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匪夷所思的是, 池小池用宋纯阳的眼睛左看右看, 那张脸都是关巧巧的脸, 但身上那抹叫人头皮发麻的森森鬼气, 和照片里散发出来的邪异感一模一样。

几瞬之间,他心里就有了个大致的猜想。

“关巧巧”脸上带笑,主动朝他伸出手来。

池小池看着那只手,陷入遐思片刻, 很快便探了手,却不去抓握,只放在半空,十足的小瞎子相, 亲昵道:“等你好久了, 怎么不下来吃饭呀。”

“关巧巧”捉住了他的手, 又仔细搀住了他的胳膊,两颊绯红,作足了恋爱中的小女儿情态:“这不是来了吗。”

她这样的反应更加坐实了池小池心中的猜想。

池小池尽力不去想她的手为什么这么冷这么僵, 细想心跳容易上一百八, 不利于养生。

再说, 现在有人比池小池更痛苦更为难。

眼前陡然出现的女人让袁本善差点儿心跳骤停。

她不可能是关巧巧!

“她”的气色很好, 眼里的黄淀与血丝全数褪去,哪里还是昨日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更重要的是,现在“她”对本来逼得她几欲发疯的照片完全是视若无睹。

望着“她”手腕处残留着的青紫绑痕,袁本善不敢细想这女人的真实身份,后背热汗滋滋往外冒, 关节窝里像养了一窝蚂蚁钻来钻去,骨头却是透着寒气,一直凉到了心。

“她”是谁?是那个照片中的“夜归人”吗?

“她”借了关巧巧的身体想要干什么?

倘若真的是照片里的那个人,“她”应该“看”到自己与关巧巧的争执了吧,那么,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目标?

袁本善想得浑身冷汗,大为后悔,反正关巧巧早晚要被照片中的鬼魅杀掉,自己昨夜又何必去见她,和她撕破脸皮,平白惹祸上身?

甘彧瞧出了这两人面上的不自然,和甘棠对视一眼,没再提结盟的事情,跟着他们下了楼。

下楼时,池小池着意观察了一下墙上的照片。

果然,那股隐隐约约的怪异感已经彻底消失,恢复成了普通的照片。

池小池垂头,简单梳理了自从入古堡以来发生的事情,并得出了基本的结论。

这古堡中的鬼魅,从头到尾只有一个。

起初,她从自己房间的照片中爬出,借用气球女的身体,四下逛了一番,随即把目标锁定在了关巧巧身上。

按照宋纯阳脑中所提供的资料显示,它并没有杀掉关巧巧,而是夺了她的舍。

夺舍的方式有许多种,而这女鬼采用的方式,可谓是精细活中的精细活。

——精神浸染。

那幅《风雪夜归人》便是渠道。

贞子从电视机里往外爬,也就是一探头的事儿,哪儿像她这样,可着一张照片使劲儿爬,一爬爬三天?

因为据记载,这种方式最能保证想要夺取的躯体的完整性。

实际上,她的本体永远不会从相框中爬出。

这些天来,那种叫人抓狂的、被人时刻凝视着的恐慌,才是她真正的武器。

……她在无声无形间,用目光挖出一条通道,悄悄爬进了关巧巧的脑子,占据了她的身体。

而她为什么要最大程度地保持关巧巧身体的完整性,结合一下本次任务“不能出戏”的要求,并不难推想。

甘棠曾去检查过片场的摄像机,在女鬼做人头气球飘来飘去、熟悉任务者人脸时,本该和小辫男谈话的她却并没有出现在镜头中。

也就是说,她在鬼魅状态下,其形影是无法被镜头记录下来的。

她费尽心思地抢了关巧巧的身体,接下来,怕是要演关巧巧的角色了。

关巧巧已经不是过去的关巧巧,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剧本中的“关巧巧”,他“宋纯阳”的女朋友。

她并没有承继真正的关巧巧的记忆,只是忠于自己扮演的“关巧巧”这一角色,所以她才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自己“眼睛不好”这个设定,还尽了女朋友的责任,扶他走路。

一旦想通这点,昨夜的歌声与窗外窥视也都有了解释。

……因为那都是剧本里曾出现过的剧情。

按照原剧本,不管是扮演天外飞仙还是午夜歌姬,这一切灵异现象都是“宋纯阳”这个男友为了给女友复仇,cosplay出来的闹剧。

现在本尊亲自出手,还兢兢业业地半夜彩排,就其爱岗敬业程度而论,大概是不需要自己越俎代庖了。

池小池觉得自己的心情无比平静。

……就是手抖心颤。

毕竟这位酷爱演戏的鬼小姐正与自己零距离接触中。

短短几步下楼的路,池小池走到一半就有点腿软。

与061不同,奚楼能读到他脑内所想,一番推论下来,他对池小池吸取和分析信息的能力有点欣赏。

知道他怕鬼,奚楼有点心软,破天荒地试图安慰他:“你可以跟我说点什么。”

池小池委屈道:“统统,我能唱歌壮胆吗。”

奚楼对那个称呼生理不适。

但是他出于宽容,答应了。

池小池说:“你听过《洋葱》吗。”

由于世界线不同,奚楼并没听过。

他言简意赅道:“要是怕,你就唱吧。”

甘彧和甘棠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一言难尽。

池小池一开腔,奚楼便震惊了,直到副歌部分,他仍沉浸在震惊中久久不能自拔。

……脑内歌曲也能唱得这么难听?

等池小池唱到“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一层的剥开我的心”,奚楼感觉被剥离的不是洋葱,是自己的神智。

第一遍副歌结束,一向冷淡又矜持的奚楼脑内仅剩的想法是,草泥马。

他发誓,如果再对池小池抱有宽容之心他就是个棒槌。

就这样,一行人都在痛苦煎熬中捱下了楼,唯有“关巧巧”很开心地照顾着自己的小瞎子男朋友,一路到了餐厅。

任务者们瞧到她出现,统一地露出了古怪的表情。

在众人眼里看来,关巧巧是死定了的,唯一的问题就是怎么死。

而她这副与前几日的疯癫迥然不同的文静模样,乍一看没什么不对劲,但一经揣摩,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在场的都是走到第八次任务的人,就算信息不足,也能凭直觉猜到,某些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

小辫男咧开嘴,半试探道:“啊哟,人出来了。”

“关巧巧”却作清高状,微微昂着下巴,并不理会小辫男。

在剧本里,“关巧巧”对小辫男饰演的男主就是这副不假辞色的模样,但是这样明显的戏剧动作,放在日常生活里着实有点drama。

众人都觉出了她的奇怪,不再说话,各自琢磨起事件的前因后果来,气氛也一分分压抑了下去。

“关巧巧”倒是如常坐下,取用剧组的早餐,看起来人畜无害。

饭毕,大家各自沉默散去,准备今天的拍摄。

“关巧巧”饭量很少,每道菜也就吃了两三口便放了筷子,倒很有女演员的自我修养。

池小池也要去为拍摄做准备了,谁想刚一起身,“关巧巧”的眼珠就转了过来,一双眼黑白分明,澄澈得很:“你干什么去?”

“宋先生还没有化妆。”甘彧不动声色地抢在池小池前面开口。

一旁的甘棠指着自己的唇瓣,用一口吴侬软语,四两拨千斤地把话题引了回去:“关小姐,补一下口红。”

关巧巧掏出随身的小镜子,发现自己的唇彩确实褪了色,哦了一声,还挺感激地对甘棠说:“谢谢。”

……还挺好,不是个耍大牌的鬼。

袁本善跟着池小池一道逃也似的出了餐厅。

他迫不及待地问:“纯阳,她……还是巧巧吗?”

池小池一秒入戏,以一双通红的眼眶作为回应。

袁本善显然也猜到了这鬼魅的打算:“她用了关巧巧的身体,要我们……陪她演完这一部电影?这就是‘不能出戏’的意思?”

池小池点头,并沉浸在悲伤中难以自拔:“为什么是巧巧呢。”

袁本善哪里还管得上什么关巧巧。

人一旦心虚,看什么都会觉得对方图谋不轨,何况对方是鬼,还是见证了他与关巧巧谈崩过程的鬼。

袁本善哪怕想一想都觉得恐慌。

只是这份忧虑他不能对人和盘托出,只能往下咽。

相反,在明白了任务后,池小池本人反倒渐渐淡定了下来。

如今,剧本中的假鬼变成了真鬼,天晓得假死会不会变成真死。

根据剧本设定,这群高中同学大多都和“关巧巧”的死亡有关,唯一没关系的是袁本善和池小池要饰演的角色。

然而池小池饰演的角色是“关巧巧”的男朋友,谁也不知道女主会不会为了爱情,将池小池一波带走。

至于袁本善,按剧情是个正义男孩,现实中却龌龊得很,别人不晓得他那点腌臜事儿,这鬼可在照片里看得真真儿的。

既然所有人死的机会都均等,那么,与其去琢磨那些有的没的,不如专注于任务本身,把戏演好,不出戏,不ng,度过半个月,便算功德圆满了。

演戏是他的老本行,如果只是陪演,池小池不虚。

不过,与鬼对戏,还真是池小池的人生初体验。

甘彧也对即将发生的一切心中有数,一边捧着池小池的脸为他画眉,一边开口问他:“怕不怕?”

池小池严肃答道:“‘关巧巧’这个身份,只是她表面的掩饰。实际上,现在她是我爹。”

一切都顺着她的心意来,准没错。

甘彧笑:“这样的心态就很好。”

一旁为池小池搭好衣服的甘棠也接话道:“不用把事情想得太过复杂。任务既然只说‘不要出戏’,那么就顺势而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就是。”

池小池也认为如此。

这鬼用了三天时间,浸染了关巧巧的精神,也给了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影拍摄的临时演员们熟悉镜头、了解拍摄流程的时间,甚至自己提前排练……

说句有点可笑的话,在池小池看来,她作为一个演员,还挺敬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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