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到那儿已经六点了,天色迅速地暗了下去。远远地,他们看到了什么东西,橘色的火光微微映亮了那片天空。

皮特从车里猛冲出去,留下后座的车门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珞恩联系警察局呼叫后援,她还呼叫了消防队,叫了救护车,并请接线员立刻给阿诺医生打个电话。

珞恩在车里到处翻找,找了个遍,却只找到两只旧塑料购物袋。“该死!”

“拿着,用这些灌点水。”她把购物袋递给皮特,皮特看了看两个袋子,无奈地摇摇头,跑到石堤边,将右胳膊伸进了浑浊的河里。

他刚提起第一只购物袋,拉手承受不住水的重量断开了。“该死!”他拿起另一只购物袋,少装了一些水,冲向桥边隔墙正在燃烧的小火堆。他将少得可怜的水浇了上去,橘色的火焰黯淡了片刻,却重新燃烧起来。

“这样没用,需要更多的水。”珞恩满心惶恐,声音焦虑不安。她将一只购物袋套在另一只购物袋里,递给她的搭档。“用这个,我来看看还能找到别的什么吗。”她在四周搜寻,找到一只旧铁桶,但桶底有一个大洞,不过提手还是好的。皮特把另一袋水浇在火苗上之后,珞恩将铁桶递给他。“把袋子垫在里面,盖住那个洞。皮特,快点,别停。奏效了,火小了。”

听到远处传来的警笛声,珞恩如释重负。消防车停下时,她刚又朝着火堆浇下一桶水。

“女士,请退后。交给我们吧。”魁梧的消防员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带到她的车旁边。

“死者是个女人。要小心,尽量别破坏任何证据。”

“我明白。除非逼不得已,我们会尽力不破坏现场。”

皮特来到她身边,他们一起默默地看着消防员把火扑灭。看起来,皮特和她一样都很受伤。

“这是我的错。如果当时我在场,接了他的电话,也许我可以阻止这一切发生。那可怜的女人。”当她看到烧焦的残躯,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但她决意不让它们掉下来。

“珞恩,别瞎说。那个变态混蛋都是计划好的,无论你是否在场接了他的电话,他都执意把这件事做到底。”

他很少用她的教名称呼她,他这么叫她的时候,她莫名地感到安慰。

一辆黑色的宝马在沙砾路上滑行了一小段,在他们身边停了下来。雅克朝他们走来,他关切地看着她。“警督?”

珞恩马上嗅出身边这两个人之间有火药味。“皮特,你能去看下情况吗?我和医生说句话。”

“你怎么知道尸体在哪儿的?”她的搭档一走,雅克便走近她。

“我给你打完电话不久,警察局来了一个女人,想要见我。她是个超能力者,关于那些受害人,她知道一些我有意向媒体隐瞒的事情。她告诉我们有一座桥——事实上她用的是‘隧道’这个字眼,在一条河边。她还告诉我们她通过凶手的眼睛看到一些画面。她还看到一张写着三个名字的名单,我知道这是第四起案件,但她认为有两起是错杀。也许那两个女人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谁知道呢?她甚至说出了我收到包裹的事,加上凶手给我打电话时的情形,让我明白他在监视我,我也不禁猜测他是不是有这样的意图,把我列为受害者之一。也许名单上的第三个名字就是我的。”

“你真的相信是这样?”

“他一直要联系我,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有许多可能的原因。你是这起案件的负责人。”

“唔……”

“他视你为对手而非敌人,也是合情合理的。”

“如果是那样,为什么他不向我坦白实施这几起杀人案的原因?为什么他和我通话的时间都这么短?”

“因为他不傻,他知道你们会尽力设陷抓他,追踪他的电话。无论发生什么事,向我保证你永远不会同意和他见面,至少不是单独见面。”

“如果那意味着我可以挽救其他女人的生命,这正是我必须要做的事。”

“但这很荒谬。你不能为了挽救别人而置自己于险境。”

“我加入警察局,是为了保护和服务我辖区的人。如果一有危险我就逃之夭夭,那我就是不称职的,不是吗?”

他耸耸肩,被她说服了。“我明白,劝你也没用。”

皮特回来了,摇着头说:“我跟你说过,他越来越残忍了。”

雅克向珞恩投去疑惑的目光。“皮特一直有这个念头,每一起案件都比前一起更残忍。”

“对凶手而言,完善他的作品,这很常见。他杀人的方式更充满自信,并且我猜也更大胆。”

“说些我们不知道的吧。”皮特说。

皮特不屑的语气令雅克怒目圆睁。“要是由我来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警察,真是在你面前班门弄斧了,察尔斯警督,但我认为你最好送辛普金斯警督回家。她这一天够受了,并且她还在警察局过了一夜,那可不好过。”

“是啊,你最清楚不过了。”

“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们两个打住。雅克,谢谢你的关心,但如果你没忘记的话,我还要旁观验尸。即便我想,我也没法就此结束今天的工作。况且我也不想这么做。”

过了一会,雅克说:“那是你不能结束工作的唯一原因吗?”

“我想是的。”她困惑地回答。

“那我就把验尸推迟到明天。”珞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他又说,“作为这件案子的主验尸官,这是我的特权。不过实际上,反正我也是要等尸体完全冷却以后才能验尸的。”

“好吧,你赢了。我要几点到?记得明天十一点我还要横穿市区赶去参加一个葬礼。”再和他争论下去毫无意义,她感到心力交瘁,筋疲力尽。

“如果你向我保证直接回家,我会考虑早些开始。七点怎么样?”

“没问题。明天一早停尸房见。”

他没说再见就走了,她无端地感到自己被抛弃了。

“来吧,我开车送你回家。”皮特说,他的目光像是要刺穿阿诺的后背。

“可你的车在警察局。”她回答道。

“方便的话,我先送你回家,开着你的车回去,明天早晨再去接你?”

他们坐进车里,她无心和他争执。他的膝盖狠狠撞了方向盘一下,他咒骂了几句。她比他矮了至少有十几公分。当他的小肚子挡住了调整座位的按钮时,他更是懊恼。

珞恩感到很难一直板着脸,他不满地朝她看了一眼。

在她家门前停下车时,天已经黑了。要面对汤姆气急败坏的态度,她的心怦怦直跳。

皮特注意到她的担心,问她想不想让他进去待一会。

她微笑着,一只手搭在他的肩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知道有你在的话他不会动气的。和他讨论解决方案之前,我想先看看查利好不好。”

发现藏在她身后的皮特,汤姆的一脸阴云变成了灿烂笑容。

“查利在她的房间里吗?”汤姆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去。“麻烦给皮特倒杯酒吧,汤姆?”

确定查利很开心,并且完成了功课,珞恩走下楼梯,两个男人正在讨论足球,还有什么别的话题呢?

“除了亨利,他是这么久以来温格签下的最好的队员了。”

“你们说的是谁?”珞恩坐在她丈夫身旁的皮沙发上。

“何塞·安东尼奥·雷耶斯,一月份签下的那个孩子。这段时间他表现出众。”

“你们是指长相英俊,笑起来很性感的那个?”

两个人都惊讶地看着她。

“可你从不关注球赛,你怎么可能知道我们在说谁?”汤姆问。

她的秘密暴露了,究竟要如何躲过这一劫呢?“那天我在皮特的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谈到了最近阿森纳签约的一位新成员。要猜到并不难,毕竟我是名警督。”

皮特和汤姆充满疑虑地看着她,但姑且信了她。她站起身走进厨房,随便弄了点能吃的东西,做了一个芝士番茄煎蛋卷,但其实她并没什么胃口。她朝着客厅探头问皮特,想不想留下来吃晚餐。他谢绝了,她马上觉得慌张从心里升起。她的安全网正准备离开她,向前门走去。

“多谢你替我铺路,皮特。”在他出门前,她对他耳语道。

“明早见,头儿。我提醒过汤姆了,今天你承受了很多压力。”在关上门离开之前,他向她保证说。

珞恩悄悄走回厨房,坐在餐吧前吃煎蛋卷。她将最后一口晚餐塞进嘴里,抬头看到倚在门框上的汤姆,他正注视着她。他们四目相对,各自在肚子里搜寻着答案,可那些问题谁也没有想好该怎么问。

在这恼人的沉默里,珞恩洗干净了餐盘,把红酒放回冰箱,然后想从汤姆身边挤过去,可是他挡住她的去路。她向后退了一步,用眼神恳请他让她过去。他还是纹丝不动地站着,她便回到座位上,等着他开口。

气氛很紧张,两个人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这场对话将要终结他们的婚姻吗?还是修复他们的婚姻?必须有一个人先开口,但那会是他们两个中的哪一个?她身心俱疲。他的自私激起了她的愤怒,她只想在自己柔软、温暖、舒适的床上蜷曲着身子进入梦乡。

然而是珞恩先开了口。“查利在奶奶家过得开心吗?”

“开心。”

“今天糟透了。”她说,希望能博得一丝同情。

事与愿违。“我知道,皮特和我说了。”

她的情绪濒临崩溃,满眼泪水。“你想要我怎么做,汤姆?”

“我想要你做我的妻子,这要求过分吗?很显然是的。”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希望一切都回到你得到你该死的升职前的样子。”

他气急败坏的言语,像是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

“别那么大声,查利会听到的。”

“你对孩子的关心真让人感动,如果你不是有点虚情假意的话。”

他板着脸,怒气冲冲,她以前从没见过他这样。他英俊的面庞变得扭曲和丑陋。

“虚情假意。这怎么会是虚情假意?”

“如果你对你的孩子有哪怕一点点的关心,当她从学校回家的时候,你就会在家,在她吃晚餐的时候,你就会在这儿。但这些事由我来做更方便,不是吗?不用麻烦你了。”

“汤姆,这不公平。”他的话令她不安。

“生活就不是公平的,但你明白这一点,不是吗?珞恩?对你而言,和陪伴家人相比,生活更多是关于破案。你上一次带着女儿游泳是什么时候?他妈的几个月前,就有那么久。你上一次坐下来教查利做数学题是什么时候?几个月前。但你有人可以依靠不是吗?好,如果今天晚上我离家出走,你他妈的要怎么办?”

她猜自己是被他的话吓坏了,还有他的目的。当然,他说的没错。她已经有几个月没好好陪他们了。也许查理收到了一张不理想的成绩通知单,他没有告诉她?辅导女儿做功课这件事,她依靠不了汤姆,因为他自己也并不擅长,与培养在学校读书的兴趣相比,他更想把时间花在玩车上。老师曾一度认为他是朗读困难患者,但事实是他只是偷懒罢了,所以他们随他按自己的步调慢慢来。

如果他离家出走,放弃这段婚姻,她他妈的会怎么办呢?

所有这些问题,她无法回答其中的任何一个。

“汤姆……拜托,你知道我的工作难度有多大。我记得,你是支持我申请升职的。”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实际上能在家待多少时间。你究竟知不知道这几天我的心情?这四面墙,一天二十四小时我只能看到这些。而你在意吗?哈,别逗了。你根本不在乎。你甚至都没注意到,不对吗?”

她被惊得瞠目结舌,惭愧万分无法直视他,他很快就看穿了她。

“怎么了,珞恩,我一针见血了?”他向她迈了一大步,她向后退缩。“上帝,你以为我是要打你吗?”

“我不知道。”

“这证明了,我们不再像从前那样彼此了解了。这么继续下去毫无疑义。”他沮丧地垂下双肩,跌坐在她旁边的高脚凳上。

“求你了,汤姆,别这么说。我爱你,”她伸出手,放在他的胳膊上。

“你爱我吗,珞恩?还是,你只当我是个可以帮你照顾你的孩子的人?”

“你是说我们的孩子?”

“合适的时候,她是我们的孩子。别的时候,我不知道她是什么。也许是套在你脖子上的绞索?”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像爱你一样爱着她。”

“看在上帝的份上,那就表现出来。改变一下,对你的家庭表现出一点兴趣。拿昨天晚上来说,我对你说查理晚上在她奶奶那里过,这是我

们共度时光的理想机会。但是,不,你告诉我你不得不加班。”

“你说晚上你会和兄弟们出去。”她痛苦万分地叫道。

“如果你不让我去,我会找个借口推辞的。我会为你这么做的,珞恩,为你。现在你会为我做些什么?仔细想想再回答。”他讥讽地提出警告。

她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最近为他做过什么事。他的愤怒埋藏了多久?最近几个月来他一直都这样吗?他之前为什么不说呢?她那么只顾工作,家庭生活对她来说屈居第二吗?

“很难吧?我来告诉你,四个月之前,我和丹出去钓鱼,你照看了查利。四个月了!我他妈的就能休息一天。而你呢,我能说什么呢?上一次你打扫卫生是什么时候?清洁浴室是什么时候?拿起抹布呢……”

她抬手捂住耳朵。“别说了,别说了,汤姆。我求你了……”

他大步走向早餐吧上的橱柜,拿出一只玻璃杯,打开身边那瓶一直放在台面的威士忌,倒了一杯。

“那就是你解决我们之间问题的方法,是吗?”珞恩问,声音因愤怒而颤抖着。

“如果你有更好的答案,告诉我一声。”他反击道,一口饮尽了那半杯酒。

“我累了,我要去睡了,汤姆。”

走出厨房,她听到酒瓶碰撞玻璃杯的叮当声。随他去吧,就让他这样释放他的忧愁吧,我还能在乎什么呢?她疲倦地上楼,走进自己的卧室。问题是,她的确在乎,但她也感到困惑。她那么在乎,那么想要挽救这段婚姻吗?那雅克又在她的困惑里扮演什么角色呢?

她找来一件旧睡衣穿上,以备汤姆最终来睡时,有意与她和解。

睡意躲避着她,每次她尝试着闭上眼睛,烧焦尸体的画面就灼烧着她的眼皮。汗水从每个毛孔中溢出来,充满负罪感,这就是她的感受。

“如果……会怎么样?”提出这样的问题是很可怕的。然而,她反复强迫自己问自己这个问题。如果她在场接到了凶手的电话会怎么样?如果至少他们开始带疑犯进警察局会怎么样?如果她没有迷恋雅克会怎么样?如果凶手名单上的下一个名字就是她会怎么样?最后,如果他最终还是杀了她,她再也无法见证女儿的成长会怎么样?

汤姆蹒跚地走进房间,躺在她身边,她屏住呼吸,假装睡着了。

“珞恩,亲爱的,你睡着了吗?”他弯下腰喃喃道。

珞恩连脚趾头也不敢动,紧张地挺直身子,害怕他发现她还醒着。很快,他的鼾声取代了神秘女人烧焦的尸体,成为令她难以入睡的障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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