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重镜猛地抬起手, 瞳光涣散一把抓住了顾从絮的衣袖,力道之大连直接都一阵青白,手腕狠狠发着抖。

他嘴唇发白,盯着虚空, 许久才低喃道:“走啊。”

摄魂生效后, 顾从絮生怕孔雀再给相重镜下什么奇怪的令,一边困住扑腾乱飞的孔雀一边将相重镜抱起来放在榻上。

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顾从絮一愣, 忙凑上前:“什么?”

相重镜用尽全力想要推开他,指尖却紧紧抓着顾从絮的袖子。

“走。”

“别被困在这里。”

顾从絮没怎么听清, 一把扣住他的手, 拧眉道:“啊?不在这里?那我们回九州?”

相重镜摇头, 不知在否认什么。

顾从絮见他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抬手将孔雀抓过来,掐着它的脖子……顾从絮试了一下发现这孔雀都肥成一个球了,根本找不到脖子在哪里。

顾从絮只好拎着孔雀两条小短腿,沉着脸甩来甩去,冷冷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孔雀被倒吊着甩得七荤八素, 哭着啾啾控诉。

顾从絮不耐烦道:“听不懂,说龙话。”

孔雀:“……”

顾从絮和孔雀的交谈相重镜一概不知, 他仿佛陷入在永远都逃脱不了的噩梦中醒不过来, 耳畔无数声响将他震得几欲吐血。

“你生来的使命便是保护地脉。”

“你双亲以身殉道,熄灭三毒火,你也合该葬身地脉三毒火中!这是命数啊重镜。”

“相重镜……”

“你该一生守护秘境。”

“你该殉道——”

“你该……”

你该为了使命放弃那可笑的自由。

相重镜手指发着抖, 看着顺着剑锋缓缓浸湿他衣摆的血,一点点抬起头。

溯一满脸泪痕,手握着刺入胸口的剑锋, 他惨笑一声:“重镜,你要杀我吗?”

相重镜紧紧握着剑,一言不发。

溯一原本低声笑着,而后不知为何笑声越来越大,最后他浑身浴血,放声大笑,那张满是悲悯的脸早已化为厉鬼似的狰狞。

“阿镜想杀我?”

“哈哈哈重镜要杀我!”

“我竟然要死在相重镜手中!”

他语调越来越阴冷,看着相重镜的眼神也逐渐盈满杀意。

“三毒皆由心生,你这虚伪之人妄图消除九州所有三毒,难道是要杀尽天下人吗?”

相重镜漠然看着他:“溯一,你入魔了。”

“入魔?”溯一森然看他,压低声音道,“那你不妨猜一猜,我是因何入魔?”

“愚钝?”

“嗔恨?”

相重镜手腕猛地一抖,正要将剑抽出,溯一却不退反进,任由相重镜冰冷的剑锋刺穿他的胸口,后心带出一道狰狞血痕。

相重镜躲闪不及,被浑身是血的溯一一把扼住脖颈。

溯一一边狰狞看他,一边簌簌落着泪,他掐住相重镜的脖颈却不用力,眸瞳仿佛被利刃切割,一点点变成三瓣如花似的契纹。

相重镜怔然看他,嘴唇发抖:“溯一……”

溯一仿佛被眸瞳漆黑的雾彻底切割成好几个人格,他一会悲悯看着相重镜,一会又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而那入魔后的人格缓缓占据他的本心,掐在相重镜脖颈的手也在一点点用力。

相重镜瞳孔一缩,只觉眼前红光大放,夺去他的所有视线。

等到他再次反应过来时,溯一已经躺在相重镜用血化成的消除三毒的阵法当中,血流了满地。

他瞳孔虚无,缓缓看着虚空,在濒死的前一瞬眸瞳三瓣花契纹终于散去,他仿佛从什么地方夺回了最后一丝神智。

“阿镜……”

相重镜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看着他,因逆着光让人瞧不出他的神情。

溯一声音越来越弱,挣扎着将最后一句话送入相重镜的耳畔。

“三毒不灭,不死啊。”

相重镜心神大震,彻底从记忆中苏醒。

他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息着,喉中全是浓烈的血腥气,就连顾从絮在他耳畔大声说着什么都没听清。

足足过了有一刻钟,相重镜耳畔的嗡鸣这才一点点散去,他强行咽下喉中一口血,头昏眼花地从床榻上踉踉跄跄地起身,道:“三更,我们要回九州了,溯一可能……”

相重镜话还没说完,视线就落在了不远处的顾从絮身上,话音戛然而止。

顾从絮正在捏着孔雀打,小尖牙龇着,似乎打算尝尝孔雀到底是什么味道。

相重镜抖声道:“三更?”

顾从絮这才回过神来,瞧见相重镜终于清醒了,脸上一喜,将手中孔雀随手扔到窗外去,快步而来:“你没事了?!”

相重镜轻轻摇头。

顾从絮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刚才说了什么?”

相重镜来不及多想其他的,又重复一遍:“我说我们要回九州一趟,溯一可能还未死。”

“还没死?”顾从絮诧异道,“你不是用幽火把他烧成灰了吗?怎么可能没死?”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问:“方才那块龙骨你是从哪里寻来的?”

相重镜眸子深沉,道:“溯一交给我的。”

顾从絮:“???”

顾从絮诧异看他。

相重镜便将云中州溯一之事和顾从絮一一说了,他一边说一边将凌乱的衣衫整理好,匆匆道:“我们现在就回去。”

两人回来云中州还没三日,就要再回九州,首先不同意的便是云尊主。

云尊主面无表情,大殿外暴雨滂沱,他冷冷道:“回九州做什么去?”

相重镜认真道:“杀个人。”

云尊主:“……”

云尊主拧眉,抬起手凝成一道天雷,随意道:“你想杀谁,我帮你降天雷。”

相重镜奇怪道:“云中州之人能干涉九州因果吗?”

云尊主的手一僵。

云砚里哪怕下了九州去找人,也很少去掺和九州之人的因果,相重镜之前就觉得云中州和九州毕竟有天道阻隔,应该不能擅自干涉。

现在看云尊主的反应,果真如此。

云尊主不耐道:“少废话,你要杀谁?”

相重镜无奈失笑,道:“我自己下去就好。”

云尊主:“不许。”

相重镜见他这般固执,心道这得干耗到什么时候去,索性行礼告辞,转身就走。

云尊主立刻起身:“你去哪里?”

“找娘亲。”相重镜道。

云尊主:“……”

片刻后,云砚里满脸茫然地指着自己:“啊?我?又下九州?!”

云尊主坐在云椅上,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为什么啊?!”云砚里简直受够了九州那贫瘠的灵力以及被压制大半的修为,虽然东西很好吃就是了,“玉舟不是找回来了吗?”

相重镜冲他无辜一笑:“因为玉舟还要回九州,省得你再找一遭,你就同我一起下去吧。”

云砚里:“……”

云砚里目瞪口呆,这是什么歪理?!

相重镜本来也不想带云砚里下去,但云尊主大概是不信任他,唯恐他跑到九州就再也不回来了,便让云砚里过去当监工。

云尊主拧眉道:“你就下去瞧着他,等他办完事就带他回来,又不让你做其他的。”

父尊都发话了,云砚里只好委屈地点点头,不敢多说一个字。

相重镜对云尊主道:“我最多回一月,最好别让母亲知道。”

云尊主哼了一声,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相重镜知晓这世上最关切知雪重之人便是云尊主,也没多说,带着云砚里溜了。

一出了大殿,云砚里就怒瞪相重镜:“你又回九州干什么去,云中州到底哪里不好,你和我说,我让父尊改还不成吗?”

相重镜没解释,他不想将云砚里牵扯进去。

云砚里喋喋不休,一直等上了画舫,顺着落川之路下九州,云砚里还在嘚啵嘚啵,看着相重镜的眼神颇有些幽怨。

相重镜只好道:“到了九州尽管去吃你的玩你的好了,不必跟在我身边,等到我忙完了自然会随你一起回云中州。”

云砚里迟疑道:“真的?”

相重镜点头。

云砚里这才消停了。

下落川速度极快,比回云中州花费的时间少了大半,两人几乎还未多谈几句,从画舫上便能隐约瞧见下方的九州大陆。

以及……那高耸入云的无尽楼。

相重镜:“……”

满秋狭还真的在落川旁建了无尽楼?!

下方的无尽楼中。

落川一望无际,岸边因拍打的江水太过冷冽,甚少有人经过。

满秋狭孤身一人坐在无尽楼顶,百无聊赖地去画远处的风景。

无尽楼花了半日建好,满秋狭住进来后便一直在画画打发时间,身边一沓的美人图草稿,全都是未画脸的。

满秋狭漫不经心地看着风景,隐约听到有人唤他。

他垂眸一瞧,宋有秋不知何时到了,正戴着面纱在下方冲他蹦着招手。

满秋狭排斥整个三界所有相貌丑陋的人,虽然宋有秋长得平平无奇,但奈何他实在是很有眼色,无论何时来见满秋狭全都会带着面纱挡住那张脸。

满秋狭朝他一招手:“上来。”

宋有秋忙颠颠爬了上去。

满秋狭道:“何事?”

“大事!”宋有秋一屁股坐在满秋狭身边,从怀里拿出来一个干巴巴的饼啃了一口,看起来累得不轻,他吃了两口,才道,“曲危弦失踪了。”

满秋狭蹙眉:“失踪?”

宋有秋点头。

满秋狭道:“关我何事?”

宋有秋:“……”

宋有秋又道:“宿蚕声……也下落不明。”

满秋狭这才大吃一惊:“我还以为他前几日就被重镜打死了。”

“没有。”宋有秋道,“听上遥峰说他的本命灯还亮着,就是不知人去了哪里。”

满秋狭对这个并不感兴趣,爱死不死。

宋有秋啃完了饼,拿出来一个小纸条,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满秋狭随意瞥了一眼,发现那上面全是整个九州修为数一数二的人物。

他难得来了兴致:“这些人怎么了?”

宋有秋道:“全都在一夕之间失踪了。”

满秋狭有些诧异。

没有太大的事宋有秋不会来寻满秋狭,他抹了抹额角的汗,道:“还有一件事……”

满秋狭:“嗯?”

“三毒秘境……”宋有秋说完这四个字,本能打了个寒颤,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眼里竟然有些恐惧。

“昨日子时,突然打开了。”

满秋狭悚然一惊。

三毒秘境一般是六十年一开,千年来从来如此。

上一次三毒秘境打开也才几个月的事,现在怎么……

就在两人面面相觑时,天边隐约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满秋狭猛地抬头看去。

相重镜没等画舫落地便御风从落川之路上跃了下来,笑着在半空打招呼。

满秋狭一喜,立刻将什么三毒秘境抛诸脑后,扬声道:“重镜——”

相重镜也扬声说:“可以拆楼了!”

满秋狭:“……”

宋有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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