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先生,”格林希尔夫人一脸严肃地说,这声音在恼怒不已的陶德杭特先生耳朵里回响着,仿佛听了上千遍,“你不会是认为我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吧?”

“我没这么想!我跟你说了我没这么想。但是手镯确确实实不见了。”

“我明白,但我肯定,真的不是我拿的。而且令我震惊的是,这么多年来,你居然一直是这么看待我的!”

“我没这么看待你!但手镯就是不见了!”陶德杭特先生吼道。

格林希尔夫人紧咬着双唇,而艾菲的啜泣声又大了起来。这场由陶德杭特先生和区特威克先生交替进行的讯问,已经持续,二十分钟,其中有十九分钟,艾菲都以泪洗面,她不停地抗议,表明自己的无辜。

区特威克先生向他的同伴挥手示意,让他消消火。“听着,格林希尔夫人,麻烦你听我说。还有你,艾菲,”他开始以他最具劝诱性的语气说道,“问题在于——”

“不要哭了,艾菲!”陶德杭特先生吼道,听到了霜打的茄子似的女仆正在哽咽的声音,他不禁怒从中来。

“我——我控制不住,先生,”艾菲继续哽咽道,“从来没有人说我做过这种事,从来没有。”

“没人说你做了什么,艾菲,”区特威克这次的态度更加严厉了,他说,“我们只是在说手镯消失了,这是个事实。如果你非要在这么单纯的一个事实面前,摆出那么一副面孔的话,我们不得不怀疑,你跟这手镯有些说不清的联系。”

令陶德杭特先生和其他人惊讶的是,艾菲的哭声真的停止了。

“陶德杭特先生认为是我拿了手镯!”她愤怒地说道。

区特威克先生慌忙安抚了身旁一股即将爆发出的怒气。“陶德杭特,看在上帝的分上,冷静点,”他恳求道,“记住,如果你现在忍不住了——而你的动脉瘤——老天才知道会出什么事。”

区特威克转脸看着那两个无辜的人,努力从脸上挤出自己所有的善意,“你们两个必须记住,陶德杭特先生的健康正处于极端不稳定的状况,如果你们还是用这么荒谬的方式来激怒他,还是一个劲儿假装有人因一些根本没有套在你们身上的事而责怪你们,那我可没办法保证会有什么后果。”

“我只是想说,我不喜欢陶德杭特先生或其他的什么人认为我跟这起失窃案有关。”格林希尔夫人抗议道。

“嗯,没有人那么认为过,”区特威克先生更加温柔地笑道,“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我们这几个臭皮匠聚在一起,能不能解决这个难题。事实就摆在眼前。当陶德杭特先生离开家乘轮船环游世界之前,他曾经把一只贵重的钻石手镯放在了衣橱右上方的抽屉里,并且把抽屉上锁了。当他回到家之后,发现那个抽屉依然是上着锁的,但里面的手镯却不翼而飞了。我也检查过了那个抽屉,没有任何撬锁的痕迹。然而从另一方面来说,这把锁并不是很坚同,一个熟练的小偷肯定很容易就能打开它。你,格林希尔夫人,还有你,艾菲,”区特威克先生继续微笑着说道,“你们俩都不是熟练的小偷,所以我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你们。你们明白了吗?”

这两位都小声地表示同意。

“非常好,那么很明显,是有人拿走了这只手镯,而且这个小偷并不是家里的什么人,格林希尔夫人,麻烦你回忆一下,陶德杭特先生不在家的这些天里,是否有什么陌生的人来过?”

格林希尔夫人与艾菲对视了一眼。

“什么?没有任何人来过啊,先生。在陶德杭特先生外出的这段日子里,没有任何一个陌生人曾踏入过这里。”

“真的吗?什么?难道没有任何人过来抄过煤气表,查看过电路,检查过水管或是修理或是清洁过什么东西吗?”

“哦,你说这个啊。”格林希尔夫人一脸惊讶地说道。

经过五分钟的耐心讯问,区特威克先生整理出了一份包括抄煤气表、查看电线的以及其他一系列相关人等的名单,总共有七个人。

“就这些了?”

“先生,我能记得起的,就这些了。”

“好吧,很好,如果你再想起了什么,一定要告诉陶德杭特先生。”

“你难道没想过,可能是小偷干的,先生?”他们正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格林希尔夫人忽然问道。

“当然,这是有可能的,”区特威克先生殷勤地回答道,“但是我没有发现任何强行闯入的痕迹,而且我很确信,你跟艾菲平时都非常谨慎,你们夜里肯定把门窗都关得好好的。”

“哦,是的,先生,这一点您大町放心。每天晚上睡觉前,我们都会关好、闩好每一扇窗户,我都仔细检查过。”

“非常好。那么,要是你没有什么其他需要告诉我们的事,我想你跟艾菲就可以先回去了。”

两个人离开了,区特威克先生不住地摇着头说:“我看这没什么用。”

“这对宝贝差点要了我老命。”陶德杭特先生咆哮道。

“是啊,他们真是恼人。但身在那种处境下,她们不这么想也难啊。”

“你不认为是她们俩中间的一个干的?”陶德杭特先生满怀希望地问。

区特威克先生摇了摇头说:“不,我认为她们俩都是非常诚实的人,但是……”

“什么?”

“我想知道,那位格林希尔夫人,是不是有个丈夫?”

“哦,你说格林希尔夫人?不,她是个寡妇。”

区特威克先生摇着头说:“真可惜。我以为这样的一位妇女,她们——呃——通常都会有个很没用的丈夫。如果是这样,我们就能好好调查一番了。”

“是的,那么在那位没出息的丈夫已被排除的情况下,”陶德杭特先生不耐烦地说,“依你看,那只手镯到底出了什么事?”

“上帝啊,”区特威克先生一脸忧郁地说,“我很抱歉,我说不出来。你知道,痕迹已经不是新鲜的了。我们只能调查所有曾经来过这里的人,我想,只有他们有机会溜进你的房间,”区特威克先生又怯生生地补充了一句,“你确定你当时把抽屉锁上了?”

“我当然锁上了。”

“是的,那是当然,”区特威克先生匆忙说道,“那只是……是的,当然。”

“那么你认为,”陶德杭特先生略带挖苦地问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把那些所有有可能溜进我房间的人,统统调查清楚?几个月?”

“这确实需要花些时间。”区特威克先生不得不承认。

“那我们就想别的法子,”陶德杭特先生又咆哮了起来,他的神经紧绷着,“你难道忘了吗?我们只剩下五天的时间了。”

“不,不,我向你保证,我当然没忘记这点。”

“唉,真是该死,”陶德杭特先生吼道,“我开枪打死了那个女人!我把这事从头到尾全部细说了一遍,而你在五天之内,居然还无法证明这一点,你到底算是哪门子的侦探啊?”

“别急啊,”区特威克先生恳求道,“千万别急。”

“如果你是我,你难道不会急?”陶德杭特先生的嗓音嘶哑了。

“不管怎么样,我都很急。”区特威克先生说道,从他的表情能看出,他说的是事实。

当天晚上,区特威克先生与陶德杭特先生共进了晚餐,然后,他们就整个案子展开了整整两小时的亲密而友好的会谈。区特威克先生在安抚心灵方面是个天才,整个谈话过程中,陶德杭特先生的情绪基本没出现波动,动脉瘤几乎没有爆发的危险。然而不幸的是,他们并没有得出任何结论,也没有讨论出任何看起来有效的调查方法。直到陶德杭特先生离开时,他们才决定下来,等到第二天早上,也就是星期六,他们要去调查一下那个致命的夜晚,陶德杭特先生曾经走过的路——如果花园的主人们反对,就跟他们大吵一架。

十二月十四日,星期六,上午十点整,区特威克先生准时出现在了里奇蒙德,两个人便开始了一天的侦查。他们俩脸色铁青,甚至区特威克先生那张小天使般圆圆胖胖的脸,也挤出了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陶德杭特先生摇摇晃晃地大步走在人行道上,而区特威克先生则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后。他每走几步,都不得不蹦跳着追赶,活像个大皮球一样。如果有个路边经过的人曾经微笑地望着这一对奇怪的伙伴,那么他们俩肯定根本注意不到,因为他们的心思都被案子占据了。

整个路上,他们之间只说了两句话。

“陶德杭特,你难道不觉得与其走路过来,还不如坐马车吗?”区特威克先生气喘吁吁地问道。

“不。”陶德杭特说了一句话——如果这能算一句话的话。最终,陶德杭特先生毫不犹豫地突然转弯,走下一条小路,并在一道六英尺高的篱笆前停下了脚步。

“当时我差不多就是从这儿爬进去的。”他说。

区特威克先生惊讶地打量着栅栏说:“你爬过这个?上帝啊!”

“我以前可是个攀爬高手,这种程度的篱笆·算不了什么。”

“哦,不过这么爬恐怕会要了你的命的。”

“我倒是希望那样呢,”陶德杭特先生坦承,“但我还是活得好好的。人不能太相信医生的话。”

“你现在不会想要爬过去吧?”区特威克先生一脸忧愁地问道。

“那倒不至于,如果你能找得到我曾经爬过去的痕迹,那么我们只需要找到另一条能进花园的路,然后绕过去就行。”

区特威克先生好像一脸担忧和怀疑的样子:“时间过去很久了,恐怕找不出什么痕迹来了。”他一脸茫然地望着篱笆。

“我依稀记得好像我的脚曾在篱笆的顶端附近滑过一下,”陶德杭特先生继续说道,“可能会有刮痕留在木头上。不管怎么样,我们至少都该检查一下。”

“好,”区特威克先生赞同道,“那我们就先来检查一下吧。”

说完,他们检查了起来。

几分钟之后,陶德杭特先生盯着木头上一处微小的表皮脱落看,那儿离篱笆顶端大约有一英寸远。区特威克先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跟你的记忆很相符啊。”他不带什么希望地说道。

“这有可能是靴子的脚趾尖部造成的?”

“哦,毫无疑问,”区特威克先生靠近了栅栏,更加仔细地观察着,“但这不是什么必要的线索。我的意思是说,这并不能证明你曾经翻越过篱笆。”

“篱笆的另一侧搞不好有我跳下去的痕迹,”陶德杭特先生说着,他显然对于这次的搜查工作怀着不同寻常的热情,“像是脚印之类的痕迹,你知道的,我是跳下去的。”

“过了那么久了!嗯,要是另一边没什么花花草草的话,倒还好,但是……”区特威克先生变得有些乐观了,这让人感觉目前的调查并不是毫无价值的。

“我们看看有没有不用爬过栏杆就能进花园的路。”陶德杭特先生说道。

他们顺着小路往前又走了一些,篱笆上开了个面向河的门,幸运的是,门并没有闩上,他们很容易就摸进了花园。

区特威克先生刚刚在那个有痕迹的篱笆上做了个记号,他们现在正顺着篱笆检查着下方附近的土壤地表。篱笆旁种着一排明亮的忍冬,树根附近一英尺左右的土壤,都非常坚硬,显然有段时间没人翻过土了。这块地上延伸出一条沙砾小路。

当他们弯腰仔细调查的时候,陶德杭特先生突然发出了庆祝的欢呼声。“那是什么?”他用瘦骨嶙岣的食指指着地表一处明显的凹痕。

区特威克先生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毫无疑问,是鞋跟留下的痕迹。”

“是人从篱笆上跳下来造成的痕迹吗?”

“也许是的。”区特威克先生小心谨慎地说。

“你什么意思啊,还‘也许是的’,明明就是嘛!”

“哦,好吧,毫无疑问,”区特威克先生急忙同意道,“当然是。”

“哦,实在是太令人满意了,不是吗?我们发现了我们想找的东西。如果我们在其他篱笆处运气也那么好,那么我们就能证明有人曾穿过这个花园,进入诺伍德小姐的花园。当然,我们知道帕默是从前门进入的。”

“哦,毫无疑问,是的。”区特威克先生笑了起来,然而他的脸上仍然沉积着挥之不去的忧虑。

“那你还在担心些什么呀?”

“呃,你也知道,问题就在于,即使警方能够承认这些痕迹是很久以前留下的,即使我们能够将这些痕迹顺下去,顺到通往诺伍德小姐家的花园,他们仍然会认为这些痕迹——呃——只是偶然出现的,而我们只不过是在刻意挑选需要的痕迹罢了。”

“但我们并不是刻意而为之的。”

“我只是试着分析一下警方的想

法。”区特威克先生说。

“不管他,过来看看,我们能不能在另一侧找到些有价值的东西。”说完,陶德杭特先生大步跨过草坪。

区特威克先生跟在他身后,他不安地瞥着前方的那栋宅子,心中升腾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可是赤裸裸地侵犯他人私宅啊。区特威克先生对于侵入他人私宅有种典型的英国人式的恐惧。

上午的工作简单说来,就是大有收获。陶德杭特先生三个月之前所留下的一些痕迹,几乎都能找到,虽然只是隐隐约约的痕迹。那些痕迹并不明显,只是一些可以顺着解释的东西——例如断掉的树叶,折弯的枝干,等等,但足迹没有再出现过。

当他们检查到最后一道篱笆,离诺伍德小姐家的花园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区特威克先生不祥的预感终于应验了。一个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这个声音既严厉,又响亮,吓得区特威克先生跳了起来,陶德杭特先生的动脉瘤也差点给吓破了。

“嘿!你们两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

一位高个子红色圆脸的壮汉,正不悦地盯着他们。

区特威克先生被吓得像是筛糠一样,他断断续续地反复道歉。而陶德杭特先生在稳住自己的呼吸之后,迅速地控制住了现场状况。

“我为我们鲁莽地闯入而致以万分的歉意,先生,但这件事非常紧急。我们正在调查这个花园以寻找线索。”

“线索?什么线索?”

“这您一定非常清楚,”陶德杭特先生用最有礼貌的语调说道,“住在你家隔壁的那个女人,几个月之前在她的花园里被枪杀了,而——”

“我可不想有人在我的花园里被枪杀,”这个大汉冷酷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两个是警察吗?老实说,看起来一点都不像。”

“我们不是警察,不是,但是——”

“那就给我滚出去!”

“但是,”陶德杭特先生继续温言说道,“我们也不是什么狗仔队。这位绅士是安布洛兹·区特威克先生,他曾与苏格兰场合作破获过儿起大案。我的名字是陶德杭特。我们有足够的理由相信,事实上,我们非常清楚,有一个无辜的人因诺伍德小姐的谋杀案而被逮捕。我们知道真凶就是经由这个花园和小路进入了诺伍德小姐的花园。就刑事侦缉的技术层面来说,虽然现场遗留下来的痕迹已经随着时间消逝,但我们还是找到了一系列重要的证据来证明我们的观点。刚刚我们就是在仔细检查着这里的篱笆,希望能找出杀人犯是经由此处前往诺伍德小姐花园的重要证据。就我个人来说,我很高兴能遇到你,因为我们需要一位毫无偏颇的证人,来作为我们发现各项细微证据的旁证,以防日后警方讯问时说我们信口雌黄。我们必须尽快证明那位无辜者的清白。因此我们在此邀请你,以正义的名义邀请你协助我们一起调查。”

“上帝啊!”壮汉评论道,此时区特威克先生正毫不掩饰地以崇拜的眼光望着他的同伴,“你是说那个叫帕默的家伙是无辜的?”

“我有足够的理由确信这一点。”

“什么理由?”

“理由就是,”陶德杭特简单地说道,“我才是谋杀诺伍德小姐的真正凶手。”

壮汉瞪大了眼睛:“你疯了。”

“警方也是这么说的。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我非常的理智。我射杀了诺伍德小姐,而且我也能够向任何理智的人完美地解释这一事实,但不管怎么样,警方那儿就是说不通。”

壮汉的眼睛依旧紧盯着他。“嗯,在我看来,你倒不像是个疯子。”他咕哝着。

“我确实不是疯子。”陶德杭特先生轻柔地重申着。

“好吧!”壮汉看起来好像突然作出了个决定,“好吧,进屋里说。我想跟你谈谈这事。”

“我很乐意,但在这之前,我是否有此荣幸能得知尊驾的尊姓大名?”

“当然啦,”壮汉眯眼望着陶德杭特先生说,“我的名字叫普雷迪波,欧内斯特·普雷迪波。”

陶德杭特先生鞠躬致意,这名字对于他来说极为陌生。

然而区特威克先生却叫了起来:“您不会——不会是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吧?”

这名男子转身鞠躬。“我听说过你的事,区特威克先生。”他补充了一句。

“哦,”区特威克先生嚷道,“运气真好,真是太幸运了。陶德杭特,这位是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王室法律顾问。我恳求你将你的故事全部告诉他。事情肯定会全盘改观的。”

“这故事听起来想必是相当不凡喽。”王室法律顾问欧内斯特爵士揉着自己前额整齐的黑发说道。

“这故事确实不同寻常。”陶德杭特先生附和道。

“但是我相信。”欧内斯特爵士说道。他的语气让人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地这么觉得。

陶德杭特先生礼貌地感谢了他。

“您有什么建议呢,欧内斯特爵士?”区特威克先生在一旁不安地插嘴,“我知道这很不合规矩。应该有位律师在场……”

欧内斯特爵士挥了挥手,把任何有关规矩的事统统扫到一旁:“我们应该考虑,我们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他的话极有分量。

“对,对,”区特威克先生感激地回道,“我也应该谨记这句话,以此来约束自己。”

欧内斯特爵士笑着看着陶德杭特先生。他并不是个看起来华而不实的家伙,不过偶尔有些时候,法庭上的高傲态度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的语气里:“你现在可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我的朋友。”

“确实啊,”陶德杭特先生承认道,“我试图说服警方我才是这起命案的真正凶手,他们却都不相信,这真是太荒谬了。”

“唉,你得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一想。首先,我恰好听说,案件发生之后,先后曾有八个人来警局投案自首,供称自己是真正的凶手。所以警方看起来那么多疑也是很正常的啊。”

“八个人?”区特威克先生念叨着,“真的啊?我明白了。她曾经是个名人,毫无疑问,这起谋杀案会吸引一些古怪的家伙。”

“没错,另外,你的故事相比其他人来说,并不显得更有说服力。你拿不出一丁点能够证明你说法的可靠证据来。我认为最令人遗憾的,就是你没作任何准备就急匆匆地冲进苏格兰场了,你都没有事先咨询一下律师的专业意见。事实上,任何有犯罪案件经验的律师,都能很轻易地预测到你的失败。”

“我现在明白了。确实啊。我记得我曾经试图做过,但我的记忆中,对于此事的印象很模糊了。不过从我私人律师的表现来看,我对律师的意见还是持保留态度的。”

“我可以为你介绍一位相当不错的律师。而且我要告诉你,今天早上你在这次非法入侵调查中恰好撞上了我,真是撞了大运,因为我对这起案件可谓是相当的了解。因为一直住在那女人的隔壁,这几个月来,每天警察都会踏破我家的门槛。当然,他们不会刻意向我保守秘密。所以我可以这么说:他们现在是百分之百确定他们抓对了人。”

“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我——”

“但是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一点都不荒谬。从各种证据上看来,帕默那个家伙的嫌疑几乎算是板上钉钉了——无可置疑。”

“但是从他律师的口中听来,情况好像还算乐观啊。”区特威克先生说道。

“是啊,是稍微有些松动之处。但是动机已经有了,下手的机会也有了,下手的方式也几乎确定了……对了,再跟我说一遍那两把枪的事。”

“是啊,”区特威克先生点点头说,“我也觉得换枪的问题令我很是费解。”

“我根本就没有换枪,”陶德杭特先生一脸惭愧地解释着他犯下的那个大错。

区特威克先生接过他的话头,进一步解释了陶德杭特先生犯下的另一个错误,他丢掉了那颗关键的子弹。

“这颗子弹对于辩护方来说不是也会很有帮助吗?”陶德杭特先生问道,“没了那颗子弹,就不能证明致命的子弹是从帕默的枪中射出的。”

“这确实是个小小的漏洞,毫无疑问。但是对我们来说,这颗子弹最大的价值,是让我们能够确信那颗子弹不是从帕默的手枪中射出的。”欧内斯特爵士边说边大口喝着啤酒。在这场谈话中,他手上一直都端着啤酒,区特威克先生也一直端着大啤酒杯,而陶德杭特先生则手持一杯柠檬水。

欧内斯特爵士靠着椅背,三个人正坐在王室法律顾问的书房中,周围书架上摆满了厚厚的法律书卷,对于这话题怪异的讨论会,这些书仿佛也蹙着眉头。

“嗯,我想我算是了解了你的案子。不管怎么说,并不是没有任何可能性的,只是我觉得警察们可不是心理学家,他们对于你的犯罪动机肯定无法接受——”

“所以我才告诉他们,我的谋杀动机是嫉妒。”陶德杭特先生说道。

“是啊,但是我觉得,”欧内斯特爵士眼中闪光,“相比你作案的动机,这个动机会令他们更加难以接受。我很遗憾,你当时没有接受专业律师的建议。不过不管怎么说,我相信你的故事。让我们看看下面能做些什么。”

“你打算帮我们喽?”区特威克先生热切地问道。

“我无法因为我职业道德的约束而袖手旁观,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这起案件得到不公正的审判。而且,”欧内斯特爵士突然露齿一笑,“这案件确实非常有趣,也非常有启发性。现在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有用的内部消息。对了——你知不知道,当天夜晚就在枪击发生前后,有人曾目击到一艘平底船就停在诺伍德小姐花园附近的河边洼地处?警方追查不到船主是谁。”

区特威克先生点了点头:“记得广播里曾希望船主能出面。”

“是吗?哦,是的,好像是这样的。嗯,不过到最后船主也没有现身。在我看来,这事有点古怪。”

“肯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区特威克先生斗胆说道。

欧内斯特先生眨了眨眼睛说:“哦,没错,我也这么认为。但是最有趣的就是,有一位目击者发誓当他经过那艘平底船的时候,他注意到那艘船是空的。”

“哦!”区特威克先生一脸不解的样子,“但这跟案件有什么关系呢?”

“可能没有关系。只是……假设,当晚还有一个别的什么人也在花园之中。那这个人就会是非常有价值的证人了,是不是?”

“哦,我明白了,是啊,确实是这样。你认为那个人——或者那些人——上岸了吗?”

“如果不是这样,那平底船怎么会空了呢?”

“是的,当然,”区特威克先生好像因为自己犯蠢而大觉烦恼,“但我们要怎么追踪这些人?毕竟连警方都没有追查到。”

“这,”欧内斯特爵士坦承,“你可问倒我了。你能不能回想起某些细节,”他对陶德杭特先生说道,“能让你怀疑当晚在那个花园里,除了你之外,还可能有其他的人?”

“完全想不到,”陶德杭特先生认真地说道,“夜非常深,伸手不见五指。而且,我的情绪也处于一种极端的兴奋中。”

“是啊,当然了。好吧,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暂时放在一边。你刚对我说,你发现了一些线索,即使经过了那么长时间,那些线索还是能够表明,有人曾经从小路穿过了花园。我想我们最好去证实一下。”

陶德杭特先生和区特威克先生骄傲地挺着胸,领着他们的新盟友走向了小路,然后向他展示了篱笆旁陶德杭特先生曾经翻越所留下的痕迹。接着,他们毫不迟疑地穿过其他花园,逐个查看发现的足迹,断开的嫩枝,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痕迹。这一次他们并没有停留在欧内斯特爵士的花园,而是直接进入了诺伍德小姐家的花园。欧内斯特爵士清楚地知道此宅目前尚未被转让,此时警方已经结束了调查,这样,整个命案现场就全是他们的了。

“我建议,我们最好去看看命案现场,”欧内斯特爵士说,“虽然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们能指望发现些什么。”

陶德杭特先生好奇地环顾着四周。这是他第一次在白天的环境下观察这里的景致,他惊讶地发现从篱笆到命案现场的距离,居然如此的短,而他依然记得,当晚这段路却是那么的漫长而艰难。

他们站在草坪外,观察着整个建筑物,从破旧灰黑的外观来看,这里确实是由别的什么建筑改造而来。

“这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大,”陶德杭特先生咕哝着,“那晚,它看起来巨大无比。”

“事物在夜晚看起来,总要更大一些。”区特威克先生评价道。

他们继续观察着。

“嗯,”欧内斯特先生说道,“看起来我们没什么进展啊。有没有人有什么建议啊?好吧,让我们来重建整个犯罪过程吧。我看到那边有一

两张轻便折叠躺椅。当时她坐在哪儿?我要确切的位置,陶德杭特先生。”

顺着陶德杭特先生的指引,在他的努力回忆下,现场终于重建完毕。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看起来似乎是乐在其中,接下来,他要求陶德杭特先生表演整个谋杀的过程。

“我记得,我是从这个方向靠近的,”陶德杭特先生心里老大不情愿,因为这表演实在是太恐怖了,“我走到了这么近的地方,然后——”

“她没发现你?”欧内斯特先生问道。

“她压根就没注意到我。”陶德杭特先生干巴巴地回答道。

“是吗?然后呢?”

“然后我就开枪了。”

“那么她……”

“她看起来——呃——不,这不是第一枪。这是……上帝啊!”陶德杭特先生拍打着他的前额,“我想我是要疯了。”

“托德!托德!”区特威克先生吓得大叫道。

但是欧内斯特爵士此时反应得更快。“发生了什么事?”他大叫道,几乎兴奋地跳起了舞来,“快回忆啊!那第一枪?然后你开了……”

“是的,”陶德杭特先生像是要晕过去一样,“我开了两枪——而直到卜·一分钟之前,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但你肯定想起了你是朝哪个方向开枪的吧?”欧内斯特·普雷迪波爵士焦急地问道。

“是朝那个方向。”陶德杭特先生把这句话重复了十几次。“我是个糟糕的枪手。”他又补充了一句。

陶德杭特先生叹息着。

现在已经是下午过了大半。自从陶德杭特先生重演了犯罪过程之后,他们花了半个多小时,努力寻找那第一颗子弹,却没有找到。接下来,尽管陶德杭特先生和区特威克先生极力地推辞,欧内斯特爵士最终还是设法邀请他们去府上一起用午餐,并把自己的太太和两个小孩介绍给他们认识。他们对于这两位的到来都没有太多的感觉。而现在,他们肚子里填满了烤牛肉、辣根沙司和苹果派,区特威克先生还幸运地享用到了红葡萄酒(如果你们想知道那是什么酒,那就详细地说一下吧。那是一九二五年产的旁堤卡内葡萄酒,虽然过了喝葡萄酒的季节,但这酒喝上去依然美味无比)。然后他们又重新投入紧张的搜查工作中。为了能找到更准确的子弹飞行轨迹和弹头位置,陶德杭特先生不得不站在记忆中的开枪地点,指出他开枪的确切方向。经过一番折腾之后,他已经换过了六处不同的地方,手指也挥舞过十几个不同的方向了。

“我不得不猜想,”区特威克先生带着一丝羞怯,在伟大而自信的爵士面前斗胆指出,“砖地上的那个痕迹看起来非常显眼。若是子弹打到这个地方,然后再弹到——”

“跳弹。”欧内斯特爵士纠正了他的用词。

“跳弹,”区特威克先生感激地接受了指正,“那么,弹头可能在任何地方。”

“但是该死的,他总不会打到地上去吧,”欧内斯特爵士反对道,“你不会打到地上去了吧,陶德杭特先生。嗯?”

“我有可能打到任何地方去,而且地面显然是面积最大的目标。”陶德杭特先生郁闷地露齿一笑。

“这枪打得可真歪啊,是不是?”

“恐怕是全英国最歪的一枪了。”

欧内斯特爵士哼了一声,接着跟区特威克先生重新开始从最不可能的角度继续寻找着那枚子弹,而不是继续寻找子弹最有可能射入的地方。

这一策略几乎立刻就有了效果。实际上,真正找到这枚变了形的弹头的人,是区特威克先生。这枚子弹就嵌在另一侧的横梁里。尽管区特威克先生满足的、掺杂着一丝自我陶醉的叫声会让入觉得,肯定是他先发现的那枚子弹。但是不管怎么说,是欧内斯特爵士亲自用他的小刀小心翼翼地从木头中挖出了子弹。

“我是你的证人,”当区特威克先生还在犹豫是否该把这项重要的物证留在原处的时候,欧内斯特爵士这样宣布,“这样做是非常符合程序的,而且,我们也需要这颗子弹。我自己不是一位弹道学专家,尽管我略通一些枪械知识,但我想我们还是需要一份权威的检测报告。如果最终能证实这颗子弹确实是从你手枪所发射的,陶德杭特,那我想他们一定会为此而倍感难堪的。”

陶德杭特先生一脸狐疑地望着欧内斯特爵士掌中那一小块扁扁的奇形怪状的碎片。

“他们真的能检测出这颗子弹是从哪把枪里发射出来的吗?”他问道。

“嗯,我没法肯定地告诉你,”欧内斯特爵士不得不承认,而他的乐观情绪也有所减退,“看起来弹体上并无太多痕迹,是吧?而且这又是最糟糕的铅弹。特别是这颗子弹还撞过地面。如果它是颗镍弹的话……”他的言语中透露出对于陶德杭特先生当时使用铅弹的不满,而他的声音还似乎是在责令陶德杭特先生,如果下次想快点查出来,最好使用镍弹来杀人。

“不管怎么说,”他继续说道,“我们都该抱有希望。我知道我该把这颗子弹交给谁,而且你的枪也要一同上交。我也想亲自检查一下那把枪。我去开车。”

“开车?”陶德杭特先生木然地回道。

欧内斯特爵士看起来很意外:“我们在这儿的工作不是已经完成了吗?那么,我们该去看看你的那把手枪了。别等草长过你的膝盖,你知道的。”

在欧内斯特爵士雷厉风行的行事风格下,陶德杭特先生发现不到二十分钟,他便站在自家大门前,掏出钥匙打开锁。他依然觉得很茫然,不过还是邀请那两位一同进屋。

在卧室里,欧内斯特爵士看着那只手镯曾经所在而现在却从中不翼而飞的抽屉,对此大感兴趣,接着他以一种对枪械了如指掌的态度,从容地从陶德杭特先生手中接过那把左轮手枪。陶德杭特先生望着他兴趣盎然地上上下下检查着枪管,嗅嗅,转动着弹药简,然后甩手将枪端起。

“那个警官是个笨蛋。”最后,他说道。

“啥?”陶德杭特先生说。

“那个警官不是对你说过,这把手枪从未使用过吗?嗯,他错了。这把枪曾经发射过,而且就在最近,虽然它曾被仔细地清洗过。”

“我当时就是跟他这么说的。”陶德杭特先生似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看起来,我们总算有些收获了。”区特威克先生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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