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大庸四处找不到姚婷,单位和家里都没有,手机关着。他跑到姚婷的父母家询问,姚婷的妈妈惊愕地问:“你不知道?婷婷带着齐天出去旅游了。”

齐大庸就坡下驴:“哦,我忘了,这几天忙晕了。”怕老人担心,他们俩闹离婚的事儿还一直瞒着家里。齐大庸在街上乱转,看见剧院门前的一张海报——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便买了一张票。

时间还早,齐大庸坐在剧院附近一个小餐馆里喝啤酒。

天黑后,餐馆外的街上亮起了璀璨的灯,他隔着窗户看街景。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窗前经过,是莫小苹。再看莫小苹身边的人,竟然是宁宁!

齐大庸结了账,尾随莫小苹和宁宁而去。

“这个莫小苹!怎么和宁宁搞到一起了?”

莫小苹和宁宁进了剧院,找到座位。齐大庸的座位正好能从后面看见他俩。

大幕拉开,舞台两侧的电子显示屏出现了文字:在远古的英雄时代,希腊古老美丽的忒拜城邦突然遭受巨大的灾难,田间的麦穗枯萎,牧场上的耕牛瘟死,百姓家的孕妇流产,最可恨的是带火的瘟神降临城邦,全城弥漫着浓浓的烟火。人们成群地死去,死者的亲属在祭坛的台阶上呻吟,祈求天神消灾弭难。求生的哀声和悲惨的哭声响彻城邦的上空。

舞台上,老祭司领着儿童、青年和老年人来到王宫,向国王俄狄浦斯请求援救:“眼看城邦将要被灾难毁灭,快拯救我们的城邦!”

俄狄浦斯出场了,他的手里拿着权杖,很高贵,又很温良。

俄狄浦斯流着泪说:“我知道你们的疾苦。我的痛苦远远超过你们大家。你们只为自己的疾苦而悲哀,而我的悲痛却是为了城邦,为了你们众生!我已经派国舅去求助光明之神阿波罗,向他讨要拯救这个城邦的办法。”

国舅上场。他说:“阿波罗神说,瘟疫的起因是咱们的城邦里藏着污垢。只要把污垢清除出去,城邦就得救了。阿波罗神说,污垢就是杀死老国王的人。阿波罗神不肯说出凶手的名字,他让我们去询问盲人预言者,他能见到阿波罗神见到的一切。”

盲人预言者当众断言:“污垢就在这里!凶手就在这里!”

俄狄浦斯不相信他的话:“你的头脑、耳朵和眼睛都是瞎的!你怎么知道凶手就在这里?”

盲人预言者被激怒了:“你有眼睛,可你却看不到自己的罪恶,看不到自己是和谁生活在一起!你啊!是‘富贵成乞丐,明目变盲人’。”

莫小苹沉浸在舞台戏剧里。她平时爱看闲书,知道这个著名的悲剧故事,俄狄浦斯下令追查的那个凶手其实就是他自己。

俄狄浦斯是老国王的儿子,他出生前,阿波罗神告诉老国王,由于老国王早先的罪恶,他的儿子命中注定要杀父娶母。

老国王非常害怕,下令把刚出生的俄狄浦斯抛弃。俄狄浦斯被一个牧羊人救下后,被科林斯国王收养。

俄狄浦斯长大后,听人说自己不是科林斯国王的亲生儿子,就跑去问阿波罗神。阿波罗神说:你命中注定要玷污你母亲的床榻,要成为杀死你亲生父亲的凶手。

为了避免悲剧发生,俄狄浦斯逃离了科林斯国。路上,他杀死了一个老人。他不知道,那个老人就是他的父亲。然后,俄狄浦斯又去了他最不该去的忒拜城。

当时的忒拜城正被人面兽身的斯芬克斯困扰,斯芬克斯向过往行人提出谜语:“什么东西早晨用四条腿走路,中午用两条腿走路,晚上却用三条腿走路?”所有猜不出谜底的人都会被斯芬克斯吃掉。俄狄浦斯破了谜语,谜底是人,人在幼年是四肢爬行,青年则两腿行走,老年就要拄着拐杖。

俄狄浦斯驱走了妖魔,被拥为国王,被他杀死的老国王的遗孀就成了他的王后。

舞台剧情逐渐达到了高潮。在俄狄浦斯的命令下,追查杀死老国王凶手的案件初现端倪,王后预感到俄狄浦斯就是自己丢弃的那个儿子,那个可怕的杀父娶母的神示应验了。

这时,莫小苹发现宁宁好像很紧张。

但是,不知就里的俄狄浦斯要继续查下去。王后悲痛万分,流着泪哀求俄狄浦斯不要再查了,然后,冲进王宫。

俄狄浦斯终于知道了自己就是阿波罗神说的污垢,他痛苦、绝望地大声哭喊:“天哪!我瞎了眼了!”

俄狄浦斯破门进入王后卧房,见到上吊的王后,从她的衣袍上摘下两只金别针,刺瞎了自己的眼睛。黑红的血从俄狄浦斯的眼睛里流出来。

莫小苹的脑海出现了宁全福那只血糊糊的眼睛,她握住宁宁的手,发现宁宁的手心都是汗。

宁宁想呕吐,起身往卫生间跑去。

宁宁一脸歉意地说:“对不起,条件反射。”

人们都走光后,宁宁站了起来:“没事了,我缓过来了。”

他们出了剧院大门,宁宁的精气神儿恢复了。他问:“小苹,怎么样?你对这部戏有什么感受?”

莫小苹说:“我对西方文化一窍不通,思想又浅薄,难以理解这部戏。”

“其实,我也不太理解,俄狄浦斯是整个西方文明一个不解之谜,是人类的悲剧。但你不觉得俄狄浦斯是个英雄吗?”

“我觉得他不过是个不幸的人,他把一切都搞乱了。”莫小苹说。

“乱,并不是俄狄浦斯的错。我认为俄狄浦斯是一个维护道德秩序的英雄,他聪明诚实,敢于面对现实,追求生命的意义和尊严。命运对俄狄浦斯太无情了,他是清白无辜的,先人的罪恶却要他承受,他越是反抗,命运给他的打击就越重,他越是真诚地保护自己的城邦,就越让自己陷入灾难的泥潭中……”宁宁觉出自己的情绪太过激昂了,羞赧地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我有点儿忘乎所以了,小苹,你笑话我了吧?”

“不!我欣赏你!”莫小苹由衷地说。

宁宁拉起他的大风衣,往莫小苹身上一围,拥着她顺着街道走。

莫小苹说:“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要求我们读弗洛伊德的《释梦》,老师说,学心理学的,不可不读弗洛伊德的书,要把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搞懂。有同学看了后说,什么潜意识?不就是乱伦情结吗?”

“过去那些学者们一直把‘俄狄浦斯情结’说成是‘杀父娶母’。其实,俄狄浦斯一生都在避免‘杀父娶母’悲剧的发生,只是,命运非要让他当恶人。”宁宁放开莫小苹的手,边倒着走,边放开他那好听的嗓音,“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么忧虑吗?碰上这样的命运,我还能把话讲给哪一个比你更应该知道的人听呢?我的父亲是科林斯人叫波吕博斯,我母亲是多里斯人名叫墨洛博……”

莫小苹知道,宁宁是在背诵剧中的台词。

宁宁很投入,他的头高昂着,嘴里冒着白气,双臂舒展,身上的风衣呼啦呼啦地扇动。

宁宁望着夜空说:“我是先受害,然后进行报复的;即使我是明知而为之,也不能算是坏人。但事实上,我是不知不觉走上了这条路的,而那些害我的人却是明明知道而要毁灭我的啊!”

“你比演俄狄浦斯的演员还出色!”莫小苹一脸深情地说。

宁宁站住,双手搭在莫小苹的肩上,专注地看着她。

莫小苹也望着月光下的宁宁,她内心的激流涌动着,撞击并鼓涨着她的胸怀。月下静街,被一个俊朗青年拥裹在怀徜徉,是她少女时蛰伏心底的一个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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