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一名男子闯进悦子他们占据的铁工厂仓库:“我找一位叫住吉悦子的同学。”

那是一位穿着看似高级的灰西装,年纪介于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高瘦男子。悦子认为他了不起是刑警,奇怪的是,却完全读不到他的心思。

“喔?你就是人称‘川口魔女’的住吉悦子同学。”

明明现场没人答腔,男人却直直走向悦子。悦子这时才察觉对方来头不小,但旁边还有十几名手下看着,她只能强装镇定。

“你是谁?”

“想知道的话,何不自己读读看?”

当年悦子还不晓得“意念阻挡”这项技巧,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就像“没有心的人偶”,或是“空有人类的表皮”。

“不然,你也可以放火烧我啊?”

语毕,男人怡然自得地摊开双手。悦子仍旧什么都读不到。男人有没有携带武器?心里在想什么?心境又是如何?一切都仿佛被浓雾包围,悦子无法看穿对方的心。

——这家伙是什么来头?

悦子尝试点火,但也毫无动静。那美其名叫“放火”,其实只能拿来“点火”,无法凭空让火焰燃烧,因此正确来说,应该叫“放热能力”才对。悦子通常会从对方携带的物品或是衣物当中,寻找适合用来点燃的物品,拼命提升它的温度;奇怪的是,现在却失灵了。不论她如何卖力提升温度,都会立刻被一股冷风压制。

“怎么啦?和平时一样,让东西燃烧不就好了?川口魔女悦子同学。”

“混帐!”一名血气方刚的小弟扑过去想揍他,但是还没碰到目标,就突然跌了个狗吃屎,换作平时肯定引起哄堂大笑。

其他小弟紧接着冲过去,情况一样;下一个扑过去的小弟和之后所有人,全都还没碰到男人就自己向前摔倒。

——不,是男人让他们摔倒的。

“搞什么,一点也不强,我还期待会碰上多强的怪物呢……不过,你的能力也够头痛了,要是继续放任不管,超能力者的地位就无法提升。像你这样的超能力者需要被看管,请你务必了解这点。”

紧接着,悦子的记忆到此中断。

再次醒来时,悦子身处某个房间,坐在单人沙发上。那个男人就在面前,坐在成对的单人沙发上。

“嗯,反应不错,不论精神或肉体,和暗物质的相容性都很高,只要好好接受训练,就能接二连三学得各项能力。”

比起这番话,悦子更在意这里是哪里,这个男人又是谁。悦子已经不是处女,依然对男人心存恐惧;更何况自己要是跟他打起来,所有能力一概不管用。

男人对她露出温和的微笑。

“别紧张,这里是我家,我不会吃你豆腐,也不会伤害你。我要是有意那么做……你现在早被剥光罗。”

悦子顿时羞得双颊发烫,暗想:他刚刚读了我的心。

“对,我能读你的心,封住你的放火能力;相对的,也能阻止你擅自读我的心,或是把你烧成黑炭……但我不会伤害你的。”

悦子感到毛骨悚然。原来心思被人看穿,是这么令人发寒的事。

“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不是你的敌人,甚至想当最了解你的同伴。”

糟糕,一旦知道自己的心思被看穿,人就会变得无法思考,更别说要回嘴或是反击了。不,难道这也是男人的力量?他能够阻断别人的思考吗?

“啊,只有我知道你的底细,似乎不太公平。是我太幼稚了……我叫ㄗㄥㄕㄢㄍㄨㄟㄊㄞˋㄌㄤˊ,字这么写。”

真不敢相信,脑海中竟然浮出“增山圭太郎”这几个字。

“对对,就是那个增山圭太郎。太好了,你个性耿直,资质又好……我想你也看到新闻了,最近不是有人发起联合超能力者、组织正当团体的计划吗?简单来说,我们正在寻找愿意加入那个团体的人,但却进行得不太顺利。大部分的超能力者都选择隐瞒自己的能力融入社会,像你这样高调的人反而很少见。”

也就是说,他想拉我加入?

“没错,我想延揽你。可是啊,像你这样高调滥用能力的人,也等于是在扯我们的后腿。我们的目标是打造一个超能力者能与社会共存的职场环境……你可能听不太懂?简单来说,为了使超能力受到世人认同,我们必须同心协力,用超能力来造福人类、贡献社会,所以我们不能放任像你这样的孩子继续作乱。一般人本来就对超能力没什么好感,你这么做只会害世人对它印象更差。”

悦子害怕得不得了,脑中一片空白。

“不过实际见到你本人后,我放心了。你不是天性邪恶,或是具有暴力倾向,只是无法原谅自己犯下的过错,因此痛恨起自己来。无奈的是,人一旦否定自己,就会失去生存动力……所以你才变得自暴自弃。”

——你懂什么!

“那个时候……你才小学六年级吧。”

——等等,你想说的是:

悦子因为过于惊讶,一时发不出声音。

“不会吧……那件事你也是刚刚从我身上读到的吗?”

“当然罗……才怪,我没那么神通广大,是事先调查好的。你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有一次跟爸爸吵架,离家出走跑去川口隔壁的越谷市找祖父母。那是你最爱的祖父母的家。”

“别说了!”

但是,那个叫增山的男人就是不肯停。

“嗯……对。当时你说尽爸爸的坏话,哭累睡着了。祖父母怕吵到你,所以去隔壁房间铺床,决定今晚先休息。”

——别再说了,求求你,快停止!

“等你发现时,四周已经陷入火海。你在榻榻米上匍匐前进,爬到院子前的走廊,推开门,打开雨窗,好不容易才逃出去,根本没有余力去隔壁房救两位老人家……不,你睁开眼睛时,连自己在哪都忘了,脑中只剩下逃生的念头,这是生物的求生本能……遗憾的是,你的祖父母未能获救。”

自己的记忆全被他看光了。

“由于查不出起火原因,这场意外最后以祖父睡前吸烟不惯酿成火灾结案……这样啊,你那时候对自己的超能力还没有自觉,尽管怀疑自己有心电感应,不过一直告诉自己那是巧合。等你发现自己确实具有放火能力时……喔,已经国一了。”

——放过我吧!求求你,不要再读了!

“你莫名其妙被二年级的学姐盯上……多么似曾相识的光景。你被叫到体育馆后面,她们想拿烟头烫你。”

——不行,拜托不要再说了。

“你被三名学姐包围,双手双脚都被压住,其中一名学姐在你面前点燃香烟。你很想逃,但手脚都失去自由,无从反抗。当时你所能做的,就是让那个打火机飞走……没错,你只是想想而已,怎知打火机真的飞了出去,不慎破裂,造成学姐的右手和脸重度灼伤……这就是‘川口魔女’传说的由来。”

没错,当时的景象历历在目,悦子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

“从隔天起,你在学校成了‘能操纵火焰的女人’,好学生对你避之唯恐不及,坏学生和学姐们却看上你的力量,在你身旁打转。差不多就在那时候吧,学校出现那个传闻。不晓得是谁,查出你祖父母家在一年前发生火灾,而你事发当时刚好在现场……不用多久,他们开始谣传是你放火烧死祖父母,从此以后,你就被当成了‘魔女’。”

没错,全被增山看穿了。

“是呀,我烧死了自己的祖父母……但那又怎样?你有证据吗?”

增山缓缓摇头说:

“没关系,在我面前不用逞强。我懂你的心情,好学生全吓得不敢接近你,坏学生却反而聚集过来,每个人都崇拜、称赞你的力量。你只是自然而然地靠向令人舒服的环境,配合那些聚集而来的坏学生做做样子。你的放火能力,因为那场体育馆的骚动而觉醒,变得能如意操纵火焰,身旁的小混混也跟着鼓噪。渐渐地,你开始认为那一夜的火灾,是自己在睡梦中无意间造成的;认为自己可能在睡梦中咒骂父亲,一时愤怒烧了祖父母家。愤怒的情绪的确有助于点火,这个假设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这让你相当痛苦……”

几乎都被他说中了。

误烧了祖父母的她,由于难以承受这股罪恶感,所以选择当个“魔女”。既然大家都这么说,自己这样也乐得轻松。

老实说,父母哭着求她住手时,她也感到非常难过。她曾甩开妈妈的手,在家中恣意点火;爸爸站到前方,吼说:“你有种先烧了我。”而她烧了爸爸的眼镜框,但只有稍微烫伤鼻子和太阳穴一带。她不敢烧死自己的父母,也不敢真的烧了自己的家,很气这样不干不脆的自己,所以上街找人出气。

这时,增山突然从沙发起身,走到她的面前跪下。

“是啊……你才不是魔女,也不是邪恶的超能力者,你只是无法原谅那晚引起火灾的自己。”

然后,他温柔地伸出双手,握住悦子的右手。

“你不用再折磨自己了,那场火灾不是你害的。”

——不是我害的……

嘶……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之冰释。悦子虽能放出高热,心头却仿佛被一层冰覆盖着;而现在,那层冰因为增山的一句话而融解。

——不是你害的。

原来,自己一直渴望听到这句话。我是魔女、我是魔女——悦子不断催眠自己的同时,也在心中呐喊着:我不是,我才不是!希望有人发现这点,了解这点。

“不是我……害的吗?”

“是啊,你和那场火灾无关。”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看见你那天晚上作的梦。你因为火灾的打击,忘了自己作什么梦,可是那个梦还残留在你的记忆中……来,我把那晚的梦重现给你看。”

悦子被他抱在怀里,耳朵贴向宽阔的胸膛,意识仿佛被吸了过去,坠入梦乡。

似曾相识的公园里,爸爸坐在长椅上,自己在荡秋千。其实悦子早就知道,自己没有能力照顾狗狗,但很气爸爸针对这点不许她养。这本来只是一场无聊的争吵。

——爸,对不起。梦中的爸爸面带微笑。

——没关系,不用道歉。你能理解,爸爸就很高兴了。

然后,爸爸开始和某人玩起传接球。悦子在旁边看着,很意外爸爸如此身手矫健。

——爸,对不起,我没有老实道歉。

“对,我其实是想和爸爸道歉的……我们因为养狗的问题而吵架,我对爸爸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后来一直想和他道歉……”

这究竟是自己的记忆、以前作过的梦,抑或增山让她看到的幻影呢?悦子已无从辨别。

她只是不停地掉泪,把积压多年的泪水,一口气抒发到增山的胸膛。

增山只是一再温柔地摸着她的头。

“你作了好梦,心情非常平静,根本不可能放火烧屋。那场火灾恐怕就像警方说的,是你祖父没完全熄灭的烟蒂酿成的……所以,你不用再责备自己了,该从‘川口魔女’毕业了,好好发挥你的才华,帮助世人。”

这个时候,悦子之所以乖乖点头,大概是因为她已经偷偷爱上增山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如此了解自己的人。

直到现在,这个想法依旧丝毫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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