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留下了,不知是出于勇敢还是懦弱,她只是一直在那儿等待着。但时间在流逝,而疲惫让她胸闷。她感觉自己经过了一场考验,从另一端到了这里:她不再是什么东西的主人,只是一个空壳。她受不了了。

也许是安妮的幽灵在二十分钟前收拾好了她的东西。没有什么要带的:夹克衫,钱,手机,那张有地图的纸和电话号码的纸。她走向玻璃门,转了个身。

带着亚洲口音的出租车司机从蒙福尔打电话来说他找不到这条该死的路,他要崩溃了。没办法,她只有打开房间的灯好对着地图为他指路。“您说在隆之路之后是怎么走?”“嗯,右转。”但她都不知道对方是朝哪个方向行驶的。她要去接他。“您到教堂去,别动,然后等我,行吗?”他同意了,他显然更喜欢这个解决方式,甚至他接着说他很抱歉,导航系统……安妮挂断了,回去坐下。

就几分钟,她这样对他保证。如果五分钟内电话响了……如果没响……

在黑暗中,她用疲累的食指拂过脸上的伤疤,拂过牙床,无意中还碰到了一个速写本。在这里,可以做同一个动作一百次,也不会碰上同一件东西。

就几分钟。司机打电话过来了。他不耐烦了,犹豫着,不知道自己是该等还是该走。

“等等我,”她说,“我就来。”

他说计价器在走。

“给我几分钟。十分钟……”

十分钟。然后,无论卡米尔打不打电话来,她都要走了。这一切就这样化为泡影了吗?

而之后呢,会发生什么呢?

她的手机在这一瞬间响了。

是卡米尔。

等待真是痛苦。我铺展开一张榻榻米,点了一杯波摩水手威士忌和一份冷牛肉,但我已经知道我是不会合眼的了。

隔板的另一边,我听见餐厅前厅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费尔南在帮我把收银机装满,这本该让我满意,但这个不是我想要的,不是我等的。我真是费尽心思……

然而时间越久,我的机会就越少。主要的风险是阿福奈尔可能已经跟他的婊子一起逃到巴哈马去了。所有人都说他病了,他可能更喜欢在沙滩上被太阳烤熟,谁知道呢。带着我的钱!他可能正拿着我们这些雇来的人的薪水用来恢复健康,这真是要把我累死了。

如果正相反,他选择藏在法国境内的话,一知道他在哪里,在条子们组织起来以前我就会马上找到他,我会把他拖到地下室里,用焊枪来跟他交谈。

现在,我小口地喝着酒,试图保持平静。我想到了这个被我抓着头发的女孩,想到了被我牵着走的范霍文,想到了会被我折磨的阿福奈尔……

保持冷静。

卡米尔回到车上以后,坐在方向盘前很长时间都一动不动。是因为事态变得清晰了吗?因为终点终于出现在眼前了?他感到自己冷得像一条蛇,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他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甚至得以呈现出一个堪称符合艺术衡量标准的结局。他只有一个疑虑:他足够坚强吗?

那个来自阿拉伯的杂货店店主在商店门口看着他,对他笑着,嘴里还在咬着牙签。卡米尔尝试在脑海中回放关于他和安妮这段关系的影片,但什么也没想起来,影片就中止了。也许,是将要到来的考验让他无法专注其上。

不是因为他不会撒谎,完全不是,只是在结局就要到来前,人都会犹豫。

安妮需要摆脱马勒瓦勒。而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受雇在卡米尔进行调查活动时监视他。

她被雇来向马勒瓦勒提供阿福奈尔藏身处的信息。

只有卡米尔能帮她得到解脱。但这个举动就意味着他将亲手把他们的故事画上句号。就如同他已经亲手了结的其他许多事情。在这最后的迟疑中,卡米尔感到精疲力竭。

来吧,他对自己说。给鼻子通了通气以后,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安妮的电话。她很快就接了:“卡米尔?”

沉默,然后话来了。

“阿福奈尔被盯住了,你现在可以安心了。”

搞定。结束了。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上去像是在表达他已经把局势完全控制在手里了。

“你确定吗?”她问道。

“当然。(他听见她身边的响声,像是呼吸。)你在哪儿?”

“在露台上。”

“我跟你说过不要走出房子!”

安妮似乎没有弄明白。她的声音在颤抖,吐字也加快了。

“你们逮住他了?”

“没有,安妮,事情不是这样办的。我们只是把他定了位。我想马上告诉你这个消息,因为你曾经这样要求我,你很坚持。我不能在电话上说太久。最重要的是,你要……”

“他在哪儿,卡米尔?什么地方?”

卡米尔犹豫了,可能是最后一次。

“我们发现他躲在一个藏身处……”

安妮的周围森林发出窸窣的响声。树顶上的风起来了,照耀着平台的光摇晃了一会儿。她没有动。她本该用尽全身精力逼问卡米尔,说类似这样的话:我想知道他在哪儿。这是她原来准备说的话。或者:我害怕!你明白的!让声音变尖,让他担心,坚持口风:是哪个藏身处?他在哪儿?如果这还不够,采用简单纯粹的攻击性语调:你找到他了……首先你怎么敢肯定?你什么也没对我说!或者可能用一种温和的要挟:这让我更担心了,卡米尔,我需要知道情况,你明白吗?或者回忆事实:他打了我,卡米尔,这个男人想杀我,我有权知道!如此这般。

取而代之的却是沉默。她不出声了。

在这一瞬间,她完全像是回到了三天前那个时候,站在街上,浑身是血,双手扒拉在一辆停着的车上,抢劫犯的车来了,那个男人抬起枪指着她,她又看见了枪口,而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感到心力交瘁,精疲力竭,准备好面对死亡,无力再汇聚起一丝丝的力气。现在,是一样的。她沉默了。

卡米尔会再一次帮她解脱。

“他的定位在东郊,”他说,“在加尼,艾斯古蒂埃路十五号。这一带很安静,都是独栋小楼。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藏在那里的,我刚刚得到消息。他现在叫埃里克·布尔乔亚,我知道的就这些。”

最后的沉默。

卡米尔心想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她的声音了,但事实并非如此,因为她又继续开口问了问题。

“接下来准备怎么行动呢?”她问。

“他很危险,安妮,你也知道。我们会先研究这一带,首先要确认他确实在那里,然后试图搞清楚他和谁在一起,可能不止一个人。不能把巴黎郊区变成攻坚的战场。我们会派一个特种兵分队过来,然后等待时机。我们知道在哪儿找他,同时我们也有办法让他无法造成伤害。(他逼自己微笑。)好点了吗?”

“好了。”她说。

“现在我得挂了。那我们一会儿见?”

沉默。

“一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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