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走廊的另一端是一个小等候室,从来没有人进来过,它的地理位置太不理想了,忍不住让人想问它到底在那里有什么用。有人曾想把它变成办公室,但这个提议被压下了,佛罗伦丝这么解释说。这位女护士总是以滔滔不绝的说话方式拥抱生活。似乎哪里都有规矩,必须让事物保持它们原来的样子,即便是毫无用处的东西。这就是规定。这里是欧洲。所以,地方实在是不够用了的话,工作人员就开始往里堆砌家具。在经过安全部门的时候,我们把货放在货车上,从地下走,之后再把它们运上来。安全部门很满意,他们盖章批准了。

卡米尔推了两箱绷带,拿了两把椅子。在一个矮桌桌脚边,他和路易一起做综述。(路易穿着奇福内利烟灰色高定西装、斯万奥斯卡白色衬衫、马萨罗皮鞋,一切都是量身定做的。路易是重案组里唯一一个一身行头抵得上他一年薪水的警员。)路易向范霍文报告调查的进展,德国女游客真的已经自杀了;用刺杀行凶的摩托车骑手已经确认了身份,他正在逃逸,两三天内应该可以抓到他;七十一岁的罪犯已经承认了作案动机:嫉妒。卡米尔迅速处理完这些案子,好快点回到安妮的案子。

“如果弗莱斯提尔女士确定了有阿福奈尔……”路易起了个头。

“即便她没认出来,”卡米尔打断他,说,“也不代表就不是他!”

路易轻轻吸了口气。这种紧张不是他老大的习惯。看得出来,调查不是很顺利。这时候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

“当然,”路易附和着他,“即便她没认出来,凶手可能还是阿福奈尔。只不过他现在依然销声匿迹。我已经联系了负责一月份的抢劫案的警员——顺便说一句——他们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起案子没有一样交给他们做……”

卡米尔摆摆手,不关他事。

“没有人知道他们一月之后在哪里见过面,我们猜测可能是国外,靠近蔚蓝海岸。杀完一个人之后,尤其是在他就想金盆洗手的时候,可以理解他要十分小心谨慎,即便是他的亲信看起来似乎也不知道他的情况……”

“‘看起来’……”

“是的,我也觉得奇怪,可能有人已经见到了他们,人总不可能一夜之间人间蒸发。令人震惊的是他突然又回来了。我们得想想他可能会躲在什么地方。”

“那群逃逸的家伙被找到了?”

“信息收集完全处于公开状态。那些洗劫商场的混混已经被发现了,但是那些专业大盗,他们只会在最确定的情况下行动,也就是说只有赃物的价值够得上万一被抓会判的刑罚时,他们才出手。所以警方最关心的始终是更多的信息来源,游戏往往从这里开始。关于莫尼尔长廊的事情,已经确定,那个迟到的女售货员和事情没有牵连。”

所以,当然,事情很明显。

“我们也要问问弗莱斯提尔女士那天在那里干什么吧。”卡米尔说道。

问题只是走个形式,毕竟说到底,这样的问题也不指望会有个答案。他问她也只是出于职责,因为正常情况下他们都得这么问,就这么简单。他从来搞不清楚安妮的日程表,她什么时候会在巴黎,哪几天不在,他努力试图记住她的行程,他们的约会,但最后只限于记住她今天晚上会不会在,或者明天在不在,再之后就是个谜了。

然而路易·玛利亚尼是个好警察。有条不紊,智商超群,教育程度远远高于他的职位所必需,还直觉灵敏,还有……还有……还有,非常多疑。很好。作为一名警察,这是最基本的素质。

比如,当分局长米夏尔女士不相信阿福奈尔扛着猎枪来过医院、进过安妮的病房时,她只是有点将信将疑;但当她问卡米尔在搞什么,并且强调她和媒体的关系时,她就是非常多疑了。或者,当卡米尔总在心里偷偷暗想,安妮会不会除了劫匪的脸,还在现场看到了什么而没有说时,他也是多疑的。

如果让路易询问一个被卷入抢劫案的女人,他会问她为什么恰巧在那时候出现在事发现场。工作日的一天,她本应该工作。而且是在商场刚刚开门的清晨,这意味着那时候几乎没有别的行人,没有别的客人,只有她。他本该可以问她的,但不知道为什么,问她的总是他老大,简直让人相信其中有某种维护。

所以路易没有问她,他用了另一种方式。

卡米尔已经问完了问题。形式走完了,他正准备着手下一件事,却被路易一个手势拦了下来。他伸出手臂,在地上一个袋子里冷静地摸索了好一会儿。他从里面拿出一份文件。一段时间以来,卡米尔总是要戴一副老花镜来念东西。“通常情况下,”卡米尔自言自语,“不久就会变成老花眼了……但是,我几岁了呀,路易?”他就像有个儿子一样,他总是记不住自己的年龄,一年要问他至少三次。

这份文件是德福赛首饰珠宝店的招牌的复印件。卡米尔戴上了他的眼镜,他读道:“安妮·弗莱斯提尔。”这是一份奢侈品手表的订单,八百欧元。

“弗莱斯提尔女士来取她十几天前订下的一块手表。”

珠宝商要求了十几天的延期交货,只为了做这个篆刻。文字在订单上显示着清清楚楚的大写字母,在这样价格的礼物上,不能有任何差错,名字如果有一点拼写错误……想象一下客人看到手表时的表情……他们甚至还让她自己亲手书写,这样如果有任何问题他们也不会有任何麻烦了。所以文件上清晰显示了安妮的大写字母手写体。

手表背后刻着名字:“卡米尔”。

沉默。

两个男人摘下眼镜。他们如此默契的动作反而强调了这种尴尬。卡米尔没有抬眼,稍稍把订单往路易那里推了一下。

“这……是一个女性朋友。”

路易点点头,一个女性朋友,好吧。

“亲近的。”

亲近的。好吧。路易理解,他老大一辈子都在迟到。在范霍文的人生中,他总是踩不准节奏。即便是最快的节奏,也是他的短腿的最快节奏。

卡米尔和伊琳娜还在一起,已经是四年前了。路易和伊琳娜也很熟悉,互相也很喜欢对方,伊琳娜叫他“我的小路路”,问起他的性生活,她总是让他耳根子发红。后来,在伊琳娜去世之后,路易总是去他在的小诊所看他,直到卡米尔有一天跟他说他还是喜欢一个人待着。后来他们也只是远远地遇到过几次。几个月后,分局长勒冈不得不下指令让卡米尔归队,强制性地让他去负责处理一些烫手山芋,一些谋杀案、绑架案、非法囚禁案、性侵案……他也要求路易重新归队。从卡米尔还在诊所的那时候,到今天,路易不知道卡米尔都经历了些什么。然而,在一个像范霍文这样有规律的男人的生命里,一个女人的闯入应该会有不少迹象的显现,在他行为的细微变化中,在他的时间安排中,所有这些细节路易都很敏感。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什么都没感觉出来。直到今天,他还是会说,在范霍文的生活中即便有女人出现,那也是无关紧要的,因为如果是一段热烈的爱情关系,在一个内心深处绝望至极的鳏夫的生命里,那应该是另一番极致恢宏的模样。然而,今天,他所展现的这种狂热和激愤……有一个相反的结论路易实在不能忽略。

路易看看他的眼镜,放在桌上,像是他在等待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更好地看清局势一般:所以卡米尔有一个“很亲近的女性朋友”,她叫安妮·弗莱斯提尔。卡米尔清了清嗓子。

“我不希望你插手这件事,路易。我已经喘不过气来了。我不需要有人提醒我违反了规矩,我不在乎,就我一个人。你不应该来分担这个风险,(他盯着他的助手)我只要求你给我多一点的时间,路易。(沉默)在米夏尔发现我为了处理一个亲近的人的案子对她撒谎了之前,我必须尽快解决这件事。如果我能尽快抓到那些人,这件事就会成为过去。至少我们不用再为此操心了。但相反,如果这件事拖得太久,半路有人来阻拦我,你知道,那她将会经历一场难以想象的混乱。你没有理由被我拖下水。”

路易看上去心不在焉的,他一脸沉思地环顾四周,像是在等一个服务员给他下单。最后,他痛苦地笑了一下,指指那张复印件。

“这对我们也没什么帮助。”他说(他说话的口气像一个渴望得到工作却又深受打击的人),“您不觉得吗?卡米尔,这个名字太常见了。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它指的是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女人……”

卡米尔没有回答,路易继续说道:“您希望我们拿它怎么办?”像是总结发言。

他束了一下他的领结。

用左手拢了一下他的刘海。

他站起来,把文件留在了桌上。卡米尔把它收了起来,卷成一卷放入了他的口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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