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不会被打扰。”

如果你的同事这么在清晨七点的电话里回答你,毫无疑问,这是个公共危险人物。尤其,当这个人是警察局分局长。

卡米尔开始叙述。

“您的报告呢?”分局长女士打断他。

“正在说。”

“所以……”

卡米尔又从头开始说起。他搜寻着合适的词,努力想显得专业。证人住了院,有非常明显的迹象看起来劫匪也去过医院,他去了她的病房,试图杀人灭口。

“等等,警官,我不是很明白。(她夸大了每个字的发音,好像她的智商撞上了一堵不可逾越的墙。)这位证人,弗莱斯提女士,她……”

“弗莱斯提尔。”

“随您高兴。她说她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入她的房间,是吗?(她没有给他时间回答,这其实不是疑问句。)女护士声称她看到了什么人,但事实上她也不确定,是这样吗?首先,这个‘什么人’是谁?即便是劫匪,说到底,他到底有没有来?”

没什么好抱怨的。勒冈如果还在这个位子上,他也会有同样的反应。自从卡米尔自告奋勇接手了这个案子,一切都像是在往相反的方向发展。

“我,”卡米尔确认,“我告诉您他来过了!护士发现了一杆猎枪。”

“噢,”分局长女士发出了一声赞叹声,“太厉害了!她‘发现’了……所以你告诉我,医院提出控告了吗?”

卡米尔从这次谈话的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会如何发展。他还是想努力一下,但他不想和他的上司发生太大的冲突。她不是平白无故就升职的。至于他和勒冈的友谊,如果说最初是靠着这份友谊而几乎是强制性插了一脚得到了这个案子,这一次,也帮不了他太多了,甚至反而会对他更不利。

卡米尔感到有点恼火,太阳穴涨痛。

“不,没有控告。(不要暴躁,要表现得耐心、沉稳,解释清楚,有说服力。)但我告诉您,我确定,这家伙来过了。护士说有武器,看起来可能像是抢劫时用的滑膛枪,并且……”

“‘看起来可能’……”

“为什么您就是不愿相信我?”

“因为没有控诉,没有可靠证据,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有力证明,我就不能想象普普通通一个劫匪就这么跑来医院想杀死一名证人,这就是为什么!”

“普普通通一个劫匪?”卡米尔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是的,我知道,他看起来相当凶残,但是……”

“‘相当’凶残?”

“好吧,警官,您不用每次都重复我的话,并且加上一个问号!您跟我申请警方保护,像是在申请保护一个就要面对上庭指控的同谋犯一样!”

卡米尔想说些什么,但太晚了。

“我给您派个小警员吧。给您两天。”

这个回答卑劣到令人发指。如果不派警员,万一有什么意外,那将是她的责任。而派一个小警员试图来阻止一次武装谋杀,这就像试图用雨衣抵挡一场海啸一样。不过卡米尔觉得分局长还是很有道理的。

“弗莱斯提尔女士对这些男人来说能造成什么威胁呢?范霍文警官?就我所知,她只是碰巧遇上了一场抢劫,又不是恐怖袭击!他们应该知道,他们只是伤了她,但没有杀死她,在我看来,他们应该庆幸才对。”

这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有什么问题呢?

“说到底,您的线人呢,他说了什么?”

这是一个永恒的话题:我们到底该如何做决定?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们已经决定了的事?一些无意识的东西潜入了卡米尔的答案中,看似不可能的回答就这样脱口而出。

“穆禄·法拉乌衣。”

他自己都惊呆了。

像是在坐旋转木马一样,他生理上感觉到眩晕,当他说出刚才的名字时,他的身体就像是一道弧线一般,嗖的一下撞上了墙。

“他现在行动自由吗?”还不等卡米尔回答,“另外,他在里面是做什么的?”

好问题。强盗们都是要有自己的职责的。强盗、毒贩、小偷、伪造者、骗子、敲诈勒索者,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领域里。穆禄·法拉乌衣,他的专长是拉皮条,看他的名字出现在抢劫案里,也有点让人觉得奇怪。

这是卡米尔打过照面的一个人,对于做线人这个角色可能有点太大材小用了。他们时不时会遇到。这家伙有着常人罕见的残暴,通过恐吓获得了自己的地盘,还杀了不少人。他极其精明、歹毒,没有人能抓到他。至少在他被人陷害之前没有人能抓得到他:三十公斤的迷幻药在他车里被发现,还带有他的指纹。这种肮脏的把戏简直无可原谅。他再怎么恳求说他只是用这个袋子去健身房也是徒劳,结果他被送入了牢房,气得想把地球毁了。

“什么?”卡米尔问。

“法拉乌衣!他跟你这事儿有什么牵扯?而且首先,这是你堂哥吧?我不知道……”

“不,这怎么会是我堂哥……事情比这复杂多了,这关系到三方面,您清楚吗?”

“不,我就是不太清楚。”

“我会负责这件事儿的,我再跟您汇报。”

“您……您为这事儿‘负责’?”

“好吧,您不会要重复我说的每个字再加上一个问号吧?”

“您简直气死我了!”

米夏尔对着电话大吼,然后她很快把手放在听筒上,卡米尔听到她说“抱歉,亲爱的”,有点结结巴巴,声音很低。这一下就把卡米尔拉入了旋涡。这个女人也有孩子?几岁呢?女孩吗?听她的这个声音,她难道不是在和一个小女孩说话吗?分局长女士又重新回到谈话中,声音比之前沉闷,但还是可以感觉出她的焦躁不安。从电话那头的喘息声,卡米尔听出来她在换房间。到目前为止,她一直忍着卡米尔,而现在,有些压抑了太久的东西正沸腾着往外冒,在她声音中炸开,但环境不允许她大吼大叫:

“您到底在搞什么玩意儿,警官先生?”

“首先,这不是‘我’搞的玩意儿。对我来说现在也是早晨七点。所以我也想把这件事给您解释清楚,但您得给我时间……”

“警官先生……(静默)我不知道您在做什么,我也不理解您所做的。(声音中不再有焦躁,分局长女士像是突然转变了话题似的。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今晚就要您的报告,我说清楚了吗?”

“没问题。”

天气很凉爽,然而卡米尔浑身却被汗水浸透了。非常特殊的汗,热汗冷汗交杂在一起,流过卡米尔的后背,这种感觉只有在他拼命找着伊琳娜,而她还是死于非命的那天才有过。那天,他头晕眼花,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好了……不,他甚至都没有工夫去想。他的所作所为就像他是唯一一个能拯救伊琳娜的人,而他却错了:当他找到她的时候,伊琳娜已经死了。

今天轮到安妮了?

有人说,对于同一个男人,离开他的女人们总会以同一种方式离开。这正是他所害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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