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阿初与右京之介两人正在浅草猿若町的中村座。

中村座内座无虚席,人人都是为了一早一路上演到傍晚六刻(午后六时)的假名手本忠臣藏而来,尤其是为了看四世市川团藏的绝技,哪怕只是看上一眼也好。无论是宽广的二、三楼座位还是高耸的天花板,每个角落都充满了热气。台上正好演到大结局的前一段,即第十段天河屋那一幕。

阿初与右京之介可不是抱着看戏玩耍的心态来观赏这出长达一整天的戏的,两人的原因无他,就为了大野屋德兵卫与妻子理惠正是选在这一天来看这出戏。

当德兵卫说起许久前便答应今天要带妻子到中村座时,阿初曾强力劝阻,并示意最好延期。理惠与假名手本忠臣藏,双方角色委实太齐全,令人有不祥的预感。

然而,德兵卫却意外坚持:

“已经托茶屋备好餐点,而且内人一直十分期待看这出戏。再说,出门的不止我们夫妇俩,上州屋的小老板也会同行。事到如今,我能拿什么借口取消约定?内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也无从劝起。”

德兵卫老閲的话确实有理,更何况只要我们牢牢看住助五郎,也不必一味阻止——右京之介借此缓颊。

“不过,看戏时找个人在一旁监看如何?可以找文吉,也不妨由阿初姑娘出马。”

“那么,右京之介大人呢?”

最后由三人同行,说穿了,他们是来当大野屋夫妇的保镖。

大野屋夫妇与同行的上州屋小老板夫妇四人融洽地并排坐在戏台前的席位上。临时进场的阿初与右京之介说是在戏台正前方也没错,但其实两人正缩在戏院最后方的席位,连戏台上的台词都听不清。至于文吉,则表示“我没办法一直坐着不动”,因而没进席位,或许是去找戏院的人商量,此时正在门口找位置窝着,顺便监视出入戏院的人吧。

这本来应该是阿初满心期待的一出戏,然而此刻,阿初目光与思绪动不动就被大野屋夫妇——被理惠那开朗明亮的侧脸吸引了过去。

这位理惠与幻象中的那位理惠太过相似,甚至令人怀疑是投胎转世。不同的是,大野屋的理惠此时正处在无比的幸福里,眼角眉梢丝毫不见忧心的踪影。

到了正午时分,大野屋夫妇身边送来了茶屋的饭盒。理惠依偎在德兵卫身边,一面照料小老板夫妇,一面愉快用餐。阿初远远地注视着这一切,霎时间感到一阵欣慰。

太好了,成功阻止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再也不会有人犠牲了。不,岂能再让人犠牲!

对于自己的这份力量,阿初有时深感困扰,甚至希望干脆就此完全摆脱,但此时阿初却略感骄傲。开心看戏的大野屋夫妇——这份安乐,至少我是尽力去守护的。

“阿初姑娘,你去年也曾看过这出戏吧?”右京之介毕竟也是在意大野屋夫妇远胜于戏台,一面注意他们一面对阿初说。

“嗯,听说就是因为去年大受欢迎,今年才会再次上演。”

戏台上正演到两名武士明确表达不收不义之人的钱财,并将五十两退回,勘平当着两人的面前切腹的剧码。这是忠臣藏中最出名的悲剧人物最为精采的一幕戏,席上的观众无不紧张地屛息以待。

“去年和今年,阿初姑娘对这戏的观感有所改变吗?”右京之介似乎有些担心地问道。阿初微笑着摇摇头。

“没这回事。戏归戏,很有趣的。”但——毕竟心有所感。

看看这塡满中村座的观众散发出来的热气。从楼上栏杆探出身子来的人,侧翼有一群活力旺盛的客人不时荒腔走板地叫个不停,位于戏台正面后方这一带的戏迷不觉以臭脸相向。就连舞台后方的劣等席次都是你推我挤,呈现客满的拥塞光景。人气与热气、油味与吃食、胶与染料,所有这一切混杂而成的味道,竟令人有些头昏。

百年前,城中一件刀伤引发了一连串祸事,置身其中的人们可曾想过无情地作弄自己的命运洪流,竟会化为如此辉煌灿烂的故事,为后世所传唱?可曾想过后人正如此为他们的生存之道、赴死之道喝采感动,并且一次又一次重现这一幕历史,专注守望?

若大右藏助在百年之后的此时此刻复活,看到这戏台上的桥段会做何感想?视吉良为恶,视他赤穗义士等人为善,并奉为英雄,对于人们这番偏袒,他会有何反应?

一思及此,阿初不禁悲从中来。

“不过,看戏也会累呢。”右京之介说着,不住地抹去额上的汗水。阿初笑着正要将手巾递给他时,瞥见文吉在挤满了人的席位中穿梭而来。

“文哥,怎么了?”阿初反射地往大野屋夫妇的方向看,却不见异样。

文吉很快地说:“信吉奉命来传话,说最好通知古泽大人一声。”

“通知我?”右京之介上前。

“是啊。因为我们绑住了助五郎,现在出了点状况了。古泽大人的父亲来到我们岗哨了。”

“为助五郎的事?”

“是。说我们连査都没査,凭什么把助五郎关着,一直质问不休。”

一听这话,右京之介没有片刻犹豫,当即说道:

“走吧。那十足是家父的作风。好卑鄙的手段。”

只见他平日温和的脸上出现了严峻阴沉的表情,令阿初心下不觉害怕了起来。尽管犹豫,但见大野屋夫妇沉浸在戏里的幸福侧脸,阿初当场下定决心将这里的事安心交给文吉,连忙跟着右京之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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