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这样啊?”淳也紧跟在秀濑的后面,气喘吁吁地向前跑着,这一路上他已经问过十几次同样的问题了,和彦和秀濑都已经懒得再理他。漆黑的夜里,东京郊外的马路似乎向前延伸得没有尽头。和彦跑在最前面,紧跟在他后面的秀濑不知道他要跑向哪里,但总之只要能够远离水原家,往哪边跑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那个女孩死了吗?”淳也仍然不死心地追问,虽然他心里也十分清楚这个答案,但如果现在和彦或者秀濑肯回答他一句“大概还没死吧”,或者仅仅回答一句“我不知道那种事”,淳也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也能稍微安静下来一些。

“我听说,即使没有呼吸的人也并不代表已经死了,”淳也继续自言自语道,“说不定等一会儿她就会活过来呢,对不对?”

“已经死掉了!”和彦愤怒的回答彻底击碎了淳也最后一丝希望,“我不知道樱庭那家伙会不会按我说的去做,杀人这种事保不准他根本没胆量承担,所以我们要赶在那家伙报警之前赶快逃跑。淳也,别再说那么多废话了!”

“是你杀掉她的!现在还好意思来教训我!”淳也的情绪也很激动,在他的印象中,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反驳和彦所说的话,“不知道应该怎样打绳结就应该让我来,谁让你自作聪明把绳子系成那种样子的!”

“浑蛋!别忘了那根绳子可是你带来的,”和彦停下脚步,转身冲到淳也面前,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地上,“明白吗?只要我和天岛君统一口径,哪怕是被警察抓住,我们也可以说是你下的手。绳子那种东西上是留不下指纹的,你认为警察会相信谁的话?”

“我带绳子不是为了让你去杀人的!还不都是因为你——”淳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瞪着和彦,“拍照那种无聊的事本来就应该你来,捆绳子才是我擅长的事,现在可倒好,一切都乱了。”

“是我杀掉的又怎么样?”和彦抓起淳也的衣领,将他狠狠地摔倒在地,“不听话的话,我连你也一起干掉!反正要是去坐牢的话,杀一个和杀两个又没什么区别!”

“——把你们那两张臭嘴都闭上行吗!”秀濑上前一把将和彦扯开,“要是真的被警察抓住,我们三个谁都脱不开干系,有力气打架的话,还不如想想现在应该怎么办!”

和彦一脸不甘心的样子,即使被秀濑拉到了一边,仍然不罢休地踢了躺在地上的淳也一脚。淳也当然也不示弱,从地上爬起来后,向着和彦的脸挥拳就冲了上去,秀濑用另一只手抓住淳也的拳头,僵持了几秒钟,淳也这才放下了高高举起的手臂。

“不要再打架了!”秀濑将两人推到了一边,“打来打去的有什么意思,纱纪已经死了,难道你们还想再打死一个不成?”

“——想想看,其实我们应该把那个女孩送到医院的。”淳也稍稍冷静下来一些,他蹲坐在地上,双手胡乱地挠着头发,“电视节目上有次说到,只要及时送到医院抢救,即使是没有呼吸和心跳的人也是可以救活的。我们为什么没有把她送到医院?如果那女孩没有死的话,我们应该就没事了……”

“哼,你说得倒轻松,”和彦将头别向一边,环抱着双手说道,“我们要怎么和医生说?那家伙可浑身都是伤,难道要说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还是说遇到了拦路抢劫?剪刀的伤口倒还好办,脖子上的伤我们要怎么解释?医生们不是傻瓜,伤口到底是怎样弄出来的他们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说她和我们三个人没关系不就可以了吗?”淳也抬头说道。

“说是我们从路边捡来的,我们只是帮忙送到医院而已吗?”和彦在鼻子里哼了一下,“她醒来之后还不是一样会指认我们。除非她失忆了,否则还是死了更好。”

“——你这家伙说什么?”秀濑突然冲了过去,猛地揪住和彦的衣领,“你敢再说一遍试试?”

“我说,那种家伙死了更——”

秀濑挥起右拳直接击中了和彦的左脸颊,没有任何防备的和彦一下子被打倒在地。肩膀重重地摔在路面上后,两条血迹顺着和彦的鼻孔流了出来。

“——天岛,你这浑蛋!”和彦擦了一下嘴巴,立刻起身准备还击。

“不是说不要打架了!”淳也同样不希望闹出第二桩人命案子,“和彦,清醒一点!天岛君难道是我们可以随便打一顿的那种人吗?”

秀濑站在和彦的对面,双手握紧拳头,一副准备迎击的样子。

“天岛,别以为家里有几个臭钱,你就可以一直骑在我们的脖子上,”和彦不甘心地收起了拳头,“看在你老爸的面子上,刚才那一拳我可以不跟你计较,但我劝你最好还是别再惹怒我,否则我一把火烧了你家那栋破房子!”

“想烧就试试看吧,只要你做得到。”秀濑吐了一口口水,“纱纪死掉的事我们三个都有责任,但确实是你把绳子缠在她脖子上的,毫无疑问你的责任最大,所以别再跟我和久史摆那种臭架子,否则事情败露之后我俩会让你把牢底坐穿!”

“我责任最大又怎么样?”和彦扬起下巴,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被警察抓住的话,我们三个都要一起坐牢。”

“听好,如果你这家伙再敢说‘死了更好’这种话,我宁愿去自首,到时候大家就真的一起去坐牢好了。”秀濑的表情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

“别忘了你的责任也不小,”和彦丝毫也不让步,“是你带我们去那个女孩家的。”

“有什么关系?反正坐牢之后,最倒霉的人也是你。”秀濑冷笑了一声,“久史当时没有动手,只是在一旁拍照,所以他的责任最小,即使被关起来,半年时间也足够了。而我即使被判了很重的刑,家里也有办法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只有像你这种人,没有三年五载是不可能被释放的。听懂了吗,姓三舟木的家伙?”

和彦当然也清楚这一切,他咬着牙盯着秀濑,目光中的那股力量仿佛要将秀濑刺穿。

“听我说,谁都不想坐牢不是吗?”为了缓和针锋相对的局面,淳也站了出来,挡在和彦的面前说道,“所以我们还是想想要怎么逃跑,这才是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樱庭那个家伙确实是个胆小鬼,但既然他母亲已经算是我们的人质了,也许他真会按照我们说的话,去一个人承担罪行也说不定。毕竟那家伙即使是杀人了,也不会被判很严重的刑,他应该会有这种觉悟的。”

“这样最好不过了,”秀濑走到路边,坐在了路肩上,“不过我不觉得有人会替别人承担杀人这种罪过。”

“天岛,能想办法搞来一些钱吗?”和彦的语气稍微软了下来,他知道这种时候没有必要和秀濑闹僵,“我决定了,我要和淳也一起逃到别的县去。你这家伙想怎么办?”

“逃到别的县?说起来容易,学校和家里怎么办?”钱对于秀濑来说倒不是问题,他担心和彦和淳也两人如果盲目逃跑,说不定只会更快地被逮捕,“不管那个姓樱庭的小子会不会为我们承担罪责,纱纪的事情很快就会败露,你们又恰好在这个时候失踪了,难免不会遭到怀疑的。”

“没时间想那么多了,”和彦又开始露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心烦意乱地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家里早就不管我了,我如果立刻就死在外面,那两个家伙简直最开心不过了。学校那边我也不是第一次逃课,老师早已经见怪不怪,没问题的。”

“你呢?”秀濑转头问淳也,“逃跑也没有关系吗?”

“大概……没关系吧,”淳也似乎不太肯定,“我爸爸出差了,妈妈也一直上夜班,偶尔几天晚上不回家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喂,这不是偶尔!”和彦猛地将一块石子踢飞,“要逃跑就要有逃跑的觉悟,实在没办法的话,到了外面再打个电话告诉家里,就说你离家出走了,总之不能让家里人怀疑你做了杀人这种事。”

“可是我没有杀——”

“都让你少说废话了!”和彦又开始有些发火,“天岛,你想怎么办?”

“我留在东京,家里应该很安全。即使事情败露,父亲的律师也能帮我全身而退。”秀濑这时候已经彻底冷静下来,语气上也变得沉着了许多,“你们的手提电话每隔两小时开机一次,我会把这边的情况用邮件发给你们。”

“我们更需要钱。”和彦倒是一点也不客气。

“这个没问题,”秀濑站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尘土,“不过刚才我已经把身上所有的钱全都给那个姓樱庭的家伙了,你们跟我一起回家去拿吧。这之后的事情就看你们自己的了,如果你们被逮捕,也要尽快想办法通知我。”

“五十万。”和彦伸出右手,报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数额,“有问题吗?”

“我给你们一百万,”秀濑没有一丝犹豫,“能逃到国外是最好的,这些钱足够你们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了。到时候如果风头很紧的话,我会想办法再给你们一些钱。”

“成交。”和彦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似乎是没想到从这种事情里也能大赚一笔。

“当然,这些钱你们不能白拿,”秀濑紧跟着说道,“我花了一百万,是来买久史君的那部照相机和那些胶卷的。”

“求之不得,”和彦伸手抢过了淳也的照相机。在水原家的时候,淳也只拍了多半卷胶卷,另外两卷空白胶卷和彦也一起交给了秀濑,“怎么带着这种东西逃跑正是我们头痛的事情呢,就算是你不想要,等一会儿我们也会扔掉。”

“成交。”秀濑简单检查了一下照相机,然后甩手将两卷空白胶卷扔到了身边的草丛中。

“如果你敢杀人,我一定会在那之前去报警。”贵志拧紧眉头,盯着纱纪的眼睛,“就算警察不相信我也无所谓,我会把三舟木和彦、久史淳也和天岛秀濑这三个名字都告诉他们,我还会说久史那里有一部照相机,里面有能当做证据的照片。”

“那些家伙要是被警察逮捕的话,我就没办法杀掉他们了,对吗?”纱纪将水果刀的刀刃缓缓伸向贵志,“你还真有办法呢。”

“我没有在开玩笑,”贵志没有闪躲袭来的刀刃,“杀人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能去做。”

“听好,如果你敢报警,那么我第一个就杀掉你。”刀刃在距离贵志的脖子仅几毫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贵志身体僵硬地靠在墙壁上,连呼吸也不敢加重,“你怎么会明白我刚刚经历过什么?那可是比死亡还要痛苦的事情,直接杀掉都已经是很便宜他们了,如果有可能,我肯定会把那些家伙扔到油锅里面炸熟!”

“水原纱纪小姐,你的心情我明——”

“别跟我说这种话!”纱纪拿着刀的手猛地摆向侧面,刀尖紧贴着贵志的皮肤划过,“你根本什么也不明白,你什么也不明白……”

纱纪把水果刀扔在地上,随即捂着脸哭了起来。贵志不知所措,他根本没有任何哄女孩子的经验。

“……贵志,不让我去杀人……是担心我会被警察抓起来吗?”纱纪边哭边问道,语气也稍微柔软了一些。

“大概是吧,”贵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劝说纱纪,“我就是不想让你去做杀人这种事,哪怕杀掉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没用的,那三个人我肯定要杀掉,谁来劝我我都不会改变主意。”纱纪抹了一把眼睛周围的泪水,重新恢复了那种不肯妥协的姿态,“不过我是肯定不会被警察抓住的,也不会坐牢,你放心吧。”

“逃脱追捕根本不像电影里那么简单,就算未满十六岁也要进少年收容所,那跟坐牢没有什么区别。”贵志小心翼翼地将水果刀捡了起来,折好后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女孩子如果被人知道去过那种地方,一辈子就全毁了。”

“——我会自杀。”纱纪冷不防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把他们三个全都杀掉之后我就立刻自杀,不让警察有逮捕我的机会。”

听完这句话后,贵志直接愣在了那里,他绝没有想到纱纪居然会想这样去做。

“那……那还有什么意义啊!”贵志站起身,不顾一切地紧紧握住纱纪的肩膀,盯着她那双晶莹的眼睛说道,“人最重要的是活着,没有任何事情比活着更重要!”

“别担心,死了也没关系的。”纱纪从淌满泪水的面庞中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忘记了吗,我可是会复活的呢。”

“在这里等我,待着别动就可以,那边有几个监视器,别被我家里的警卫发现了。”秀濑指了指不远处的围墙,“我回去取钱,一会儿出来后就把钱给你们。”

“站住,”和彦一副狐疑的样子,“我们凭什么相信你?要是你进去后再也不出来了,我们岂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我也没办法,”秀濑摊开手,一副无奈的样子,“不相信我的话,你们直接逃跑好了。”

“我们必须跟你一起进去,”和彦拉着淳也

的胳膊说道,“你可以跟家里的人说,今天晚上在外面玩纸牌输了很多钱,我们是跟你回来拿钱的。”

“我这个人根本不会玩纸牌。”

“那就赌骰子,这个总会玩吧。”和彦拽着淳也冲出树丛,直接进入了监视器的范围,几束手电筒的光立刻就照了过来。

“喂!你们几个站住!”喊话的是栅墙内的警卫,“干什么来的?”

“——是我,天岛秀濑。”没等和彦应声,秀濑就先行一步喊道,“请帮忙开门,我有两个朋友也一起来了。”

“——请稍等,秀濑少爷。”手电筒的光全部集中在了秀濑的身上,核对无误后,铁门“哗啦啦”地打开了。

天岛家的大宅位于东京近郊,从这边已经可以看得到东京市内闪耀的霓虹灯光,和彦环顾四周,考虑着等一下要选择怎样的路线逃跑。

“少爷不是说今晚要在同学那边住吗?”从屋内匆忙出来的管家接过秀濑脱下的外套,充满警戒地问道,“那么这两位先生是……”

“不好意思,玩骰子输了一点钱,他们是跟我回来拿钱的,”秀濑权衡了一下,果然还是和彦编造的谎言会比较奏效,“就从我这个月的零用钱里扣除吧,不必告诉父亲大人了。”

“那么……少爷手里的照相机又是怎么回事呢?”管家的岁数虽然不小,但眼神却很锐利,“少爷出门的时候好像没拿这种东西,别人的东西随便带回来没关系吗?”

“这个吗?一开始赢来的,”秀濑只能借助刚才的谎言继续向下编造,“不过后来输得更多,输光后还想着翻本,结果最后一把一下子输了一百万。”

“这个……”管家跟在秀濑的身后,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做,“赌博这种事,老爷已经说过不可以——”

“只是区区一百万而已,又不是把家产输光,我说了不必惊动父亲大人了。”秀濑最后回头吩咐了一声,然后就消失在了小径的拐角。

“二位先生请稍等。”管家对着和彦二人深深鞠躬,“自家少爷缺乏管教,请不要介意。一百万现金马上就会奉上,二位先生还请少安毋躁。”

管家拿着秀濑的外套从后门进入了别墅。和彦坐在石凳上,满脑子都在想逃亡的事情——水原纱纪是一个还在上学的高中生,所以她失踪的事情明天一早学校上课的时候就会暴露。尸体虽然可以藏起来,但被发现也只是时间问题。樱庭贵志如果真的肯去独揽罪责还好说,但如果那家伙宁肯冒着母亲会遭遇危险的风险,也要跟警察去说实话的话,那么留在东京的安全时间绝对不会超过明天早上。时间上这么匆忙,乘飞机逃往国外是肯定不可能的了,现在能做的只有乘坐本线列车,尽量逃到远一点的县,然后再伺机选择更好的藏身地点。

“好慢啊,那老头子不会是去报警了吧?”淳也有点慌张,不停地在草地上踱来踱去。

“放心吧,天岛家还不至于为了一百万而去惊动警察。”和彦倒是一点也不担心,“这种地方,一旦警察来了,媒体也会紧跟着过来,到时候天岛家就不止是损失一百万的事情了,也许会丢掉几个亿的商业合同也说不定。”

和彦说得果然没错,又过了一小会儿,刚才那个管家手里拿着一个纸袋赶了回来。

“这是既定数额的现金,请二位先生收好,多谢二位先生今晚照顾秀濑少爷了。”老管家再次鞠躬。

“告诉天岛秀濑,让他好自为之,别做傻事。”和彦打开信封简单地点数了一下钞票,然后就立刻带着淳也离开了。

远处的霓虹如同一簇簇即将燃尽的篝火,与天空中微弱的星光遥相呼应着,不过就算将它们的光芒全都加在一起,也根本无法将这里的夜色全部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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