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娜·亨利离开后,奈德·波蒙特走到电话旁,拨了杰克·朗森的号码,找到对方后,他说:“杰克,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好,再见。”

杰克到的时候,他已经换好衣服。他们面对面坐着,各自手上拿着一杯波本威士忌和矿泉水,奈德·波蒙特抽着雪茄,杰克抽香烟。

奈德·波蒙特问道:“你听说保罗和我拆伙了吗?”

杰克说,“听说了,”语调不甚在乎。

“你有什么想法?”

“没有。我记得上次你们拆伙,到头来是在跟薛得·欧罗瑞耍诈。”

奈德·波蒙特笑了,似乎料到这个回答。“这回大家也都这么想吗?”

整齐精干的小伙子说:“很多人是这样。”

奈德·波蒙特缓缓吸了口雪茄,问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次是玩真的呢?”

杰克没说话,他的表情也看不出在想什么。

奈德·波蒙特说:“是真的。”他喝口酒。“我还该付你多少钱?”

“麦维格小姐那件还差三十元,其它都付清了。”

奈德·波蒙特从裤口袋掏出一卷钞票,抽出三张十元的,交给杰克。

杰克说:“谢了。”

奈德·波蒙特说:“现在两不相欠了。”他吸了口雪茄,烟雾随着讲话而吐出:“我还有一件工作要办,我要查保罗犯下泰勒·亨利谋杀案的事情。他跟我说过是他干的,可是我需要更多证据。愿意帮我做这个工作吗?”

杰克说:“不要。”

“为什么?”

黝黑小伙子站起来,把空的玻璃杯放在桌上。“佛瑞德和我在这里的私家侦探小生意目前做得不错,”他说,“再过两三年,我们就会发展得更好。我喜欢你,波蒙特,但还没喜欢到敢去惹那个掌管全城的人。”

奈德·波蒙特持平的说:“他已经快完蛋了。他的手下都已经准备好要落井下石,法尔和伦尼和——”

“随便他们。我不想加入那个行列,我想时候到了的话,他们自然能成功。也许他们会丢他一两块石头,可是要真的搞倒他,那是另外一回事。你比我要了解他,你知道他比其它人全部加起来都还带种。”

“他很带种,搞垮他的也就是这个。好吧,你不想做,就别做。”

杰克说,“我不想做,”然后拿起帽子。“其它任何事我都乐意效劳,但——”他比了个手势结束这句话。

奈德·波蒙特站起来。态度和语气中不见丝毫怨恨:“我也猜到你大概会这么想。”他用大拇指顺了顺胡髭,思索的看着杰克,“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一件事:哪里可以找到薛得?”

杰克摇摇头。“自从他的地方被第三次清查——那次死了两个警察——他就在避风头,不过警方好像没把帐算在他头上。”他从嘴里拿出香烟。“认得威士忌·瓦索斯吗?”

“认得。”

“如果你跟他够熟,也许可以从他哪儿问出来。他在城里,晚上去史密斯街提姆·沃克那儿,有时可以找到他。”

“谢了,杰克。我会试试看。”

“小事一桩,”杰克说。他犹豫着。“你和麦维格拆伙,我真是难过死了。希望你——”他停了下来,转身朝门走去。“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 ※ ※

奈德·波蒙特去地检署办公室。这回没有人骗他说法尔不在。

法尔坐在办公桌后没起身,也没打算跟他握手。他说:“波蒙特,你好吗?坐。”他的声音冷淡有礼,好斗的脸不像平常那么红,双眼平稳严厉。

奈德·波蒙特坐下,舒服的翘着腿,然后说:“我想告诉你,昨天我离开这里之后,去见保罗所发生的事。”

法尔的“哦?”依然冷淡有礼。

“我告诉他我怎么发现你——很慌张。”奈德·波蒙特极其可能的笑得很和善,用一种谈论不重要小事的好笑口吻继续说:“我告诉他,你好像胆子大到想把泰勒·亨利的谋杀案算到他头上。他一开始相信我,但等到我告诉他,要解救自己的唯一方式,就是交出真正的凶手,他就说这样不妥。他说,他就是真正的凶手,虽然据他的说法,那是意外或自卫之类的。”

法尔的脸略略转白,嘴部肌肉僵硬,一言不发。

奈德·波蒙特抬眉。“听我讲这些很无聊,是不是?”

“你继续,说下去。”检察官冷冷的说。

奈德往后靠回椅子上,嘲弄的微笑着,“你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对吧?你以为我们是在用计耍你。”他摇头喃喃道:“你真是个胆小鬼,法尔。”

法尔说:“我很乐意听你告诉我们任何讯息,但我非常忙,所以我得请你——”

奈德笑起来,回道:“好,我还以为你大慨会想要一份口供或什么的。”

“好极了。”法尔按下桌上的一颗珍珠色按钮。

一名穿绿衣的灰发女人进来。

“波蒙特先生想口述一份笔录,”法尔告诉她。

她说,“好的,长官。”于是坐在法尔办公桌的另一头,笔记本搁在桌上,放在笔记本上的手握着一枝银色铅笔,坦白的棕色眼睛看着奈德·波蒙特。

他说:“昨天下午在内博大楼的办公室里,保罗·麦维格告诉我,泰勒·亨利遇害那天晚上,他去亨利参议员家里吃晚饭,他和泰勒·亨利在那儿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他离开后,泰勒·亨利跟着出来追上他,而且试图用一枝粗糙沉重的棕色手杖打他;在试着夺走泰勒·亨利的手杖时,他不小心用手杖击中了他的前额,把他打倒在地;之后他就带走手杖,烧掉了。他说他隐瞒自己误杀泰勒·亨利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不想让珍娜·亨利知道。就这样。”

法尔告诉那位速记员,“马上去整理出来。”

她离开了办公室。

奈德·波蒙特说:“我还以为,把这个新闻告诉你,你会很吃惊呢。”他叹道。“我还以为你会气得半死。”

检察官坚定的看着他。

波蒙特满不在乎的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把保罗邀来面对这个——”他手一挥,“应该说是‘毁灭性的揭露’吧。”

检察官用一种克制的声调说:“请别干涉我的职权。”

奈德·波蒙特又笑了,再度恢复沉默,直到那个灰发的速记员带着他口述笔录的打字稿进来。然后他问:“我应该要发誓吗?”

“不必,”法尔说,“签名就好,这样就可以了。”

奈德·波蒙特在纸上签了名。“结果情况不像我原先想的那么好玩,”他开心的抱怨道。

法尔绷紧了突出的下巴。“是,”他带着一种阴森的满足说,“我不认为会好玩。”

“你是个胆小鬼,法尔,”奈德·波蒙特重复。“过街时小心出租车。”他鞠躬。“下回见。”

出了门,他生气的扮了个鬼脸。

※ ※ ※

那天晚上,奈德·波蒙特按了史密斯街一栋黑暗三层楼房的门铃。一名小头厚肩的矮个子男人把门打开半呎,说,“好吧,”然后把门整个打开。

奈德·波蒙特说着,“哈啰,”走进去,顺着昏暗的走廊走了二十呎,沿途右边有两扇紧闭的门,左边有一扇打开的门,来到一个通往地下室的木造阶梯,底下有个吧台,收音机轻柔的播放着。

吧台旁有一扇磨砂玻璃门,上头标示着“盥洗室”。门开着,一名男子走出来,肤色黝黑,肩膀的斜度、手臂的长度,还有平板的脸和双腿的弯度,都让他看起来有点像猿猴——是杰夫·贾德纳。

一看到奈德·波蒙特,他的泛红小眼睛闪闪发亮。“喔,老天有眼,这可不是‘欠揍’波蒙特吗?”他大笑起来,秀出美丽的牙齿。

奈德·波蒙特说,“哈啰,杰夫,”在场所有人都盯着他们瞧。

杰夫大步朝奈德·波蒙特走过来,左手一摆环住他肩膀,右手抓住他右手,快活的跟众人宣布道:“他是我修理过最带种的家伙,而且我还修理他修理得很够呢。”他拉着奈德·波蒙特到吧台。“我们先喝点酒,然后我让你看看我喝酒的样子。老天,你看着好了!”他凑近盯着奈德·波蒙特的脸。“小伙子,你看怎么样。”

奈德·波蒙特迟钝的看着那张黝黑的丑脸凑得那么近,然后说:“苏格兰威士忌。”

杰夫开怀的笑了,再度对众人宣布:“你看——他喜欢这套,他是个——”他犹豫着,皱起眉头,舔舔嘴唇,“是个该死的受虐狂,就是这样。”他斜睨了奈德·波蒙特一眼。“你知道受虐狂是什么吗?”

“知道。”

杰夫好像很失望。“黑麦威士忌,”他告诉酒保。酒放在他们面前之后,他松开奈德·波蒙特的手,可是手臂仍环着他的肩膀。他们喝酒,杰夫放下酒杯,手放在奈德·波蒙特手腕上。“我楼上有个地方,我们可以一对一,”他说,“小到你没法摔倒,我可以把你揍得满墙弹来弹去。这样我们就不必浪费大把时间等你从地板上爬起来。”

奈德·波蒙特说:“酒钱我付。”

“这主意不坏。”杰夫同意。

他们又喝。奈德·波蒙特付了酒钱后,杰夫领他朝楼梯走。“诸位,失陪啦,”他对吧台的其它人说,“我们得上去练练拳脚。”他拍拍奈德·波蒙特的肩膀。“我和我的甜心。”

他们爬了两层楼,走进一个小房间,里头有一张长沙发,两张桌子,还塞了半打椅子。一张桌子上还有几个空杯子和放了吃剩三明治的餐盘。

杰夫一副努力对焦的样子,认真看了看房间,问道:“这会儿她该死的去了哪儿啦?”他放松奈德·波蒙特的手腕,环着他肩膀的手臂也抽出来,问:“这里没有任何女人,对吧?”

“对。”

杰夫夸张的上下直点头。“她走了,”他说。往后摇晃着踏了一步,脏兮兮的手指头戳戳门边的一个电铃。然后挥舞着手,姿势怪诞的一鞠躬说道:“请上座。”

奈德·波蒙特挑了一张比较不乱的桌子旁坐下。

“随便你想坐哪张该死的椅子。”杰夫的手又比了个大动作。“如果你不喜欢那张,就坐另一张。我希望你把自己看成是我的客人,如果不喜欢什么就说。”

“这张椅子很好。”奈德·波蒙特说。

“那算什么椅子,”杰夫说。“这垃圾堆找不到一张椅子值个屁。你看。”他拿起一张椅子,拆掉一只前脚。“你说还是好椅子?喂,波蒙特,你根本不懂椅子。”他放下椅子,把椅脚扔在沙发上。“你别耍我,我知道你脑袋里想什么。你以为我醉了,对吧?”

奈德·波蒙特笑着露出白牙。“不,你没有醉。”

“见鬼我才没醉。我比你醉。我比这个垃圾堆里任何人都醉。我醉翻天了,别以为我没醉,可是——”他竖起粗肥的脏食指。

一个侍者站在门口问:“有事吗?”

杰夫转身面对着他。“你刚刚哪儿去了?去睡觉了吗?我一个多小时前按铃叫你的。”

那侍者开口正要解释。

杰夫:“我把我全世界最要好的朋友带来这里喝杯酒,结果呢?我们还得等上整整天杀的一小时等一个烂侍者。难怪他对我不满。”

“你们要什么?”那侍者照常问道。

“我想知道刚刚在这里那个见鬼的妞儿去了哪里?”

“喔,她呀?她走了。”

“走去哪里?”

“不知道。”

杰夫一脸愤怒。“好,你给我找出来,天杀的快去找。什么叫做不知道她去哪儿?如果这个烂酒馆没人——”一抹狡狯闪进他的红眼里。“我告诉你去哪找。上楼去女厕看看她在不在那里。”

“不在,”侍者说。“她离开这里了。”

“这个混蛋!”杰夫说着转向奈德·波蒙特。“像这种混蛋你该拿她怎么办?我带你上来是想让你见见她,因为我觉得你会喜欢她,她也会喜欢你,结果她天杀的这么跩,不屑见我的朋友,自己就跑掉了。”

奈德·波蒙特点着雪茄,没搭腔。

杰夫抓抓头,怒骂道,“好吧,那给我们弄点酒来。”然后隔桌坐在奈德·波蒙特对面,凶暴的说:“我要黑麦威士忌。”

奈德·波蒙特说:“苏格兰威士忌。”

侍者走了。

杰夫瞪着奈德·波蒙特。“别以为我不晓得你来这里想干么。”他生气的说。

“我来这里没想干么。”奈德·波蒙特小心翼翼的回答。“我想见薛得,以为也许可以在这里找到威士忌·瓦索斯,他会把我交给薛得。”

“你不认为我知道薛得在哪里吗?”

“你应该知道吧。”

“那你为什么不问我?”

“好吧。他在

哪里?”

杰夫一掌用力拍在桌上,大吼道:“你这个骗子,薛得在哪里你才不鸟,你找的是我。”

奈德·波蒙特微笑摇摇头。

“就是,”猿样男子坚持道。“你天杀的很清楚——”

一个刚届中年的厚唇男子走到门边,说道:“别闹了,杰夫。你制造的噪音比谁都大。”

杰夫坐在椅子里扭过身,“原来是这个混蛋,”他大拇指一弯指着奈德·波蒙特跟门口那名男子说。“他以为我不知道他来这里想干么。我知道他想干么,他是瘪三,不打折扣。我打算好好修理他一顿,也不打折扣。”

门口的男子讲理的说,“好吧,那不必制造出太多噪音。”然后朝奈德·波蒙特眨眨眼,离开了。

杰夫阴沉的说:“提姆也变成瘪三了。”他朝地板啐了一口。

侍者端着他们的酒进来。

奈德·波蒙特举起杯子,说,“敬你,”然后喝了下去。

杰夫说:“我不想敬你,你这个瘪三。”他阴森的盯着奈德·波蒙特。

“你疯了。”

“你撒谎。我喝醉了,可是没醉到不知道你来干么。”他把酒喝光,用手背一抹嘴。“而且我看你是个瘪三。”

奈德·波蒙特和善的微笑道:“好吧,随你怎么说。”

杰夫猿似的鼻口往前稍稍一始。“你以为你精得很,对不对?”

奈德·波蒙特没说话。

“你以为跑来这里把我撂倒,好把我交出去,这个诡计他妈的棒对不对?”

“对,”奈德·波蒙特不在乎的说,“你干掉弗朗西斯·威斯特,头上还挂了一桩谋杀案,对不对?”

“见鬼的弗朗西斯·威斯特。”

奈德·波蒙特耸耸肩。“我不认得他。”

杰夫说:“我请你喝杯酒。”

猿样男子阴沉的点点头,椅子后倾够到电铃。他手指放在电铃上说:“可是你还是瘪三?”他的椅子往后倒,翻了一下。他双脚踩地,稳住椅子,免得跌出去。“混蛋!”他咆哮着把椅子拉回桌边,手肘架在桌上,握拳撑着下巴。“我哪在乎谁把我交出去?你不会以为他们会送我上电椅吧?”

“为什么不?”

“为什么不?耶稣啊!我连坐牢都不必担心,只要撑到选举后,一切就是薛得的了。”

“也许吧。”

“也许个头!”

侍者进来,他们点了酒。

“也许薛得无论如何肯让你当牺牲品。”等到侍者出去,奈德·波蒙特懒洋洋的说。“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机会不大,”杰夫嘲弄道,“我手上有他太多把柄了。”

奈德·波蒙特吐出雪茄烟雾。“什么把柄?”

猿样男人轻蔑的爆笑起来,一拳捶在桌子上。“老天!”他吼道,“他以为我醉到会告诉他。”

门口传来一个安静的声音,微带爱尔兰腔的悦耳男中音:“说下去啊,杰夫,告诉他。”薛得·欧罗瑞站在门口。他的灰蓝色眼睛有点哀伤的盯着杰夫。

杰夫斜乜着眼开心的看着门口的男子道:“近来可好,薛得?进来坐下喝一杯。这位是波蒙特先生,是个瘪三。”

欧罗瑞轻声说:“我交代过你别抛头露面的。”

“可是,耶稣啊,薛得,我这样是因为我怕我自己会疯掉!而且这个酒馆很隐密,不是吗?这是非法的地下酒馆。”

欧罗瑞盯着杰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眼光调到波蒙特身上。“晚安,波蒙特。”

“你好,薛得。”

欧罗瑞轻笑,朝杰夫轻轻点个头,问道:“从他那儿收获多吗?”

“不多,都是我已经知道的。”奈德·波蒙特回答。

杰夫说:“我看你们是一对瘪三。”

侍者端着他们的酒正要进来。欧罗瑞阻止他。“不用了,他们已经喝够了。”侍者又把酒端走了。薛得·欧罗瑞走进房间关上门。背靠门站着。他说:“你说得太多了,杰夫。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了。”

奈德·波蒙特故意对杰夫眨眨眼睛。

杰夫愤怒的对他说:“你他妈的吃错了什么药!”

奈德·波蒙特笑了。

“我在跟你讲话,杰夫。”欧罗瑞说。

“天老爷,你以为我不知道。”

欧罗瑞说:“再这样搞,我就不讲你了。”

杰夫站起来。“别像个瘪三似的,薛得,”他说。“你怎么搞的?”他绕过桌子。“我们是多年老哥儿们了。你一直是我兄弟,我也一直是你兄弟。”他双手伸出,摇摇晃晃的要去拥抱他。“当然,我很火大,不过——”

欧罗瑞伸出一只手抵住猿样男子的胸膛,把他往后推开。“坐下。”他声音没抬高。

杰夫的左拳挥向欧罗瑞的脸。

欧罗瑞的头晃向右边,拳头只擦过胸膛。欧罗瑞精致如雕塑的长脸严肃而镇定。他的右手往臀部后方一沉。

奈德·波蒙特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向欧罗瑞的右手,双手抓住跪下。

原先左拳打出后被冲力带得撞到墙上的杰夫,此刻双手箍住薛得·欧罗瑞的喉咙。那张猿脸发黄、扭曲、丑恶。上头再也见不到一丝醉意。

“拿到那把左轮了吗?”杰夫喘息问道。

“拿到了。”奈德·波蒙特站起来,手上拿着欧罗瑞的那把枪,脚步平稳的后退。

欧罗瑞的眼睛透明突起,脸上现出斑点,肿胀。他没有抵抗扼住他脖子的人。

杰夫转头,隔着肩膀对奈德·波蒙特笑开了嘴。那大大的真诚笑容带着痴傻的残忍。杰夫的小红眼欢乐的闪烁。他哑着噪子和善的说:“现在你明白我们得解决什么事情了,我们得了结他。”

奈德·波蒙特说:“我根本不希望发生这种事。”他的声音平稳,鼻翼歙动。

“不想?”杰夫睨了他一眼。“我还指望你以为薛得是个忘记过往的人呢。”他舌头舔舔嘴唇。“他已经忘记了,这点我已经搞定了。”

奈德·波蒙特咧嘴笑了,没去看他手上握住喉咙那人的脸,杰夫开始又深又缓的吸气呼气。他的外套成块皱巴巴堆在他的肩膀、背部和手臂。暗色丑脸上头冒出汗珠。

奈德·波蒙特一脸苍白,他也沉重的喘着气,太阳穴微微汗湿了。他往下看着杰夫臃肿的肩膀和欧罗瑞的脸。

欧罗瑞的脸成了猪肝色。两眼分得很开,眼神茫然。泛青的两唇间吐出一截蓝色舌头。瘦长的身子扭曲着。一只手开始机械式击打身后的墙壁,毫无气力。

杰夫没看笑开嘴的奈德·波蒙特,也没看两手握住喉咙的那人,他两腿稍稍叉开,背部弯起。欧罗瑞的手不再敲打墙壁,嗓子闷哼了两声,最后几乎立刻冒出一声尖锐的声音。然后在杰夫的双手中垮了下去,不再挣扎。

杰夫从喉咙里笑出声。“搞定了,”他说。他踢开挡路的一张椅子,把欧罗瑞的尸体摔在沙发上。欧罗瑞面朝下躺在那儿,一只手和一只脚垂到地板上。杰夫双手在臀上擦了擦,面对着奈德·波蒙特。“我只是个好脾气的懒虫,”他说。“任何人都可以尽情的耍我,我从来不会反击。”

奈德·波蒙特说:“以前你怕他。”

杰夫笑了。“真希望能告诉你我的确怕。任何人心里都怕他,但我想你不怕?”他又笑了,环视房间,说:“趁有人闯进来之前,我们先闪吧。”他伸山一只手。“左轮枪给我,我得扔掉。”

奈德·波蒙特说:“不行。”他一只手侧举,手枪指着杰夫的腹部。“我们可以说是自卫杀人。我会帮你。讯问时我们就这么说。”

“耶稣啊,好聪明的主意!”杰夫叫道。“我脖子上还挂着一桩威斯特的谋杀案呢!”他的小红眼焦点从奈德·波蒙特脸上转到他手上的枪。

奈德·波蒙特牵动苍白的薄唇微笑。“我也想到了这点。”他轻声说。

“你别笨了,”杰夫嚷了起来,往前踏了一步。“你——”

奈德·波蒙特绕着一张桌子往后退。“我不在乎给你一枪,杰夫。”他说。“记得我还欠你一些东西。”

杰夫站住了,抓抓后脑匀。“你这瘪三到底在搞什么?”他困惑的说。

“我是为你好。”奈德·波蒙特突然把手枪往前指。“坐下。”

杰夫瞪着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坐下了。

奈德·波蒙特伸出左手按了叫人铃。

杰夫站起来。

奈德·波蒙特说:“坐下。”

杰夫坐下。

奈德·波蒙特说:“两手放在桌上。”

杰夫故作悲哀的摇摇头。“好一个自作聪明的混蛋,”他说。“你不会以为,他们会眼睁睁看你把我带走吧?”

奈德·波蒙特绕着桌子走,面对杰夫坐在一般看得到门的椅子上。

杰夫说:“你最好的方式,就是把枪给我,期望我会忘记你犯的这个错。耶稣啊,奈德,这里是我的地盘之一吔!你绝对不会有机会脱身的。”

奈德·波蒙特说:“你的手别碰西红柿酱。”

侍者打开门,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两个。

“叫提姆上来,”奈德·波蒙特说,然后对正要开口的猿样男子说:“闭嘴。”

侍者关上门匆匆离去。

杰夫说:“你别傻了,奈德。你只会送掉一条小命。你把我交给警方,能有什么好处?什么都没有。”他用舌头舔舔唇。“我知道你上次被我们揍得很惨,可是——该死——都不是我的错。我只是听薛得的命令办事,现在我不是还替你宰了他吗?”

奈德·波蒙特说:“如果你手不离那个西红柿酱瓶子远一点,我就把你的手打穿一个洞。”

杰夫说:“你是个瘪三。”

那个刚届中年的厚唇圆眼男子打开门,很快走进来,在身后关上。

奈德·波蒙特说:“杰夫杀了欧罗瑞。打电话报警,他们来之前,你还有时间清场,最好也找个医生来,搞不好他还没死。”

杰夫不屑的嘲笑道。“如果他没死,那我就是教宗了。”他收敛笑容,对着厚嘴男子自在而熟悉的说。“这个家伙以为你会让他脱身,你说呢?告诉他,他有多大的机会全身而退,提姆。”

提姆看看沙发上的尸体,看看杰夫,再看波蒙特。他的圆眼很清醒,对着奈德·波蒙特缓缓道:“这种情况对我们店里很不利。我们可不可以把他拖出去,让他在那儿被发现。”

奈德·波蒙特摇摇头。“你赶快在警方赶到之前清场,就没事了。我会尽力帮你的。”

提姆正犹豫着,杰夫说话了:“听好,提姆,你了解我的,你了解——”

提姆毫不热心的说:“看在老天份上,安静点儿。”

奈德·波蒙特笑了。“现在薛得死了,杰夫,没人了解你了。”

“是吗?”猿样男子舒服的往后靠进椅子里,一脸坦然。“好吧,把我交给警方吧。现在我明白你们这对狗娘养的是什么德性了,我认栽,不会再问你们任何天杀的问题。”

提姆没理会杰夫,问道:“非得这么搞吗?”

奈德·波蒙特点点头。

“我想我还可以承担得起,”提姆说,然后手放在门钮上。

“可以帮我查一下杰夫身上有没有枪吗?”奈德·波蒙特要求。

提姆摇摇头。“事情发生在这里,可是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打算插手。”他说完出去了。

杰夫懒洋洋往后一靠,舒服坐在椅子里,两手空空放在面前桌上,趁着警察进来前,跟奈德·波蒙特说话。他起劲的说着,用一大堆粗俗猥亵和纯粹侮辱的话骂奈德·波蒙特,指控他一大堆各色各样的罪状。奈德·波蒙特保持礼貌的听着。

第一个进门的警察是一个穿着队长制服的瘦巴巴白发男子,后头跟着半打警探。

奈德·波蒙特说:“哈啰,布瑞特。我想他身上有枪。”

“到底怎么回事?”布瑞特看着沙发上的尸体问,同时两个警探挤过他身边,抓住杰夫·贾德纳。

奈德·波蒙特告诉布瑞特事情发生的经过。他都照实说,只不过让人觉得欧罗瑞是死于两人激烈打斗中,也没说他是被抢走武器后才被杀的。

不过中间奈德·波蒙特还是叫了一个医生进来,把沙发上欧罗瑞的尸体翻正,稍梢检查一下,然后站直身子。队长看着医生,医生说,“死了。”然后走出那个拥挤的小房间。

杰夫乐滋滋的诅咒着那两个抓住他的警探。每一诅咒,其中一个警探就会一拳赏他脸上。杰夫笑笑,照样诅咒。他的假牙己经被打掉了,嘴巴徜着血。

奈德·波蒙特把死者的左轮手枪交给布瑞特,站起来。“需要我一道去总局吗?或者明

天再去?”

“最好现在一起去。”布瑞特回答。

※ ※ ※

奈德·波蒙特离开警局总部时,早已过了午夜。他向两个跟着他出来的记者道过晚安后钻进出租车。把保罗·麦维格家的地址告诉司机。

麦维格家一楼灯火通明,奈德·波蒙特才爬上前面的阶梯,麦维格太太就从里头把门打开。她一身黑衣服,肩膀上围着披肩。

他说:“你好,妈。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她说,“我还以为是保罗回来了,”可是看着他的表情并不显得失望。

“他还没回家?我要找他。”他锐利的盯着她。“怎么了?”

老妇人拉着门往后退。“进来,奈德。”

他进去了。

她关上门说:“欧珀想自杀。”

他垂下眼睛喃喃道:“什么?什么意思。”

“她趁护士不注意的时候割腕。不过没流太多血,只要别再试就不会有事。”她的神态和声音都有点虚弱。

奈德·波蒙特的声音不太稳。“保罗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们找不到他,他早该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瘦骨嶙峋的手抓住奈德·波蒙特的上臂,声音有点抖。“你——你和保罗是不是?”她停了下来,用力握住奈德的手臂。

他摇摇头。“这样比较好。”

“噢,奈德,孩子,你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吗?你和他——”她又停了下来。

他抬头看看她。眼睛潮湿,温柔的说。“没有,妈,我们这样比较好。他跟你谈过这件事吗?”

“他只告诉我而己,当时我跟他说,地检署的人在这里时,我曾打电话通知你,他听了就叫我以后再也别这么做,说你——你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了。”

奈德·波蒙特清清嗓子。“听好,妈,告诉他我来找过他。说我在家里等他,会等一整夜。”他再度清清嗓子,微弱的加了一句:“就这么告诉他。”

麦维格太太瘦巴巴的双手搭在他肩上。“你是个好孩子,奈德。我不希望你和保罗吵架。不论你们有什么争执,你都是他最要好的朋友。你们到底吵什么呢?是不是那个珍娜——”

“去问保罗吧,”他低声苦涩的说,不耐的摇摇头。“我要走了,妈,除非你和欧珀还要我帮忙什么,有吗?”

“没有,不过你要不要去看看欧珀?她还没睡,跟她谈谈也许有帮助,她一向很听你的话。”

他摇头。“不了,”他说,“她不会想——”他吞了口口水,“见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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