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头占了上凤——闪电式死亡——意味深长的契合点——侦探的思维——画面定格——朦胧的魅力

正在这时,米克和英杰相继来了。

二毛听见动静,回头看时,笑了:“嗬,都很守时。”

谁也没有他这么好的兴致。二毛真想告诉他们“连老子也蒙在鼓里呢!”

一行人无声地走上了楼。

刚走进客厅,二毛就看见桑楚正跷着二郎腿在那儿抽烟呢。这个老怪物。原来他早就来了。不知他是否见过“老爷子”了?二毛很遗憾没能碰到这位市长大人,此刻,他对市长的兴趣已经超过了穆小姐。

这时候,那位趾高气扬的阔女人正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抽烟,对所有进来的人一概不搭理。看得出,她和桑楚之间已经进行了一番谈话,而且是一番力量对比十分悬殊的较量。二毛相信,那个小老头儿绝对占了上风。

“请坐,各位。”桑楚把两条腿交换了个位置,顺手指了指周围的坐位,并且格外地看了姓万的一眼。

“猜得不错的话,阁下就是万总经理吧?”

“是,万国权。”姓万的向桑楚伸过手去。

桑楚做了个样子,又缩回手伸进衣袋,弄得万国权十分尴尬。他看见桑楚掏出一个黄锃锃的大铜烟嘴儿。

沉甸甸的一块好钢。

“起来!”二毛听见穆小姐吼了一嗓子,把刚要坐下的米克轰了起来,“那是我爸爸的位置!”

米克悻悻地离开了藤椅,坐到了角落里。

二毛心想:这位大小姐脾气倒不小。

桑楚微笑了一下:“何必呢?不是恋人也不至于像仇人似的。”他欠起了身子,提高了声音,“各位,今天请你们来,主要是想对各位交待一下案子的进展情况。那位扁鼻子老兄,你能不能坐过来,别像保镖似地站在你老板身后。别瞪眼,千万别瞪眼,我不喜欢这副样子。注意,你在案子中确实扮演了一个很不好的角色。对,请坐!穆小姐,有什么请客人喝的吗?”

“没有!”穆维维硬邦邦地拒绝了。

“那么我呢?你总不能让一个快六十的人口干舌燥地发表演说吧?”

穆维维十分不情愿地把自己面前的矿泉水推给了桑楚。

“这就对了。”桑楚笑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进入正题吧。本来,我们应该用一种更简单的方式了结这桩案子。但是,为了使当事人心服口服,我们不得不采取这种面对面的方式。至于为什么选在了这里,那是因为非这里不行。好了,现在就请我们这位‘苏联老大哥’介绍一下发案及初步勘查的经过。”

他向二毛抬了抬手。

二毛想笑,最后忍住了。他简要而准确地介绍了一下最初的情况和掌握的基本线索。桑楚认为他讲得很好。

“都听清了吗?情况就是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杀死在平阳路西口那家牛肉面馆里,是毒死的。具体毒品的名称叫氢氰酸,这是一种白色易溶解固体,无味,毒性剧烈而且作用极快。因此,被害者是在极短的时间内中毒致死的,专业上称其为闪电式死亡,最多用几分钟。它的致死量极低,0.05克即可致命。”

桑楚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少倾才继续说下去:“死者叫田朝,无业,有精神病史。曾在黑龙江建设兵团当过知青,有过单恋经历。此人性格内向,心理脆弱,同时智商颇高,精通英语,诗写得相当好,他的笔名叫叶朗。哦,英杰,你怎么了?”

英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此细微的一个表情竟被桑楚捉到了,他吸吸鼻子:“噢,没什么,叶朗这个名字我有印象。”

桑楚不再追问,抬手在烟缸上敲敲烟灰,道:“总而言之,这是个从不危害社会的人。他或许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和自身弱点,可绝不至于被别人毫无情面的杀掉吧?奇怪的是,他确实被杀掉了。更奇怪的是,他的胃残留物没有毒质,半碗剩面也没有毒,有毒的是撒在桌上的汤,而汤是无法注入血液的。于是,我确认这是一桩非常离奇的谋杀。”

他喝了口水,顺便续上一支烟:“此后,我去杭州讲了几天课。在此期间,这位‘苏联老大哥’展开了调查,得知田朝于五年前辞职开始准备托福考试,他想出国但病史是四年前开始的。也就是说,他在准备了一年后,由于考试失败而致病。随即,我们从死者生前的一个女友处证实,导致他精神失常的原因,仅仅是来自一个最终证实并不可靠的传闻,这个传闻牵扯到穆市长和穆小姐。对吗?穆小姐,刚才你已经承认了这一点。”

“这和那死者毫无关系。”穆维维冷冰冰地说。

“当然没关系。”桑楚道,“你通过自己的关系背景走出国门,并在几年内成为佛罗伦萨的女富婆。这本来就与田朝毫无相干。可他却疯了,真是个不堪一击的人。但他为什么死了呢?四年后的某一个晚上,被人用毒物谋害在古城的一个牛肉面馆里?凶手是谁呢?”

这样的提问无疑是令人恐惧的,桑楚看到,凡在场的人,无一不变了颜色。

他掠过一个笑意:“据目击者证实,在死者去吃饭的那段时间,有一位颇有风韵的中年女人曾到过现场,那女人穿了一件红色的风衣。穆小姐,你已经承认过,你有那样一件风衣,对吧?”

“是的是的!”穆维维叫了起来,“我确实有一件红风衣,我也确实陪死者去过那面馆。可我不是凶手!我再说一遍,凶手不是我!”

她朝那扁鼻子膜了一眼。

二毛知道自己猜对了,桑楚与穆维维果然有过一次交锋。

“不要激动,穆小姐。我只是说那风衣,没有别的意思。”他摆了摆手指,“问题是,在我们第一次和你见面时,你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你的态度很不好,而且用非常令人憎恶的语言把我们的证人气走了,小姐,你太过分了!好啦!现在我可以回答你提出的那个问题;我们是如何注意到你的?之所以方才我没说,主要是想叫其他几位都听一听,让任何一个抱有某种幻想的先生都明白一个事实:桑楚是从不受骗的!”

他敲了敲桌面。

“其实注意到穆小姐的过程并不复杂,仅仅来源于几张报纸。它告诉我,田朝在数年间始终对某人充满仇视心理,我现在想背一首诗给你们听,诗的标题叫《精神病患者》……”

接下来,他一字不漏地背出了田朝写在报眉上的那首英语诗。

二毛惊得说不出话来,他简直无法相信,桑楚竟有如此惊人的记忆力。而且对诗意的感受是那么准确,致使每一个听者都被深深地震撼了。老家伙是个鬼!

“诸位,”桑楚的声音提高了,“怎么样?一个精神病患者的内心世界!谁敢说这不是首好诗?谁敢?田朝四年来,就是用这种心态和这种眼光来看待某件事和人的。现在我不妨明确地告诉你,穆小姐。他仇视的对像正是你们父女!”

“他是个疯子!”穆维维道。

“不错,他的确是个疯子!”桑楚望着对方那张寡白的脸,“你们对他的疯不负任何责任。可是,他为什么不诅咒我呢?”

“见鬼!我不要听这些!”

“暂停暂停,穆小姐已经受不了啦。”桑楚打了个手势,“那就让我们回到案情上来吧!”他抽出了那条白纱巾,“请辨认一下,这东西你认识吗?”

穆维维的目光刚刚触到那纱巾,就赶忙避开了。

桑楚笑了起来:“看看,你果然认识它!相信你是明白的,就在你这位佛罗伦萨来客飞回古城不久,田朝就像幽灵似地盯上了你,弄得你寝食难安,他是来向你复仇的。你很幸运,穆小姐,他终于没有使妄想成为事实。而一个精神病人干出的事情,是从不负法律责任的。我顺便告诉你,田朝在他犯病的时候,确实用它勒过一个人,大地公司的吴经理,还记得吗?他脖子上至今还有一道紫印子。所以说,你很幸运。”

在场的人全都听人了神。

“注意,穆小姐,这里有一个意味深长的情况:田朝一直打算向你下手,却为什么没有下手呢?”桑楚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抓过了录像机的遥控器,“现在让我们一块儿看看这盘录像吧。方才你放给我看的时候,我已经发现了答案。”

录像机转动起来。桑楚利用倒带子的间隙,迅速地把每个人看了一眼,他满意极了,因为所有人都被吊起了胃口,尤其是穆维维,几乎忘了手指上那支快要烫着手的香烟。

“请注意。”桑楚开始放录像了。

田朝面色阴沉地走了进来,让过几个正在谈笑的客人,然后缓缓地转过半个身子,目光停住了……

“看,他的确是来复仇的,而且发现了目标。”桑楚小声说道。

田朝往前走着……蓦地断了,屏幕上出现了白点。

桑楚回头道:“米克先生,听穆小姐说,这时摄像机出了毛病,是吗?”

米克点点头:“是的,接触开关出了点儿小毛病,很快就修好了。”

这时,屏幕上又有了图像。

桑楚问:“大约修了多久?”

“两三分钟。”

“好,谢谢。”桑楚把头转向屏幕。

这时,万国权的形象出现了。独自一人,面无表情地端着只高脚杯。

桑楚小声道:“万先生心事重重。”

万国权的镜头并不多,很快,田朝又进入画面。他阴沉地朝某个角落里凝视着,镜头朝他目光前方晃去,出现了穆维维的身影。她应酬着,不时回头望望……

桑楚:“穆小姐感到事情不妙。”

穆维维叫来了英杰,凑近他耳朵说了几句什么,英杰点点头,会意地离开了…………

桑楚:“英杰很可靠。”

画面又回到田朝身上,他默默地靠着石柱,用力地抽着烟,英杰悄悄地出现在他背后……

桑楚:“注意他的右手,对,插在衣袋里那只右手,大概看出来了吧,他在玩弄那条白纱巾。他此刻已经开始激动了。”

正在这时,一个侍者托着酒走了过去,田朝拿了一杯酒,又叫住侍者,捏下一片菠萝放进嘴里……

桑楚:“看,他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镜头晃离了田朝,出现了一些散乱的镜头,最后对准了歌台,人们看到,一个胖子正在引吭高歌。

桑楚:“吴胖子。”

伴音很好,人们听出,他在唱《涛声依旧》。油汪汪的大脸得意地摇动着,自我感觉良好。穆维维站在旁边,和众人一起喝着彩,但眼神不时地扫向某个方位……

“穆小姐仍然在注意田朝。”桑楚像个解说员。

镜头又有两次落到田朝脸上,距离较远。歌台上的声音时起时伏,不断有人去唱歌。大多是近年来的流行歌曲……

桑楚:“这和客人们的年龄层比较一致。”

“各位,今天晚上我过得很愉快!真的,非常愉快!”……

随着穆维维的声音,摄像机转到她身上……

桑楚嘿嘿一笑:“其实你一点儿也不愉快。”

“我想唱一支小时候的歌,请各位不要见笑。”……

桑楚:“你唱得确实很好,很投入。”

穆维维开始唱了,表情十分真挚……

我们的田野,

是美丽的田野。

青山的背后,

是那无边的稻田……

“注意这里!”桑楚提醒道。

只见镜头转到了一侧,田朝走了过来,越走越近。他的神情慢慢地发生了变化,明显地激动……不,感动了。他半张着嘴,望着歌台上,他的手从口袋里伸了出来…………

“停!”桑楚按下了PAUSE(暂停)。

房间里立即沉静下来。

老头子无声地站起身来,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最后将目光落在穆维维那张苍白的脸上。

“这确实是一支美妙纯真的儿歌,它属于一个纯真的时代。穆小姐,能告诉我,你唱这支歌时的心情吗?”

穆维维不那么横了,她眨眨眼皮:“我能有什么心情?当时我很紧张。”

“不不不,你领会错了。我指的不是酒会那天。你平时唱这首歌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平时?”

“对,”桑楚道,“不要说你忙于商务,你总有孤独的时候,特别是在异土他乡。你难道就没唱过这歌吗?”

“没有。”穆维维道,“但我经常在心里唱,意大利人感受不到这些。”

“这就对了,我想知道你那时的心情。”

穆维维倾过身子,话语里有了些感情:“我想哭。真的,每当我哼起这首歌的时候,都有一种想哭的感觉。我似乎体会到了港台人为什么总爱说‘好感动好感动’。我老是回忆起这样

一幅图景:好远好远的远处,有一片青山,有一个穿白衬衣的男孩子正在弯腰捡拾着什么……几十年了,我一哼起这支歌,就总是忆起这个图景,我也说不出这是为什么。”

“哦,也许是潜意识。”桑楚眯起了眼睛,“现在我请你听听这个……”

桑楚从口袋里掏出一盒录音磁带,把它插进桌子上的录音机里,调整了一会儿,他按下了放音键。刚好是一曲终了,随着细微的沙沙声,一首纯真的童声合唱响了起来。

穆维维惊呆了,这正是她最喜爱的那支歌。

当最后一个旋律渐渐远去的时候,桑楚轻轻关掉了录音机,然后慢慢地转回头来。

“穆小姐,你现在或许已经猜出了这盘磁带的主人了吧?对,它是田朝的。是我在来你这里之前特意从田朝家拿来的。因为在调查那次酒会的经过时,不止一个人都提到了你曾唱过一首歌,而田朝也正是在你唱了这首歌之后离去的。这使我想起第一次去田朝家取证时见过的一盒磁带,也就是现在这盘。奇怪吗?我不觉得奇怪,作为你们这个年纪的人,共同出现一个感情的契合点是非常自然的。我甚至相信,当田朝听到这支歌时,也一定和你一样‘好感动好感动’,也同样会想起一幅图景,青山、稻海,一个穿花衬衣的女孩子……啊,充满了诗意!可是……”

他的口气蓦地变了:“穆小姐!还有你,英杰!你们俩居然共同耍弄了我老头子,绝口不谈田朝到过酒会。你们以为我桑楚就那么轻信你们的话吗?尤其是你,英杰,你不但不提供情况,而且还在那份六十四人的名单上耍滑头!六十四人,你却‘忘’掉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忘掉的名字:万国权!”

万国权突然听到自己的名字,禁不住抖了一下。英杰却垂下了脑袋。

桑楚笑了:“一个很不高明的小把戏!你和穆小姐共同回避这个万总经理,恰恰使我对他产生了兴趣,不过,我始终没有和万先生接触。不是我不想接触,而是因为我还没有掌握足够的证据。对不起,请我们把那录像的最后一段放完再说。”

画面再次活动起来——

田朝向门口走去……

穆维维跟了上来……“等一等!”……

两个人默视着……

穆维维:“你倒底是谁?为什么总是跟着我?”……

田朝动了动身子:“没意思,你最好别问了。”……

穆维维:“不,你一定要说清楚!许多天了,你一直像影子似地跟着我!”…………

田朝:“有些事是说不清楚的。”……

穆维维:“只要愿意,一切都可以说清楚。”……

田朝蓦地盯住了穆维维的眼睛,双眼突然眯了起来,射出两道凶光。穆维维吓坏了,一下子咬住了指甲……

“说不清楚!永远也说不清楚!”田朝后退了几步,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穆维维愣了一会,猛地转回身子,冲镜头大叫起来……

画面在这里结束了。

桑楚按了暂停,回到原位坐下,缓声道:“田朝走了,那支儿歌使他恢复了意识,穆小姐也无形中免除了一场可怕的悲剧。也许事情到这里就该结束了,穆小姐也同样这样告诉了我,田朝第二天的确没来。但是,他第三天又来了,那天晚上——”

穆维维避开了桑楚的目光。

“是呀!精神病人的心理很难把握,说不定他那两天一直处于一种内心挣扎中。我去取磁带时,已经了解了这一点,田朝的母亲证实,那两天他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更拒绝服药,其实,那药就放在他的衣袋里,是在康复医院开的,可是他没吃。处在这样情况下的田朝,又一次等到了你,其目的就可想而知了。你也承认,他那天晚上确实用白纱巾威胁过你。随后,你便提出请他喝酒,但他要吃牛肉拉面——他的确饿坏了,接下来,你们便到了那个面馆。”

故事终于又讲了回来,桑楚看出,所有的人都紧张了起来。他对自己的口才十分满意。

“十点钟左右,面馆的服务员发现他被杀了。”桑楚提高了声音,“凶手还能是谁!”

“不!”穆维维捂住头大叫起来,“我没有杀人!”

桑楚伸过头去:“你没杀人?那会是谁?”

“是他!”穆维维一指远处那个扁鼻子,“他去过面馆!”

扁鼻子噌地跳起来,二毛一抬手把他拉了回去:“坐下!浑蛋!”

“不是我!”扁鼻子吼了起来。

桑楚充满兴趣地望着对方那张十分不中看的脸,然后朝他勾了勾手指头:“你过来!”

扁鼻子迟疑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

桑楚捏了捏他发达的二头肌,又在他胸口上捶了一拳:“是呀,你要是想弄死谁,根本就用不着下毒。回去吧。”

穆维维叫起来:“你说他不是……”

“冷静点儿,穆小姐,我压根就没这么说。”桑楚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别激动,我马上就要说到问题的关键之处了。”

人们顿时摒住了呼吸。

桑楚站起身来,走到那鱼缸前,左手扶住了它的边沿,道:“最早引起我注意的就是这只漂亮的鱼缸。”

穆维维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而此刻最为激动的则是二毛,他早就猜测问题在鱼缸上。只听桑楚悠然说道:“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么好的一只鱼缸仅仅是为了存放一缸清水。还记得吗,穆小姐,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提出过这个问题,你的回答是电热器坏了。我完全相信了你的话,是的,电热器一旦跑电,别说几条鱼,就是头骡子也得被电死。有趣的是,尽管我相信了你的话,却无法在脑子里抹去这个感觉,一连数天,老好像有数不清的鱼在我脑子里游来游去。真没办法,侦探的思维的确有许多不伺之处。我们再一次检查了田朝的尸体,并且最终确认了他的中毒途径,氰化物是从他手腕上的抓伤进入血液的。刚才我说过了,田朝几乎两天没吃东西了,而且体质一向很弱,这时候,毒物对他的作用就更明显了。而抓伤他的能是谁呢?只能是穆小姐!”

这一次,穆维维没有再发作。只是那张脸简直无法再看了。

“你在逃跑时抓伤了田朝,使得藏在指甲里的毒物进入对方血液,轻而易举地把他杀死了。”桑楚走近对方,弯下了腰,“能让我看看你的指甲吗?”

穆维维机械地抬起了双手。

“不,右手。”桑楚吹了声口哨,“啊,好长的指甲,它藏下些毒粉是不成问题的。只是这无名指的指甲不太整齐。”

穆维维突然声嘶力竭地叫出声来:“不!他不是我杀的!”

桑楚听见扁鼻子发出一声冷笑,他倏地抬起身子:“闭嘴!你这个浑蛋!”

扁鼻子赶忙收敛了笑。

桑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才继续说下去:“由于以上的推断,我的注意力再次回到鱼缸上。我基本相信,那鱼不是触电而死,而是死于毒,你在给鱼喂食的时候,无意中把毒物带进了水里。为了验证这一点,我去鱼市买了两条独眼金鱼。当我再—次来到林荫路九号时,令尊大人,也就是穆市长正好在家,他告诉我,你去发货去了。我在这里等你,并且吃了一顿味道很纯的鲁莱。但是,你一直没有回来。我不便当着市长的面进行我的试验,便叮嘱市长把我的鱼放缸里就告辞了。”

穆维维双目无神地望着地板,没有任何表示。桑楚走到墙角,拿起了那只装鱼的瓶子。

“直到今天来时,我才发现穆市长并没有把我的事放在心,上,鱼还委屈在这里。但是,请千万记住,任何小动作也瞒不了桑楚,这话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干得很愚蠢小姐!你以为重新买两条鱼就能骗过我吗?这简直是笑话,我那两条鱼分明都是左眼瞎了,而现在这对宝贝,却一左一右。并且一天不见就长大了一圈儿,这可能吗?再看那鱼缸里的水,清澈透明,远不像那天我看到的样子,更重要的是,从留在玻璃上的水迹看,它足足高出了一公分,见鬼!水只能蒸发得越来越少,绝不会升高。这足已证明,鱼和水都是假象,是昨天夜里干的小动作。到此为止,你还有什么说的吗?”

穆维维一动不动。

“真累!”桑楚坐四沙发,喝掉半瓶矿泉水,用巴掌抹了抹嘴,“抬起头来,穆小姐。”

穆维维慢慢地抬起了头,惨然道:“这么说,人真是我杀的?”

“天呀,你反倒问起我来了!”桑楚耸耸肩,“我当然不希望人是你杀的,可是,这所有的一切又作何解释?老实说,从一开始我就抱着很大的希望,想通过努力来证明你不是凶手。”

“那,现在……”

“现在我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你不是凶手。”

穆维维怔住了。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二毛也不例外。

“你再说一遍。”穆维维像个看到船的溺水者。

“我说得还不明白吗?你不是凶手。”桑楚看着她,“因为你绝不会用一只下过毒的手去喂鱼。你可能用揉过面的手、洗过菜的手、擦过地板的手、甚至刷过厕所的手去喂鱼,但绝不会用摸过毒的手干这个。因此,我可以肯定地说,抓破田朝手腕时,你并不知道指甲里有毒。”

穆维维激动得快要晕过去了。

“最重要的是,请看这个——”桑楚拿起遥控器,按下了PLAY(开始)键。画面又动起来,他将画面倒退了一些,突然停住。

画面上,穆维维面对田朝那可怕的目光,下意识地咬住了指甲。

桑楚高声道:“看见没有,这不是喂鱼,而是……咬手指。再看你那个无名指,不正是被自己咬成那样子的吗?有这种习惯的人,难道敢往指甲里放剧毒吗?除非他是疯子!”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

桑楚缓缓地把目光转到呆若木鸡的万国权脸上。一直那么看着,大约看了一分钟。

“万总经理,现在该听听你的解释了。”

“我!”万国权紧张地站了起来,“我解释什么?”

“坐下,坐下说。”桑楚抬手示意,然后点上一支烟,“至于说什么,你比谁都清楚。”

二毛换了个位置,坐到了万国权旁边。万国权紧张地看了他一眼。

“是的,我承认,我恨过穆小姐。”万国权瞟了穆维维一眼,“她利用她的优势,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一笔大生意。”

“优势!”桑楚哼了一声,“你很会说话。请继续讲。”

“我想过举报,但是我明白,举报的结果并不一定有效。于是,我便开始寻找她的弱点。”

桑楚望着天花板,手指在桌面上敲着:“不,你别忘了米克先生,他曾经当过你的说客。你利用他和穆小姐的特殊关系,想做一次最后的努力。对吧,穆小姐?”

穆维维点点头,已不像方才那么可悲了:“但是他井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对,”桑楚附和道,“你万总经理是在这以后才开始寻找她的弱点的,并且毫不费力地发现一个对穆小姐充满仇恨的人,这个人就是田朝。”

万国权无法回避这个问题:“我承认,那个田朝的出现,使我看到了希望。我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仇恨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个情况显然是有用的。”

桑楚抬起一根手指:“现在你知道了吗?我指的是他们之间的仇恨?”

万国权点了点头。

“是的,你不可能不知道,”桑楚说,“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和田朝之间产生了一种共鸣,同样面对着穆小姐的某种……优势,你和田朝一样,既怒不可遏,又无计可施。因为这个优势只属于她穆维维。所不同的是,田朝的仇恨是主观感受,你的却是铁一样的事实。”

说这话时,桑楚的目光已像刀子似地落在了穆维维的脸上:“说老实话,我现在也有了那种感受。”

万国权继续道:“她和米克分手以后,我知道那个乞求施舍的念头已经不可能了,便把注意力转移到田朝身上。我派我的人暗中监视着他们两个人,想从中得到些对我有用的东西。”

“怎么才叫有用?”桑楚厉声问。

万国权被吓了一跳:“当然……当然是他们之间任何一人出事。”

“所以,你才派这个家伙……”桑楚一指扁鼻子,“到了发案现场!”

万国权嗯了一声。

“好了,足够了!”桑楚掐灭烟蒂,“时间、动机,甚至不排除手段,你全具备了。”

“可是……”万国权慌了,“问题是,他并没有杀人,只不过是监视。”

“谁能做证?我只问这一句!”

万国权哑了。

桑楚开心地笑起来:“怎么样,是不是无法自圆其说了

?好吧,这个先放一放。现在请你告诉我,万总经理,当你所做的一切努力均告无效以后,你本该进行举报了,可是你至今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万国权面色如土:“不,我威胁过穆小姐,用死人威胁过她。”

“用词不准,应该称为讹诈。可是据穆小姐说,她并没有买你的帐。”

“是的,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举报的打算,可是,就在这时,我意外地得到了一笔工艺美术品的生意。我知道它是怎么来的,所以……”

“所以,你也享受到了某种优势所带来的好处,是吗?”

“的确如此。”万国权很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扯谈,我浪费这些唾沫有什么用?”桑楚突然烦燥起来,“其实我只不过是个侦探,我只负责惩治犯罪,社会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管得了吗?”

看得出来,桑楚是真烦了。

“二毛,打电话叫你的人来,把凶手米克带走!”桑楚站了起来。

房间里突然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

桑楚的目光倏地射在米克脸上:“米克!你这个杂种!”

米克慢慢地站了起来,什么多余的话也没说,好半天才问了一句:“桑先生,您是怎么知道的?”

桑楚真佩服这家伙的冷静。他没有急于回答他的提问,而是转向穆维维:“穆小姐,桌子上那双手套是你的吗?”

“是,”穆维维惊愕地点点头,“是这双吗?”

“不是,这双太干净了。在此之前,你一定还有一双。”

穆维维跳起来:“有,就在我床底下。”

“问题就在这里。”桑楚道,“你的这位失宠的恋人,曾经有一笔可观的收入,二十万。只要你稍微帮他个忙,这笔钱就到手了。遗憾的是,你非但没帮他挣到这笔钱,而且还残酷地结束了你们之间的关系。我甚至能想象得出,你会用什么样的语言拒绝他,因为你曾经用很可恶的语言伤害过一个面馆服务员的自尊心。去,去把手套找来,毒粉就藏在那些指头里!”

满坐皆惊。

桑楚这才转向米克:“你问我怎么知道的?现在我告诉你,从我发现死者脖子上的抓痕那一刻,我就知道它是怎么来的了。而确认凶手是你,则是在几个小时之前,穆小姐不留神透露了你曾经搞过化学实验室。”

米克伸出了双手,二毛麻利地给他上了铐子。米克面色沉静地说:“桑先生,我应该感谢您方才那一席话,它正是我想说的。我诅咒特权!”

桑楚凑近他的鼻子:“我诅咒你!因为你害死了一个和你一样的可怜人!”

穆维维提着一双沾了面汤的手套出来了。这时,两声喇叭从楼下传来。

桑楚快步地走出了房间,忽而又转回身来:“穆小姐,你什么时候返回佛罗伦萨?”

“月底之前。”

“噢,没事了。”桑楚道,“但愿飞机不要失事!”

二毛的担心是多余的,天并没转阴。蓝墨墨的天幕上,那弯新月时隐时现,很高、很远。水银色的街灯伸延远去,古城的夜安详而静谧。两个人的身影时短时长,很有趣。

直到这时,二毛才知道桑楚没吃晚饭。

“我满以为你又吃了一顿鲁菜呢。”二毛笑道,“想吃牛肉拉面吗?”

“平阳路?可能已经关门了。”桑楚道,“那个刘嫂的鲁菜做得很正宗。”

“你应该再赖着脸皮蹭一顿,你们北京话管这个叫蹭饭。”二毛乐着捅了桑楚一下。

“没大没小!”桑楚叼着烟往前疾走,“我不能老蹭饭呀,不然也没大没小了。也许我明天该去听听那位市长大人的演说了,他要谈公平竞争问题。”

“作为人之常情,他们应该请你吃饭的。”二毛还在想着吃,“是你证明了他女儿无罪。”

“没办法,我说我吃过了。”

二毛大笑起来:“没办法,这就怨你自己了。噢,对了,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喜欢阴雨天游杭州。”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苏东坡的诗,”桑楚拍了二毛一掌,“懂吗,俄国佬,朦胧的魅力是无穷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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