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剑飞大踏步地朝前走着,秦伊妮则默默跟在后面。虽气喘吁吁不过识趣地没发出一句怨言。这种沉默反而让冯剑飞有点不习惯,不过秦伊妮马上就故态复萌了:

“你真的以为冯云霄就是造成‘女神号’沉没的凶手?”

“否则他作为幸存者为什么要逃走呢?”

“你要知道他现在可不是唯一幸存者啊,你忘了前面的荒岛奇案了?除了冯云霄,活着的人起码还有陈兆华、唐葵和周晓乐三人。我们现在可是浪费了所里‘两大警力’来追捕一个失忆的人,可能抓到了却一点用处也没呢。”

冯剑飞这时回过头来上下打量了秦伊妮一番,好奇她把自己列为“两大警力”之一居然还能不脸红。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么?”

“抓冯云霄的事,别和别人说。”冯剑飞此时突然严肃的把脸凑近,一反常态地用一种压低的声音说。

“什么?”秦伊妮怀疑自己没有听清。

“我是说别告诉别人他就是冯云霄,这事儿我还没和上头说过,你谁也不许讲。”

“什么?”秦伊妮又故意重复了一遍。

“要知道,他毕竟是我表哥,现在真相未明前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影响不好。”冯剑飞用手揉了一下鼻子。

“哼哼,你别装出一副袒护他的样子,你是怕说出实情后,肯定会因为避嫌而不让你出马对吧?”秦伊妮一语道破天机。

“这不关你事!”冯剑飞嗓门立刻大了起来。

“当然也有我的份啦,因为在这件事上你也瞒不了多久。也许局里马上就会查出线索,所以你才不得不叫上我。让我做你的见证人和挡箭牌是不是?我只是用来帮你避嫌的棋子对不?”

冯剑飞无言以对,秦伊妮马上又接下去说:

“无妨,即使这样我也会跟着你,我倒想见识一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都失忆了还能让嚣张如你者紧张成这副德行!”

“他……”冯剑飞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张熟悉的脸,抿着嘴又好像在流泪的怪异表情。他静静地望着冯剑飞,那时冯剑飞弱小的身躯只及他一半的高度。“你想当侦探么?”他皱着眉,从翘起的嘴角里缓慢吐出这几个字,却带有一种无法言喻的震慑,似乎要把冯剑飞的整个魂魄给吸走……

冯剑飞咳嗽了一下,中断了回忆,隔了半晌,才凝重说道:

“你永远不会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看你的样子,他好像是你的仇人一样,或者他太让你妒忌了?”秦伊妮挑衅道。

“他不是我的仇人,可是我知道让我妒忌的确就是他的目的。他希望我能超越他,这是他的乐趣之一。但即使我成功了,也还是在按他的计划行事。”冯剑飞没有回应她的挑衅,却好像首次对人敞开了心扉。

“什么计划?”秦伊妮不禁好奇起来。

“说白了,就是他让我妒忌他,让我当侦探,只是想给自己培养个竞争对手罢了,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寂寞无聊。所以说,他简直把我的人生当成他的玩具!”冯剑飞的嗓音突然变得异常低沉。

秦伊妮诧异地吐了下舌头,没想到世上竟然有这种人。

“你不会了解他对人的冷漠,对人类的冷漠,他完全不像人类,或者可以说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冯剑飞说完这句话后就闭上了嘴,意识到已经说得太多了。

烈日当头,汗水已经渗到衬衫外,冯剑飞一步紧接一步走着。而秦伊妮则不停地拿出餐巾纸擦汗,一张接一张,沿途扔了一路,好像路标似的。而路标终于蜿蜒到了另一个小镇入口,牌子上的“育才镇”几个字格外醒目。

这次冯剑飞看起来是势在必得,一进镇问路后就直奔派出所。派出所的人一听是市里派来的,还是追缉震惊世界的“女神号事件”要犯,无不动容。冯剑飞看着他们慌张地忙里忙外和恭敬的表情,心想纵使公安部派来的人也不过如此吧,只是他们哪里知道通缉犯正是他的表哥呢。

可是当一个小平头接过冯剑飞递过去的通缉令后,却发话了:“怎么这么模糊?没名字又不成人形,完全是废纸一张嘛!”

“那是因为嫌疑犯刚从海里捞上来不久……”

“那你们怎么知道他是沿这条路来的?”小平头打断道,的确从他的立场考虑,推卸责任不失为良策。

“关于这点我非常确定,因为他是有目的地逃走,从方向判断肯定会经过这里不会有错。他在这里的可能性非常之高。首先因为他腿伤未愈,其次他需要补给。”

“你难道没想过他到葛新镇只是一个幌子,虚晃一枪后再朝相反的方向逃?”小平头不依不饶。

“他的一系列行动告诉我,现在的他必须去做一件事,而且这件事可能已经迫在眉睫,容不得半点延迟。我已经找到了相关线索。”说着冯剑飞从口袋里掏出了在阿牛房间找到的那分成两半的扑克牌。它被野蛮地从当中撕开,赫然是张黑桃J。

“一张扑克牌能代表什么?你说的这些都没凭没据,充其量只能算是猜测。”

“猜测也能指引破案方向。”冯剑飞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也可能是错误的那头。”小平头却接口道。

冯剑飞顿时面色一暗,正准备发作时,派出所的电话突然闹了起来。

“快接,是报警电话!”不知谁喊了一嗓子,语气里夹杂着一种威慑力。小平头立刻朝电话急步而去。冯剑飞也顺势紧随其后。

“什么,李老大死了?”小平头对着电话喊道,“好,我马上叫人过去!”

“啥事?”刚才说话的中年人出现在小平头身后,眯着眼睛,嘴里叼着根香烟。

“烟鬼李老大在家里被人谋杀了!”

“那个流氓不是才刚放出去么?”中年人听后咂了下嘴。

“谁知道,我派人过去吧,这事可能麻烦了!”

“派人?不用,不是有两位‘高手’正好在这儿嘛。”这时中年人忽然笑了起来,扭过头微笑地朝向冯剑飞,冯剑飞一听不是冯云霄的事已准备闪人,中年人的话传到耳里才回过身来,眼睛正好与他对个正着。

(笑面虎!)

这是冯剑飞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过看得出他应该是这里的头儿。

这时中年人又发话了:“您瞧这事儿巧不巧,两位专家一来我们这儿就有命案发生了,正好可以请两位给我们实地露一手,让我们开开眼界观摩一下市里的破案水平!”这时小平头也心领神会地附和了起来。

冯剑飞心道你想得美,这包赚不赔的买卖你倒会做啊!于是马上回答:“抱歉,公务在身,没工夫管其它事!”

“不会是怕了吧?”小平头的声音蓦地阴阳怪气起来。而中年人则笑眯眯地在一旁吞云吐雾,默许了小平头的激将法。

“不好意思了,我说了现在公务在身!”

“那你们不是有两个人么?”

“那你们的人呢?不会是你们没人了吧?”冯剑飞立刻反唇相讥。

“我去!”一旁的秦伊妮这时突然说道。她不顾冯剑飞吃惊地回头,用铁板钉钉的语气说:“我去好了!”

冯剑飞火气顿时就上来了,可是秦伊妮正眼也不瞧他一眼,额头上好像刻着“看我的”三个字,还补充了一句:“我们是刑侦处的专家,没什么解决不了的案子!”

“你要是出什么事我可不负责!”冯剑飞双目喷火。

“当然,你去抓冯,不,你去抓那个通缉犯吧!反正也只有你认得他。我趁这工夫就能把这案子给破了!”秦伊妮说完后莞儿一笑。因为冯剑飞当“缩头乌龟”还是她第一次碰到,这种机会绝对不能错过。如果这次她能手到擒来的话,就出了一直以来所受的“闷气”,将他给比了下去!

“OK,随便你!”冯剑飞知道论职位他的确也没资格命令她。现在她摆明是野马脱缰,不归他管了。气得冯剑飞掉头就往外走。

“佩服佩服,真可谓巾帼不让须眉啊!小丁你带路吧,学着点。”中年人含笑拍了拍小平头的肩膀,眼睛眯成了一道缝。

终于轮到自己代替冯剑飞出头了,秦伊妮感到全身舒畅。也虽然有点担心会铩羽而归,但是平心而论,她能做到今天这个职位完全是凭自己的实力,也就豁出去了。只要再一次证明自己不就行了?

其实要知道命案有很多种。有的张三家死的人就是楼上李四杀的,再被隔壁的王五瞥见。这种案子到现场后四处一问凶犯就原形毕露了。有的虽然没目击者,但是把有利害关系的嫌疑人叫到现场掂量掂量——必须是在杀人的第一现场——会发现他进来后不止神色会不对,可能站着腿都会抖,对他吼几声就什么都出来了。这样的例子也不胜枚举。所以说并不是每个案子的侦破都具有很高的技术含量的。这么一想秦伊妮也就宽心了。

“那个烟鬼李老大的故事你想听么?”小平头这时开口了,语调显得非常和气。

“那个死了的?说来听听呗。”

“烟鬼李老大在我们这个镇很久以前就是出了名的恶棍,可以说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没有谁远远看到他不退避三舍的。”

秦伊妮吐了吐舌头,心想这怎么听着像凶手啊。

“把他抓进去,当时几乎出动了我们镇所有的警力,就连老刘,也就是前面那个一直面带笑容的,也端家伙上了,你就能可想而知了。最后虽然我们凯旋而归,但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前面那整条河水都被染成了血红色。”

“真的假的啊?说的好像你们这是红河谷一样,如果这样他不早判死刑啊?”秦伊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当然真的,小妹妹,看来你入这行没多久啊……嘿嘿,老实说不是我们直接和他们打,而是李老大一伙和‘黑狗帮’因为赌博的纷争在群殴,说实话,我们只能在他们火拼快要结束之际,才上去‘加以制止’的。现在你知道电影里的警察都在这时候登场的原因了吧?最后虽死伤不少,但李老大只判了十年,这也是没办法的。群殴这种事,是大家一阵乱砍,谁杀的谁这都没什么证据,他死不承认你也拿他没辙,最后往往只能毙几个他们选出来的替罪羊了事。”

“这样说来,现在他的死也很有可能是‘黑狗帮’做的喽?”秦伊妮皱眉道。

“可能吧。”

(真不该来的……)

秦伊妮暗暗叫苦不迭。原来这桩谋杀案的侦破重点不在于技术含量而是要冒生命危险,怪不得“笑面虎”要别人来打头阵。相比较而言,她情愿去破有技术含量的案子……

二人来到一幢破落的老式房前,这时小平头停住了脚步。

“不会就是这儿吧?破砖破瓦的,会是‘李老大’的家?”秦伊妮神情藐视地努了努嘴,一副豁出去的样子。

“他的辉煌止于十年前。”小平头文绉绉地回答。

细细打量之下,这幢房子真是破旧得不成体统。灰色粉刷的外墙,一眼望去,已有些水泥漆开始脱落,露出里面暗红的砖头,肮脏的斑驳也随处可见。前面的铁门也已锈得不行,似乎一脚就可踹开。铁门内的院子种植些不知名的树木,但却因无人照料让枯藤老枝盘错纠结,毫无美感可言。地上亦是荒芜一片,只剩下几簇野草孤零零地探出头,给这里更增添了几分荒凉。在经过其他住所时,还可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的犬吠声,而此时站在这屋前,却寂静无声。

这副光景想必是瞎了眼的贼人也不会上门,所以连狗也没养,怪不得会发生谋杀案。秦伊妮又努了努嘴,示意小平头去叫门。小平头就站在原地扯起嗓子喊了几声。片刻之后,里面传来一个回应的女声,接着是开门关门声。当那人来到院子中央时秦伊妮发现她是一个打扮得可以说干净整洁的妙龄少女,只是脸上浮现出一副凶相。小平头这时小声的对她说那人叫李慧佳,是李老大的千斤。

李慧佳先注视了一下门外的秦伊妮和小平头,然后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笑道:

“怎么,你知道放错人了,要把他再抓回去?”

“我哪敢啊?”小平头苦着脸说,“实际上他牢里的表现很好,现在一出来就被人给做了,我们心里也很不舒服,真为他难过……”

李慧佳脸色顿时一变,“谁被做了?”

“不是你爹么?我们刚接到报案……”小平头搔了搔后脑。

“我爹?你开什么玩笑!我刚才还和他说话谈天,你现在说他被人做了,是什么意思?!”

“是吗?!”秦伊妮和小平头惊讶地互视一眼,秦伊妮问:“报案的是怎么说的?”

“他就说李老大在家被人毒死了……”小平头支吾地回答。

“谁这么缺德啊?!”李慧佳沉着脸撂下这句话,然后狠狠地瞪了小平头一眼后转身就

走。小平头叹了一口气,拍拍屁股也准备打道回府时,秦伊妮突然对着李慧佳大喊了一声:

“慢!”

李慧佳和小平头都吃惊地转过身看向她。

“毕竟是接到报警了,怎么也应该确认一下对吧,这事我觉得有点蹊跷。”秦伊妮微微一笑。

“随便你!”李慧佳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于是秦伊妮和小平头就在她的带路下进了楼。楼里的布置和楼外差不多,并且空气显得异常沉闷,让人有种走进地下室的感觉。秦伊妮不满地皱起眉。到了楼上,李慧佳指着最里面的一个昏暗房门说道:“就是那间,你们不信就自己去瞧个仔细!”

狭长的走廊的尽头,一道微光从虚掩的门缝里透射出来,应该就是这间了。有人报案说李老大已死在里面,可是他女儿却又说他活得好好的,这让秦伊妮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她和小平头二人亦步亦趋地朝门走去。到了近处,里面仍鸦雀无声。

小平头这时用眼神和秦伊妮打了一个暗号,然后从腰间拔出了手枪。秦伊妮心领神会,蹑手蹑脚来到门前,然后撂起一脚踹开门,小平头顺势双手平端枪闪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可是屋内并没有歹徒仓惶逃出,也没有反常。

屋内的陈设简单的离谱。一张大床靠墙挨着,然后就剩一张孤零零的桌子摆在房间中央。一个人正背靠着门趴在桌上,从小平头的表情来看那个人应该就是李老大了。可是他对刚才的一连串动静无动于衷,只是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还是死了!)

忽然秦伊妮听到背后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紧张地回头一看,却发现空荡荡的走廊没有任何身影。

“电话里有说是怎么死的么?”秦伊妮小声问。

“毒死。”小平头又重复了一次,然后走上前翻动李老大的尸体,可是就在小平头的手指刚要触到他肩膀的时候,李老大的身子却自行翻转过来。惊得小平头怪叫一声,一边的秦伊妮也骇得倒退一步。就在他俩瞠目结舌之际,“尸体”开口说话了:

“干什么?”声音犹如古院大钟般低沉浑厚。

秦伊妮把眼睛瞪得好似汤圆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

“原来你没死啊?!”

“是呀!你没死啊?”小平头晃了下脑袋,终于缓过气来。

“没想到现在不仅世道变了,连警察同志也变得这么水灵了!”李老大不止一眼就看出秦伊妮是警察,并且对他俩的到来似乎早有准备。他直愣愣地盯着秦伊妮的脸庞看,说话的时候脸上的赘肉像一张一翕的老树皮,看得秦伊妮浑身不舒服,于是她忍不住发起飙来:

“这是怎么回事?!没死就叫我们来,把我们当猴耍啊?!”

小平头这时在一旁不停地对她使眼色,可是秦伊妮的脾气一向如此,凡事只要超过了限度,天王老子也不怕。

“呵,小姑娘蛮有气势的嘛……”李老大等着秦伊妮喊完了,才缓缓开口道,“不过用你聪明的脑瓜好好想一想,假死再报警这么丢脸的事会是我李老大做的么?”

(这倒的确没什么面子,莫非……?)

“莫非有人想害你?”秦伊妮脱口而出。

听闻此言,李老大的面色马上黯淡下去,似乎老马脱了力,他耷拉下脑袋,嘴里轻轻吐出三个字“烟有么”,语调不再夹杂任何情感。虽不抽烟,但秦伊妮在包里常备了一包红双喜做应酬,这时取出来抽出一支递给李老大。李老大拿起桌上的打火机给自己给点上,一番吞云吐雾过后,神情才舒缓了许多:

“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烟鬼李老大如今早已是废人一个。自从那次进去之后,一晃十年就过去了。体会到了人可真经不起时间这东西的折腾。头三年我想着越狱,当中几年我立志出来后报仇,最后三年我想的是争取提前释放早日回家安享晚年。直等到出来后才发觉,不只我变了,这世界也变了!我进去前,吆五喝六的,没有一个龟孙子敢不买帐!可现在,我即使待人客客气气的,都没有好脸色看!”说着说着李老大咳嗽起来。

“……”秦伊妮不由叹了一口气,“那这次电话又是怎么回事呢,是谁想害你?”

“现在……唉……”李老大抬起头,双眼不知何时起变成暗红色,他直视着秦伊妮,一个字一个字地回答,“我、家、里、人!”

“这怎么说?!”秦伊妮顿时心头一紧。

“你也知道,我早年多少风光,现在出来了,都没人想认我。其中最不想认我的,就属我的家人。尤其是孩子们,他们都和一些有地位的人来往,谁想承认有个山上放出来的老爸啊?而且我这十年来也落下了不少病,不但不能干活,光治病就要花费不少。现在待在这里,要看他们的脸色过日子,都觉得没有在牢里舒坦!”

也许是好久没机会向人倾诉,李老大的话愈发多起来了。秦伊妮有点不忍心打断他,眼角余光看到小平头已经不耐烦起来。几根烟过后,李老大才谈到了重点:

“这下我算认得他们了,刚才慧佳笑嘻嘻给我端来一杯酒,我就知道她没安什么好心。她一个劲儿地劝我喝,我假装一饮而尽然后就趴在桌上假装不动,没想到就把你们给请来了。我想你们是明白人,说说这是咋回事?”

“莫非是你的女儿在酒里下药了,否则怎么会看你不动就以为你死了呢?”秦伊妮道。

“不对!”小平头这时提出他的想法,“事情绝不会如此简单。酒肯定是有问题这是没错,但我觉得不会是你女儿动的手脚,否则一报警她不就是一号嫌疑犯?说不定是有人在诬陷她!”

“啊!”听小平头这么一说李老大吃了一惊,“难道说我冤枉这丫头了?”

“我看未必!”秦伊妮马上反驳说,“她不会因此成为一号嫌疑犯,你别忘了到时他已经没有机会开口说话了。所以我觉得给你端酒的人最有嫌疑,但目前的确还不能过早下结论,你说说家里还有谁?”

“除了慧佳外,还有我儿子智明,我老婆苏雪燕……”

李老大说话的时候表情沮丧地垂下了头。谁能料想当年呼风唤雨作威作福的他老了居然落到这般田地,想害他的人竟全部都是他的亲人,让秦伊妮也不禁暗暗叹息。

“对了,报警的是男还是女?”秦伊妮转头问小平头。

“是男的,但也不能说报警的人就一定和这件事有关系对吧,他完全可以请个人来报警,附带给点好处就是了,我觉得这条线索没必要深究。”

看不出小平头也挺思路清晰的,秦伊妮点了点头,但是马上她又想起了一件事:

“李老大,你认为真的是你亲人想害你么,我觉得这也是没有凭证的。你前面假装晕倒,然后就有人报案说你死了。那么犯人是限定在只要能进入你家中下毒的人里面。如果这案子发生在别人家,那么犯人不用说就是他家里人不会有错。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因为我注意了一下,这里每户人家都有养狗,唯独你们家除外。所以如果有人溜进来下毒也不无可能,或者说……”秦伊妮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倒认为比起你的家人来,是你以前的仇人做的可能性更大!”

“嗯。”小平头也点头附和,“而且现在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想害你,这个杯子我拿回去鉴定一下好了。”

就在这时,走廊上又出现了窸窣的声音,是脚步声。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李慧佳端着一盆水果拼盘走了进来。她的态度比起初次碰面要显得温和了许多,把盘子以一个优雅的弧线搁在桌上。只是临走时嘲弄地看了秦伊妮一眼,好像在说“看,活得好好的吧”。盆里整齐地摆放着苹果、梨、香蕉、李子等各式各样的水果,上面都细心地插着牙签。

“看,多懂事!”小平头啧啧称赞起来。

“不会有毒吧?”秦伊妮不禁有所警惕。

“呵呵,再借她几个胆,也不敢连警察一起毒啊!”说着小平头带头用牙签挑了一个苹果吃了起来。秦伊妮心想也是,于是也爽快地开动了。而李老大反倒显得有些拘谨,眼睛盯着盘子似乎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隔了半晌,他才伸手朝盘子伸去。他的每一根手指都像粗而短的石子拼接而成,布满了厚厚的老茧。他抄起一根插着李子的牙签,然后用一种缓慢的动作放进嘴里。秦伊妮不放过李老大每一个细微举动,发现他在咀嚼李子时下巴在微微颤抖。

过了半晌李老大抬起了头,出乎秦伊妮预料的,他一脸严肃的表情,眼里迸射出一种用链条铐住的野兽才具有的凶光,骇得秦伊妮不由哆嗦了一下。

“完全是在做秀。”从李老大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

“你们难道没看出来她是在做秀么?你们抓我时这么狠,怎么现在就被她表面这一套给迷惑了呢?哎,不过说到底警察也还是人啊。”李老大露出不屑的语气。

“就算是做秀,也总比不做好吧。”小平头不满地插上一句,李老大却装作没听到,自顾自说开了:

“先说我老婆苏雪燕吧。早不知和哪个男人好上了。我跟你说,这都不需要证据,一眼就能看出来。反正在她眼里我就是一颗眼中钉,恨不得马上拔了。

“然后是我女儿李慧佳,你看她刚才乖吧?可是我真的弄不懂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实说我也有责任。她谈第一个男朋友时我嫌年纪太小,他到我家时被我抽了一顿就跑了。第二个男友又因为我进去的事和她分了。现在她总算找了一个老实人,可是太老实都不会说话怎么办。你知道我脾气的,前两天被我忍不住冲了两句,他脸色就变得像茄子一样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所以她心里应该很恨我才对!

“我儿子智明,我以前待他算不错的,却没想到他这么吃里扒外!就今天上午他叫我一起出去吃我最喜欢吃的海鲜,我还当是孝敬我,就显摆显摆叫上老王一起去。可是后来他却当着老王的面叫我以后搬出去住!你说我火不火大?他还数落我不中用,那场官司家里欠了很多钱,现在我出来没法干活不说还全身都是病。他说他结婚都没钱,养不起我让我走,我当场真想抽丫一嘴巴的!”

随着李老大发泄性质的咆哮结束后,屋内的气氛愈发沉闷,让秦伊妮甚至觉得呼吸困难。但天生敏感的她突然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如果正如李老大所说,李慧佳刚才的举动无庸置疑就是在警察面前演戏,她何必要做这种不必要的事呢?在一个犯罪过程中,看似不必要的表象往往隐藏着最恶毒的诡计。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可能会对李老大很不利。如果她真的看李老大不满,警察来了后正是诉苦的良机,她却非要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难道说……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让屋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转身一看,那个人应该就是李老大的老婆苏雪燕了。她悄无声息的立在门口,先扫视了屋内众人一眼,然后冲李老大嚷了起来:

“和你说过多少次了,香烟屁股不要乱扔!整天只知道花钱不知道赚钱,只知道添乱不知道收拾!”然后大步流星走进屋,把一个烟灰缸重重地摔在桌上的电话机旁,转过身对着秦伊妮用一种发酸的语气说道,“呦,世上还有这么漂亮的警察啊?你可要小心点儿,哪天说不定要被李老大给剁成肉泥!”说完就头也不回走出房间。秦伊妮以为李老大这次肯定会发作,可他只是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这李子真酸……来,你们也吃点……”

秦伊妮和小平头对视一眼,现在坐又不是,走也不是,气氛显得有点尴尬。可李老大的话瘾又上来了,他不停地和秦伊妮聊天。秦伊妮也只能摆出一副听众的模样,还要不时配合地应上几句。在小平头看来,他俩好像变成了多年未见的朋友,又像是久别重逢的父女,但在秦伊妮心里却暗自叫苦不迭。

冯剑飞那边情况如何了?

找到冯云霄了么?

他会不会就此丢下她一个人去追捕了?

各种问题让秦伊妮头脑发胀,于是她故意抬腕看了一下手表,然后作吃惊状说:“呀!时候已经不早了!”

“是呀是呀!”被晾在一边的小平头早已经哈欠连连,早就想打道回府了。

可是,就在这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李老大忽然用手捂住胸口,痛苦地弯下腰,虽然看不见表情,但他的整个身子都开始抽搐起来。

“怎么了?!”

秦伊妮见状大惊,那股不好的预感在此刻终于清晰变为现实。

“呼吸好……”李老大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下巴就不动了。秦伊妮忙搀扶住李老大的上身,感觉到他的四肢开始痉挛,转眼间嘴角竟流出白沫,身子歪倒在秦伊妮腿上。

“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有人下毒啊!”因为事情发生太过突然没有预兆,小平头手足无措地问。

秦伊妮也愁云紧锁:“你快点去叫救护车来,我守住现场。”

大约过了十分钟,救护车的呼啸声由远及近,但是被抬上担架的李老大已经从生龙活虎变得奄奄一息,处在弥留之际。

“从他的指甲和嘴唇判断,变成青紫色应该是砒霜所为。”又是砒霜么?秦伊妮想起了荒岛奇案中陈兆华所描述的徐勇志死状,的确和现在的李老大是一样的。砒霜,化学名词叫做三氧化二砷,让一个刚才和她还侃侃而谈的人,只过了一眨眼的工夫,就立刻一只脚踏入了鬼门关。

“砒霜?不可能啊!”小平头说,“砒霜这种剧毒物质,发作时间应该很快才对,可他前面明明一点事也没有,这就说明这毒是才下不久的。问题就在于这段时间内我们一直都在这儿,不可能让谁有机会在我们眼皮底下下毒啊!”

秦伊妮心想小平头说的的确有道理,可是从中毒症状来看又应该是砒霜没错啊。现在唯一值得怀疑的,应该就是李慧佳端来的那盆水果拼盘了。可是自己和小平头也没少吃,上面插着几根牙签,但谁拿哪个牙签吃哪个水果完全是随机事件,如果是凶手下的毒,又怎会有把握能毒死李老大又不伤害其他人呢?

如果来的是小平头孤身一人,那么在犯罪计划里面他是内应,事先知道哪个水果有毒哪个无毒也说的过去,而现在自己的到访给小平头洗脱了嫌疑。

若是无法解释,就只能暂时撇开李老大的中毒症状,怀疑他是被某种慢性毒药给害了。可是那个症状……分明是砒霜啊!

这时秦伊妮蓦地一惊,因为她突然发现这个案子如果从起点考虑,也就是回想从小平头接到那个匿名电话开始到现在所发生的一幕幕,看似平淡但好像有一种不寻常的东西一直在牵引着。这是一起从开始就计划好的阴谋!对,从那个电话开始,不止是一个杀人预告,还把警察骗到现场来证明其他人的无辜!

“现场所有李老大碰过的东西都得化验一下。”秦伊妮虽然内心焦急万分,但还是尽量想保持冷静。

小平头好像受到她的鼓舞,戴上手套开始认真地采集证据。

“叮铃铃……”

房间里的电话铃突然响了,秦伊妮皱着眉头接了起来。

“喂?”

“喂,李老大在吗?或者叫他儿子智明接电话,我有急事!”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声,听起来显得极为慌张。于是秦伊妮让小平头去叫人。不一会儿工夫李智明苦着脸走了进来。可是在拿起电话后,他煞有介事地看了身后的小平头一眼:

“能不能退后点,你们没权力偷听别人私人电话吧?”

小平头想发火但被秦伊妮用眼神制止了,两人退到门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李智明。李智明小心地把电话听筒凑到耳边,似乎是不想让一丝声音泄漏出去。可是没一会儿他却突然面色大变,大声地对着电话那头嚷道: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的?!”

秦伊妮见状知道事情有变,忙箭步上前抢过电话,这次李智明像被抽了魂似的呆呆地站着没有反抗。秦伊妮放到耳边一听,电话那端已经被挂断。

“怎么回事?”

半晌过后,李智明气若游丝地说:“他……他告诉我我爹将死于砒霜……”

“什么?难道她是凶手?!”小平头在旁边嚷了起来,“否则你爹中砒霜的事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啊!”可是回应只是沉默。的确,现在有太多的猝不及防,让脑筋来不及运作。即使电话那头的人真是凶手,现在他们也是无可奈何。甚至连男女也难以确定。仅凭一个难断真假的声音和随处可买到的手机卡号是无法抓获犯人的。

李智明表情呆滞地走出房间,秦伊妮和小平头开始在房间内机械性地采集线索。突然秦伊妮产生了这样一个疑问:如果这些物品上都找不到砒霜的话,那么是不是就变成了不可能犯罪?还有根据李老大前面所说的,如果李慧佳完全是在做秀,那么刚才李智明伤心的模样,是不是同样仅是伪装?

秦伊妮、李老大的女儿李慧佳、儿子李智明、老婆苏雪燕四个人汇聚一堂,等待着小平头的那边初步鉴定结果的来临。秦伊妮紧蹙双眉好像在沉思着,但其实大脑内一片空白。她现在有点后悔自己当初的逞能,埋怨老天为什么让她一出马就碰到了如此棘手的案子。虽然不甘心,但真希望冯剑飞能突然出现。曾几次想给冯剑飞打电话,但是因为内心深处最后的一点矜持和自尊还是忍住了。脑海中浮现出他嘲笑的模样。

(不行!不到最后关头我绝不能认输!)

当小平头带着初步的鉴定结果出现在大家面前时,秦伊妮发现他的表情有些古怪,好像在故意回避自己。大家的目光像钉子一样紧紧的钉在小平头的脸上,气氛变得异常凝重。现在似乎李老大死没死并不重要,谁干的才是关键。

“怎么样?”秦伊妮开口了,声音因紧张而颤抖。

“酒杯、水果拼盘、烟灰缸等物品经过初步鉴定都没发现砒霜或其它毒药成分……”小平头一字一句地说着,语调平稳,大家都凝神屏气,仿佛在听审判长宣读最后的结果。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人就在我们眼前死的啊!”这句话秦伊妮没有说出来,却在内心呐喊着。遭遇这样的事实她实在无法再让自己保持平静。在这起事件中,先上演杀人预告,随着警察的到场,犯罪就在眼皮底下悄然发生,有如透明人的手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弧线,准确地扼住了李老大的喉咙并把他拽入地狱深处。秦伊妮没想到自己会变成这一切的目击者,而杀人预告对她的蔑视她已经不去在意了。

小平头接下来却话锋一转:

“但是最后鉴定科还是发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小平头停顿了一下,“我们化验了一个本来没想到要去调查的东西,却有了重大的发现……”

“是什么?检测到砒霜了么?”秦伊妮急忙发问。

“是的。”

“那你怎么不早说!”听到这个回答,秦伊妮埋怨地长出了一口气。

可是小平头此时却合上了嘴,看样子似乎是在对将要说的话打腹稿。

“是你给李老大的香烟。”

等小平头再次开口后,秦伊妮惊呆了,她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小平头眯着眼睛郑重地瞅着秦伊妮的脸,继续说道:

“在你给李老大那根香烟的烟嘴上经过鉴定起码含有1克以上的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

众人刷的一下把目光都集中到秦伊妮身上,现在情势急转直下——李老大死于砒霜,而秦伊妮给李老大的烟嘴是唯一查出含有砒霜的证物,也就是说现在秦伊妮反而成了最大嫌疑犯!

这个戏剧性的打击甚至让秦伊妮失去了张口辩解的能力。

“原来是你这骚狐狸干的!”苏雪燕说着就向秦伊妮扑了过去,被李智明从后面硬生生拽住。苏雪燕挣扎了几次都没挣脱,但嘴里还是破口大骂道:“你这只骚狐狸精,肯定是李老大以前的小情妇,现在来杀人灭口对吧!”

看到苏雪燕张牙舞爪的样子,秦伊妮已经不知所措,似乎她站在离这个世界很遥远的边缘,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她无关,是虚幻的存在。她看到小平头默不作声地立在一边,丝毫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好像就等着她跪下来伏案自首,然后把手乖乖地伸进他准备好的手铐。

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变成是我杀的人?我竟成了凶手?这些问题不停地在秦伊妮脑海里盘旋,这不可能的结论偏偏现在铁证如山,从证据的角度出发她也会认为自己是唯一的嫌疑犯。

“虽然你是警察,可我也没有办法,那烟是你亲手拿出来递给他的……”小平头终于开口了,声音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

那烟……那烟的确是自己亲手递给李老大的,并且从头至尾,包括小平头抬李老大去救护车的时候,和小平头回去做初步化验的时候,自己也没离开过现场半步。怕的就是有人毁灭证据。没想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却打开牢笼把自己关了进去,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凶手请君入瓮。

(冯剑飞,快救救我!)

秦伊妮不禁在心里呼唤,可现在证据确凿,冯剑飞出现了又真的能解救自己么?

秦伊妮感到了绝望。

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闹剧该收场了。”

“我说,闹剧该收场了。”

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是一个平缓的语调,却彷佛平地惊雷,令房内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只见一个陌生的男子正悄然靠在门框上。

他完全是一个陌生的男子,秦伊妮先激动地回过头,随即失望,他不是冯剑飞。

“人不是她杀的。”面对大家的诧异目光,男子继续说道。他戴了一副银边墨镜,在众目睽睽之下泰然自若地换了一个站立的姿势,白皙的脸庞略显瘦削,下巴和嘴唇上的胡子好久没有刮过,头发也很胡乱地梳着,异常的茂盛,很容易让人把他的职业联想成不成气候的文人。

“你是谁?凭什么说人不是她杀的?”苏雪燕率先喊了起来。

“呵呵,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有证据。”男子仍旧从容不迫,“证明人不是她杀的证据。”

“证据?”小平头皱了一下眉,因为据他所知,证据全都在他那儿。

“你有证据?”秦伊妮却看到了一线希望,只要有一线希望她就不会放弃,“你是不是很早就在这儿了?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可疑的人?”

“这倒没有,我到这的时间一点也不比你早。只是我经过的时候,门正好开着,里面的荒芜让我以为没有人住。我走累了,这破地方也没有旅店,我就想进来歇歇脚,刚巧听到了你们的谈话,觉得挺有意思就没有打断,经过就是这样。直到我发现了那件可笑的事。”神秘男子顿了一下,“如果你们肯听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出这位小姐不是凶手的证据。”

“真的么?那倒是要洗耳恭听了。”小平头不动声色地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首先,这起杀人是事先策划好的,一切都按照计划按部就班,于是这位小姐就成了牺牲品。但是,也正因为这位新来的小姐,应该是计划之外的因素,才让整起事件看起来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男子不给别人发问的机会,“就是虽然看似物证确凿,但是在她身上,又能找到什么动机呢?如果是换作当年捉拿‘李老大’的你成了嫌疑人,也许还能联想到一些隐含动机,比如你的某位伙伴被他所杀,或者你的家人受到他的威胁等等,让一切看来顺理成章。现在让这起案件不自然的,正是嫌疑人变成了和李老大毫无瓜葛的这位小姐。这是案件中最不自然的地方,不能放过。”

他的一番话让秦伊妮开始双目放光。

“可是,动机存乎人心,有时并不是外人可以随意揣测的啊。正如你所说,李老大死于砒霜,而现场的物品中,包括那盘水果,我们都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有毒素,只除了她给‘李老大’的香烟啊!也就是说,现在太过物证确凿,不需要管动机,也能定案了。动机是抓回去以后的事!”小平头还是一脸的不服。

“呵呵,这个作为直接物证的香烟,如果换成是你给的,则看起来就天衣无缝了。”

“你说什么?”小平头怒道。

“我只是说,如果这个香烟换成是你给的,才应该是罪犯的完美计划,可这位小姐的出现却打破了这种完美。”

“听不懂你说什么!”

“好,那我就直接说了,正是那根香烟,恰恰证明了这位小姐的清白。”

“这怎么说?”小平头动容道,屋内的每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其实我刚才的那句话,只是为了把推理聚焦在这根香烟上,这样一来,就会知道凶手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砒霜,也就是三氧化二砷,属于剧毒物质,只要0.01至0.05克就可让人产生中毒反应;0.06至0.2克,即可迅速致死。如果在李老大吸烟前,烟上就有起码1克以上砒霜的话,李老大吸不了几口就会立即倒下,而不会坚持这么久。这足以证明她不是这起案件的凶手。”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顿时大变,每个人的表情全都不安起来,只唯独秦伊妮,眼睛出神地盯着天花板。0.2克,好像对这个数字有印象啊……对了!在之前的荒岛奇案中,陈兆华就提到过0.2克以上砒霜能迅速致人于死地,我怎么没想起来!

“呼……”秦伊妮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有一种隔世为人的感觉,好像也从“女神号”的遇难地点游到了陆地上。

小平头则思考了将近有半分钟,才不情愿地开口:“好像你说的没错……”

“那么是谁杀了我爹?”李慧佳这时嚷了起来,声音仍旧那样尖锐刺耳。

“我知道。”神秘男子再次开口,众人又不约而同地注视他,好像他是一个来自外星球的生物。

“是谁?

”秦伊妮也连忙问。

“可以这样分析,首先李智明请李老大吃的海鲜,肯定是无毒的,因为李老大叫上了老王一起去,老王没有事。而李慧佳送来的水果,也肯定没有砒霜,这个经过初步化验就可以确定了。并且凶手也不敢连警察一起毒死。”神秘男子娓娓道来,俨然成为了众人的焦点,“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是两种以上物品的综合作用导致了李老大的毒发,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那么是哪两种呢?事实上,多种海产品,如虾、蟹体内均含有化学元素砷。并且随着环境污染可能使砷的含量达到较高水平。但是虾体内所含的砷在化学上称为五价砷,是无毒的。但若一次性摄入维生素C超过500毫克时,五价砷就会产生化学反应,转变为有毒的三价砷,也就是所谓的‘砒霜’了。医学界也发生过此类的中毒实例……”

这时,李慧佳和李智明都面露愠色,但是神秘男子却无动于衷,自顾自地说下去:

“在秦伊妮来到之前,李智明刚请李老大吃完了海鲜。事后李慧佳送来的水果里面,如果是一般的水果当然也不会导致毒发。但要知道维生素C并不是很难弄到的东西,如果事先被注入了高浓度的维生素C那情况就不一样了。水果本是酸的,所以注入酸味的维生素C,也会显得比较自然。那么当李老大吃下含有高浓度维生素C的水果后,经过一段时间就会……”

“别再说了!”

李智明这时大声打断了男子的话,开口想说什么,却被苏雪燕抢在了前头:

“那不一定是谋杀吧,这也可能是偶然啊?”

“不可能。”神秘男子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有什么证据啊?”李慧佳大声质问。

“如果这只是一起意外的话,那么那几个电话又是怎么回事?这个杀人预告在被看穿之后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里面不但有计划,还经过了精心策划。普通水果的维生素C含量肯定到不了这么高,所以再次鉴定一下那个水果拼盘就应该可以清楚了。”

“算了,别说了……”李智明双目失神地垂下了头,“慧佳,承认吧,慧佳,……”

李慧佳双目泛光地注视着李智明,无语凝噎。

秦伊妮在一旁瞧着,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伤感,完全忘了他们是要加害自己的人。

神秘男子此时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叹了一口气:“你们真的打算全抗下来么?”

神秘男子此言一出,顿时让秦伊妮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我说,主谋可能不是你们二人,难道你们真的想把光阴全葬送在监牢里么?”神秘男子继续说着莫明的话,李智明和李慧佳二人却不加辩解,只是默默地站着,这下小平头按捺不住了:

“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前面你自己不是一直还说他们是凶手么?”

他大声地把秦伊妮的心里话讲了出来。

神秘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但你们别忘了,还有一个关键是:这位小姐香烟上的砒霜,是怎么放上去的呢?”他斜睨了一眼小平头,又把目光转移到默不作声的李智明和李慧佳身上,终于叹了一口气,开始解释:

“也许你们恨‘李老大’,但正如我前面所说,这位小姐是初来乍到,和你们无冤无仇,你们这样做的后果,不止是杀了李老大一人,也是在谋杀另一个无辜的人,你们知不知道?”

秦伊妮只感到胸膛微微起伏,这句话好像刺进了她的心窝,想起了刚才的一幕幕,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

(对了!难道你是……)

“把无辜的人牵扯其中,是让我站出来的原因。嫁祸给这位小姐的人,无疑就是李智明你了,只有你后来到过现场来接了一个电话,这是唯一可以做手脚的时候了。当然,我说过这起事件是经过周密计划的,否则在背后有两人监视的情况下只靠你一个人也很难有把握嫁祸成功。你必须还有另外一个同谋,她虽然隐藏得比较深,但她肯定是你们的共犯,她就是你——苏雪燕!”

“胡说八道,这又关我妈什么事?”李智明像一头发怒的狮子面露青筋。

神秘男子不理会李智明的咆哮,直盯着苏雪燕说:“你中途进来过一次,并在电话机旁放了一个烟灰缸。要让你儿子能顺利地在烟嘴上下砒霜,就只有事后进来接电话这一次机会。而要在有人监视的情况下,在接电话的同时下砒霜,那么烟嘴就一定要在电话机旁。所以你为了让计划按部就班,找借口进来后不露声色地把烟灰缸搁在了电话旁,其用意就很明显了。”

神秘男子说到这里,终于闭上嘴,房内开始鸦雀无声。

沉寂许久,作为受害人的秦伊妮开口问:“能让我知道原因么?”

“因为一个字——‘赌’!”李智明先用手揉了揉发红眼睛,然后露出沮丧的表情,“别人都叫他烟鬼李老大,其实他是不折不扣的赌鬼!当年那场斗殴,也是因为追赌债引起的。他砍人关了进去,剩下的债可都是我们顶着。我们一家被他害得苦不堪言,可他还是不知悔改!没错!早上的海鲜是我去请的,我故意多点了许多虾啊蟹啊之类的!要不是他早上对我妈那样子,我也许还狠不下心!”

说着说着李智明眼神闪烁,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开始机械地复述今早发生的事。

那时父亲坐在房间里,翘着二郎腿,叼着香烟。卧室的门被打开,我妈满脸怒容地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

“拿出来!”我妈伸出手。

“什么?”

“别装腔作势,把房产证拿出来!”

“什么房产证?!”

“你到底想怎么样,你说啊?钱被你输光了还不算,你现在竟然把房子也拿出去作抵押!你是不是不把这个家弄得家破人亡就不会罢手啊!”我妈崩溃地说。

“你这个疯婆子有什么资格说我?!”他大吼道,一把就推开我妈。我妈一屁股跌坐在地,脸上已是泪痕斑斑。

“你怎么一点良知都没有!”

“良知?我当初嚣张跋扈没人敢惹我,我过得说多快活有多快活。可是我现在出来待人客客气气的,却不停地受窝囊气,你还要我有良知?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做人不为别的,就图个享受,一天没得赌,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他大声地说着,不知道我正站着走廊的另一端,“实话跟你说吧,房子是我的,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管不着!”说完他撒腿就往外走,于是我就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叫住了他。

“吃海鲜?”他起先一脸迷惑不解。

“你不是最爱吃海鲜吗?别和我妈闹了,就算给我个面子好吧?”

他的表情一下子转怒为喜,“好啊,那我把老王也叫上!”

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将是他的最后一顿午餐,很享受的就去了。

“后面的你们都知道了,也不用我多说了。”李智明说到这儿闭上了嘴,用空洞的眼神看向秦伊妮,秦伊妮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

“真谢谢你能帮我!”

秦伊妮笑眯眯地和神秘男子走在路上,小平头把他们带回去了,刚才的事变成了一段记忆封存于大脑中,就像是一段看过的影片剪辑被保存在CD盒内。秦伊妮一直认为要有这样坚韧的神经才能做警察,警察就是这样一个和罪犯直接对话直指内心的职业,不论他们是好人还是坏人。这和做外科手术有点相似,永远不能把上一次情绪带到下一次中。一个手指发抖的医生是没法同死神对话的。于是秦伊妮也把之前的种种抛到了脑后。

“只是,我有一件事很奇怪……”秦伊妮接下去说。

“什么?”神秘男子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难道不怕么,大白天走在马路上?”秦伊妮语气顿时沉了下来,瞬间与之前判若两人。

“呵呵,果然被你看出来啦。”神秘男子竟然洒脱地笑了笑,“你怎么看出来我就是你正在追捕的通缉犯呢?”

“我问过小平头,他说不认识你,剩下的就是女人的直觉吧。我说冯……”

“你说你那个搭档冯剑飞?我故布疑阵躲开他了。”阿益笑了起来,可是表情诡异的好像是在哭泣。

这时秦伊妮不但被阿益的表情震慑住了,而且还发现了一件重要的事,思维顿时像高速马达一样飞快旋转。

(他真的……?)

一个大胆而可怕的念头闪现在秦伊妮的脑海里。她决定也来一次请君入瓮!

“事实上我刚才救你是有目的的,我虽然是通缉犯,但应该对你还有利用价值。我想……”

“你想请我帮你一个忙?”秦伊妮接过了阿益的话茬,人们常说聪明人之间沟通很容易。

“更确切的说法是:我想和你合作,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线索,来交换你那边的线索。”

“你就不怕我抓你?”这时秦伊妮的笑容与派出所的“笑面虎”如出一辙。

“不怕。”阿益镇定自若地说,“因为首先,我对你存在利用价值。第二,我精通乔装,你看不到我的真面目。其三,我救了你一命。四,你的目的是真相,而不是我。”

“呵呵,你想得还蛮周到的嘛!不过正如你所说,我在意的是真相而不是抓你。并且你对我而言的确也有利用价值。我这里也正好有对你非常重要的情报。在这种情况下交易的确是聪明人的选择呢。”说到这里秦伊妮顿了一顿,“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我和你的事情要绝对保密,特别不能让冯剑飞知道,他以前和你有深仇大恨,落在他手里你就惨了!”

秦伊妮说完后悄悄斜睨了阿益一眼,看的出他对这个答复已经很满意。

“这副样子太引人注意了,走在路上不方便,你等我一下。”阿益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走到角落里扯下头上的假发,撕下贴在下巴和嘴唇上的胡子,取出义齿,又拿出个小瓶子,在脸上滴了几滴然后掏出一块网状的干布抹了抹,最后再撕掉让眼角垂下的膜状胶带,顿时出现在秦伊妮身边的已经是另外一个人。秦伊妮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的变化,半晌才吐出一句话:

“这是你的第几张脸?”

“什么?你居然破案了?!”

当冯剑飞看着笑盈盈的秦伊妮说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眼神。

“当然啊,不信你就去问小平头呀!”秦伊妮暗暗偷笑。因为小平头开始竟胡乱怀疑她,于是被迫地与秦伊妮串好了“供词”,这其实才是秦伊妮今天完成的第一个交易。当然,在这个“供词”里冯云霄这个人物已被彻底抹去了。秦伊妮的这种要求只会让小平头以为她贪功,不会怀疑其它什么。而且小平头看起来也并不喜欢冯剑飞,所以绝对会帮她。

“奇迹呀,铁树终于开花了!”冯剑飞揶揄了一句,就紧紧闭上了嘴。

秦伊妮听后却丝毫不在意:“怎样,今天的收获如何呀?”

“哦,那个……”冯剑飞脸色沉了下去,“你不明白他有多狡猾,他故意在路上留下假线索。而且他妈妈是个演员,又擅长乔装……”

秦伊妮听着冯剑飞慌乱的解释暗自好笑,心想果然他着了道了。然后她想起一事,表情立刻变得严峻起来:

“说到现在,老张发的那张通缉令我还没仔细看过,拿给我看看。”

“怎么突然要看这个?”冯剑飞皱了一下眉。

“没什么,我只是想研究一下,毕竟捉拿冯云霄才是重点。”秦伊妮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像模像样。

不一会儿,秦伊妮把冯剑飞递给他的通缉令展开,原文如下:

A级通缉令

姓名:不祥

性别:男

年龄:24

身高:1米78

脸型:瘦削

体型:中等

曾用姓名:不祥

家庭住址:不祥

现在住址:不祥

身体特征:左小腿骨折

罪行描述:7月14日“女神号”沉船事件最大嫌疑人。案发后,此人潜逃。

公安部对提供重大线索的举报人或将逃犯抓获的单位或个人,将分别给予50万元的奖励。公安部举报电话:XXXXXXXX。

看着上面模糊的照片,秦伊妮会心地笑了笑。她把这张犹如废纸般的通缉令小心折叠好放进包内。在这一刻,她觉得除了罪犯本人,自己已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从这张除了“左小腿骨折”几乎毫无价值的通缉令上,她找到了想要的线索。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按照她的计划行事。这个计划,让无论冯云霄还是冯剑飞,都沦为她手中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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