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佳期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如果按照原定计划,把这群人引入死路,那打头阵的她同样也会死无葬身之地;

可倘若她贪生怕死,带领他们从安全出口离开十方杀阵,便错失了除掉这伙穷凶极恶之徒的最佳时机。

两相权衡之下,终于还是狠狠一咬牙:“我方才又算了一卦,原来这阵中玄机暗藏,施了层障眼法。之前那条路并非权宜之计,诸位请随我来。”

她心里骂着娘,百般不情愿地走进了另一条雅致古朴的老街。

据说设计这个阵法的人利用了“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最不起眼的通道恰恰是出口”这一思维惯性,故意把死局设置在最为破破烂烂的小巷里。

一旦有谁笃信上述的那段话,便半只脚踏进了鬼门关。

而这条装潢华美的长街,才是真正的出口所在。

随着众人渐渐深入长街,周围迷蒙的雾气也悄无声息地慢慢散去,余留一层不甚清晰的水雾,轻飘飘悬挂在房檐角落。

街道两旁燃着长明灯,当宁宁抬头打量四周时,瞳孔里也坠入了一颗颗连缀成线的小星星。

与之前所见的楼房不同,这里的楼宇高阁雕梁画栋,檐角翘起如飞鸟。木质墙壁古韵生香,隐隐散发着雨后树林的清香,乍一看去像极了一个个排列成行的沉默巨人,无端生出几分若有若无的威压。

“这里应该是曾经的商业街区吧?”

店铺里琳琅满目的服装首饰仍保留着百年以前的模样,宁宁毕竟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一时间看得眼花缭乱:“当年的迦兰城一定十分繁华。”

孟佳期下意识得意道:“那是自然。”

顿了顿,又觉得这句话过于明显地暴露了倾向,于是干笑着补充:“我听爹爹说,这里曾经盛极一时,是妖族里赫赫有名的大城。”

“欸,你们看!那边站着的不是那谁——”

贺知洲的声音突然响起,激动得差点破音:“你大师姐郑薇绮啊!”

宁宁闻言指尖一动,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立马就愣住了。

街道尽头的店铺前站了个浑身血红的人影,一边扶着门前的柱子,一边低头拿着小本本在记录什么。

再一看那人的脸,被血糊得像是刚从京剧台上下来,就差唱一句“红脸的关公战长沙”,努力辨认之下,赫然是郑薇绮的模样。

至于她的男装上亦是染了血迹,有的是别人的,有的则来源于她自己,几条血口遍布在胳膊与小腿,已经差不多快要凝固。

宁宁看得心惊胆战,赶忙叫了声:“师姐!”

京剧大师郑薇绮闻言抬头,朝她露出一个憨厚朴实的笑,一边笑一边咳出一口鲜血:“宁宁来啦!快来看,这家首饰店里有好多漂亮的创意,多亏它们,我才突然想到许多崭新的灵感,卖货赚钱有望了!”

惊!某修仙职业技术学院学生身残志坚,竟浑身是血地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你明明已经在咳血了,第一反应不是疗伤,而是发展你的带货事业吗师姐!没必要,真的没必要啊!

宁宁放心不下,走到她身旁出言询问:“师姐,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

“哦!你说这些?”

直到此刻,郑薇绮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身上有伤,随意扫了一眼,漫不经心地轻笑道:“城中有诸多阵法,我不小心踩了几个,和里面的各种残魂打了几架,不碍事。”

她说罢又眼睛一亮,兴致勃勃地招呼宁宁:“别管这个了,快来看我新设计的银簪!古今结合,尾端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小机关,绝对——”

话没说完,就从嘴里喷出一口血来,伴随着未尽的余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音乐喷泉被染成了红色。

郑薇绮大惊失色:“糟糕,我的手稿被弄脏了!”

宁宁:……

怎么说呢,你们剑修的脑回路还真是别具一格啊。

两人谈话间,其余三人也顺着长街走了过来。

彼此介绍一番后,孟佳期看着郑薇绮西瓜太郎一样的大红脸,心生一计。

她可是条根正苗红的狐狸精,最擅长撩拨旁人。听宁宁叫她“大师姐”,想必这女人的地位一定不低,要是能赢得她的好感,自己也就不会再受另外三人欺负。

眼下郑薇绮身受重伤,正是最为虚弱的时候。她只需制造一个无人能拒绝的温柔乡,就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沉溺其中,对她掏心掏肺地好。

这一招,正是美人计。

“郑姑娘。”

孟佳期捂嘴惊讶,上前扶住郑薇绮手臂,有意无意地往她身上靠:“怎地受了这么严重的伤?我看啊,要不咱们先好好休息一番,让我给郑姑娘涂一些伤药吧?”

郑薇绮本来就对这条街道流连忘返,听见这个提议,立马笑着点头:“我正有此意!那就听孟姑娘的话,先留在这里——”

她一句话没说完,便突然怔了怔。

孟佳期抿唇轻笑,眼底闪过一丝得意。

她暗暗释放了媚香,能让闻见的人对她百般痴迷,好感度倍增。之所以不用来对付其他人,是因为她修为不高,对另外几人没任何用处。

但郑薇绮受了重创,必定无法抵抗。

“孟姑娘身上好香啊!”

郑薇绮语气里讨好的笑意越发明显,听得她心底冷笑。

臭剑修,到头来还不是栽在她手上。

没想到身旁的女人忽然顿了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孟姑娘,以我的经验来看,你一定是被劣质化妆品腌入味了。不如来看看我独家秘制的面膏与朱砂,绝对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味道。”

孟佳期:……?

神他○化妆品腌入味了。

等等。

所以她之前那个所谓“讨好的笑”并不是受了迷惑,而是一种——

商家劝人买货时候的语气?!

你有病吧!!!

孟佳期好气哦。

可是自己演的戏,哭着也要演完。

于是她强颜欢笑着听郑薇绮讲了整整一柱香时间的买货卖货和化妆品需知,最后听得实在不耐烦,却发现对方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继续满嘴跑马,天花乱坠。

一计不成,孟佳期又心生一计。

她对玄虚剑派大师姐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招财猫的手那样一个劲点头,最终看准时机挪了挪脚,猛地向前一扑。

刚好扑进郑薇绮胸口上。

衣服上的血渍糊了她满手满脸,孟佳期心里嫌弃得不行,嘴里却娇娇柔柔地撒娇:“对不起,我好像扭到脚了。我马上起来——嗳呀!”

她起身到一半,忽而又装作十分疼痛的模样,再一次扑进郑薇绮怀中。

这一招,男人见了会心动,女人见了会心软,没有谁能抵抗。

果然郑薇绮微微一愣,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紧张的味道:“没事吧,孟姑娘?”

“我没事。”

孟佳期泫然欲泣,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泪:“只是腿脚作痛,可能一段时间内动不了……对不住,给大家添麻烦了,我真没用。”

“孟姑娘别这么说!”

郑薇绮语气急切,听得她下意识勾起嘴角,然而在下一瞬,笑容就被扼杀在摇篮。

郑薇绮一本正经道:“虽然孟姑娘身怀异味还没什么用,但你也不能说自己没用啊!你——”

场面陷入了一片尴尬的寂静。

在一旁吃瓜看好戏的贺知洲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

郑薇绮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我怎么直接把心里话讲出来了。”

孟佳期:……

她好累。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可可爱爱的小狐狸啊,为什么注定要承受这种人间疾苦。

她身体还在这里,心却已经跟着死去的秦川一起离开了。

“孟姑娘,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拖大家后腿。”

郑薇绮见她露出了悲伤的神色,手忙脚乱地尝试补救:“我制造了一种代步机器,不用自己走路,你也能跟上我们。”

天羡子门下的大师姐是个赚钱狂人,除了在山下买货卖货,还会自创剑法出书、自己发明些新奇的小玩意。

孟佳期努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你说。”

“就是这个!”

郑薇绮得了应允,一下子就来了兴致。手中的储物袋金光一闪,地面上便赫然出现一个水车模样的巨大器具。

中间还有个横亘上下的木板,像是处刑架。

“我的制造原理借用了水车和风车,具体是这样的。”

她口若悬河,讲得两眼发亮:“只要把你绑在圆轮中间,然后让另一个人推着它不断往前走,它就能一边转,一边带着你往前——是不是省力又省心!”

孟佳期:呵呵。

你这不是代步工具,而是自动处刑工具呢。

正常人被绑在上面转个没几圈就直接死翘翘了好吗?在他们妖界,有种严刑逼供的道具就和这玩意一模一样好吗?

那四个字她已经说倦了。可是——

你这人就是有病吧!!!

她本来以为终于碰上个正常人,但你怎么比另外三个人还会折腾啊大姐!难道你们玄虚派排辈分,是按照有病程度来的吗!

郑薇绮满眼小星星,无比期待地看着她。

孟佳期知道,这是让她上前用一用的意思。

她已经能想象出一段时间之后的景象了。

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像砧板上的肉被绑在木架上,随着水车的转动,呕吐物在空气里绽放成一朵永不凋零的花。

贺知洲看得吭哧吭哧笑出驴叫,宁宁实在不忍心,出声打断两人的对话:“师姐,我与贺师兄之前在城中游历,发现一封由迦兰城古文字写成的书信。恐怕城中的妖族为数众多,还都与古城有一定联系,说不定是百年前的迦兰遗民。”

郑薇绮这才从她狂热的推销里缓过神来,念念不舍地轻咳一声:“是吗?如果真是迦兰遗民,那他们盗取百姓魂魄的用意何在?莫非是为了那传闻中的少城主么?”

直到这时,她才终于有了几分正派弟子的气质:“为了那独独一个人,就让无数百姓生不如死,实在可恨。”

“盗取魂魄?”

在极为短暂的沉默后,一道带着困惑的女音轻轻响起,像是在喃喃自语:“不是只摄取了精元吗?”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视线便一同聚集在说话的孟佳期身上。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你、你们看我做什么!”

孟佳期自知失言,涨红了脸磕磕巴巴:“我听我爹爹说、他说城里的人都被夺了精元,不是什么魂魄——精元被夺走是可以恢复的,哪里来的什么生不如死,你们简直血口喷人!”

这语气,这神态。

跟护犊子似的。

宁宁把那句“你说的爹爹,是不是就是你自己”憋了回去,假装四处看风景。

所有人都在帮孟姑娘捂住马甲,哪成想她居然是辆自爆卡车,带着炸.弹和火.药就吭哧吭哧上了路,当场表演一局我杀我自己。

孟佳期被这群人折腾得脑袋一片浆糊,这会儿急得厉害,又看出他们脸上不对劲的神色,当即咬了咬牙,大声喊道:“你们不信我?我真的是一只好人!”

一只,好人。

草,以前当狐狸的时候说顺口了。

自爆卡车砰砰砰地开,她本以为之前那句话是一切的结尾,没料到居然只是个开头。

孟佳期:……

宁宁:……

孟佳期:“呵。”

孟佳期:“我是不是暴露了?”

宁宁看她神色不对劲,像是受了什么刺激,斟酌一会儿后出言安慰:“孟姑娘,你也别太伤心,其实你演技还是挺好的,我们都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谁料对方状若痴呆地愣了愣,居然从嘴角勾起一个疯狂上扬的弧度,用快要破音的声线将她打断:“伤心?谁说我伤心了!”

她说着嘿嘿哈哈笑起来,说不清笑声里究竟是癫狂的喜悦还是泫然泪下的心酸:“噫,好,我暴露了!哈哈哈哈哈哈老娘终于暴露了!”

普天同庆,敲锣打鼓,世上竟有如此天大的好事!

她终于不用再虚与委蛇地待在这伙人身边啦!去他的落难小白花,去他的卧底,以前她没得选,现在她只想当一个坏人哈哈哈哈哈!

宁宁欲言又止,与身旁的大师姐交换一个眼色。

孟佳期浑身打冷颤,终于能毫无顾虑地说出那句藏在心底许久的话:“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是人!”

“你!”她猛地扭头看向宁宁,面目狰狞,“刚见面就拿人质开刀,说什么‘人质死了赶快投降’,后来居然还让我一个弱女子充当肉盾,纯种人渣啊!”

宁宁:……

“还有你!”

孟佳期陡然一个转身,差点没呼吸上来,恶狠狠地瞪着郑薇绮:“你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吗?那玩意儿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我呸!赶紧拿着它自杀吧白痴!还有,什么叫妆品腌入味了,老娘那是体香!”

郑薇绮:……

孟佳期怼得神清气爽,又看向另一边的贺知洲:“还有你!‘解剖结果显示死者死于解剖’?你那发育不良的脑瓜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秦川的仇老娘一定会好好记在心上,就算变成鬼了也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瞧吧!”

贺知洲:……

她最后看向裴寂。

裴寂面色不改,甚至冷冷挑了眉,颇有几分嘲弄与挑衅意味地与她对视。

孟佳期内心呵呵,神情僵硬地直接略过他。

“孟姑娘,”宁宁试探性地向前一步,“你还好吗?”

“什么‘孟姑娘’!”

孟佳期眉头一拧,用了宁死不屈的坚定语气:“快,叫我‘十恶不赦的奸细’!”

宁宁不敢多加刺激这位脆弱的神经,只得迟疑着眨眨眼睛,顺了她的意思软着声音说:“好、好。那个……你这十恶不赦的奸细。”

啊。

孟佳期听得如沐春风,深深吸了一口气。

天籁之音。

这七个字是多么弥足珍贵,她的世界花也香了草也绿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终于被缝合了。

“别说话。让我们用心来感受。”

孟佳期闭上双眼,咧嘴咧到嘴角抽筋:“我,孟佳期,就是十恶不赦的奸细。嘻嘻嘻。”

“救、救命啊。”

贺知洲听得头皮发麻,脚趾猛抠鞋底:“孟姑娘她被咱们折腾疯了?以她这副模样,分分钟就能演一场《咒怨》和《山村老尸》啊,伽椰子跟楚人美见了都要直呼内行。”

宁宁也有些担心,思索片刻后又靠近她一步,加大音量出声:“孟姑娘,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孟佳期神情恍惚地扭过头,眼看着宁宁拿出储物袋,从里面掏出了什么东西。

白花花的一团,带了点轻微的粉色,长长两条,像是兔子的耳朵。

等等。

兔子?

一只白白胖胖的大兔子从储物袋里窜出来,因为被宁宁抓着耳朵,只能四肢胡乱扑腾地晃来晃去。

一边扭,一边作揖状大喊大叫,粗壮的男声响彻街道:“大哥大姐过年好!兔兔在这里给各位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希望哥哥姐姐们让兔兔回家家,兔兔真的好怕怕——”

兔子说到这儿,便瞪大眼睛陡然呆住,满脸不敢置信地与孟佳期遥遥相望。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两个十恶不赦的反派细作无语凝噎,眼底尽是沧桑。末了不约而同地一起出声,凄惨之程度,堪比两岸猿声啼不住。

——“川儿啊!”

——“期子姐!”

冷风瑟瑟,勾起女人的青丝如瀑,以及兔子乱蓬蓬的白毛。

一人一兔,相顾无言,只有眼泪像两行挂着的兰州拉面,哗啦啦流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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