无意。

牵着她朝马路对面走去。

马路宽阔,他走的很慢,很慢。

慢到好像一晃眼,就能让他们回到从前。

“怀兮,妈妈问你话呢。”巩眉教数学的,说话干什么都喜欢反复强调,打破砂锅问到底。

今晚这个话题算是过不去了。

“没谁,”怀兮低了低声音,在一众汽车呼啸而过的鸣笛声中,想掩饰住什么似的,回答,“就跟,程宴北。”

三个字咬得极轻,如同用朱砂在心口研墨。

也不知巩眉听没听见。

程宴北却听得一清二楚,不动声色地弯了弯唇。

正好牵着她到自己车前,他打开车门。又将还在打电话的她打横一抱,放上了副驾驶。

虽有喧嚣掩盖,巩眉的确听到了怀兮刚才那声。

但她没再多说什么了,也没追问了。

拉拉扯扯,又回到之前的话题,强调了几次不让怀兮去港城给怀兆炜过生日,然后嘱咐她这么晚别在外面,让她早点回去,忙完上海的事早日回南城。

车内恢复一片静谧。

程宴北正要发动车子,右边袖子却被人拽了一下。

怀兮气愤无比地扯住他的衣袖,神情忿忿的。

“怎么了。”

他看了眼她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停下给车打火的动作,侧了侧头,好笑地问了一句。

仿佛刚才与他无关。

怀兮却不知怎么发脾气,也知道,她就算发脾气,他也没义务再顺从她。他们之间好像做什么都很多余。

于是她收了手,坐回去。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也收回了视线。发动车子。

车身载着他们向前行进之时,他用低沉轻缓的嗓音,状似无意地问一句。

“就那么不想跟人提起我?”

怀兮背靠着车座椅,阖目养神。

很久很久,于沉沉黑暗中,才回复了他一个“嗯”字。

“如果是蒋燃。”

“他是我男朋友。”怀兮立刻打断了他,顿了顿,又轻声重复了一遍,“他是我男朋友。”

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自己。

再次跌入了沉默。

窗外,夜又浓了一些。

又徘徊回外滩。

怀兮住的那家酒店离这里不远,程宴北上次送过她一回,轻车熟路地就送她到了目的地。

崴了脚,晚上活动一番,难免加重了伤势。

再下车,怀兮都有些走不动路。

她什么都没说,程宴北什么都没说,如那会儿一样,揽过她的双腿,将她横抱起来,抱着她,进了酒店大厅。

中途她的鞋子还掉在了地上,他一手稳稳地抱住她,微微一躬身,替她捡回了鞋子。

这次不用她多说。

不知蒋燃有没有回来,程宴北抱着她到电梯前,她就喊停了。

“到这里就可以了。”她扬声,“我自己坐电梯上去。我可以的。”

程宴北垂了垂眼,没说什么,放了她下来。

连带着将她的两只鞋放在地面,她下来时依然是站不稳的,扶着他肩,晃晃悠悠地去穿鞋子。

脚尖儿刚勾住,腿就发软。

他及时地托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腰身,没离开。在这里陪她一起等电梯下来。

红色的数字在头顶跳动,消磨着彼此的耐心。

怀兮有些疲倦了,浑身松弛一下。

她不自觉地往他臂弯坠了坠,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着他,说:“对了,麻烦你有空跟昨天那个男孩子说一声吧,我现在不在ESSE了,应该照顾不到他女朋友——他女朋友今天也加了我微信,我还不知道怎么回复。”

“谁?”程宴北眉眼一沉。

“嗯,昨天你带我一起去修车的那个……”怀兮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姓名。

“吴星纬。”程宴北淡淡接言。

“对。”

他沉吟一下,答应了她,“我知道了。”

又是沉默。

怀兮还想多解释两句,小几秒后,半开着玩笑继续说:“这一行挺难混的,我都很后悔,你劝劝他,能别入行就别入。”

“当模特儿?”

“嗯。”

程宴北低眸,眼底多了些许情绪。问。

“为什么后悔?”

自然地扯到了这个话题。

一开始是她提起,怀兮便不好再以什么“你别来打听我”这样的话来回拒他的疑问,淡声地说:“也没什么,就是遇到了点不开心的事。”

“什么事。”

她张了张唇,不知如何说了。

这样像是打开了某个话匣——彼此之间过问“你这些年过的如何”、“过的怎么样”,好像也没了试探的意思。

人与人之间相处,好像总是一边防备,又一边不自觉地展露弱点。

怀兮便也问起他:“你一毕业就去开赛车了吗?”

她昨天听吴星纬说,他四五年前那会儿好像在上海待了一阵子。那时候,差不多正好是他们分手后。

他大四的后半年几乎都将注意力放在开赛车这件事上。

后来她也听别人提起,他毕业后就跟着俱乐部准备职业比赛了。

程宴北淡淡“嗯”了声,眉眼依然低沉着,带着些许笑意,也依然有一种“你是不是在打听我的过去”如此意味深长的疑惑在脸上。

怀兮便偏了偏头。不再看他。

“你之前在上海么?”

“什么时候。”

“就毕业那会儿,那段时间。”她有些语无伦次,极力克制着不去过问他太多,显得自己好像在打探他似的。

“对。”他忽然想起,ESSE的总部就在上海,于是问她,“你也在?”

怀兮有点儿不愿承认,“嗯”了一下。

程宴北没再多说什么了。

电梯下来的很慢,这家酒店足有四五十层,下个三两层下来就要停一停。

已快晚上11点了,蒋燃今晚说他要过来,怀兮准备发个微信问下他有没有回来,手机就响起。

正来自蒋燃。

程宴北看到她屏幕上的来电信息,揽着她腰的力道松了松。

电梯也快下来了。

“喂?”怀兮看了眼头顶跳动的数字,开门见山地问,“你回来了吗?”

“你回去了?”蒋燃反问她一句,然后意识到自己语气像是在生硬地质问,便缓了缓情绪,主动解释着自己来电的目的,“那个,我可能还要一会儿。我们这边刚散场。”

蒋燃酒量一向好,怀兮还是听出了他鼻音中夹着一丝含糊的酒意,她说:“那我先回去,我也刚到酒店。”

“好,”蒋燃顿了顿,问,“今晚怎么样?”

“嗯?”

“就是,”他也不知如何问起,笑了笑,换言道,“字面意思。”

一整天下来,怀兮疲倦不已,盯了盯自己肿胀的脚踝,难免抱怨几句,“啊,还行吧……就是崴脚了。”

“崴脚了?”蒋燃清醒三分,关切地问,“怎么崴脚了?没事儿吧?”

“就那会儿去地铁站的路上,”怀兮嘟哝着,手里还拎着那个装药的白色塑料袋,她下意识翻看一下,“用药喷了喷,应该没什么事。”

“那就好。”

怀兮说完,腰与臂弯的那个力道就缓缓消失了。

此时,电梯已“叮咚——”一声落在了脚下。

门徐徐打开。

程宴北没再扶她,她也没回头,左右扶着门边,跌跌撞撞地进电梯。

她顿了顿声,笑着问蒋燃:“你现在在哪儿?还要多久才能回来?”

“还得半个小时?”他也不是特别确定。

“半个小时啊——”她兀自沉吟,已站在了电梯中,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塑料袋,看到了那盒药店赠送的避.孕.套。

她笑声轻扬,“那我上去洗个澡等你吧。”

“嗯,好。你等不住就先休息。”蒋燃在那边嘱咐着。

怀兮扶了一下电梯侧面的栏杆,一抬头,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关闭。

程宴北站在门外,好像撤身要走,却又走了回来。

他凝视着电梯里的她。眉目沉沉。眼神阴鸷。

她愣了愣,没弄明白他要做什么,嘴上还不自觉地回复着蒋燃:

“没事儿,多久我都等……你。”

话音还未落,两道电梯门之间横过来一条手臂。

电梯“叮——”的一声。再次开启。

一道凛冽的气息席卷入内,扑面而来。

怀兮站不稳,被这气势逼着向后踉跄着退了一步。没等她反应,她的双腿就被高高地架起,被迫盘上了他腰。

唇上蓦地覆上一片凉薄的柔软。

她回应蒋燃的最后的半个字,便被一个气势汹汹的吻吞噬殆尽。

程宴北凶狠地将她顶在电梯墙上,她两截光洁的腿触及到冰凉的电梯墙,不禁一阵颤.抖。

他捧起她脸,唇一遍一遍,用力地、深深地、反复厮碾着她的。

寸寸进攻,极尽占有。满满的侵略性。

她的手机无力地落在脚下绵软的地毯上。

如同根本无力挣扎的她。

电梯门在他身后再次关闭。

狭小的空间,只剩蒋燃在手机中空洞的质问:“喂,怀兮?怎么不说话了?”

“——怀兮?”

于碾吻厮磨与唇齿隐隐的血腥气之间,男人抵住她的唇角,哑声。

“几楼。”

作者有话要说:来了——!!!!!

尝试双更失败,最近总是睡不饱_(:з」∠)_

大家也别催,看到有读者说,让我上午一更,下午一更,晚上一更。额……这个怎么说,我也想一天就写完一本书TUT

但是……也为我的头发考虑一下吧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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