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头的仓库里, 新一批的“奴隶”被押送入库。

接收流程和往常一样。新人类看守者很少提防戴着镣铐的奴隶, 更何况是体质比新人类弱上数倍的旧人类。

他们拿特制的小刀在每个人的手臂上划了一个小口子, 伤口均未痊愈, 坐实了他们旧人类的身份。在这之后,他们单把丁秋云与谷心志提出,押往较高级的a库,其他人均押往b库。

拖着沉重的锁链往地库走去的途中, 丁秋云道:“谷副队要是早早答应向新人类投降,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了。”

谷心志看了丁秋云一眼:“现在说这个?”

丁秋云嘲讽一笑:“哈。”

谷心志问:“笑什么。”

丁秋云说:“笑谷首领变成了阶下囚啊。”

谷心志反问:“这是丁队长希望的吗?”

丁秋云抖抖手上的镣铐:“差不多吧。”

谷心志掩饰了一下嘴角的笑意:“那就好。”

负责押送的一名新人类甲乐得见到两个落魄的人彼此攻讦埋怨,他甚至喜欢在监牢里投入少量食物,看到那些曾经衣冠楚楚的旧人类为了丁点儿薄利大打出手。

两人这种不痛不痒的对话显然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于是他一脚踹上了丁秋云的后腰。

丁秋云就势单膝跪地, 胸口的新伤被扯了一下, 眉头轻轻一拧。

与他被同一条锁链铐着的谷心志为了避免拉疼丁秋云, 也就势往前一栽,恰好撞见了他一闪而逝的吃痛表情。

那新人类甲不知死活,笑道:“吵啊, 继续吵。……你, 站起来。”

他啪地拍了下谷心志的后脑勺, 又抬脚肆无忌惮地踩住了丁秋云的肩膀, 对丁秋云说:“数你怪话多,让人遛着你爬去地牢。……快爬。”

身为新人类的同伴乙对此有点反感:“别玩了,早点把他们扔进去,早点完事儿。再过20分钟就该交班了。”

甲笑嘻嘻的:“瞧狗遛狗多有乐子啊。”

乙颇不赞成地走到丁秋云身前,想把他拉起来:“别装死, 你……”

就在这时,丁秋云与谷心志同时动了。

丁秋云一头撞在乙小腹上,趁他身体失衡时,拿左脚脚尖迅速勾住了他斜背的枪带,牛皮枪带应声而断,乙也因回力跌摔在地。

丁秋云把枪身踩在脚下,右脚往地面一磕,脚尖处就自动弹出一根锋锐的尖刃,匕首似的直指他的咽喉。

而谷心志直接把绑缚着二人双手的铁链绞缠上了甲的脖子。

铁链沉重且带刺,不等甲发出一声呼喊,脖子就被谷心志生生绞断!

……想要彻底杀死新人类,只有在短时间内制造出不可修复的伤害,因此总体来说,断首和烧死最有效。

一股温热溅射到了丁秋云侧脸上。

他头也不回,用肩膀擦去脸颊上的血。

谷心志带着一脸的血,把那颗骨碌碌乱滚的脑袋踹到一边去,走到已惊得白了脸、叫也叫不出来的新人类乙身侧,歪头打量,似是思索他该怎么死。

丁秋云从口里吐出一根发针,含糊道:“别杀。留着。”

闻言,谷心志当真收起了眼底的杀意,只动手卸去了他的下巴颏,断绝了对方再求救的可能。

丁秋云俯下身,用嘴叼着发针,插·入锁孔当中轻轻拨动。

来前,他们已经在车上练习了多遍,所使用的锁链也是最老式的,不用说教他们开锁的丁秋云,练习几次后,孙彬都能熟练掌握□□。

丁秋云双手皆是甲脖腔内涌出的血,有些滑腻,直接影响了开锁进度,还不好清理,看来只能等被冻成血冰后再搓下了。

丁秋云抱怨道:“我的手都被你弄脏了。”

……潜台词是,以后别当着我或者我的队员这样下手。

谷心志想了想,道:“我下次注意。”

……他的回答是,好。

丁秋云靠着一根发针,把两人手上镣铐解开,才把脚尖上的匕首收起,捡起地上掉落的枪支,并示意谷心志把那瘫软如泥的新人类乙拎起。

他转身去甲的尸身上搜索有无有价值的东西,谷心志则逼问乙道:“仓库那边还有人看守吗?”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他再问:“开门的时候,是面部识别,虹膜识别,还是直接拿钥匙开门?”

因为嘴巴无法闭拢,成串的唾液从新人类乙的嘴边流下。

他在极度惊惧中,战战兢兢地比了个三。

……没有那么繁琐的程序,直接拿钥匙开门就行。

说话间,丁秋云也从甲身上搜到了钥匙,沉默地对谷心志一晃,旋即走到乙身边,温和一笑:“多谢。”

旋即他捂住乙的嘴,从靴子侧面抽出一剂针剂,直接扎入乙的颈侧大动脉。

这药是同为新人类的卢姐制造出来的,论纯度足够麻醉一头牛,但对新人类来说,顶多也就能让他们睡上八·九分钟。

确定乙已彻底昏睡过去,谷心志便自觉把人接来,背在自己背上。

丁秋云也没同他多说些什么,看向一侧墙壁上红灯讯号熄灭的监视器,顺手拍去了肩膀上的脚印。

从他们进入这个奴隶仓库开始,这个仓库的信号便已被孙彬设法屏蔽。

算一算时间,孙谚他们也该动手了。

分开前,丁秋云对他们唯一的要求是,在不引起骚乱、不动枪的前提下,解决遇到的一切麻烦。

同丁秋云一道走向a地牢时,谷心志说:“你倒是真放心他们。”

丁秋云:“他们做得到。”

“他们的本事我见识过很多次,不过如此。”谷心志侧脸看向丁秋云,口吻笃定,“能和你合作无间的只有我。你们队里有任何人,能做到我做的事情吗?”

丁秋云直白道:“我相信你杀人的本事。只是不相信你这个人而已。”

谷心志心脏被这直白的话语刺得一缩,后心沁出冷汗来,疼得难受,声音也冷了下来:“你……”

丁秋云却已全然不在乎他的感受,看他不看他,只用小型热量定位仪计算着他们距离目的地还有多远。

谷心志那股提起来的气一点点泄下,最后,胸腔里只剩丝丝作祟的隐痛。

他听见自己叫他:“秋云。”

丁秋云应得很没有感情:“嗯。”

谷心志说:“你得承认,我是一把好枪。”

丁秋云说:“嗯,你是。”

“我很有用。”

“是,还可以。”

谷心志注视着丁秋云:“所以,在我损坏前,保养好我。”

丁秋云抬眼看向他,略点了点头:“嗯。对武器我向来是很爱护的。但我不大喜欢会自己开火的武器。”

谷心志轻笑了笑,不再说话。

只要你还觉得我有用,就好。

……在你认同我之前,我会是你最好的、独一无二的武器。

061观察着谷心志的表情,不无担心:“这样刺激他,真的没问题吗?”

池小池面不改色:“他不过是想在丁秋云这里成为某种特别的存在,想成为丁秋云的独一无二。那好,我就给他这个独一无二。”

过去,是独一无二的爱人;现在,是独一无二的武器。

池小池知道,谷心志这种人的心思不好捉摸,一个把握不准,就会反噬自身,所以,池小池诱导着,给了他一个虚茫的希望。

他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同061闲聊:“丁秋云以前把他当个人看,他偏不要做人;现在想做回人,可没那么简单。”

用钥匙打开仓库门时,突如其来的光线让所有被长锁链锁住双脚的人本能地往黑暗里藏去,发出一片刺耳的叮当窸窣之声。

谷心志把那名昏迷的新人类往台阶下轻巧一抛。

有不少人借光认出了被扔下地的是负责看守他们的其中一人,登时窃窃私语起来。

谷心志略略皱眉。

他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说明他们的来意,他不习惯扮演救世主的身份,只好将目光投向丁秋云。

丁秋云一指地上的人,面上也没有多少得色,简明扼要地表明了身份:“我们也是旧人类。想出去的,站起来。不想出去的,捂住脸,在原地不要动。我们尊重所有人的意见,只带走愿意走的。”

很快,有一批人摇摇晃晃地站起,而另一批人蹲在原地,掩面未动。

见状,谷心志抿嘴轻乐了一声。

不管在什么时候,总会有人觉得奴役下的享乐要比漂泊中的自由来得更划算。

丁秋云却对这些人的选择抱有一定尊重,瞄了谷心志一眼:“开锁。”

他们解救的第一人的脚镣,扣在了新人类乙的脚腕上。

谷心志学任何东西都比常人快上一线,试过几次后,开锁的速度甚至已赶上了丁秋云,丁秋云索性放慢了自己这边的开锁进度,将奴隶们做了个简单的归类。

有战斗经验、身体健康的归为单独的一组,有战斗经验但是身上带有轻伤的,归做一组,负责保护和看顾伤势较重、或是全然没有战斗经验和能力的人。

简单归纳分类后,丁秋云扒掉了那名新人类的工作制服,披在自己身上,同时转头道:“射程以内。”

谷心志把一个人从镣铐里解放出来:“嗯?”

“二十分钟快到了。”

若是旁人,听到丁秋云的话也得先愣上一愣才能明白他所指何意,但谷心志只是略点了点头,便迈步朝外走去。

丁秋云在后吩咐:“谷副队,活做得利索点儿。”

谷心志捺住唇角:“是,丁队。”

孙谚他们领着一队奴隶,探头探脑地顺着另一路通道走上来时,被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得一个踉跄。

谷心志点了几炉香,还打开了通风扇,他本人则正坐在宾馆封闭式前台内的电脑边,沾满了血的右手夹着根雾气袅袅的烟,左手则在键盘上随意点按着,留下一串未干涸的血迹,两把军用匕首交叉收在背后的羊皮鞘内,挎在后腰位置。

看情景,这里刚才应是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械斗,但地上却不见鲜血和尸体,而且地上还有刚用湿墩布拖过的痕迹。

腥味呛鼻,孙谚忍着翻涌的恶心感,先往自家傻弟弟嘴里塞了一块从打晕的看守那里搜刮来的薄荷糖,好压一压味道,才问:“丁队呢?”

谷心志看也懒得看他们一眼:“马上到。”

孙谚按下腰间的发信器,让等候在外的罗叔把卡车开到前门处接应,顺手推着弟弟,让他们先往外走:“谷副队,你在干什么?”

谷心志道:“找找他们的资料。我们或许用得上。”

孙谚对谷心志的能力还算信任,点点头,再一抬头,见到罗叔的卡车已悠悠停在了正门,便指挥着把奴隶送上车去。

眼看着人一串串登上了车,谷心志叼含着烟,想,一群小羊羔。

前台内,工具间的小门紧闭着。

只要任何一个人拉开门,就能骇然发现,在那小小的空间内,挤着十数具新人类的尸体,身首两处,惨不忍睹,尸身的最上面放着他用来打扫的墩布。

等人都离开了,谷心志才拧开一侧不知道是谁的保温杯,借着内里的枸杞水,对着电脑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清洗着脸和手,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合群的小羊羔。

在等待期间,罗叔如他们制定的计划,和一个同样运输奴隶的新人类攀谈起来,趁机把人打晕,塞入地牢暂囚,自己则开走了他的车。

孙谚开走了这辆车,把西边仓库中所有不能作战的奴隶装入他们早已准备好的纸箱,从外封好,留好气孔,装作是运输货物,试图从西城出口离开。

丁秋云在自家卡车的后车厢窥孔上,密切关注着这辆车的动向。

车在西镇的出入口被照例拦下。

孙谚从驾驶座探出头去,和那守门的新人类谈笑风生,还悄悄递了一包烟,声称他虽然是来替别人送奴隶加买货的,但这次违规偷买了一个廉价的小奴隶回去,打算自己用,请负责查货的兄弟通融通融。

他们打开后车厢,果然发现了小鸡崽子似的瑟瑟发抖的孙彬。

不管世道如何更易,人情通融这种事总是不会改变的,他们笑纳了孙谚的烟,也没细查那些所谓的“货物”,就放了孙谚出去。

看着那辆卡车渐行渐远,丁秋云才放松下来。

有名队员问:“丁队,我们接下来干什么?”

丁秋云看向逐渐鼎沸起来的街市方向,搓了搓掌心已凝结的血冰,说:“休息。等着晚上的热闹。”

约晚六点半时,就有来西面仓库提人的了,共要六十名。

扮演前台的丁秋云以新招募的管理人员的身份热心招待了他们,让他们在大厅暂歇,吩咐去提了十名“a品”,五十名“b品”,皆是刚才解救出的、有战斗经验和能力的旧人类,其中混有队中成员。

在被带出来见人前,所有奴隶都被押去洗了个热水澡,被搓得皮子发红,又换上了统一的白衣,看上去一个个有模有样,很叫前来“提货”的领头人满意。

领头人一眼就看到了“a品”群里最显眼的谷心志。

这些日子来,谷心志在丁家养着,稍稍胖了一些,体态恢复了正常,清清冷冷的,又秀气干净,略长的头发被一条蓝发带绑起了个高马尾,微昂着下巴站在那里,有种不动声色的夺目感。

领头人绕他走了两步,满意点头道:“最抢手的就是他这样的。”

丁秋云温和地笑:“是吗?”

谷心志脸色不大好。

他不高兴丁秋云对这些新人类比对他的态度都要好。

哪怕是逢场作戏。

丁秋云不会特意照顾他的情绪,有礼地一弓腰,将这帮新人类送走后,走到门口,与坐在车内抽烟的罗叔交换了个眼神,便用自带的锁锁上了西仓库的前门,换上了另一件看上去较为单薄的私服,取了自己的摩托车,独身一个往逐渐热闹起来的奴隶市场驶去。

在耀目的人造虹霓间,他缓慢游走着,找到了七八个他刚才亲手送出去的奴隶。

他们被放在展示台上特制的铁笼间,看到丁秋云,只略略一点头,便继续低眉顺眼地等候着丁秋云与他们约定的“时机”。

奴隶镇的原住民早已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全家进化成新人类的才选择留驻在此,靠奴役和贩卖同类过活。

街上处处燃着熏香,香里有尸身的冷臭。

丁秋云绕城数周,弄清城中布局后,便把摩托车停在路边,借着路灯光芒,拿香烟壳和铅笔头,画着这末世里绚烂而悲哀的街景。

他听到有幼年早逝又复活的孩子奶声奶气地向自己的母亲提问:“妈妈,为什么要把那个姐姐关起来呀。”

母亲笑道:“我们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一样的呀。”小女孩指点着自己,“鼻子,眼睛,都一样呢。”

“不一样的。”

“有哪里不一样?”

母亲发觉自己无法准确地将这种优越感向女儿传达,只好笑着摇了摇头,用了父母教育子女时惯用的拖延**:“等你长大就知道啦。”

闻言,靠在摩托车上的人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这些孩子长大后看到的世界是什么模样,不是靠一张嘴就能决定的。

到了约九点钟时,街面上起了些雾气,街道上带着孩子来看热闹的人也疲倦了,陆陆续续返回了旅馆,准备休息。

据丁秋云他们问出的讯息,夜晚九点是一个分水岭。

在九点前,往往是“展示”和“才艺表演”环节,主办方会让旧人类在笼中跳舞、殴斗,或是和犬类等杀伤力不很强的动物展开人·兽大战,比较适合女人和孩子观看。

真正的“行货”,是九点后开锣售卖的。

丁秋云在绘画过程中,也没忘记观察。

他数度抬眼,发现台上有一个执鞭的人,扮演着低级督军的角色,低着头在台上转来转去,但穿得却很厚,口中哈出厚重的白气,一看便知是个旧人类。

这人在台上窜来窜去,一旦奴隶有异动,哪怕只是抬手挠挠痒,他都会异常机敏地窜过去,拿着钢鞭当当当地敲着笼边,叫对方老实点儿,不要动。

……用旧人类奴役旧人类,挺毒辣的手段。

丁秋云无视了那狐假虎威的人,拿出手表确认过时间后,一边低头继续运笔,一边按下铅笔末端的“橡皮”,开口道:“兰兰。”

距此约三公里的颜兰兰眉尖一挑,伸手扶住耳机,装作调整耳机线的样子。

丁秋云说:“注意烟花。”

宣布晚市开场的烟花,会在九点整准时燃放。

这也是他们约定好的动手时间。

颜兰兰回头看了一眼那负责看守雕塑的人。

他早已吃过了晚饭,守着一个放着老评书的电台,撑着下巴打起了瞌睡。

颜兰兰轻捷无声地起身,从包里取出一包口香糖,抽出最上层的一枚,放入嘴里含嚼,剩下的微型炸·弹,她悄无声息地粘贴在早已在纸上精心推算过数遍的位置,旋即蹑手蹑脚走到那打瞌睡的看守人身后,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将一管针液推入他的颈部。

丁队让他们拿医院里做胸外按压的假人练过无数次,现在对真人下手,颜兰兰心有点慌,手却是稳而准的。

那人激烈挣扎了一会儿,很快便药力发作、动弹不得了。

颜兰兰给他摆出了个自然的睡姿,挑选了个距离雕像较近、能观察到爆炸后情况的藏身处,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看着即将到达“12”的分针。

她犹然惴惴,这炸·药声和烟花声终究有差,附近的巡逻人员不少,这冰雕万一一次炸不开,把人引来,那她不就再次落到那些人手里头了吗?

她是完成了丁队交托的任务,可自己看了人家没穿衣服的漂亮姑娘三个小时,也算是有些感情,再把人扔下,委实不地道。

可这里一定是那些新人类的重点看守地带,一旦有失,肯定会大举包抄,漂亮姑娘是新人类,就算被炸伤也能自己愈合,颜兰兰就只能靠自身的血小板和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了,一旦受伤,就是给整个队伍添麻烦。

但颜兰兰的众多疑惑,均被对丁秋云的信任压了下去。

……丁队吩咐自己这样做,那准是考虑到了各方各面了,准没错。

还有三分钟。

三公里外的丁秋云将画好的香烟壳夹入背包里的《小王子》,放入背包,转而向一处专门贩卖“a品”的大看台走去。

谷心志就在那里,看台的正中央,最显眼的位置。

在众人的围观中,他脊背挺直,端庄地坐着,目光低垂,裸·露在外的脚趾冻得微微发青,他也懒得去暖。

他满身清冷的少年感,引得不少人起了旖旎心思,纷纷争论这个“六号展品”价值几何,值得用多少件棉服和压缩饼干来交换。

丁秋云趴在隔离栏杆边,远远看着自家这柄深藏不露的人型兵器。

他本人的相貌也算出挑,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个人看,着实显眼。

旁边有个中年人笑嘻嘻地拍拍他的肩膀,同他搭讪:“小年轻,你也看中了那个六号啊。”

丁秋云煞有介事地点评:“看着不坏。”

那中年男人道:“我瞧着也眼热,不过看两眼就得了。他已经被那位订下了。”

丁秋云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壮硕的汉子,身后还跟着两个跟班,看他们的打扮,显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物资搜集队中的主要成员。

丁秋云对中年男人的话不置可否:“六号是我的。”

中年男人怀疑地看了一眼丁秋云,以为他是真人不露相,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试探着说:“想换这么个极品,一辆车的物资都未必够的。”

丁秋云说:“我想要他,一声口哨就够了。”

中年男人愣了愣,旋即捧腹大笑:“哎哟,你们小年轻——”

说话间,背后传来了烟花升空、热流划破冷空的刺耳鸣响。

与此同时,一声沉闷的爆裂声自东侧传来。

在双重交响下,丁秋云把食指与拇指抵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

全城的电力瞬间断绝,一度辉煌煊赫的街道陷入了死一样的黑暗,唯有烟花不间断腾空炸响,泛着明光的金线银丝瀑布似的自天际垂落,如同一只只慈悲的眼,凝望着漆黑的城。

谷心志迅速把绑在大腿上的匕首拔出,一脚踹开断了电的铁笼,顺手割断了一个闻声意欲上台的新人类的咽喉。

在下一朵烟花亮起时,脸颊上溅了血的谷心志便已站在丁秋云和瞠目结舌的中年男人身前。

丁秋云翻身越过隔离栏杆,借着烟花亮起的一瞬,朝天直放一枪。

这一枪,是他们早已约定好的暗号。

等在停车场的、趁机弄坏了他能弄坏的所有轮胎的罗叔开了枪,笼子里的几个队员也从白袍内衬里取出藏好的枪,纷纷对空射击。

一时间,枪声密集,遍布各处,声如爆豆,仿佛整个城镇已经被某个不知名的军队包围。

新人类的体能即使再强悍,也是活了十数、数十年的人类,对于枪弹的恐惧早已直烙在心底,尖叫着四散奔逃,或趴倒在地两股战战的不在少数。

有保卫队闻声出动,但丁秋云要求,所有人必须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弄得保卫队摸不着头脑,也只得开枪警示,以至于枪声愈密,反倒给人一种“越打越多”的错觉。

有个和丁秋云分散混在人群里的队员选准时机,按照先前的约定,扯起嗓子大喊了一声:“他们来了百来个人!是个军队!”

说罢,他从腰间拿出一个手榴·弹,朝一处早已逃空了的看台掷去。

轰然一声,全城恐慌。

前后共计20个有武器的人,利用黑暗与混乱,生生制造出了大兵压境的错觉。

城内的ai也陷入了未知的恐慌中。

动用了备用电源后,不止一名ai发现了怪异之处:“天哪,是那个被标注s级的反抗系统!他进了我们的城镇!”

所有讯息统合到总系统处,总系统知道事不宜迟,立刻向上级系统发出呼救信号:“您好,您好,我们是集合系统1277号,我们的电力系统被s3级危险级别的系统摧毁,请求支援!”

半晌后,一个温润的声音给出了回答:“你们好。我已经收到了你们的反馈。谢谢你们对我做出的评级,也谢谢你们的信息,让我定位到了你们的中枢位置。”

随着一声温文尔雅的问候,无数病毒蜂拥入主系统中,每一个可操作图标,都变成了一只歪头吐舌头的小奶豹。

全城的ai就此被摧毁,陷入了无限期的静默之中。

东广场上,如颜兰兰所料,炸·弹爆裂的轰鸣声吸引了附近的巡逻人员,而冰雕被炸毁大半,冰中少女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颜兰兰缩回藏身的角落,踌躇片刻,还是觉得不能放任舒文清一人面对那么多新人类,正打算摸出枪来去跟人战个痛,没想到还未跨出藏身处,一只还带着碎冰碴的手就将她堵了回来,且径直捂住了她的嘴。

“嘘。”

颜兰兰睁大了眼睛。

……她忘记了,新人类不惧寒冷,他们的细胞修复能力,是正常人的数倍乃至数十倍。

舒文清身上披着颜兰兰一度披在冰面上、最后遗落下来的外套,下摆露出两条有着清晰肌肉感的长腿,膝盖与小腿还有覆盖的薄冰,脚跟看样子被炸得不轻,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只留下一层薄透的血冰。

舒文清分了些余光给那些发现冰雕被炸、端着枪四下慌乱搜寻起来的新人类士兵,等她察觉掌下人的体温不对,才露出了些微的惊讶表情。

她拿手指轻抹了下颜兰兰的侧颈,发现那“尸斑”被抹花了。

舒文清这下是真的好奇了起来:“旧人类?”

颜兰兰也不作答,只关注眼下的状况:“走不走啊?”

舒文清也只是随口表达一下惊讶而已,闻言毫不犹豫抓住她的手,挑了一个方向,猫腰快步走去。

她不问她的来意,她也不问她的去向。

三个小时的相处,让她们培养出了一种奇妙的、无声的默契。

颜兰兰跟着她,如同一尾生活在海底的鱼带领着另一条在深海穿行,她熟悉每一丛珊瑚、每一块礁石的位置。

颜兰兰几乎被她绕晕了头,直到被她引领着来到一间处在负二层的地下室门口时,颜兰兰才问:“这里安全吗?”

舒文清:“算是安全。”

“那我功德圆满了。”颜兰兰拍拍胸口,说,“再见,我要去找我的队伍了。”

舒文清说:“小姑娘,借把刀。”

颜兰兰警惕捂住了包:“你要干嘛。”

舒文清:“怕我了?”

颜兰兰直白道:“怎么不怕,我怕你砍我,抢我物资。”

舒文清失笑:“刀片就行。再说,你的包里总有枪吧,不必担心我抢。”

颜兰兰抱着装了两把枪的包连退十米:“没有啊,什么枪,你别瞎说啊。”

舒文清向她伸着手,仍是没有放弃索取。

颜兰兰考虑片刻,还是摸了一把剃胡子用的小刀片给扔了过去。

舒文清一笑:“小姑娘,谢谢。”

颜兰兰远远地抗议道:“……我不小,我都十九了。”

颜兰兰实在是个很容易让人心情转好的人,舒文清拾起刀片,在左小臂上按压两下,找准位置,一刀割了下去。

颜兰兰看得眼皮乱跳。

在血肉分离的闷响中,舒文清从自己的手臂中取了一把钥匙出来。

而在取出钥匙后,血肉迅速凝合归拢,重归正常。

……这些天来,这把关键的钥匙,一直被她藏在手臂的皮肉之下。

舒文清说:“刀片,我洗干净还给你?”

颜兰兰摇头:“送给你做纪念啦。”

说罢,她转身就要跑。

舒文清叫住了她,指一指自己面前那扇门:“不进来看看?”

颜兰兰说:“不了。我队友的任务应该都完成得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去找我们丁队——”

“……丁?”舒文清一怔,“丁秋云?”

颜兰兰倒机警,发现自己说漏了嘴,也不正面作答:“我先走啦。”

“等一下。”她刚跑出两步,舒文清就又叫住了她,“你们丁队要打佯攻,搅乱整个城市的治安,趁乱营救旧人类,是吗?”

颜兰兰没想到舒文清作为一个彻底的旁观者,竟然能看出这么多东西,但还是一脸乖巧地装傻:“是吗?”

舒文清笑了起来。

即使笑着,她的笑容也依然带有几分高岭之花的冷淡疏离感:“丁秋云队长,我知道你能听见我的话,也知道你不会放心一个小姑娘单独执行任务。我能帮你,我们合作,怎么样?”

颜兰兰抬手扶住耳机,听了一会儿,有点儿疑惑地皱起了眉,但还是如实转达了丁秋云的话:“丁队说,合作可以,但是要打开正确的门、展现你们的诚意才行,不要驴我们家的傻兰兰。……丁秋云,人还在这儿站着呢,你说谁啊。”

舒文清难掩开怀,走到了与这扇门左起毗邻的第三扇,将钥匙送入锁孔。

颜兰兰惊讶地往前走了两步:“不是刚才那扇门吗?”

“当然不是。”舒文清坦荡荡地承认了,“我被人背叛过,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就不会再尝第二次。那间房门也能用这把钥匙打开,但是里面埋设的是踩踏式的隐形地·雷。”

颜兰兰:“……”

舒文清对着颜兰兰抱歉一笑:“我以为你是那些新人类用来放长线钓大鱼的饵。……那个房间,是我用来缓冲的最后筹码。”

颜兰兰也不是什么玻璃心的姑娘,耸耸肩,笑眯眯道:“那我收回刚才以为你要砍死我的道歉。我们扯平。”

舒文清深深望了一眼颜兰兰,把门打开。

颜兰兰也是有好奇心的,搂着包,凑到门边只看了一眼,就差点惊得把舌头吞下。

屋中满满当当坐了二十来号人,约百来平方米的地下室,起码打通了三个房间以上,墙壁上挂满了各色轻重武器,足够武装起一个连。

面对目瞪口呆的颜兰兰,舒文清从墙上取下一把柴刀,横背在后,又取下一把微型电磁冲锋·枪,冷静道:“小姑娘,你的队伍想打一个浑水摸鱼的仗。但我想打的,是一场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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