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出玄关,反手将门(镶有彩色玻璃格的大门,很漂亮)关上后,双手插在连帽上衣的口袋里,不禁沉思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

一条宽敞的马路,两侧有许多房屋,房舍之间保持一定的间隔。

灿烂的阳光照耀在修剪工整的草皮和水泥步道上。

一栋栋房子宽敞整洁,宛如样品屋般一尘不染。

然而,我只能从停在车库里的车子、脚踏车和在草皮上奔跑的狗,证明这些房子有人居住。

我站在原地良久,看着眼前的情景。

这里不可能是东京,如果是东京,那就是超高级住宅区。

不,这里是不是日本都还是个问题。

这里的街道太漂亮了,简直就像好莱坞电影里的美国乡下小城。

比方说,男主角和我年纪相仿,踩着滑板去上学;和女友约会时,借老爸或老哥的车去兜风。

然后,把车子停在郊外的山丘上,仰望夜空,与女友的胸罩扣钩缠斗。

如果是电影,当然不可能到此为止。在全城都陷入沸腾的万圣节或高中创校纪念日的气氛中,戴着冰上曲棍球球员面具的杀人魔单手拿着链锯在街上游荡。

平静美丽的乡村小城一夕之间沦为恐惧和血腥的地狱。

至于坏蛋的角色,既可以是疯狂科学家,也可以是降落在后山的航天员,或是在指甲上加装剃刀的疯子。

总之,这个小城太美丽、太祥和了。

而且,毫无真实感。好像有人住在这里,但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人靠什么维生。

我摇摇头,难道还在做梦吗?该不会因为被车撞飞,让我陷入永远醒不了的长眠?

总之,我要动起来,光是站在这里,根本无法判别是不是梦。

我踏向对于住宅区来说显得过宽的人行道。

街道上以等间隔的距离种植着行道树。

我转身看向刚才走出门口的那栋房子:白墙、砖红色屋顶的双层楼建筑,窗户很大,前面有一间木造车库。

只要看一下车牌,就知道这里是哪里。

我走近车库门,抓住上掀式卷门的把手。门和车库都被漆成了白色。

我缓缓拉起车库门。

车库很大,足以并排停放两辆车。左侧有一个放满工具的架子,地上散乱着沾有油渍的破布和机车零件。

停得下两辆车的车库内只有一辆车,旁边空着。从地面上的油渍分析,那里平时还停了另一辆车。

一旁是一辆被拆了一半的五十C.C机车残骸。

车库里停的是Golf型车,方向盘位于左侧。

我呆然地望着车前保险杆。红色车体没有异常,然而找不到该有的东西——车牌。

这辆Golf像荒废已久的报废车,既然不是,在路上奔驰时不可能不挂牌。

想到这里,我从拉开一半的车库门走进去。

如果这座小城的阿隆喜欢骑车(我也喜欢),喜欢自己拼装交通工具,这辆五十C.C.一定有车牌。

没有。

这辆五十C.C.的机车也没有车牌。

我缓缓后退,走出车库,悄然无声地拉下卷门。

(一团糟。)

脑海中浮现这句话,我完全在状况外。

我再度踏上人行道,左右张望。

住宅沿着角度很小的弯道而建,中途有几条岔路穿越住宅之间,与眼前这条路几乎呈直角。

去哪里?

(找公共电话。)

先找公共电话,打电话到老爸的事务所,或是打给国家公权力岛津先生,他们就能反向侦测我目前的所在地。

我决定往左走。决定之后,我迈开步伐。

踏出步子,我才发现没带手表。

下午三点醒来,现在应该是四点左右。

照理说,星期天下午四点,住户应该在院子里洒水或带狗散步,准备烤肉……之类的。

“嗨,阿隆。”

我听到有人叫唤,便拾起头。

一个大叔正在离“我家”两户远的前院浇花。

一些盆栽就摆在双层装饰台上。

大叔一头花发,留着三七分的发形,一身格子衬衫与牛仔裤。

当然,我不认识他。

“午安。”我回应。

“学校的情况怎么样?”

“马马虎虎啦。”

“你爸呢?”

“好像……出门了。”

语毕,才想起我并不知道这里的“老爸”是个怎样的人。

“是吗?凉介是个工作狂。”

大叔居然面带笑容地说出这句话,凉介本尊听到这句话,一定会笑掉大牙吧。

“呃……”

“什么事?”

“这附近有公共电话吗?”

“公共电话?”

大叔停下浇花动作,露出沉思的表情。

“没有……,你要打电话回家吗?”

我差点回答“对”,但赶紧把话吞了回去,并摇摇头。

“不,我要打长途电话。”

“家里的电话坏了吗?”

“不是……”

“那就回家打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大叔无忧无虑的表情。

如果问他,这里是哪里?他会怎么回答?

他该不会回答,这里是白鸟座十号星叽哩呱啦联邦,哇哩咧城第几区……

大叔认识我,而且以为我是这座城市的冴木隆。

“对了……,今天是几号?”我问道。

“今天?我想想,好像是十四号。”

没错,的确过了六天。

“谢谢你。”

我向他鞠躬道谢,准备转身离开。这时,大叔开了口。

“对了,阿隆……”

“有!”

“记得天黑之前回家。”

他说的话和“老妈”一样。

“啊?”

“最好在天黑之前回家。”

大叔甩了甩浇水壶,又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这阵子治安不太好。”

“不太好?”

“那个杀人魔,今天晚上可能会在这一带现身。”

杀人魔!

我瞠目结舌,盯着大叔。

“这周又有两个人被杀了……”

大叔说完,耸耸肩。

“你爸不在家,你是男生,必须保护家人。”

现在是怎样?这简直就像电影情节嘛!

“在……在哪里被杀的?”

“在家里。那些人都是在家里被杀的,不管老弱妇孺,一律格杀勿论,太可怕了。”

大叔皱眉。

“警察呢?”

“警察?喔,你是说保安部吗?他们很努力,但一无所获,凶手可能是从外面来的。”

“外面?”

我反问,这一瞬间,大叔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总之要小心。你要保护你妈和泉美,这是你的使命。”

“等一下,你刚才说的‘外面’,是指这个城以外的地方吗?”

大叔不置可否地摇摇头,把浇水壶里的水通通倒进了盆栽。

他对我的话充耳不闻,把水倒空时,还嘀咕了一句“好喽”,便转身往自家方向走去。

“对不起。”

我叫住他,但我好像突然成了隐形人。

“得帮忙张罗晚餐了……”

大叔自言自语地走回家。

我只能目送他的背影。

差点瘫坐在地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没错,眼前的我正面临这样的状况。

我是谁?这里是哪里?

大叔消失在一栋漂亮的绿色房子里,我在人行道上缓缓坐下。

从口袋拿出烟和打火机,点火,吸了一口。

即使邻居看到我抽烟去告状说:“冴木家那个品学兼优的儿子……”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久违的尼古丁让我手脚发麻,头晕目眩。

“这不是梦。”

我嘀咕道。虽然没捏自己的脸,但我深信,眼前这一切不是梦。

如果是现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谁把昏迷的我送来这里?

和这个城的冴木隆调包。

有这种可能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也叫冴木隆,还附赠了妈妈和妹妹。

难以想象。

我摇摇头。

这么说,大家都在骗我。

为了什么?

搞不懂。

我踩熄变短的烟蒂,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总之,信息太少,必须收集更多有关这里的信息。

刚才那个大叔提到了“保安部”。

无论是汽车没有车牌,或是警察叫“保安部”,都证明了这里不是日本的一般城市。

首先,必须了解这里的规模及构造。

我深呼吸,快步走了起来。

这座城应该有尽头,除了民宅以外,还有商店或公共设施之类的建筑物可当作线索。

只要到处走走,一定找得到。

于是,我开始在路上四处观察。

我发现脚下这条路没有尽头,是一条弯弧幅度很小的环状道路,一直往前走,迟早会走回原点。

而且,这条路的两侧只有一般民宅。

家家户户占地很大,空间相当宽敞。

我只看到那个大叔和几户人家,有几栋房子好像是空屋,感觉没有人住。

井然有序,却有一种生疏感。

从头到尾,只有那个大叔向我打招呼。

我看到的那些人当中,有些不是日本人。

有人在院子里烤肉。

那家人都是白种人,有一对很像双胞胎的女儿(约七岁),金发母亲和棕发父亲,他们还养了一只体形出奇大的狗。

他们以英语大声交谈,即使看到我,也没有特别引起他们的注意。

我在路上行走时,有几辆车经过。那些车都行驶在纵向道上,与我走的这条路交叉,车速不快,时远大约三十到四十公里。由此判断,这座城并不大。

城里的道路很平坦,几乎没有起伏,但无论望向哪个方向,都看不到远方的风景。

由于房舍之间的位置很微妙,遮住了数百公尺以外的视野。

只有一个区域完全没有建筑物,从那里往圆形小城以外张望,可看到远方有一座漆黑的森林。

我在路上看到的车子都没有挂车牌。

这里不仅没有公共电话,更没有邮筒、广告、海报,甚至没有电线杆,没有任何“公共设施”。

暮色渐近。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堂堂阿隆面对这种状况也只能举手投降。

唯一的方法,就是回去试试“家”里的电话。

天色昏暗,沿街的住宅纷纷亮起照明,有些住户在一楼和二楼都亮了灯,有些只开了一楼的灯,有的没开灯。

我环视四周,房子约有几十栋,显示生活味道的灯光照亮了庭院的草皮和街道。

这里没有公寓,也没有华厦,完全都是独门独院的洋房,虽然不知道里面住了多少人,但房舍十分整齐,好像一开始就是要打造一个这样的城市。

那里离“我家”约有三十分钟路程。当我知道这是一条环状路之后,便摸索着走上纵向道,往同心圆状的城中心方向走去。

我不担心迷路,因为这里的地形很单纯。

我往城中心的方向看去。

中心应该有“住家”以外的建筑物,比方说,商店、餐厅或公共设施。

背后传来汽车引擎声。

我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车子正以慢速驶近。那是一辆四轮驱动的越野车。

越野车在与我相距数公尺的地方停了下来。

车灯突然大亮,照在我身上,接着又亮起更多灯,灯光太刺眼,我伸出手遮挡。越野车车顶上的聚光灯也照向我,车子并未熄火。

“不许动!”

扩音器传来声音,对方说话的语气很严厉,好像在警告我,一旦反抗就会被射杀。

我站着不动。

在逆光中,我听到车门打开的声音,接着,有人下车。我感觉口干舌燥。

一支M16枪瞄准了我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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