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霍文决定行动。所有人都蓄势待发,人数好像还有点过剩了。

根据分局长的指令,卡米尔扩大了调动范围,几乎把所有当下能征集的人员全都征集过来了。他在路易焦虑的眼皮底下打了几通电话,他向朋友们进行了求助,他们给他派来了人手,这里一个,那里一个。一开始只是小工程,但最后队伍发展得越来越壮大。没有人知道卡米尔是以什么身份在那里的,但大家也不问。卡米尔用一种权威的口吻给出指令,不得不说的是,这感觉很滑稽。大家把旋闪灯挂上车顶,火速穿过马路,他们要招摇过市,震撼大街小巷,吓唬吓唬那些毒贩子、扒手、旅店老板和拉皮条的。妈的,他们之所以做警察,也是因为想圆自己的牛仔梦。卡米尔说,行动最多就几个小时,整点儿大动静,然后就回家。

总有些同事持着怀疑态度,卡米尔也很紧张。他给出了千万个理由,但却没有进一步的解释。他所准备的不完全是大家之前理解的。他们以为只是同时对三个目标人物下手,没别的了,没想到卡米尔组织了这么大一场追捕行动。他总是要更多的人,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找了多少人。大家都忧心忡忡。

“如果我们找到那些人,”卡米尔解释说,“一切都会迎刃而解,上级也会以我们为荣,我们会把奖牌分发给每个队伍的头儿。然后嘛,呃,这也就是几个小时的事情,如果我们工作得当,在上头问你们在哪个酒馆喝小酒之前,你们已经回到了办公室。”

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他的同伴们都已经向他屈服,并且给他增派了人手。警察们上了车,卡米尔打头阵,路易守着电话。

说到小心谨慎,卡米尔不是一个好的典范。而这恰恰就是他的目的。

一小时之后,在巴黎,就连一个出生在萨格勒布和莫斯塔尔之间的小混混都会知道这场疯狂追捕哈维克的行动。他躲在某个地方。警方已经搜寻了所有走廊、所有隧道,问了所有妓女,总之警方搜寻了所有非法移民喜欢的藏身之所。

这是休克疗法。

警笛呼啸着,旋闪灯的灯光扫过建筑物外墙,在两头封锁住了在巴黎十八区的某条街道。三个男人企图逃跑,又被抓了回来。卡米尔站在一辆车子边,一边看着这一幕,一边和另一个团队在电话上接洽,他们正在包围一家二十区的破酒店。

卡米尔要是仔细想想,可能还会感到一丝惆怅。

以前,在这种情况下——我们称它为范霍文缉查队的“大部队”时代——阿尔芒总是把自己锁在资料室里,从相关案件里找出几百个名字,把它们一一列在大大的方格纸上,而两天之后,你会看见只剩两个有可能的名字。那段时间,一旦路易转过身去,马勒瓦勒就到处插科打诨,挑逗姑娘,但当你正要呵斥他的时候,他又会展现出他极高的办事效率,并且给你递上一份最终证词,让你可以少忙活三天。

卡米尔试着不去回想,他要集中精力在当下的任务上。

他在警员们的帮助下手脚并用地在那里爬着宾馆破破烂烂的楼梯。警员们已经从走道进入宾馆,撵走那些羞愧难当的有妇之夫,叫起那些躺在下面的妓女,他们要找度桑·哈维克,他、他的家人,都可以,哪怕是一个表兄弟也都是好的。然而都没有,他们根本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警察们在那里一一问询着,客人们匆忙间套上自己的裤子,想偷偷摸摸地溜出宾馆,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那些姑娘裸着身子,她们的胸脯都很小,简直像是没有发育好,髋骨也明显地凸起。她们完全没听过哈维克这个名字。度桑?其中一个姑娘又问了一遍,好像是连这个名字都听不懂似的。尽管如此,看得出来,她们还是很害怕。卡米尔说:“把她们带走吧。”他想吓唬吓唬她们,不需要太多时间,两小时,三小时吧,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更远一点,城北一栋郊区小房子前,四名警察正在电话里跟路易确认一个地址,接着他们就门也不敲地进去了,手里拿着武器,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们找到了两百克大麻。没有人认识度桑·哈维克。他们把全家人都带走了,只留下了几个老人,尽管如此,带走的人也算多的了。

警车呼啸而过,开车的是个好手,一直用着四挡飞驰,卡米尔坐在车里,一直在和路易保持通话。由于不断地在给各个分队下指令和施压,卡米尔把他的焦躁传递给了每个人。

他们把三个科索沃年轻人带到了十四区的警察局,他们表示不知道度桑·哈维克。那就走着瞧。等待的时候,看来要稍稍动一动他们,直到他们把消息放出去:警察在找哈维克。

卡米尔被通知说两个从波扎雷瓦茨来的扒手已经被抓进了十五区的警察局。他问路易,路易在查看塞尔维亚的地图。波扎雷瓦茨是塞尔维亚东北部的一个城市,哈维克来自艾莱米尔,在最北部,但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具体有没有关系。卡米尔做了个手势,开始行动。先吓唬一下他们,震慑住他们。

电话里,路易回答大家,异常平静。他的大脑里呈现出巴黎地图,区域划分清晰,可以提供信息的可疑人群也等级分明。

有人问了卡米尔一个问题,提了个大概的想法,他思考了四分之一秒,回答说是的,于是他们又拘留了地铁上的手风琴手。他们被直接叫上列车,然后又被踢下车。警察们在他们的口袋里塞了小布袋子,里面夹着一点零钱。度桑·哈维克?手风琴手们眼神呆滞。一个小警员随手抓了一个手风琴手的袖子,那家伙摇摇头。卡米尔眯着眼睛:“给我把他送回去。”说完,他往地铁站外走去,因为在下面手机没有信号,他想知道进展如何。他神情焦虑地看看手表,什么都没说。他在想还有多久分局长米夏尔会找上他来。

警察们毫无预警地到达了卢卡家,已经一小时过去了。他们只把三个男人中的一个带上了车,也不知道是按什么标准来筛选的,可能警察自己也不是很清楚。总之,目的在于制造恐怖。但这只是个开始。我的计算还算精准,不到一小时,整个塞尔维亚人社区就会像个袜子一样被翻个底朝天,老鼠们会开始四处乱窜,寻找出路。

我,只要一只,度桑·哈维克。

现在行动已经开始,没时间浪费了。是时候穿过巴黎了,我准备好了。

十三区的一条小路,在查尔匹耶街和费迪南-康赛耶街之间,是一条小巷子。有一栋楼,一楼的窗户都被封上了,原来是门的部分被烧焦了,看上去已经年代久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被雨水侵蚀的胶合板,没有锁,没有门把手,整日整夜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直到有人把它固定住。有人进入时,它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发出声响。这里的人络绎不绝,瘾君子,毒贩,临时工,还有一些拖家带口的无业游民。我守在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白天(还有不少夜晚)却一无所获,我对这条街已经熟悉得跟自己的口袋一样。我对它恨之入骨,我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它彻头彻尾地炸了。

就是我把哈维克带回到这儿的,这个大个子度桑,一月份的一个夜晚,在我准备那场历史性大抢劫的时候。来到这栋房子面前时,他对我笑,咧开他那肥厚的红嘴唇。

“等我有个马子的时候,我就带她来这里。”

马子……天哪。法国人都不敢这么说话,他真是个塞尔维亚人。

“一个马子……”我说,“什么马子?”

这么问着,我扫视了一下这个地方,立刻就想象出他会带怎样的姑娘来这种地方,她会从哪里来,她会在这里做什么。应该是和哈维克一模一样。

“不是‘一个’马子。”哈维克说。

他看起来很乐意被看成一个花花公子,还对能说出很多细节而自得。所以需要理解的也很简单:这个来自巴尔干群岛的白痴在这栋废弃的、被私自占用的楼房里占了一个窝,就是为了招一些他能负担得起的廉价妓女来搞。

他的性生活最近看起来并没有增长多少,因为哈维克已经很久都没回过这里了——我很好地躲了起来暗中观察——他可能也不想回来。没有人会为了简单的肉体享受回到这种地方的,先不说他的马子什么的,只有当他走投无路才会回来。就是因为这样,如果我有点运气,如果警察们工作布置得当,他不该有别的出路。

如果他们部署得全面,哈维克可能会犹豫回不回来,但他很快会意识到,除了这个肮脏的藏身处,他去哪里都会被人盯上。

我拧开消音器,在隔层里把我的华瑟枪P99上了膛。现在我可以去喝几杯咖啡,但半小时内,我就要确保自己进入战斗状态。我必须回到这里,因为这个哈维克如果来了,我希望我是第一个迎接他的人。

这是我最后欠他的。

在警察局的一间房间里坐着一个大块头,他的证件显示他来自布亚诺瓦茨,路易确认了一下,是在塞尔维亚的最南部。度桑·哈维克,是他兄弟,他亲戚?我们并不那么挑。任何可以帮我们找到他的人,我们都欢迎。这个大块头甚至都不知道我们问了他什么,我们也不介意。一个警察往他嘴里塞了一块面包。度桑·哈维克?这次他明白一点了,他做手势表示他不认识这个人,于是又被塞了一块面包,卡米尔说算了算了,他什么都不知道。十五分钟后来了三个人,其中两个是他的姐妹。这简直让人难过:她们都还没到十七岁,没有任何证件身份,还在当妓女,如果付双倍的钱,甚至可以接受不用安全套。她们身材瘦小,皮包骨头。度桑·哈维克?她们也说不认识。没关系,卡米尔决定跟她们解释,他会关押她们法律允许的最长时间。她们抿着嘴唇,知道她们的皮条客会给她们被拘留相应时间的停工,她们不会跟钱过不去,钱是一定要有的。她们开始颤抖。度桑·哈维克?她们依然表示不认识,于是她们跟着警察走到警车前……在她们背后,卡米尔暗暗给他的同事做了个手势:放了她们。

警察局的走廊里都是喊叫、抱怨,那些会说一点法语的人威胁说要打电话给领事馆,好吧,随你们说,没人在意。还可以打电话给教皇呢,如果他是塞尔维亚人的话。

路易一直在打电话,分配命令,通知范霍文,调动队伍。他调动了一些人去城北和东北部。路易收集着情报,打听信息,做着调度。卡米尔又回到车里。目前还没有哈维克的踪迹。

那些女孩,她们都那么瘦吗?不,不完全是。住在一栋十一区拆除中的建筑里的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就是体形丰硕的。孩子们在哭,总共至少八个;孩子们的父亲穿着件汗衫,瘦得跟豆芽一样,不算高大,但还是足以俯瞰卡米尔。他留着一撮胡子。他们都留着胡子。他去翻五斗橱找证件,全家人都来自普罗库普列。电话里,路易说这个城市在塞尔维亚中部。度桑·哈维克?男人没说话,还在继续找着。不,千真万确。他们把他塞上了车,孩子们还扒着他的脚后跟。他们的生活就是这么戏剧化,一小时后,他们就会去到街上,在圣马丁教堂和布拉维耶尔街之间乞讨,举着一张硬纸板牌子,上面用毡笔写着法语,还带着拼写错误。

那些玩牌的人倒是消息非常灵通。他们的女人们在那里辛勤劳作,年轻一点的在外面拉客,还有一些在看孩子,而他们,在那里打牌聊天。卡米尔和三个警察一起找到他们,他们把牌往桌上一扔,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这已经是一个月里他们第四次被打扰了。但这一次,有个小矮子,紧紧裹在他的大衣里,脑袋上戴着一顶大帽子,他一个一个盯着他们的眼睛看过去,像是要钻透他们的视网膜一般,神情粗野又坚定,看得出来,他是铁了心地要找到他。“哈维克?是的,我们认识,但也不熟,”他们面面相觑,“你呢,你见到过他吗?”“没有,”配上遗憾的表情,“我们也想帮忙的。”“是啊。”卡米尔说。他把最年轻的那个拉到一边,一个大高个,感觉卡米尔选他只是因为他个子高,的确如此,因为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捏到他的裆部。大个子屈着膝盖拼命乱叫,卡米尔在边上四处张望。哈维克?“他要是不说,那就是真的不知道,要么他的命根子早就完蛋了。”一个同伙冒险说道。大家哄笑,但卡米尔没有。他从楼里走出来,所有人都被警察带走了。

一小时以后,警察们低着脑袋下楼梯,去往地窖的通道的天花板太低了。下面大得像个货仓,但高度只有一米六。二十四台缝纫机,二十四个非法移民。里面大概有三十摄氏度,他们都赤裸着上半身在那里工作,没有一个超过二十岁。那些纸箱子里堆放着几百件打上鳄鱼标志的马球衫。老板想解释一下,被打断了。度桑·哈维克?这个当地手工艺作坊是被允许的,警方对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老板经常提供很多信息。这一次,他眯起眼睛,像是在那里寻找着什么。等了半天,一个警察说他最好还是打电话给范霍文警官。

卡米尔到达前,警察们已经推倒了所有的纸箱,抓来几个有身份的,在给路易拼他们的姓名。那些年轻的工人贴着墙壁站着,像是马上

就要融进墙壁里一样。警察到来的二十分钟后,地窖里面实在是太热了,他们被赶上楼,现在排成一排在街上,一脸受惊了、任人摆布的模样。

卡米尔几分钟后也赶到了。他是唯一一个不用低头下楼梯的。老板来自兹雷尼亚宁,离哈维克的城市艾莱米尔不远。哈维克?“不认识。”他说。“你确定?”卡米尔问。

能感觉到,这让他很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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