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片刻,容我再开瓶酒。”山姆·霍桑医生这样说着,“离了——呃——这点小小享受,讲故事听故事岂不索然无味?知道吗?看见酒瓶,唤起我的许多回忆。你年纪太小,自然没经历过禁酒时期,但那时候我却正当年。你或许会以为,身处北山镇这片宁静的新英格兰乡村,帮派战争再可怕也与我们无涉,但请让我告诉你吧——一九三零年春天,北山镇可遇到了好大一场阵仗!事情和整整一车的空酒桶有关系——没错,正是空酒桶,还有一桩不可能犯罪:私酿贩子在汽车里神秘失踪,而我破案不是为了别的,是真正为了自己的性命。

“整件事情都开始于我被匪徒绑架……”

五月初的一个周六早晨,我来到办公室处理账单。我的护士爱玻去了佛罗里达探望姐姐——这在那时候也算是长途跋涉了——抛下我一个人在三周时间内尽量应付各种状况。刚做完各种杂事,在几份账单上贴足邮票,准备稍后寄出,这时候,外门口的小门铃忽然响了起来,这昭示着有病人上门。日程表上没有预约,于是我起身去看来者是谁。

站在候诊室正中央的是一名男子,穿细条纹正装,戴棕色软呢帽,手里一柄左轮手枪的枪管直指着我:“霍桑医生?”

“正是在下。干吗拿枪指着我?”

“医生,请跟我来。有个兄弟受伤了。”

“如果真有人受伤,你不掏枪我也会去。让我拿上出诊包。”

他跟着我走进内间办公室,枪仍旧握在手中。我多找了几卷绷带,统统塞进包里,因为我很清楚他所谓的“受伤”是怎么回事。不过,我还是问了一声:“他出了什么事?”

“挨了枪子儿。”

“一颗还是多颗?”

“一颗就够糟糕的了。少废话,咱们快走!”

我啪的一声合上出诊包,领着他走出正门。“记得把门碰上。”我提醒他,“最近这附近有不少坏人出没。”

“嘴皮子总这么利索?”他问。

“一点儿也不。”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等,他坐在一辆黑色带篷轿车的驾驶座上。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搁在外套内侧,毫无疑问也攥着一柄枪。我并不特别害怕,只觉得自己仿佛低成本匪帮片里的角色。

“进去!”我背后那位仁兄推了我一把。

我四处看看,但此刻毕竟是星期六早晨,诊所背后的巷子空无一人,附近屋子里的住户怕是也不可能察觉我的困难处境:“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看起来咱们得共处几个钟头呢。”

“菲尔。”持枪的男人说,“开车的叫马蒂,不喜欢说话。”

“我们这是去哪儿?”

“镇子外面的一处农舍。‘胖子’拉里租下的。”

“‘胖子’拉里?”

他用左轮手枪捅了捅我:“也就是你的病人。医生,别再问东问西的了,对你的健康没好处。”

我回忆起报纸上读到过的一个名字:“莫非是私酿贩子‘胖子’拉里·斯毕尔斯?”

“跟你说过了,别问东问西的。你还打算活着回来,对不对?”

我沉默下去,回忆“胖子”拉里·斯毕尔斯这个人。按照报纸所说,他控制着流入波士顿和普罗维登斯的大部分非法威士忌交易,据说手上有五六条人命。他本人亦是多次死里逃生,纽约匪帮悬赏要拿他的人头。匪帮想控制整个东北地区的私酿生意,最讨厌的就是“胖子”拉里这种独行侠。

离开镇子,沐浴在春日暖阳之中,沿旧山脊路颠簸了好几英里,马蒂终于一打方向盘,拐上一条杂草丛生的车道。我立刻认出了这处农舍,它曾经是哈世金家的老屋,一年前这家人的最后一位未婚男丁去世后便荒弃了。即便这个地方真是“胖子”拉里·斯毕尔斯花钱租下的,那他大概也没出多少钱。屋子不远处是个交叉路口,想必很适合私酿贩子碰头聚首。

马蒂和菲尔一前一后夹着我走进农场,左轮手枪依旧对准我的脊梁。到了离屋子不远的地方,房门砰然打开,出来一位身材苗条的黑发漂亮女人。“他还是不肯让我看伤口。”女人对马蒂和菲尔说,“但血流得到处都是!这位是医生吗?”

“山姆·霍桑。”我说,“多久前的事情?”

她瞥了一眼持枪男人:“菲尔,几点钟来着?九点前后?”

“是的。对方埋伏在路旁的树丛中。他一走出房门,那群人立刻开始射击。然后我们立刻就来找你了。”

“让我看看他。”我一边跟着女人走进底楼卧室,一边打开出诊包。

没错,正是“胖子”拉里·斯毕尔斯本人,尽管此刻的他与照片中那条风度翩翩的汉子大相径庭。他在床上蜷缩成一团,紧紧抱住腹部和躯干,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床单和衬衫上到处是血,我一眼便看见他的左上臂还有一处皮肉之伤。

“我是医生。”我告诉他,“让我看看你。”

他翻过来,疼得龇牙咧嘴,吩咐那女人说:“凯蒂,出去,我不想让你看见我这样。”

“老天在上,拉里……”

“你听见我的话了!”他大吼道,“出去!”

女人和两名男子一起离开,回身关好门,让我和我的病人独处。“拿开手,让我看伤口。”我命令道。

他立刻伸直身体,衬衫旋即分开,出现在面前的胸腹部毛茸茸的,但却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伤口。

有的只是一柄点二二自动手枪,离我的脑袋仅仅数寸。

“别出声音。”“胖子”拉里·斯毕尔斯警告我,“更别叫唤。”

“没这打算。”我镇定自若,“我是来给你包扎伤口的。”

“胳膊上有一处,没别的了,皮肉轻伤而已。替我包扎好,然后咱们聊聊。”

“没必要拿枪指着我。”

但他的手一动不动:“我怎么知道你是医生?”

“妈的,我怎么知道你是私酿贩子?”

“嘴皮子很利索嘛。”

“那也比不过你。”我开始处理他胳膊上的伤口,“你比报纸上瘦多了。大家为啥管你叫‘胖子’拉里?”

“从前挺胖,最近减肥了,所以今早才侥幸生还。”他在床上翻了个身,露出压在身体底下的一件背心,这件背心有着非常厚实的衬垫,“一年前我开始减肥,但我决心保住这个秘密。混这个行当,纽约的一半枪手在追我,我觉得迟早会遇到需要快速改变外形的时候。于是,我开始在胸腹部围衬垫,在嘴里也塞上两团棉花垫高面颊。看起来和从前一样,实际上轻了五十磅。”

子弹恰好穿透了胳膊上多肉的部位,缝几针就能解决问题。“会很疼的。”我提醒他,“应该去医院。”

“动手吧,医生。我保证不开枪打你。”

“就盼着这句话了。”他紧咬牙关,我开始动手缝针,“但为啥不让门外那几位知道你减肥了?”

“因为他们中有个线人把我的一举一动全泄露给纽约匪帮,所以今早才有枪手埋伏在树丛中。知道我躲在这儿的就他们三个人。我的运气不错,衬垫挡住了子弹,但冲击力将我掀翻在地,我当即决定假装受了重伤。假如他们以为我濒临死亡,有罪的那个人也许会放松警惕,被我逮住。你明白了吗?”

“凯蒂肯定知道你在减肥。”我说。

他哼了一声:“你以为我和她睡觉?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她现在还逗留不去,只是想从我手里多弄些钱花花罢了。也许她觉得纽约那群哥们能更大方。”

“好了。”我拍拍他的胳膊,“你运气不错。等你回到波士顿或者别的什么地方,记得找自己的医生复诊。”

“还有一件事情,医生。”

“什么事情?”

“我不得不请你留到今天夜里。”

“什么?”

“你听见我说的了。你知道我在这儿,也知道我没有受重伤。警察对前者肯定有兴趣,开枪打我的人则对后者更感兴趣。你必须留在这儿,等我今天夜里办完事,才能放你离开。”

“办什么事?”

“收货,一车酒桶。”

“酒?”

“不,仅仅是酒桶而已。日落前后到达,只有这一点我说得准。”他停下来,望着我,“非常值钱。”

我扣好他的衬衫,看着洒遍各处的血迹:“都是胳膊那个伤口流的血?”

这张熟悉但此刻显得很苍白的面孔上露出了真正的笑容:“是的。我把血浸到了衬衫上,让它看起来更像是胸部受伤。不谦虚地说一句,我的脑子转得很快。”

“只要能让你保命,我倒也不反对。”

“医生,本地警力配置如何?”

“蓝思警长有几名警员,但从不巡这条路。不必担心他们。”

“好极了!你要告诉外面那三个人,我能挺过去,但此刻需要卧床休息。听懂了?”

“懂了。”

“我会吩咐他们,卡车抵达之前别放你离开。你好好配合,肯定能活着回家。”他抬高声音叫道,“马蒂!菲尔!”

司机和枪手立刻现身:“拉里,感觉如何?”

“能活下去,医生说的。”

我点点头,站起身,开始收拾医疗器材:“他运气不错,子弹没有打中致命区域,但他现在很虚弱,需要卧床休息。如果没有并发感染的话,一个月左右就能下地走路了。”

“把医生留在这儿,陪我们一起等卡车。”斯毕尔斯吩咐两名手下,他特意让声音听起来格外虚弱,“我说过,事情办好后放他离开。”

“行,拉里。”菲尔说,“医生,咱们走。”

“叫凯蒂进来。”床上的拉里命令道。

农舍装饰简陋,不过前厅里还是有桌子和几把椅子。菲尔示意我坐下,然后对凯蒂说:“轮到你了。他要你进去。”

凯蒂转头问我:“他怎么样?”

“虚弱,但能活下去。”

凯蒂面无表情,转身走进卧室,回身关上房门。菲尔在桌前坐下。他已经脱掉了外套,左轮手枪也回到腋下的枪套中:“医生,打牌吗?会不会金罗美?”

“当然。”我答道,“马蒂呢?”

“他不打牌。”

“他有没有说过话?”

菲尔望着那位魁梧的司机:“马蒂,给医生说两句听听。他觉得你是哑巴。”

“我会说话。”一个粗嘎的声音说。

“天哪,他的嗓子出什么问题了?”

“喝烂酒喝的,嗓子烧坏了,小命也险些丢掉。早些年,只要能装进瓶子的东西都有人敢卖。话说回来,现在依然有人卖。”

我忍不住琢磨,马蒂会不会因为烧坏喉咙的劣酒责怪“胖子”拉里·斯毕尔斯。他之所以继续为斯毕尔斯做事,就是为了复仇,把“胖子”拉里出卖给纽约匪帮,会是这样吗?

我怎么又开始扮演侦探了?没有理由做这种事情嘛。满载神秘酒桶的卡车很快就会来,然后所有人各奔东西。他们现在还没有杀我,说明斯毕尔斯的确打算放我一条生路。

菲尔发牌时,我忍不住问:“你认为是谁朝拉里开枪的?”

他耸耸肩:“纽约匪帮雇用的枪手呗。”

“他怎么知道拉里在这儿?”

“我猜是跟踪吧。或者是从‘酒桶’托尼那里听说的。”

“谁?”

“托尼·巴莱罗。大家都管他叫‘酒桶’托尼,因为他就是卖酒桶的。今天送货的正是他。”

“告诉我吧,酒桶里装了什么?”

“什么都没装,除了空气。”

“拉里说酒桶很值钱。”

菲尔抓起面前的牌,马蒂站在他背后观看。“马蒂,到外头去。”菲尔命令道,“看卡车来了没。”等魁梧的司机离开后,他又说道,“这家伙总让我神经紧张。安静得怕人。谁也不知道他成天琢磨啥。说到哪儿了?”

“酒桶。”

“对,酒桶。”

“拉里说酒桶很值钱。”

“没错,每个价值六十块,那一车预计装了两百个酒桶。也就是一万两干美元。”

“一个空酒桶能值六十块?”

“很特别的酒桶。”菲尔面带笑容说,“你会明白的。”

我们玩了两局,他赢了两局。刚开始第三局的时候,凯蒂走出卧室。“他饿了。”凯蒂说,“我去给他做三明治。”

菲尔扫了我一眼:“胸腹部受伤的人不能吃东西吧?”

“呃,子弹没有打中胃部。稍微吃一点无妨。”

凯蒂走进厨房,那里显然存了不少熟肉和面包。“替我也做一个。”菲尔对凯蒂叫道,“马蒂多半也饿了,都一点多了。”

凯蒂端着一盘三明治出来,从

那种没精打采的姿态来看,我猜她曾经当过端鸡尾酒的女招待。“拉里中枪的时候,你们几个都在什么地方?”我貌似随意地问道。

“凯蒂在做早餐。”菲尔皱着眉头端详他的一手牌,“马蒂和我都还没起床。我们过了午夜才找到机会睡觉。听见枪声的时候,我刚醒过来。”

“几声?”

“三四声吧。”

“四声。”凯蒂说,“一共开了四枪。我冲出正门的时候,拉里倒在台阶底下,正在努力爬回室内。枪手不见踪影。拉里说子弹来自路旁的树丛中。”

“他带着你们两个伙计,肯定预料到会有麻烦。”我评点道。

“拉里总觉得可能有麻烦。”凯蒂表示赞同,“特别是和‘酒桶’托尼这种人打交道的时候。托尼和纽约匪帮有来往。你永远拿不准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下午慢慢过去,我开始不安起来,琢磨会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不在诊所里。多半没有。今天是星期六,我通常只上半天班,爱玻又出门度假去了。蓝思警长路过时或许会敲敲门,但发现我不在,也未必会往心里去。

三点钟,我站起身,说道:“该去看看病人了。”

“我想他在睡觉。”凯蒂说。

“瞅一眼就得。”

我推开门,朝房间里看。“胖子”拉里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但听见响动就立刻睁开了眼睛。被单底下的手多半还攥着那柄点二二自动手枪。“什么事?”他问,“卡车到了?”

我走进房间,随手关上门。

“还没有,只是想看看你情况如何。”

他露出凶巴巴的笑容:“对于一个腹部中枪的人来说,好得很。他们起疑心了吗?”

“应该没有。但这样做能达到什么目的呢?盼着某一位会摸进来结果你?”

“也许吧。咱们等着看‘酒桶’托尼来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我回去和其他人做伴。到这个时候,我想所有人都等得不厌其烦了,但还没等菲尔再发牌,马蒂就从外面推门进来了。

“有轿车和卡车过来了。”他用嘶哑的声音说。

菲尔跳了起来,伸手去拿肩套里的手枪。“马蒂,你守后门——免得他们耍花样。”他接着对凯蒂说,“去告诉拉里,他们来了。”

凯蒂跑进卧室,没几秒就带回了拉里的答案:“他让咱们把‘酒桶’托尼带进卧室,好让他付这车货物的钱,完成交易。”

菲尔点点头,走向房门。透过玻璃窗,我望见车轮扬起的尘土在乡间泥路上越行越近。先是一辆轿车停在车道上,紧接着是一辆长型卡车,油布将货物盖得严严实实。说也有趣,尽管卡车运送的是空酒桶这么神秘的货物,但更吸引我的注意力的却是那辆轿车。这是一辆黑色帕卡德豪华加长轿车,后窗拉着遮光帘。从驾驶座走下来一名男子,他中等身高,满脸痘痕,穿戴与菲尔类似,也是黑色正装和宽檐软呢帽,但那身衣服似乎有些嫌大。

“‘独家’特纳,托尼的司机。”菲尔介绍道,“那就是‘酒桶’托尼本人了。”

“独家”拉开后车门,一名留络腮胡的矮胖男人走下车。他的体形尽管与酒桶还有差别,但也已经足够庞大,浓密的黑胡子和阔边软帽不知怎的给他添了几分不该有的短粗观感。司机懒散地靠在车身上,“酒桶”托尼快步走上台阶,来到门口。

菲尔把枪放回肩套里,打开房门:“托尼,你好,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酒桶”托尼铁灰色的眸子一眼看遍整个房间,在凯蒂身上略作停留,最后落在我的身上。“这是哪位?”他问。

“本地郎中,拉里受伤了。”

我伸出手:“山姆·霍桑医生。托尼,很高兴认识你。”

“高兴得很。”他有气无力地和我握了握手,我忍不住盯着他状如酒桶的钻石戒指,“拉里怎么了?”

“有人朝他开枪。”菲尔抢在我前面开口解释道,“医生说他挺得过去。我们把他安顿在后面卧室里了,他想见你,谈谈这批货物的事情。”

“最好别只是谈谈就算了。最好给我一万两干块钱外加租卡车的开销。”

“他给你准备好了。”

“他有司机了吗?”

“马蒂在后门口呢。”

“酒桶”托尼嗤之以鼻:“那个酒鬼!”

“你的人好得到哪里去?”菲尔瞥了一眼窗外,“他干吗拎着霰弹枪挥来挥去?”

“保护货物啊。”“洒桶”托尼说。

我走到窗口,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卡车司机也爬下了车,手持霰弹枪,像士兵站岗似的守在车旁。凯蒂来到我身旁:“拿枪的叫查理·啥。有一半印第安还是什么血统。和马蒂一个样,除了擅长用枪,啥也不懂。”

“这些酒桶为什么特别值钱?”

菲尔领着“酒桶”托尼去拉里·斯毕尔斯静养的房间,我和凯蒂等在外面。我听见拉里用虚弱的声音欢迎他:“托尼,我的老朋友!他们想干掉我,可惜我的骨头太硬。”随后,托尼关上了房间门。

我跟着凯蒂走出屋子,菲尔去屋后找马蒂。“酒桶”的司机“独家”特纳依旧倚着帕卡德车,看见我们靠近,他动了动身子。“为啥叫他‘独家’?”我问凯蒂。

“他原先在芝加哥当记者,后来发现替匪帮干活挣钱更多。哪儿钱多哪儿就有他。”接着,凯蒂放开声音和他打招呼,“‘独家’,有啥新花样没?”

他报之以懒洋洋的笑容:“凯蒂,你好,还在倾倒众生吗?”

“那是自然。”凯蒂向我解释道,“我曾经在芝加哥演过一段时间野台子。某天晚报登了‘独家’对我们的评论,对吧?”

“我爱死了。”

“能让我们看看托尼的车子吗?”

他耸耸肩,拉开后门。遮光帘拉着,车厢里很暗,车顶灯的柔光照在光鲜的皮革内饰上。前排坐椅背后的杂物袋里插着一柄短筒霰弹枪。“独家”拉开驾驶座的车门,把手臂搁在前排坐椅的椅背上,观察着凯蒂的反应:“相当上档次,你说呢?”

“你为啥要拉着遮光帘上路?”

“有太多人想让他吃子弹了。拉着遮光帘,别人就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在车里。看见吗?我侧面也是烟色玻璃。只有前挡风玻璃是透明的。”

“防弹?”

“据说如此,但我可不想拿冲锋枪试它。”

凯蒂和我继续朝卡车走,“独家”特纳关上轿车的车门,晃晃悠悠地走向屋子侧面。“害得你卷进这种事情,我很抱歉。”凯蒂边走边说,“但我让拉里答应绝不伤害你。‘酒桶’托尼和他的人一离开,我们就放你走。”

菲尔和马蒂都从屋后绕到了门前,我的脑子里转过此刻拔腿逃跑的念头,但想了想还是压制下去。查理·哈,那位卡车司机,依然握着他那柄霰弹枪,我摸不准他遇到什么情况会开枪。见到奔跑的靶子,他说不定很有兴趣试上一试。

“查理,是我——凯蒂。还记得我吧?”

就算认得,他的表现也证明这无济于事。他的手指滑进扳机环中:“别靠近卡车。”

“查理,我们只想看一眼酒桶,不会弄坏任何东西。”

查理眼神迷离,很可能服过某些禁药。他的视线跟随着我们的每一个动作,盯着我们绕到车身的另一面,但他没有再次发出警告。凯蒂掀开油布,给我看那些木质酒桶。有一排酒桶倒立放置,因此我知道它们确实是空的。“连新的都不是。”我纳闷道,“看内侧仿佛烧焦了。”

“你真笨,当然是烧焦的!否则为啥那么值钱?‘酒桶’托尼从加拿大的蒸馏酒厂买来,是用来陈化威士忌用的焦木桶。把改性酒精倒进去,放上几个星期,酒精会吸收威土忌的味道,酒桶原先存的是什么酒,倒出来就是什么味道,苏格兰威士忌、黑麦威士忌、波旁威士忌,要啥有啥。”

“改性酒精从哪儿来?”

“政府允许向一些特定的制造厂出售酒精。有时候里头添加了有毒化学品,但用来制造——举例来说——生发油的酒精只令人作呕,不会致死。找个懂化学的,重复蒸馏数次,精馏纯化之后就能去除让人呕吐的化学成分。把纯酒精灌进这些酒桶,喝起来和真家伙没任何区别。”

“了不起!”

“这个行当的小秘密之一。”

“还以为拉里·斯毕尔斯卖的威士忌是从国境线那边偷运过来的呢。”

“的确是,但需求远大于供给。再说,他喜欢赌博,债台高筑,需要更多的钱填窟窿。”

“所以他求助于‘酒桶’托尼。”我说。农舍的门砰然打开,留络腮胡的矮胖男人走了出来,菲尔和马蒂恰好转过屋角。

“托尼,拿到钱了?”菲尔大声说。

“没错。”他嘟囔道,“卡车归你们了。”他伸出光着的右手,拉开豪华轿车的后门,钻了进去。

“马蒂,去开卡车。”菲尔命令道,马蒂朝卡车小跑而去。

就在这时,情况陡变。

查理·哈,他的意识被酒精或毒品弄得迷迷糊糊,看见马蒂朝他跑来,或许以为是遇到了袭击,抬起霰弹枪,对准马蒂的方向便是一枪。马蒂轰然倒地,扬起一阵灰尘,从外套底下拔出一柄短管手枪,趴在地上连开三枪,而查理的霰弹枪也再次发出隆隆枪声。

接着,查理·哈仰面倒下,在卡车挡泥板上靠了靠,最终躺在地上。“我的天,别再开枪了!”菲尔大叫,拔出左轮,也冲了过去。我和凯蒂站在“酒桶”托尼的豪华轿车的另外一侧,身前是轿车,背后是农舍。“独家”特纳从驾驶座上跳出车外,也拔出了他的武器。有一个瞬间,我真害怕他会在背后向菲尔和马蒂射击,但他犹豫起来,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低头盯着轿车的左前轮,从我站立的地方,我能看见轮胎瘪了下去。霰弹枪的一颗弹丸击中了轮胎。

“医生,我想他死了。”菲尔对我大喊,“能过来看看吗?”

“留在这儿。”我叮嘱凯蒂,然后走上前去。

马蒂拿着枪,还站在远处,望着地上的躯体。“他先开枪的。”他用嘶哑的嗓音说,“他想杀我。”

“可打中的只是我的轮胎。”“独家”特纳说,“咱们都把枪收起来,行吗?”

我确认马蒂的子弹杀死了查理·哈,然后直起腰。我望着豪华轿车,“酒桶”托尼迟迟没有露面。回想起他在后座唾手可得的霰弹枪,我觉得有必要在他因为卡车司机之死发火,做出某些傻事前先跟他聊两句。

“你去哪儿?”菲尔问我。

“去看看托尼。”我答道,随后拉开轿车后门。

豪华轿车的后排坐椅空无一人。

前排坐椅亦然。

就在查理·哈和马蒂交火的这段时间内,“酒桶”托尼消失了。

“他在哪儿?”凯蒂问,“他没有离开轿车。”

“他肯定离开了。”我说,“因为他不在车里。”

“他怎么可能不在呢?”“独家”特纳不敢相信。他推开我,自己上前查看。菲尔和马蒂也过来一探究竟。

“枪战刚一开始,他就逃回屋里去了。”菲尔提出他的设想。

“他没有进屋去,因为我看见了他!”凯蒂却不认同,“你们大家,无论在不在开枪,也都看见了!轿车离屋子有三十英尺,托尼也不是什么隐身人!”

“别吵了,我进屋找一圈去。”说完,我跑向农舍。我从前门进屋,期盼着一眼望见“酒桶”托尼躲在椅子背后。但前厅空无一人。

我走进底层卧室,心想拉里·斯毕尔斯可别也失踪了。但他没有,他好好地坐在床上,点二二自动手枪瞄准门口。他面色苍白,惊魂未定。“为什么开枪?”他问,“条子?”

“没那种好事。马蒂杀了查理·哈,他们的卡车司机。”

“小小损失而已。”

“还有更大的损失呢,就在枪战的时候,‘酒桶’托尼从他的轿车里消失了。”

“消失?什么意思?”

“就是那意思。我们看见他钻进车里,可现在他不见了。”

拉里·斯毕尔斯放下枪:“呃,那就快去找到他。我不能出去,让他们知道我腹部是假受伤。他们中的一个还在动我的脑筋呢。”

“我会回来的。”我承诺道。

外面,凯蒂正在翻弄轿车的内饰,寻找足够藏住一个男人的隐蔽隔问之类的东西。然而,这辆轿车不像有这种空心区域,我请“独家”打开后车厢的锁,但除了几件工具和备用轮胎之外,那里并无他物。

“他在哪儿?”菲尔问我。

“我知道就好了。他不在屋里,拉里啥也不清楚。”

我们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绕着卡车走了一圈,想找到

什么线索,但却一无所获。我们搜了拉里的轿车,然后挨个翻看卡车上的空酒桶。他不可能在没人看见的前提下钻进酒桶,但为求稳妥,我们还是一一检查。

二十分钟后,我们准备接受失败的结果。“酒桶”托尼不见了。

“我知道最容易找到答案的法子。”菲尔拔出肩套里的枪,转身指着“独家”,“我们都看见他钻进车里,你应该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前记者断然否认知情。

“他对你说了什么没有?”我问。

“他只是吩咐我接查理上车,然后离开。但紧接着外面就开枪了,轿车轮胎也被击中。”

“查理乘这辆轿车回去?”

“当然,陪我坐前排。斯毕尔斯连货物和卡车一起买下了。”

“作价一万两干美元。”我提醒所有人,“‘酒桶’托尼的口袋里装着这笔钱,对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足够的动机。”

“你说我们中的一个人杀了他?”凯蒂问道,“但是,是怎么动手的呢?”

“我不清楚。”我承认道。

“去他妈的托尼。”菲尔下了决定,“无论他是死是活,查理·哈反正翘了。现在咱们应该趁被人发现之前,赶紧收拾东西离开。这一卡车的酒桶仍旧值不少钱。”

其他人纷纷点头,只有“独家”特纳有个问题:“尸体怎么办?”

“我们随车带走。”菲尔倒是很有担当,“塞在酒桶里。路上反而比较容易处理,找座桥之类的地方,往下一扔了事。”

特纳指着我问:“他怎么办?”

“我觉得他知道得未免太多了。”菲尔直截了当地说。

“等等!”凯蒂尖声说,上前在菲尔拔枪前拦住了他——他大概正有这个念头,“拉里答应过不伤害他的!”

“咱们都清楚拉里已奄奄一息。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医生什么也不清楚。他连咱们姓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我姓什么。”“独家”特纳说,“我该怎么办?查理死了,老板失踪了。”

“你该怎么办?”菲尔说,“说实话,你把老板弄到哪儿去了,就该这么办!”

我举起双手,要大家安静:“内讧的话,大家都没有好结果。按照现在的局势,警察大概要逮捕你们所有人。查理的尸体已经有了,只要他们再找找,很快还会发现托尼的尸体。”

“托尼死了?”凯蒂讶异道。

“若是我没猜锆,是的。现在,你们是想一起蹲大牢呢,还是想让我揭出是谁杀了他?”

“是我们中的一个?”

“就是今天早晨在门口向拉里·斯毕尔斯开枪的同一个人。事实上,应该说,对拉里开枪是这起罪案的一部分。”

“你知道托尼的尸体在哪里?”

“知道。”

“这么办吧。”菲尔说,“你找出托尼的尸体,告诉我们是谁杀了他以及怎么杀了他,我们就放你走人。医生,这个交易怎么样?”

我点点头:“咱们去拉里的房间。他足够健康,该听听这些。”

他们跟着我走进室内,只剩下查理·哈的尸体躺在他倒下的地方。整个下午这条路上都没有汽车经过,但我知道蓝思警长在傍晚前后迟早要来这里兜一圈。另外,附近居民非常有可能听见枪声,跑去向警长报告非法盗猎。

见到我们进屋,拉里·斯毕尔斯举起手枪:“这是干什么?你们要么?”

“我们达成了协议。”我解释道,“若我找到‘酒桶’托尼的尸体,就可以自由离开——当然,还要揭穿是谁谋杀了他。”

“受了那么重的伤,你怎么还坐得起来?”凯蒂问拉里,“上次进来看你,你都半死不活了。”

“显然有许多事情需要解释。”菲尔说。我瞄到他的手指已经跃跃欲试,随时都会拔枪。“但是,如果‘酒桶’托尼真的死了,那杀他的只可能是一个人。”他指着“独家”特纳说,后者的脸上开始出现惶恐的神情。

拉里·斯毕尔斯把枪口移向特纳:“他也有机会今天早晨开车到附近,然后对我开枪!”

我看见拉里扣住扳机的手指有些发白,知道我必须立刻行动了。我扑到床上,在他打响手枪的那一刻撞开枪口。子弹击中天花板,我赶在他再次开枪前抢下他的武器。“菲尔!”斯毕尔斯在我身体底下大叫,“杀了他!把他们俩都杀了!”

“喔,不可能!”我说,“菲尔既不会杀我,也不会杀‘独家’,因为他想知道尸体在哪儿。”

“尸体在哪里?”凯蒂追问。

我抓紧了拉里·斯毕尔斯:“他的床底下,而且,正是斯毕尔斯把尸体塞在床底下的。”

我说话时,“独家”特纳一寸寸地移向房门口,但马蒂默默堵住了他的去路。

“很好。”我说道,“盯着他。我们会需要他的。”

“‘独家’也和事情有关?”凯蒂问道。

我点点头,拉起皱巴巴的床单,正如我的预言,“酒桶”托尼的尸体就躺在床底下:“拉里杀了他,但若是没有‘独家’的帮助,他没法成功。你说过,‘独家’是跟着钞票跑的那种人,拉里肯定在过去某个时候收买了他。‘酒桶’托尼正是在这个房间里遇害的。”我更仔细地打量刚刚露面的尸体:“用细金属丝勒死的。他根本没有离开这个屋子,而是‘独家’戴着假胡子和腹部衬垫走出去,进到车里。他和托尼穿类似的套装和帽子,我早先就注意到了,他的衣服有些嫌大。”

“我实在听不明白了。”凯蒂反对起来,“你不是说杀死托尼的那个人,今天早上也朝拉里开过枪吗?”

“正是如此!拉里开枪打了他自己。我刚来这儿时,就知道他的腹部没有受伤,但直到没几分钟前,我才想明白,他胳膊上的伤是自己弄的。从来就没有什么埋伏在树丛里的枪手。”

“为什么?”凯蒂问,“他有什么动机要对自己开枪,杀死托尼,然后演一起神秘失踪的戏码?”

“他开枪打自己是为了引诱托尼走进卧室,然后在那里杀害托尼。否则的话,他们更可能在室外见面,周围还有咱们大家围着看。杀死托尼的动机非常简单,因为他没有一万两干块钱来付酒桶的账款,而他又亟须这些酒桶挣钱。至于失踪的戏码嘛,那原先根本不是这么设计的。”

“这话怎么说?根本不是这么设计的?”菲尔好奇心大盛。

“还是让我从头给诸位描述一下这起罪案吧。”我提议道,“大家可以听听他原先是怎么盘算的,又是在哪儿出了岔子。拉里需要这些酒桶来制造人工威士忌,从中获得极为丰厚的利润。大家都知道,他安排了交易,从托尼手中以一万两千美元的总价购入。但是,在过程中的某个时候,他手头的钱用光了——拉里,对吧?凯蒂说你近来赌瘾很重。‘酒桶’托尼这样的人可不容你少给他钱,结局多半是掀起帮派战争,因此你知道你必须干掉他——但所用手段又必须让你洗清全部嫌疑。

“于是,你安排贿赂‘独家’,花了一千块或者你能撮聚的全部现金。今天早晨,你走出正门,用那柄点二二对准胳膊上肉多的部位开了一枪。出的血不少,足够你假装腹部也同样中弹。想让伤口附近不留下火药灼烧的痕迹很容易,隔着一层衣服之类的东西开枪就行。另外,你也知道,点二二弹头不会造成太大伤害。”

“他把腹部是假受伤的事情告诉了你?”凯蒂问。

“他必须告诉我。你们肯定要替他找医生,这事他拦不住。胳膊上只是皮外伤,没法让他卧床不起,而躺在床上又对整个计划至关重要。他必须将‘酒桶’托尼单独骗进卧室,否则就不能下手勒杀他了。另外一方面,他告诉我,他怀疑你们三人中有人把他的所在透露给了纽约匪帮,但那只是误导我的‘红鲱鱼’而已。就这样,托尼独自进来收款,拉里甚至有可能存心压低声音说话,引诱托尼在床边弯下腰。随后,他用金属丝勒死——”

“他的一条胳膊吃了子弹,还能勒死托尼那么强壮的人?”凯蒂有所疑虑。

“伤口在左臂,他的右臂还能出全力。另外,这件事情完全出乎托尼预料,收紧绞索也不需要多少力气。”

“‘独家’特纳呢?他扮演了什么角色?”

“简而言之——穿窗入室。回忆一下,他给咱们展示完豪华轿车内部之后,踱着步子向屋子侧面去了。然后,他从窗户爬进室内,戴上假胡子和拉里用来掩饰减肥效果的衬垫,有可能还帮拉里把尸体塞在了床底下,然后走前门离开,坐进车里。他只需要嘟囔几个字就行,这你应该也记得。坐进轿车的后排座位,他立刻摘掉假胡子和衬垫,很可能塞在了手套箱里。我们寻找托尼的时候,谁也不会费神去看那么狭小的地方。

“接下来,‘独家’爬到前排座位,准备驾车离开。原计划是将查理·哈接上车,然后驶离这个地方。等你们也离开之后,拉里大概会在托尼的尸体被发现之前烧毁这幢农舍。然而,正是查理·哈毁了这个计划。他忽然开枪射击,打爆了豪华轿车的轮胎,我们很快发现‘酒桶’托尼失踪了。否则的话,托尼不会在这里‘不可能’失踪,而是在五十、一百英里之外杳然而去。轿车说不定会从哪座桥上落入滚滚河水中。拉里无论如何都不需要为此负责。查理吃药吃得迷迷糊糊的,多半不会注意到老板没坐在后座上。即便他注意到了,‘独家’也能说服他,托尼已经在哪儿下车了。”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菲尔问我。

“托尼坐回车里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没有那枚酒桶形状的戒指。尽管大家都看见了托尼坐进车中,但我并没有见到‘独家’上车。烟色玻璃挡住视线,我们无法得知他在不在驾驶座上——可是,假如他在车里的话,一定会下车给老板开门,来的时候他不就是这么做的吗?假如那位留胡子的男人不是托尼,那就只可能是‘独家’了,假如托尼没有离开卧室,那他的尸体肯定还在房间里。那么,是谁杀死了托尼呢?拉里是最符合逻辑的人。剩下的事情嘛,包括动机在内,都就是顺理成章的推断了。”

菲尔低头看着床上的拉里:“拉里,有什么想说的?”

“我杀了他,没错!他又不是我杀的第一个人。咱们按计划离开这儿吧。”

“医生呢?”

“杀了他。”

“‘独家’呢?”

“也杀了。”

“你几分钟前已经做过了这样的事情。”我不得不指出,“杀死自己罪行的唯一知情者。接下来,你就要杀死凯蒂、菲尔和马蒂了,否则消息总有可能走漏,匪帮将追杀不休。”

马蒂忽然从窗口退开,用嘶哑的声音说:“有车来了。”

“是警察。”我自信满满地说,心里当然希望我说得没错,“肯定有人听见枪声,报告了上去。”

这时,“独家”瞅准机会冲出房间。听见蓝思警长的怒吼声时,他已经奔出了农舍。我放松下来,露出笑容。一切都结束了……

“凯蒂、菲尔和马蒂没兴趣分担杀死‘酒桶’托尼的罪责。”山姆·霍桑医生作结道,“他们丢下武器投降,没有反抗。警长在屋外逮住了‘独家’特纳,他很快便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几个月后,‘胖子’拉里·斯毕尔斯——这时候的他更加瘦削了——出庭受审,被控一级谋杀成立。从那以后,私酿贩子似乎都对北山镇避而远之,但我们也还有别的麻烦。一九一零年夏天,巡回飞行马戏团造访镇子,本地的一个姑娘坠入爱河,我们手头有了一桩天空中的上锁房间案子!不过嘛,这就留到下次再讲吧。走之前——呃——再斟上一杯,你说如何?”

(姚向辉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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