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如同满秋狭所说, 龙息的确能驱散阴气。

在顾从絮那口龙息强行渡过来后,令相重镜止不住发抖的阴气仿佛潮水般退去,四肢百骸彻底恢复温暖。

那被龙息强行散去的阴气逼出相重镜体内后化为柳絮似的寒霜, 飘然落在两人周围,经久不散。

相重镜眼睛张大看着近在咫尺的顾从絮, 心脏疾跳,但也清楚顾从絮是想为他驱散阴气避免厉鬼夺舍才这般, 强行稳住情绪后, 挣扎着想要躲开。

只是他一挣扎,扣着他腰的顾从絮却像是被惊动了似的, 手腕一用力将相重镜揉进他怀里,撬开他的唇缝再次渡了一口龙息过去。

相重镜:“……”

相重镜隐约瞧见顾从絮那猩红的魔瞳,用力伸手去推顾从絮的肩膀,喘息地从口中飘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够……够了。”

顾从絮不肯让他轻易挣脱开, 左手扣着他的腰右手扶着他的脸侧, 猩红魔瞳一片阴鸷, 语调莫名低沉。

“你还在冷得发抖, 不够。”

相重镜:“……”

相重镜愕然看他, 这才意识到他虽不冷,但被顾从絮紧紧抱住的腰身的确是在不自觉地发着抖。

他正要辩解:“我没……”

话还说完, 觉得他一定是在强撑的顾从絮就不管不顾地再次覆唇过来。

相重镜:“……”

相重镜被吻得七荤八素,特别是顾从絮无意中触碰到他的舌尖时,他更是浑身一颤,腰身抖得更厉害了, 险些从顾从絮怀里滑出去。

顾从絮一把将他抱住,疑惑看他,好像不懂为什么渡了龙息他还是这么虚弱。

相重镜这副皮囊处处皆敏感, 只是被碰了下舌尖,小腿都要软了,他几乎恼羞成怒地一把推开顾从絮,只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在这个时候丢光了。

他抖着手抹了一下唇,故作镇定道:“你魔瞳露出来了。”

顾从絮:“……”

顾从絮呆了一下,才“哦”了一声,抬手去捂自己的眼睛,似乎是怕吓到相重镜。

相重镜说罢唯恐顾从絮再拿他发抖的事强行渡龙息,几乎是狼狈地足尖一点,红着脸冲到了槐树下。

顾从絮见他行动如常,似乎没有厉鬼再靠近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看来龙息还是有用的。

顾从絮站在原地强行将魔瞳收敛起来,才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抚了一下唇。

方才他……

因为眼睁睁看着相重镜被厉鬼夺舍而被暴怒占据整个脑海的顾从絮此时终于回了神,抚着滚烫的唇,那迟来的羞赧骤然席卷整个心间。

方才他竟然真的渡了龙息,还贴着唇!?

顾从絮还没收拾好情绪,流星锤骤然从旁边袭来,轰的一声砸向顾从絮的后脑。

顾从絮一听到动静就知道是谁了,皱着眉“啧”了一声,一转身抬手接住流星锤,恶龙的利爪狠狠一用力,竟然将那冰冷的流星锤捏出五个小坑来。

顾从絮冷冷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铁海棠:“你找死吗?”

铁海棠的声音仿佛夹杂着万千厉鬼,面无表情道:“该死的人是你。”

顾从絮知晓相重镜对待这个女人很特殊,不想和她动手,见她身上挡都挡不住的杀意,皱眉道:“我和你有仇?”

铁海棠厉声道:“你不配碰他!”

顾从絮:“……”

顾从絮一愣,好一会才意识到铁海棠为什么这么生气。

敢情她是觉得自己是在轻薄相重镜。

顾从絮嗤笑一声,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好像方才羞耻得面红耳赤的不是他顾三更一样。

他道:“这种事也值得动怒,若是没了我,他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了。”

顾从絮只是想表达自己的龙息让相重镜没被夺舍,但这句话在铁海棠耳中,就是赤.裸裸地炫耀。

她握着流星锤的手都在发抖,锁链叮铃哐啷,嘴唇发抖地匪夷所思道:“你……你还亲了他不知多少回??!”

顾从絮:“……”

顾从絮心想,这女人果然是个傻的吧。

因为相重镜体内的龙息,那些因生魂而暴.乱的厉鬼靠近不了相重镜的身,全都咆哮着互相厮杀,妄图吞噬别的魂魄来像铁海棠那样一步登天。

相重镜站在槐树下冷眼旁观,将指腹放在唇边想要咬破,却无意中碰到了唇上被顾从絮咬破的小伤口。

他浑身一僵,脑子里也不知在想什么,好一会才耳根通红地将手指咬破,飞快在槐树上划了繁琐至极的法阵。

那是方才封印龙骨匣子上的法阵,应该也有震慑厉鬼的作用,相重镜方才只是瞥了一眼便记住了,繁琐的法阵行云流水瞬间画完。

在阵法完成的那一刹那,整个槐树下疯狂的厉鬼像是被用锁链困住了手脚,再次回到了之前不敢乱动的样子。

相重镜又布了个法阵将槐树上的阵法隐去,察觉到周围的厉鬼逐渐安静,这才松了一口气。

若是这万千厉鬼从槐树下逃到九州其他地方去,恐怕又是一桩大麻烦。

相重镜解决了事情之后,这才转身去找顾从絮。

只是一偏头,就眼睁睁看着铁海棠和顾从絮在招招不留情的厮杀。

相重镜:“……”

相重镜吓了一跳,忙操控幽火飞上前:“住手!”

铁海棠十分听相重镜的话,听到这句立刻住手,还随手将流星锤扔到了旁边,乖巧地回身冲相重镜笑,连近在咫尺的利爪都没放在心上。

顾从絮见只要一爪子就能将这女人的修为给击散了,只能恨恨地收了手,手腕一抖将利爪缩了回去,不耐烦地看向相重镜:“到底走不走了?在这里待着还想被夺舍吗?”

相重镜见顾从絮眼睛里还有些赤色,但已经比方才好了许多,他点点头,把槐树上的法阵和铁海棠叮嘱了一番。

铁海棠拼命点头“嗯嗯嗯”,乖巧得不行,好像刚才凶狠要杀了恶龙的她只是个幻觉。

相重镜见她看着自己眸中全是孺慕和温柔,有些晕晕乎乎地想:“方才我是眼花了吗?”

这么乖巧的女孩子怎么会那么凶狠地和恶龙厮杀?

相重镜没想完,就被怒气冲冲的顾从絮扣着手腕拽走了。

回去的路上,许是太过尴尬,两人都没吭声。

等回到了无尽楼,满秋狭一看到相重镜便瞥见他的嘴唇上的小伤口,“啊”了一声,道:“你还真的用龙息了,怎,是灵柳种子没用吗?”

相重镜:“……”

顾从絮:“……”

相重镜恨不得把满秋狭的嘴给缝了,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顾从絮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也不问他打算去哪,就这么一言不发盯着相重镜的侧脸看,存在感却极强,让相重镜想忽视都不行。

相重镜深吸一口气,颇有些破罐子破摔地心想:“都被他看光这么多次了,连双修的骚话我都能张口就来,怎、怎么渡个龙息就不行了?我这么尴尬做什么?”

他这样想着,偷偷去看顾从絮。

顾从絮一直在看他,相重镜一偏头视线就直直对上了。

相重镜:“……”

相重镜立刻怂怂地将视线移开。

更、更尴尬了。

相重镜又开始暗暗检讨,后来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他现在这么尴尬的原因,是因为顾从絮不尴尬。

要是顾从絮因为那渡龙息而面红耳赤手足无措,自己肯定不会这么反常,反而还会笑着去调戏纯情的恶龙,让他更羞赧一点。

相重镜一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才转身直直对上顾从絮的眼神,故作轻佻道:“怎么样,轻薄自己主人的滋味如何啊?”

顾从絮微愣,却没有像相重镜想象中羞赧地冒龙角,反而上前朝他伸出了手。

相重镜都对他的手有了心理阴影,唯恐他冲上来捧着他的脸再渡龙息,但事已至此他已经不能怂了,强行撑着面上含着笑看顾从絮,打算看看他怎么回答。

顾从絮的手轻轻放在相重镜唇上,微微一按。

相重镜猝不及防,疼得“嘶”了一声,瞪大眼睛茫然看他。

顾从絮盯着那已经结痂的小伤口,心间好像有一把火腾地一下烧起来似的,烧得他浑身都在发烫。

他干咳一声,才讷讷道:“我不该咬你。”

相重镜:“……”

只是短短五个字,差点像是一团火糊在相重镜脸上,他若是也有龙角,肯定冒出来了。

他一把打开顾从絮的手,匆匆往前走,再也不敢说多余的话了。

真是造孽。

顾从絮这条纯情的龙明显将那双唇相贴当成单纯地渡龙息了,他要是再逮着这件事不放,可能会越发下不来台。

想到这里,相重镜走得更快了。

很快,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回到了去意宗。

天色已经黑了,整个去意宗灯火通明,相重镜瞧见来往路上弟子的脸色就知道曲行还未寻到,便转道去找曲危弦。

曲行失踪五六日,曲危弦八成就不眠不休这么多天,相重镜虽然不想知道曲行死活,但曲危弦他还是不舍得放着不管。

曲危弦的院子还燃着烛火,看来人还在。

顾从絮眉头突然一皱,看向不远处的草丛。

相重镜没注意,正要推门进去,门扉却被人从里面打开,接着一个人影直直撞上来,将相重镜撞得往后退了半步。

相重镜一把扶住眼前的人:“危弦?”

冲出来的正是曲危弦,他呆呆看了相重镜好一会,才忙道:“重镜,重镜我看到我爹了!”

相重镜疑惑道:“他回来了?”

曲危弦拼命点头:“嗯嗯!方才还在那!”

他说着,指向方才顾从絮看去的方向。

相重镜:“你说他在看你,那他人呢?”

曲危弦不知是不是睡懵了,想要表达焦急脸上却做不出来丝毫表情,只能小幅度地跺着脚:“重镜,重镜啊。”

相重镜立刻心软了,忙道:“好,我陪你一起去找。”

他也很想知道,曲行失踪这几日到底去了哪里,若是能通过他套出点溯一的消息那就更好不过了。

一些去意宗弟子也跟了上来,想要帮忙一起去寻老宗主。

曲危弦好像受到什么牵引似的,带着众人深一脚浅一脚往丛林深处走,没一会就到了后山禁地。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顾从絮突然道:“有魔息。”

相重镜手指轻轻一动,琼廿一转瞬被招到了他掌心握着,没吃完的半块灵石咔哒一声落在地面的乱石上。

琼廿一在识海中和相重镜传音:“主人,你召我之前起码和我说一声啊——噫,魔息?”

相重镜正在观察四周,道:“你也能察觉得出来?”

“那是自然。”琼廿一十分骄傲,“地脉的灵力浑浊污秽,而那魔息就是加重无数倍的地脉灵力的味道,一闻就闻出来了,主人快夸我。”

相重镜没理他。

曲危弦还在循着本能在四周寻人:“爹?爹!我是危弦。”

就在此时,众人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清净至极的梵音,伴随着野兽般的嘶吼,一个怪物挣扎着从不远处的草丛中飞了出来,踉踉跄跄摔倒在地,好像在被人追杀似的。

相重镜猛地抬起剑,面无表情对着那呼哧呼哧喘粗气的东西。

四周一片黑暗,那怪物喘息声太过森然,去意宗的年轻弟子有些惧怕地挤作一团,只有一个胆子大的弟子拎着灯笼上前,想要看一看那东西是什么。

顾从絮突然道:“别过去。”

那弟子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突然袭来一只锋利的利爪,朝着他的脖颈狠狠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相重镜身形如离弦的箭转瞬冲来,扣住那弟子的衣襟猛地一甩,手中琼廿一锵锵阻挡住那怪物如刀锋似的利爪。

一股腐朽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相重镜速度极快,手腕翻转两下,硬生生将那怪物的爪子齐腕削掉,血喷涌而出,被幽火组成的火墙直接烧成水汽蒸发。

相重镜往后退了半步,幽火连成一个圈将面前的东西圈在其中。

那怪物应该是极其怕火,捂着断了的手腕蜷缩成一团,喉咙中发出嗬嗬的痛苦□□。

顾从絮没想到相重镜没有灵力傍身也敢冲上前,忙飞快过去站在他身边看他。

相重镜毫发无损,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沾身上,他古怪看向急匆匆冲上来的顾从絮,幽幽道:“怕我解决不了?”

相重镜白日被厉鬼硬生生夺舍,让顾从絮猛地意识到此人并非无所不能,他只是口头上说的好听罢了。

顾从絮没回答,和他并肩站着,将视线看向被火包裹住的怪物。

那怪物浑身被黑线似的雾气萦绕,好好的血肉之躯却硬生生发了胀,手脚不一连整个身子都不对称,看着极其怪异。

怪物的脸已经面目全非,只能隐约瞧见那双猩红的眼睛。

果然是顾从絮所说的魔息。

曲危弦已经踉踉跄跄跑了过来:“重镜?”

他刚一靠过来,那被火包裹的怪物浑身剧烈一抖,挣扎着想要将自己缩得更紧。

曲危弦一靠近视线瞥见那被火包围的怪物,愣了好一会,神使鬼差地抬步走了过去,将手往那火里探。

相重镜忙将火势收小了些,阻止道:“危弦,别靠太近。”

曲危弦仿佛被什么操控似的,没有听到相重镜的话,怔然往前,跪坐在火焰旁,将手去触碰那体型奇怪的怪物。

相重镜怕烧到曲危弦,只好将幽火收了起来,握紧了手中的剑。

他的出剑速度,能够在这怪物触碰到曲危弦身上时将他的爪子生生斩下来。

曲危弦跪坐在那怪物身边,手指终于哆嗦着放在怪物的头上。

他嘴唇发抖,轻轻说了句什么。

那怪物瑟瑟发抖半天,终于挣扎着抬起头,猩红的魔瞳中源源不断流下泪来,抬起比手腕还要细的手臂,缓慢往曲危弦的额头上碰。

相重镜的剑握得更紧了。

怪物眼泪簌簌往下落,声音仿佛牙牙学语的孩子,磕磕绊绊道:“我……”

曲危弦拼命张大眼睛看他。

就在这时,一把剑突然穿透那怪物的心口,狠狠一旋,腥臭的血猛地喷溅出来,沾了曲危弦一身。

曲危弦呼吸一窒。

怪物的手终于哆嗦着落在他头顶,轻微地顺了一下。

“我、我儿。”

“别……看。”

曲危弦呆愣许久,终于发出一声尖利的惨叫,整个人瘫软跪坐在地,沾满血的手去抓那怪物的手腕,眼泪拼命往下流,哽咽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相重镜也愣住了,正要去扶曲危弦,却见那怪物身后的宿蚕声已经将灵剑上的血一甩,收剑入鞘,飞快到了曲危弦面前,一把将他拥住。

宿蚕声还以为曲危弦被吓住了,抚摸着他沾满血的发:“危弦,不怕,危弦……”

曲危弦满脸是泪,将脸颊上的血珠晕染开来,那张人畜无害的脸上罕见的狰狞。

“宿、宿蚕声……”他死死抓着宿蚕声的衣襟,发软的手指却丝毫用不了力。

宿蚕声不知他为何是这个神情,怔然看他。

曲危弦瞳孔有些发红,狠狠看着宿蚕声,一字一顿仿佛钝刀割在心口一般。

“我要杀了你。”

宿蚕声脸上血色瞬间退去。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相重镜面无表情上前一把将曲危弦从宿蚕声怀里扯出来,冷冷道:“滚开。”

离得太近,相重镜突然嗅到宿蚕声身上一股熟悉又古怪的味道,一闪而逝。

曲危弦抖着手抓住相重镜的衣襟,将眼睛埋在相重镜颈窝,喃喃道:“我、我不看,危弦听话,危弦不看。”

他说着,泪水缓缓流下,浸湿了相重镜的衣领。

相重镜抱着站都站不稳的曲危弦,视线落在那已经失去声息的尸体上。

怪物说的话,除了离得最近的曲危弦和相重镜之外,周围的所有人都没听到,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相重镜不想此事外传,先让其他弟子先回去,又将情绪崩溃的曲危弦扶着回了去意宗,哄着他睡着后,才和顾从絮又回了后山禁地。

那具尸体依然安安静静躺在那,只是旁边却多出了一个人。

溯一不知何时来的,正双手合十,念着超度的经文,眉目间一片悲悯。

听到脚步声,溯一抬起头,地上的灯笼将他的脸照得半边发亮,半边却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楚轮廓。

溯一含笑道:“剑尊。”

相重镜似笑非笑看他:“溯一大师,深夜怎么在此处?”

溯一叹息:“此处有怨灵的气息,前来超度罢了。”

相重镜根本不信,他慢条斯理走上前去看那具古怪的尸首。

顾从絮站在一旁,视线森然看向溯一,好似只要溯一有什么古怪的举动他便化成巨龙将人直接吞了。

溯一见相重镜过来,笑着往旁边退了半步,留给他空间去检查尸首。

尸首已经散发出奇特的味道,且手脚已经开始化为血水了。

相重镜一靠近,最先嗅到的却不是那腥臭浓稠的血腥气,反而是那残留在空中的一股奇怪的香味。

他一愣,脚步一偏,反而朝着一旁的溯一走了过去。

溯一道:“剑尊?”

相重镜没吭声,直到靠近后终于嗅到那股味道后,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他曾和顾从絮说过,当年他被人从落川的小匣子里被人抱出来时,曾记得那人身上的气息。

那时的相重镜不知被关在匣子里多久,出来时整个人被光照得根本看不清楚,只隐约记得那人身上仿佛青竹雪松的味道。

那人轻柔地将他从小匣子里抱出来,仿佛有滚烫的泪缓缓滴在自己眉心。

随后那人将自己交到曲行手里,声音轻柔又怀念地说了句。

“就叫……”

“相重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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