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

神崎一郎第二天,也没有联系上他的叔叔足立郁雄。

他不想再等了,于是决定,直接到琦玉县所泽市,去拜访叔叔足立郁雄。当然,塚本由美子立刻提出陪他一起去。

他们沿着青梅大道向西前进,在田无进入所泽大道。根据地图,叔叔家位于西武线所泽站更北边的小手指站西侧。

这一带都是住宅区,随着离目的地越来越近,车子开进了地势髙低起伏的丘陵地区。新建小区的对面就是丘陵,丘陵的另一面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让孩子在这种地方玩耍,真是太危险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到车子前面来了,而且被人诱拐了家长都不知道。”

塚本由美子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路况。她用力握住方向盘,洁白纤细的手上,透出青色的静脉血管。

“我觉得好像快到了。”

他东瞧西看,每一个路标和门胖号都不放过。

“喂……就是下一个街区。”

住宅区里面,都是造型相似的二层建筑,但要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发现,每栋建筑有着微妙的不同,这大概与房屋建造的时间有关吧。为了紧跟当时的流行趋势,房地产商自然会有意识地,改变建筑风格,使不同街区有所区别。

下一个街区的第三栋房子,就是他们要找的地方。和周围的住宅一样,这也是一栋有着浅茶色外墙的二层建筑。四十平方米左右的狭小院子里,铺着草坪,罗汉柏篱笆高高低低,干枯变黄的叶子随处可见,似乎没请园林工人,而是自己动手整理的。

然而,大门的名牌上,写的住户姓氏不是足立,而是平沼。两个人下了车,在篱笆外面眺望。一层和二层的防雨窗都关着,看不出有没有人在家。

“他在房地产中介那里,留的信息是假的吧。”

“我觉得不会,如果保证人的资料有问题,是不可能让你入住的。”

“说得也是。”

被夹杂着大量灰尘的冷风,吹得愁眉苦脸的神崎,上前按响了门铃。等了一会儿,果然没有人应答。没办法,只能去邻居家打听一下了。

幸好右边的邻居家里有人,他们刚按响门铃,就听到一位中年女性的声音。神崎说:他们是来拜访隔壁的足立先生的,来了以后才发现,名牌上是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邻居家的女人没有开门,从门口的对讲机告诉他们:“足立先生一年前已经搬走了。”

“搬走了?”

“是啊,据说搬到群马那边的乡下去了。”

“那他没有说,具体搬到哪里了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我们的交情,还没有好到那种程度。他们夫妻两人,好像是连夜逃走的,一下子就不见了。”

“只有夫妻两个人吗?”

“是的,他们应该没有孩子。”

“他大概多大年纪?”

“不好意思,请问你和足立先生是什么关系?”女人的声音里,立刻多了几分戒备,她大概觉得神崎的身份很可疑。

可事到如今,又不能说他是足立的侄子。于是他急中生智,回答她道:“足立先生向我们借了一笔钱,但他迟迟不还,让我们很难办啊。”

“哎哟,你是讨债的呀?还真是意外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我说,他们那种人啊……”女人的话里,立刻带上了一种嘲笑的语气。

“对,就是这么回事。我们算是做信用调查的吧。”

“我对那个人的事情不太了解,也就是在路上,碰到时打个招呼这种。不过,他大概五十五、六岁,看着还挺老实的。对了对了,他退休以后,全家要搬到乡下去这件事,我是碰巧从他太太那里听来的。”

“他在这里住了多久呀?”

“他家和我家是一起搬来的,差不多有十年了吧。”

她嘴里唠叨着要做午饭了,就说到这里吧。

神崎抢着问了一句:这附近还有没有人认识足立,那个女人说,她也不知道,接着就径自挂断了对讲机。

然后,他们又去问了另一边的邻居,和对面的住户,但人家都说,只和足立家是点头之交。结果,他们新获得的情报,只有足立搬到群马县乡下了这一点。

神崎和由美子面面相觑,苦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能认输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啦。但是,如果他家搬到群马的乡下的话,就有可能在青叶丘初中附近啊。”

“算了,我们回去吧。”

这趟远行,虽然没有取得什么成果,但他也并没有很失望。如果这样都算失望的话,那之前的种种经历,就只能用悲惨来形容了。现在,只要由美子在身边和他聊天,他就觉得很幸福了。

他们在充分享受完在多摩湖畔兜风的乐趣之后,就返回东京了,吃完晚饭,回到各自的住处。从另一层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收获颇丰的一天。

第二天是周一,神崎了解到了更多他想知道的情况。这一天,他收获了大量关于自己的个人信息。

他们估计神崎一郎任职的公司——多摩化学的上班时间,和大多数公司一样,都是上午九点开始。

在此之前,他们必须供重考虑:要不要一开始就报出神崎的名字。如果神崎是多摩化学的员工,那么,他长期无故旷工,可能意味着自动离职,或者被公司方面,当做自愿辞职来处理。

问题在于,这样一个员工,突然打电话回来说,自己失忆了,对方会轻易相信吗?

他们商量了一下该怎么做,最后决定,先去实地考察一下。也许神崎看到公司,就想起什么了也说不定。

由美子今天和朋友有约,所以,这次他只能一个人去了,不过他觉得,这样说不定反而有好处。从某种意义上讲,今天的调查,很有可能会暴露出,他的某些阴暗面,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希望由美子也在场。

他从青梅大道坐车来到荻洼,再乘中央线到东小金并站,根据地图,从南口出来,沿电车线朝三鹰地区,往回走一小段就到公司了。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雪的样子。过了十一点,气温也没有升高,反而让人感觉更冷了。

他竖起衣领,迎着风艰难地走在路上。但仍时刻注意着周边的一切,什么都不想错过。在已经没有任何印象的马路和住宅区上,他的腿却像走过很多年一样,熟练地带着他向前走。这种感觉真是不可思议。脑海中的记忆失去了,留在身体上的记忆,却依然存在着。

穿过住宅区,就看到一所汽车驾驶学校,那所驾驶学校的南边,就是他要找的公司了。公司占地面积相当大,在长长的围墙的另一侧,是一栋三层的白色大楼,后面是一座像工厂一样的建筑。

大门上写着几个大字——“多摩化学株式会社”,大门旁边是门卫室。

啊,我终于找到这里了。虽然记忆并未恢复,但是一站在公司门前,心中就涌起一种好像回到久别故乡般的安心感。

这并不是我潜意识里,对这个地方有什么感应,应该是因为潜意识里,知道这里是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所以才会产生这种感觉吧?

神崎一脸紧张地站在门卫室门口,戴着帽子的中年门卫,注意到了他的存在,抬头看向他。神崎努力想编出一个造访的理由,但其实并没有这个必要。

“啊,好久不见。有一段时间没看见你了,出什么事了吗?”看到心神不定、傻站在那里的神崎一郎,门卫站起身走出小屋。神崎曾是这里的员工,应该每天都会和门卫见面,就算门卫不记得神崎的名字,他也会过来打个招呼。

“啊,你好,好久不见了。”神崎抑制住心里的忐忑,笑着回答。

“这段时间是不是生病了呀?”

“嗯,是有点事,最近一直在家待命什么的。”神崎小心地,挑选合适的字眼糊弄过去了。现在还不应该暴露失忆的事吧。

他向门卫点了个头,就向公司大楼走去。

大楼雪白崭新的墙壁上,写着“TAMA”几个字母,一条水泥铺设的道路,从大门延伸到大楼入口。门口摆着几个什么都没种的塑料花盆。

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前台现在没有人。前台的后面立着一扇屏风,屏风的另一面,有一块写着“总务部”的板子,从天花板垂了下来。墙边堆放着好几个纸箱。身穿浅褐色制服、行色匆匆的社员在大厅里穿梭。

“现在该怎么办呢?”他问自己道。

一直这样待着,也无济于事。于是,他做了个深呼吸,脱掉外套,走到了门前。自动门打开了,里面的暖气扑面而来。

感觉到有人进来了,一位小个子、戴眼镜的年轻女性走到前台,亲切地说了声“欢迎光临”。看到他的脸的时候,她“哎呀”了一声。

“神崎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她也叫我神崎,也就是说,可以确定我就是神崎了。

“嗯,有点事。”

对她,他也打算含糊其辞地蒙混过去。女人的胸前名牌上写着“柴田节子”。

“你有什么事啊?退职金应该打到你的账户里了吧?”

“啊?退职金?……”

这么说来,那一百五十万日元,原来竟是退职金?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够很好地解释了。

“我说神崎先生,你的样子很奇怪啊,脸色很苍白呢。”

还是说实话吧,比起告诉上司,告诉她这样的女性社员,好像更容易一些。

“柴田小姐,其实吧……”

“柴田小姐?……太见外了吧。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小节怎么样?”

“啊,不好意思。小节。”

神崎一郎的额头发际处渗出了汗水,他知道这并不只是室内温度髙的缘故。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失忆的事,还有总算查到他之前在多摩化学工作。

起初还半信半疑的柴田节子,看着他一脸不知如何是好的样子,终于相信了他的话。

“哦,是这样啊!……”她的眼中充满了同情,“所以你就到这里来了。”

“你知道有谁,非常了解我的事情吗?”

“稍等一下,我去把总务部的佐佐木课长叫来。”

柴田节子走了没多久,很快就带来一位仪表堂堂的中年男人。那个男人一见他就说“哦,好久不见了”,然后向他伸出手来。

柴田节子指手画脚地,把神崎刚刚告诉她的事又对课长讲了一遍,课长听完也很同情神崎。

“是这么回事啊。好了,不用客气,进来说话吧。”

课长向里面走去,柴田节子在神崎肩上轻轻推了一下,笑着说道:“跟着去吧。”

神崎一郎走进房间,其他员工抬头看到他,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异的神色。虽然神埼对这些人全无印象,但他还是努力面带笑容地走了过去。

他被带进一个屋子,门上的胖子写着“第一会议室”。屋里有一张椭圆形的大桌子,桌子下面摆着好几把折叠椅。

课长让神崎坐下,自己坐在主位,津津有味地打量着神崎。

“我是总务部课长佐佐木,当然,你不认识我……对吧?我这就把你们部门的课长叫来,稍等一下。”

“我以前在这里是做什么工作的?”

“啊,你在研究部门工作。”

“研究部门?”

化学公司的研究部门,那是研究什么的呢?……一时间,他无法相信,自己是做研究工作的。

“这家公司是生产什么产品的呀?”

“主要是生产农药的。杀虫剂、除菌剂、除草剂这类东西。”

“我就是研究这些的?”

“是的,你所在的第一研究课,以研发杀虫剂为主。”

“那我在这里工作多长时间了?”

“十年多了吧。”

“原来如此,所以我的退职金,才会有那么多啊!……”神崎一郎暗想。

“我真的是神崎一郎吗?”

“绝对没错。”

“那有没有可能,我入社时的资料,都是伪造的呢?”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你是从来应聘的应届生里,特意选中被录用的。”

“我辞职的理由是什么呢?”

“是个人原因。你是今年一月底辞职的。”

“个人原因的话……不是因为我干了坏事,被发现了之类的吧?”

如果他曾经做过什么坏事的话,公司的人就不会对他这么热情了。

“我没有直接找你问过,所以,不清楚你辞职的具体原因,不过据你

们课长说,你是为了继续充电才辞职的。”

嗯,这倒是个近乎完美的辞职理由。

“我今年三十五岁……是吧?”

“差不多。你是单身。至于有没有和别的女性交往,这些比较隐私的事,你还是问问和你关系不错的职员吧。”

这时有人敲了敲会议室的门,然后两个男人进来了。

“啊,这不是神崎先生嘛。”

一位四十四、五岁左右的高个子男人,向他伸出手来,神崎也不由自主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这个男人的手指,骨节分明、纤细修长。

“我还想是怎么了呢,原来你遭遇了这么不幸的事啊。”看到神崎不知所措的样子,他又说,“啊,对了,我是你的直接上司岩崎。这位是和你同期进公司的伊丹先生。”

岩崎课长向他介绍了旁边一个,和他年龄相仿、身材纤瘦的男人。那个男人戴着眼镜,有几分神经质的样子,穿一件印有“多摩化学”字样的白色制服。他盯着神崎一郎,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好奇。

“他和你是同一批入职的,也和你关系最好。对吧,伊丹先生?”岩崎课长笑吟吟地说。

“嗯,算是吧。”伊丹不置可否地说了一句,不太高兴地把视线从神崎身上移开。

两人坐下后,神崎又把从失忆开始,到现在的事情,简单讲了一遍。听他说完,岩崎课长叹了一声。

这时,柴田节子端着茶水进来了,满脸好奇的她站在那里不想走,直到总务部佐佐木课长,对她说了声“谢谢”之后,她才不情愿地出去了。

等门关好,岩崎课长才开了腔:“是这样的,你提出辞职,是在今年年初。是突然提出的,真让我措手不及啊。问你理由,你只说是个人原因。”

“个人原因?”

“是啊,你突然辞职,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对不起!……”虽然不记得这件事了,神崎还是向岩崎低头致歉。

“算了,事到如今再责备你也无济于事。”岩崎课长苦笑着,从白衬衫口袋里掏出香烟,“关于你辞职的原因,伊丹先生应该比我知道得更多吧,是不是?”

突然被点名的伊丹,困窘得连耳垂都红了。他似乎是个很内向的人。

“不,其实我也没怎么听他说过,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

“我的工作态度怎么样?”这是他最关心的问题。

岩崎课长清了清噪子说:“你作为研究者,水平相当不错。我当时极力挽留你,但你仍然坚持辞职。我问你是不是有其他公司挖角,你坚决否认了这一点!一口咬定是因为个人原因。最后没办法,我也只好接受了。”

“这件事给您添麻烦了,十分抱歉。”神崎一郎点头道歉。

“如果你真这么想的话,什么时候想回来都可以啊。”岩崎说着,看了总务课课长佐佐木一眼。

佐佐木课长露出为难的表情,他挑挑眉,不住地对岩崎使眼色。从公司的角度来说,在这种不景气的状况下,中途录用神崎这样的人,那是不可能的。作为总务课课长,他心里一定十分不满:在场的同事,怎么能随随便便讲出这种话呢!

在如今这种情况下,身为课长,他虽然能热情地接待已辞职的神崎,却绝对没想过再次聘用他。而作为神崎一郎自己,已经连最基本的化学知识都忘记了,所以,也没考虑复职的事。

他们告诉神崎一郎:他从琦玉县的公立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关东的一所国立大学的农学部。四年后大学毕业,一毕业就进入了多摩化学工作,在同一部门一干就是十三年。

神崎请求总务课课长,让他看看自己的个人资料,但被告知他辞职后,资料就被处理掉了,要是能知道原籍在哪里的话,他就可以查到更多的个人信息,但现在他只能哀叹自己运气不好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神崎离开了多摩化学。能打听到的消息都打听到了,并再次证明自己确实是神崎一郎。

可是,他还是没有能够找到,自己与青叶丘初中的联系。

为什么他会有那个初中的同学会通知呢?也许他在高中或大学时代,认识了那个学校的某人,因此和青叶丘初中扯上关系了?

神崎感觉越来越混乱。天色阴沉,风也大了起来,寒风吹来,简直要把人给冻僵了似的。

干脆就这样冻死算了。

正当他觉得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冲他喊:“喂……神崎先生,等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刚才在会议室里,见过的多摩化学的同事伊丹。他还穿着制服,好像是直接从公司追出来的。他喘息着整理好凌乱的制服,重新系好领带,然后在神崎肩上,重重拍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

在会议室的时候,伊丹几乎什么都没说,所以神崎一郎以为:他并不了解自己的事。可看他现在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又是所为何事呢?

“神崎,我有话跟你说。”

“跟我?……”

“那还用说,这里还有别人吗?!”

“公司那边没事吗?”

“很快就到午休了……没事的。”伊丹笑着摇了摇头说,接着他又笑道,“还有,你别对我这么见外好不好?你不觉得别扭吗?”

虽然是曾经的同事,但现在只是个陌生人,就算被突然要求,不要那么客气,也不是轻易能做到的。伊丹有些不高兴地,朝车站方向走去,神崎一郎跟在他的后面。

他们来到一个面对车站南侧广场的,叫做“蒲公英”的小咖啡厅,伊丹推开黄色玻璃门,在靠窗的雅座坐下,一名高中生似的年轻女服务员过来点餐。

“我要虾肉烩饭套餐。”伊丹点完菜就把菜单扔给了神崎,“你要什么?”

“那我要和你一样的吧。”

服务员走后,伊丹探出身子、死死地盯着神崎一郎看,那毫无顾忌的视线,就好像坐在第一排,欣赏新来的脱衣舞演员一样。神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在座位上不住地扭动身体。

“你真的失忆了吗?不是在演戏吧。”伊丹笑着说。

“怎么可能!这个样子是装得出来的吗?!”

“我知道了。我相信你!”

伊丹靠在沙发上,跷起二郎腿。他的灰裤子的膝盖处,已经磨薄了,裤脚也都是黑黑的污演,不过,他似乎不修边幅惯了,对于自己的着装全然不在意。

“那我来提问,你和我关系很好吗?”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啊。”伊丹歪着头,脸上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

“那么,就是不好了?”

“那倒不是,虽然不算亲密的朋友。但是,关系也算不错。你这个人,总是一副阴郁的样子,基本上没人愿意和你亲近。因为我跟你是同期,所以周围这些人里,大概就我和你关系最好了。”

“我有那么阴郁吗?”神崎一郎苦笑着说。

“嗯,非常阴郁,非常忧郁,让人猜不透,你脑子里到底在琢磨着什么。”

“你太过分了,一句好话都没有啊。”神崎一郎摇头苦笑。

“没办法,我是实话实说啊。而且,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伊丹心直口快,不过倒不像坏人。神崎反而觉得:面对他更容易把话问出口。

“我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们在一起工作了十多年,你应该知道吧。”

“首先我要说,我觉得你不适合这个公司。”

“不适合?……”

“对,一点都不适合。”

“怎么说?……”

“你本质上并不是学理科的那种人,反而像学文科的。”

伊丹一针见血的话,并没有让神崎一郎感到吃惊。

“但我是农学部毕业的呀。而且,就职的公司不也和化学有关吗?我要是更适合文科的话,不可能特意选择这样的人生道路吧。”

“的确,你大学学的专业和就职的公司,都和理科有关。可是,刚才那句话,是你当面告诉我的,所以不会有错。”

“我跟你说过那样的话?”

烩饭送来了,伊丹停下谈话,舀起一勺热气腾腾的米饭,开始专心致志地享受午餐。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神崎没有吃饭,而是在等着他回答问题,就催促道:“饭都凉了,快点吃吧。”

神崎一郎没有胃口,却不得不用勺子,把饭送进嘴里。饭很油腻,而且软绵绵的,非常难吃。

伊丹却吃得很香,很快就把饭吃光了。咖啡送来以后,他在咖啡里放了大量的糖和奶油。

“你呀,以前总是说,其实你想读文学专业。我问你:是父母强迫你选的专业吗?你说不是,是自己选的。总之,你就是个奇怪的人。”

伊丹毫不客气地说着,就好像在和别人谈论神崎的事一样。

“哦,对了!……你还说你喜欢写文章。”

“我?……”神崎一郎颇感惊讶。

“对,你总把想当小说家之类的话挂在嘴边。”

“但是,我为什么没有读文学专业,而是进了农学部呢?是因为我在理科方面能力更强吗?”

“不,以你的本事,法学系也好,理学系也好,什么专业,你都能学好的。”

“那么……”

“你应该是出于某种目的,无论如何,非要选择这条道路不可。”

是什么目的呢?为什么他要选择一条,自己并不喜欢的道路呢?

“我跟你说过,关于我辞职的理由吗?”

终于问到核心问题了,神崎喝了一口咖啡,偷看伊丹的表情,他的心在怦怦地直跳。

“反正你辞职得很突然。直到课长说,我才知道你交了辞职信的事。我本以为和你关系最好,听到这个消息,真是大吃一惊。下班以后,我找你喝酒,想问你好多事,可你光喝酒,就是不开口。不过随着酒劲儿上来了,你还是稍微吐露了一些实情。”

“什么实情?”

“你说:‘终于发出指令了’!……”

“指令?……这是什么东西?”

“反正你就是这么说的。你说指令发出了,你必须辞职,因为需要准备时间。我问了你很多问题,比如‘指令’是个什么东西。你说指令就是指令,是上天的旨意,我等这个指令,已经等了二十年了之类的。”

“等了二十年?”

二十年前,正好是初中毕业的时候。也就是说,神崎一郎自从初中毕业后的二十年里,一直在等待这个指令。他在心中揣测这个指令,到底是什么东西。

对了,这个“指令”,就是同学会的通知!……肯定没错。

突然,他似乎看到了整个谜团的脉络。虽然还不甚清晰,但至少曾经深藏在迷雾之中的种种事件,已经逐渐在他面前显露出来。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真相大白了。

指令就是那张刊登着同学会通知的剪报,神崎一郎看到这个,就向公司提出了辞职。所谓“准备时间”,大概就是指从辞职,到召开同学会的那三个月左右。神崎在策划某个,要在同学会上执行的计划。

可是,青叶丘初中同学会的名单上,竟然没有他的名字,他是怎么和同学会,扯上关系的呢?能让他在报上一看到通知,就决定辞职的重大事件是什么呢?还有,在此之前,让神崎放弃了热爱的文学,有意选择农学部的契机又是什么呢?……

“不管你醉成什么样子,那个理由你就是不说。”伊丹的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飘来的一样,“你就像个被新兴宗教迷惑的天真高中生一样,眼神直勾勾的……喂,神崎,你在听吗?”

伊丹伸手在神崎眼前晃了几下。

“喂,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记不清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呆呆地站在东小金井站的售票机前。

回去的路上,为了谨慎起见,他还去了一趟区政府办事处,请求查看他的居住卡。但办公人员告诉他,没有叫神崎一郎的人存在,也没有这个人的转人证明。

在这里,追查的线索也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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