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妮愣了愣。

啥?

严暖示意她也坐, 她犹豫了下, 坐到严暖对面。

严暖深呼吸, 吐出一口气, 声音沉静, “我就不绕弯子了, 苏妮, 从法律上来讲,我是你姐姐。”

苏妮刚准备喝水,听这话, 手一顿,幸好没喝水,不然铁定喷得到处都是。

“从法律上来讲, 我是你姐姐。”

苏妮感觉自己脑袋嗡嗡的, 刚刚是不是出现幻听了?严暖说什么?她是自己姐姐?

严暖早有心理准备,这么突然的告诉她, 她一定很难理解。

严暖从包里拿出照片, 递到苏妮桌前。

那些是从前妈妈经常会看的照片, 严小书留下的, 所剩不多的照片。

苏妮迟疑着拿起那一沓照片, 翻了一两张,嗯…看着觉得眼熟。

她仔细想了想, 突然,脑海间灵光一瞬闪过, 她呆愣了, 脑子有点接受不了这么爆炸的信息,这……这是自己的照片啊。

她以前找出过一些印的大字海报,上头都是瞎编的一些胡诌骗人的话,是人贩子做的,她和另外一个小孩子被放一起拍了张照,印到了海报上,说是兄妹俩双双得了白血病,父母不愿意就这么放弃两个孩子,想要筹得大笔手术费用。

她记忆有点模糊,只记得特别小的时候,自己的确是在街边乞讨的,裹在破破旧旧酸酸臭臭的棉被里,不管是大热天还是大冷天,就那么呆在街边,一呆就是一整套。

后来大了点,因为她脑子机灵,嘴巴热闹,才被派了去卖花儿。

她还记得自己找出海报的时候还跟人乐呵乐呵的说,“看见没,我小时候就长这么水灵,美人坯子啊。”

她对自己小时候几乎没有记忆,所以格外珍惜那张得了“白血病”的照片。

从严暖这里看到这些从未见过的东西,她已然毫无印象,但这里头的人,她可以确信,着是小时候的她。

可以看出,照片里的她穿着精致,背景所在的地方也装修考究,像是有钱人家。

她一张张往后看,当她看到自己被一对中年夫妇各拉着一只手荡起来笑得开心的时候……脑子里有什么破碎的画面在翻新重组。

这两张脸。

她梦到过的。

很熟悉,很熟悉。

严暖声音越来越轻,“这是爸妈。”

爸、妈?

这样的字眼对苏妮来说,有点陌生。

就是很没有缘由的,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眶。

“你应该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你被拐卖之后,爸妈一直都没有放弃寻找,可是那个年代,找人真的…太难了,什么都没有,监控也找不到,再努力也没用。因为你的走失……妈妈很自责,又特别难过,所以,后来得了抑郁症。”

严暖垂下眼,双手交握着,“爸爸为了让她走出你走失的悲痛,在福利院领养了……和你有点像的我,不过我比你要大一点点。”

苏妮没说话。

她好像能依稀记起一些画面,那些,有时候会无缘无故梦到的画面。

她一直就知道自己是被拐卖的,那些和自己一起长大又不断离别的孩子,都是被拐卖的。

长得好才能像她一样四肢健全活下去,长相一般又不讨那些人喜欢的……有的被砍断了手脚,扔在街边乞讨,还有的…就,无缘无故消失了。

苏妮一直不敢想象,那些消失的孩子去了哪里。

后来有人小声讨论,他们好像会被挖掉一些器官。

她很怕,所以告诉自己,要听话,要听话才能好好活下去。

在那里,她是最听话,最机灵的小孩。

她想走,可是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走不了。

那些妄图逃跑的人,下场都很惨。只要一闭眼,她还能想起被藤条抽得血淋淋的画面,还有那种凄厉胜过鬼片女鬼的惨叫,痛苦得让人阵阵发寒。

没有人会给钱治病的,活得下来是命硬,活不下来,那就是命运。

西南地区和很多东南亚国家交界,漂亮的女孩自然有的是用途,漂亮的男孩…慢慢的,也都消失了。

她依稀听过,那些男孩被卖去了泰国。

再多的,她从不敢让自己多想,比如被卖去泰国是做什么,他们还有没有可能回来,能不能活下去……这些东西不该她去思考,她能做的,只有千方百计让自己活下去。

她的一生都活在黑暗里,从来不敢妄想光明,所以更多的屈辱,也都咬着牙承受了。

十八岁那年有个男人看上了她,那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机会,她费尽心机让那个男人包/养了自己,脱离了夜总会。

在生存面前,就别提尊严。

脑海里能记起来的二十余年的光阴里,她都不知道自己真心笑过几次。

此刻过往种种在眼前回想,眼泪止不住的冒了出来。

严暖的眼眶也有些红。

程朔川起身去阳台,给她们留下独处空间。

“你的原名叫严小书,对不起…我过了太久才找到你。”

苏妮抬头去看严暖,声音略带哽咽,“那……爸…妈,他们,是不是不在了。”

严暖不敢看她,也不知如何回答。

她掩着脸沉默了很久,“明天去雍城吧,我带你回家。”

苏妮需要时间冷静一下。

严暖没说太多便离开了,次日,她和程朔川带着苏妮还有Q/Q糖回了雍城,去了爸妈的陵园。

雍城的秋比帝都的秋更凉。

阵阵秋风瑟瑟,严暖只穿着薄薄的黑色针织衫,却不觉寒冷。

还记得当年她赚到钱时心心念念的一件事情就是,将爸妈的坟墓迁入雍城最好的陵园,让他们合葬在一起。

墓前有花,还未枯萎,大概是近日送来的。

严暖想,这应该是常安局长送的把。

他知道严小书已经找到了。

在墓碑前,严暖跪下来认认真真磕了三个头。

迄今为止的二十余年里,一直支撑她咬着牙也要挺过那些艰辛岁月的力量,就是找到严小书,她在最绝望最窘迫的时候也未曾想过放弃,她总是在幻想,总有一天,她要赚很多很多钱,买很大很大的房子,找到严小书,带她回雍城见爸妈。

现在,她终于做到了。

从她背井离乡只身前往帝都的那一刻起,身上就压了无数的重担。

而现在,这些重担,好像都在慢慢卸下。

从遇到程朔川起,这一生,她好像才开始得到救赎。

而她,也会成为严小书的救赎。

似乎知道是很重要的时刻,Q/Q糖都很安静,只眨巴着眼,不吵不闹。

严暖磕完三个头,先是拉了程朔川过去跪下,碎碎念叨,“爸,妈,这是程朔川,你们的女婿,我和他今年年初的时候结婚了,他对我很好,之前因为怀孕,一直不方便来看你们,今天终于有机会了。噢对了,这是我女儿,你们的小孙女,我给她取名叫小Q/Q糖,是不是很可爱啊。”

似乎是听到妈妈夸自己可爱,小Q/Q糖咿咿呀呀了几声。

严暖摸了摸她的头,“爸,妈,你们的小孙女在跟你们打招呼呢。”

她从程朔川手里抱过小孩,程朔川也才空出来,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也认认真真喊了声,“爸,妈。”

苏妮一直站在离墓碑有点儿距离的地方愣愣看着。

其实从帝都回雍城的一路,她都没有讲话,只是此刻的安静却更显空洞。

严暖在墓前絮絮叨叨了很久,慢慢站起来,她走到苏妮身边,拉起她的手。

“小书。”

苏妮看她,薄唇紧抿,脸色有些白。

严暖慢慢拉着她往前走,走到墓前,一同跪下。

她的声音有些轻,还带着一丝颤抖,“爸,妈,我带小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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