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从絮爪子还是没松, 无辜道:“之前我也抓过。”

相重镜脸一绿,掐住顾从絮的手腕往旁边一甩,从悬崖边站了起来, 居高临下看着恶龙,淡淡道:“之前是之前, 现在是现在。你若是再这样动手动脚,当心我……”

相重镜本来想像威胁其他人一样用“一剑削了你”来震慑, 但话到嘴边却根本说不出来, 他噎了一下,才甩下一句:“……当心我再不理你。”

相重镜自己说完都惊觉这句话怎么那么像道侣之间发小脾气, 他脸更绿了,没脸继续待,匆匆离开。

顾从絮孤身坐在悬崖边,有些奇怪地按住自己狂跳的心, 一时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怎么心跳得好像要跳出来。

他吹了一会冷风, 看着空荡荡的旁边, 莫名有些失落。

就在恶龙在纠结自己到底怎么了的时候, 身后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顾从絮心中瞬间浮现一个念头,是相重镜的脚步声。

恶龙有些诧异。

什么时候他连相重镜的脚步声都能轻易分辨出来了?

他回头看去, 刚好一片云从顾从絮身上穿过去,视线刹那一片白茫茫。

很快,云雾散去后,相重镜一身红衣仿佛像是穿破层层迷雾缓步而来, 他长发半披着被云雾卷起,怀里抱着一卷白纸和笔墨,眸光温和又带着点悦色地瞥了顾从絮一眼。

顾从絮突然呼吸一顿。

相重镜似乎在强行压抑着急促的呼吸, 不着痕迹地喘了一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过来坐在原来的位置,懒洋洋道:“怎么还坐在这里?不觉得无趣吗?”

“无趣。”顾从絮点点头,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相重镜的侧脸看,“但你来了,便不无趣了。”

相重镜:“……”

相重镜正在将笔墨纸砚放下,闻言差点手一抖直接扔悬崖下去。

他瞥了顾从絮一眼,幽幽道:“你现在说这种话怎么都不脸红了?”

顾从絮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话需要脸红。

他说的是实话。

相重镜又看他,意识到这条恶龙还在交欢期,八成一门心思只想着咬脖子,也没去管,他自顾自铺开一张纸,正要画东西却后知后觉没有能垫在下面的东西。

相重镜想了好一会,突然看向顾从絮。

顾从絮本来呆呆看着他,突然和相重镜的视线对上,愣了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刻,相重镜道:“三更,变个龙形呗,我让你缠。”

顾从絮:“……”

之前顾从絮变龙要缠人,相重镜抗拒得不行,现在突然主动要求让缠,顾从絮却有些畏手畏脚,不太敢变成龙形了。

相重镜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肩膀,催他:“来,三更,快来。”

顾从絮见他兴致那么高,没办法只好变成了小龙模样,正要拱着脑袋往相重镜腰上缠,却被相重镜一把制住了。

恶龙疑惑看他。

相重镜不怀好意地将龙身抱了过来,将龙身上最坚硬的一截放在双腿上,头尾随意一扔,随它去胡乱缠去。

顾从絮:“???”

相重镜找好了合适的“桌子”后,将纸铺在龙身上,满意道:“很好。”

顾从絮:“……”

“其他地方你随便缠,就这个地方别乱动啊。”相重镜叮嘱,抬手抚了抚纸,瞧见十分平整,更加满意了。

顾从絮龙瞳森森,不满相重镜将他当桌子垫,有心想炸一炸鳞将那纸给扎出一堆窟窿来——但他也只是想一想。

恶龙很温顺地抬起龙脑袋在相重镜腰上缠了一圈,从后背处爬上来,脑袋枕在相重镜的颈窝。

龙尾本来和相重镜的双腿并挨着垂在悬崖边上,无意识地用龙尾尖尖勾住相重镜的脚踝,还缠了一圈。

相重镜被缠习惯了,有些发痒地动了动脚,含糊道:“你别把我拽下去。”

顾从絮枕在他颈窝,沉声道:“不会。”

相重镜胡乱应了一声,开始抬笔去在纸上画东西。

顾从絮耐心看了一会,道:“你在做什么?”

相重镜心不在焉道:“我打算按照那寺庙的布局设个法阵,唔,你帮我看看那寺庙南边有什么?有树吗?”

“有。”顾从絮回答,“设法阵?难道不该想法子破开那禁制吗?”

相重镜随口道:“那样太麻烦了,还不如我重新做一个将那寺庙全都炸了方便。”

顾从絮:“……”

顾从絮的尾巴尖有些松了,他沉默好一会,才道:“炸了?”

相重镜以为他没听懂,边蘸墨汁边尽量让恶龙能理解的话来解释:“法阵极其繁琐,每一笔的误差都能做出来全然不同的效用,解阵法更是麻烦。晋楚龄对阵法天赋极高,我也懒得去费心思解他做出来的东西,还不如自己设个比那禁制更强悍的,到时那小禁制被生生压碎,不是更好破?”

顾从絮:“……”

千年前在三毒秘境中,顾从絮从未见到主人研究任何法阵,他总是坐在枯树上,要么饮酒要么看书,从不会这样随手就能设出来这等令人震惊的阵法。

顾从絮这个时候才彻底意识到,千年前的自己只不过是陪伴主人短短几十年。

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自己根本没了解清楚过。

相重镜是残魂不全转世,和寻常轮回之人并不相同。

他的神魂带着记忆,和上一世全然一样,只是多出了一段自小长大的记忆罢了。

相重镜和主人之间那些曾让顾从絮前期崩溃至极的异常,或许只是顾从絮的错觉。

他的主人,本就该是这等惊才绝艳,张扬如火的人,自己只是恰巧在他最心若死灰的时候遇见了他。

顾从絮思绪辗转间,相重镜已经修改数次,将那让人眼花缭乱的阵法完成最后一笔。

顾从絮猛地回过神:“这就好了?”

做个全新的阵法不该很耗时间心神吗?

为何相重镜看起来那么轻松?

“嗯。”相重镜将纸随意弹了弹,眯着眼睛检查了下,道,“差不多了,走吧。”

顾从絮一愣,没懂相重镜的意思:“去哪儿?”

相重镜手指轻轻一指下方的寺庙:“去将那寺庙夷为平地。”

顾从絮:“……”

半山腰下的寺庙中。

晋楚龄坐在墙头上,上半身是人身,但从腰腹以下却是蛇尾模样,他居高临下竖瞳阴鸷地看着枯坐在树下的宿蚕声,冷笑道:“低等的蝼蚁,竟然这么轻易入魔,看来三界首尊也不过如此。”

宿蚕声满头墨发已然灰白了大半,他坐在石椅上,神色漠然地盯着虚空,并不为晋楚龄的挑衅有丝毫波澜。

晋楚龄对待其他人耐心总是很缺,他只说了一句没等到回答,立刻不耐烦地从墙头跃下,蛇尾化为双腿足尖点地,衣衫翻飞落到宿蚕声面前,那张妖修绝美的脸上却被愤恨的狰狞毁了所有美感。

“若是让相哥哥知道是我救了你这个废物,他肯定更不会原谅我了。”晋楚龄森森道,“你当时为何不直接自戕在送葬阁,躺在棺材中还省得挪地了。”

他这般咄咄逼人,心如死灰的宿蚕声终于抬眸,古井无波地看了他一眼。

晋楚龄竖瞳恨恨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宿蚕声和他对视良久,突然声音沙哑地说了句无关的话:“你知晓三毒是什么吗?”

晋楚龄嗤笑:“我管它是什么。”

“曲行因三毒入魔,我也因三毒入魔。”宿蚕声定定看着晋楚龄眼中仿佛每时每刻都存在的怨恨,漠然道,“你最终也会因三毒入魔。”

晋楚龄闻言勃然大怒,一把伸出锋利的爪子掐住宿蚕声的脖子,死死扼住。

“你找死吗?!”

他对待宿蚕声可没有丝毫留情,只是一下就阻隔了宿蚕声的呼吸,甚至想生生将他脖子扭断。

哪怕被这样对待,宿蚕声脸上也没有丝毫表情,冷漠看着他。

晋楚龄就算想立刻杀了此人,但还是溯一的承诺,没有下死手。

他越看宿蚕声越觉得恶心,狠狠甩开手,冷冷道:“三毒到底是什么东西?”

宿蚕声捂着脖颈虚弱咳了一声,才无声惨笑一声,回想起曲行的惨状,他不知怎么突然有种扭曲的快意。

“三毒是贪婪,嗔恨,愚钝。”宿蚕声道,“晋楚龄,你觉得自己会因何入魔呢?”

晋楚龄一愣,冷笑道:“我才不会像你们那种废物一样入魔。”

小毒蛇自认为三毒同他连边儿都不挨。

宿蚕声没对他这句话做出什么评价,只是抬头看了看天幕,道:“送葬阁古怪的灵器很多,重镜应该很快会寻来此处。”

晋楚龄一听,立刻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衫,仿佛要出嫁的黄花大闺女,脸上的阴鸷也消退不少。

只是他理完衣服后,才意识到溯一不会让相重镜进来寺庙中,顿时又垂头丧气地将理好的衣服拨乱了。

宿蚕声却道:“他会进来的。”

晋楚龄一听到他说话就烦,但听到关于相重镜的,勉强抠出点耐心来:“为何会这样说?”

“临江峰掌门自年少便尊崇重镜,而易掌门和溯一大师又交好。”宿蚕声道,“重镜十有八九会通过易掌门进来庙中。”

这话一说出来,晋楚龄又欢天喜地重新理衣服。

只要相重镜不是他解开阵法放进来的,那和他就没关系,溯一就算怪罪也怪不到他头上。

相重镜对寺庙中的事一概不知,他熟练地掐了个障眼法决,坐在恶龙身上从悬崖上跃下,顷刻便漂浮在寺庙上空。

顾从絮在空中定住身形,相重镜从龙背上慢悠悠站起来,长发红衣胡乱飞舞,他居高临下,神色冷然看着下方似乎在交谈的两人。

他垂眸看着,勾唇笑了笑,左手五指轻轻一旋,琼廿一化为灵剑转瞬出现在他掌心。

相重镜咬破指尖,将三滴血随意一甩,准确无误地落在寺庙各个角落。

琼廿一还未啃完的半块灵石直直从灵剑上落了下去,恰好落在宿蚕声和晋楚龄的上空,穿破那禁制落在青石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还在对峙的两人不约而同将视线落在地上那半块灵石上。

宿蚕声隐约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紧接着猩红魔瞳骤然一缩。

天幕中,一张红色大网铺天盖地缓缓落下,似乎受什么牵引,不断朝三个方向一点点扯下去,强势得压迫感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伴随着龙吟雷鸣,瓢泼大雨骤然降下。

相重镜站在巨龙上,眼神冷然神色倨傲同下方两人对视,指尖最后一滴鲜血悬了许久,终于像是放缓无数倍,随着大雨轻轻滴落。

最终,那滴血落在寺庙中央。

正中阵眼。

阵法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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