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脚步声,男人上了楼。”护士说。她二十二岁,头发几乎剃光了,下唇打了个唇环,神色挑衅,但内心她并不是这样。她很脆弱、普通,她几乎太听话、太善良了,尽管看上去有点让人难以置信。“接着,就听到门吱吱呀呀的声音,我站在那里琢磨着,犹豫着,他可能在任何地方,走廊,楼上,或者他又下了楼,或者他穿过神经外科病房,然后就在那里蹲点……

“我该怎么办呢?首先,我得确认,不能随随便便就拉响警报,我想说,既然我还不是很确定……”她回到护士办公室,“不,不可能的,怎么可能有人带着猎枪来医院呢。那这会是什么呢?是假肢吗?有些来访者带着长得像手臂一般的菖兰来探病,这是菖兰的季节吗?他说他搞错房间了。”

她有点自我怀疑。在学校,她选修过受虐妇女的护理课,她知道有时候有些丈夫会极度好斗,完全有可能把他们的妻子逼到医院还紧追不放。她踱了几步,对着224房间看了一眼。这个病人除了哭什么都不干,一直这样,每次进她房间,她都是在哭,她不住地用手指摸自己的脸,摸自己的唇廓,她说话都要用手背掩着嘴巴。她虽然站都站不稳,但还是两次被发现站在浴室镜子前。

“总是这样,”她说着离开了(因为这让她很焦虑),“这个男人,他到底能在他的雨衣下面藏什么呢?在那雨衣半敞开的一瞬间又像是扫帚柄……像是不锈钢材质或者金属材质的。还有什么东西能那么像一把猎枪呢?”她想到了拐杖。

她还在那儿沉思,走廊的另一端,警察出现了,那个小个子警察,他从下午就一直在那里——一米五都不到的个子,有点秃头,脸挺漂亮,但太严肃,从来不笑——他像个傻子一样狂奔,差点撞上她。他拼命推开房间门,匆匆忙忙,感觉他要立马跳到床上,他喊着:

“安妮,安妮……”

该让人如何理解这样的状况呢?他是警察,但是看到他这个样子,可能他是她丈夫吧。

那个病人受到了惊吓。她转动着脑袋,面对着一堆的问题,她举起手,示意“别叫唤了”。那个警察重复道:

“你怎么样?你怎么样?”

我必须让他安静一点。病人又重新垂下手臂,看着我。“还好……”

“你有没有看到什么人?”警察问道,“有人进来吗?你看到他了吗?”

他声音很沉重,非常焦虑。他转身看着我。

“有人进来吗?”

说有似乎也不完全符合事实,说不……

“有人搞错了楼层,一位先生,他开了门……”

他没等听完回答,又转向病人,死死地盯着她。她摇摇头,看样子像是脑子一片空白。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摇摇头。她什么人都没看见。现在,她又躺回床上,被子一直拉到下巴。她又开始哭泣。显然,小警察问了太多问题,吓到了她。他太亢奋了,像个跳蚤。我打断了他。

“先生,您这是在医院!”

他示意说他知道了,但看得出他心里想着别的事情。

“另外,探访时间结束了。”

他起身:

“他是从哪里走的?”

我没有立刻回答,他又说:

“您刚刚说的那人,搞错楼层的那个,他从哪里走的?”

我一边给病人测脉搏一边回答说:

“楼梯,那里……”

可以说我现在是什么都不在乎了,我关心的只是我的病人,嫉妒的丈夫可不是我要管的事情。

不等我说完他就像只兔子一般跑了。我听到他在走廊里的脚步声,在门口加快了步伐,我听到他在爬楼,不知道是上楼还是下楼。

猎枪这个事儿,是我在做梦吗?

粗糙的混凝土楼梯发出的回响让人感觉置身教堂。卡米尔抓住楼梯栏杆,飞跑了几个台阶后停了下来。

不,如果是他,他也会上楼。

返回去。这不是标准的台阶,它们至少每个要比正常台阶高个半米,走十个台阶你就累得够呛,二十个你就精疲力竭了。尤其是对卡米尔的短腿来说。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楼上,犹豫了一下。“如果是我,会不会再上去一层?会?不会?”他集中精力,“不,我会从这里出去,从楼梯口。”在走廊上,卡米尔撞上一个医生,医生立刻大喊:

“这是干什么呢!”

乍看起来,看不出他的年龄。熨烫过的衬衫(虽然还是看得出一些褶皱),一头白发。他停了下来,两个拳头揣在兜里,看起来是被这个极度亢奋的家伙吓到了……

“您遇到了什么人吗?”卡米尔大喊。

医生吸了口气,摆出一副尊贵的样子,准备离开。

“一个男人,妈的!”卡米尔吼道,“您看到过什么男人吗?”

“没有……呃……”

卡米尔不想继续盘问了。他转身打开门,力气大得像是要把门给卸了一样,回到楼梯,然后是走廊,先往右,再往左,气喘吁吁,哪里都没有人。他又回头跑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像是在对他说(可能是疲惫)他走错路了。一旦你这么暗示自己,就会放慢步伐。另外,他也不可能再加速了:卡米尔已经跑出了走廊,是一个直角,他面前是一堵墙,上面有一个配电柜,两米高的门上有个标志写着“生命危险”。感谢提醒。

伟大的艺术,关键在于捷足先登,然后全身而退。

这是最难的,因为它需要力量、凝聚力、警惕性、清醒,总之很少能汇聚在同一个男人身上。对于抢劫来说,也差不多,因为总是在接近尾声的时候最有可能变成一团熊熊烈火。很多劫匪起初总是怀着和平的决心,可一旦遇上抵抗,如果性子比较暴躁,就会忍不住用12号口径枪杆扫射群众,让那些本来只应该稍稍流一些血的人血流成河。

但是前路已经畅通无阻了。除了一个医生杵在楼梯那儿,让人好奇他在那儿干什么。我避开了,没有人看到我。

我从一楼快速离开。人在这里,再急也没用,医院可不是让人练习跑步的地方,所以如果你走得太快,人们就会盯上你,但我已经出来了,在任何人有机会做出行动之前。何况,对什么做出行动呢?

停车场就在右边。冷空气让我感觉舒服。我的雨衣下面直直地藏着一杆莫斯伯格,我不想现在就把那些急诊室的病人吓坏,他们的情况已经够糟糕的了。所以到目前为止,这里的氛围还是相当宁静的。

相反,楼上应该就炸开锅了。那个小矮子应该已经感觉到了氛围异常,像个土拨鼠一样脸朝天,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个小护士,她应该不是很确定。一杆猎枪……还有呢?

同事会跟她说,开什么玩笑,一杆猎枪?你确定那不是一个炮筒吗?

继续开玩笑,你值班时是喝了什么酒?抽了什么烟?

另一个说,你还是应该把这件事告诉……

这一切,远比我需要的时间多,我只要穿过停车场,找到我的车,上车,安安静静地发动,从汽车道离开医院,三分钟后我就在街上了。我向右转,等着红灯。

在这个地方,有扇窗户可以射击。

没有的话,那就是下一个路口。

只要你下定决心好好寻找……

卡米尔觉得很受挫,但他还是加快了步伐。

他选择了电梯,这一次他想省点气力。终于一个人了,他用拳头敲击着隔板。他满足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挤进接待大厅,他更加确信了自己对当时现场情况的分析。等候大厅人满为患,病人、工作人员、救护车进进出出,右手边的走廊通往安全出口,另一条左手边的走廊通向停车场。

除此以外应该还有六七个出口可以逃离大楼而不被发现。

问谁?找什么证词?谁的证词?等到把人手配齐,三分之二的病人已经换了一遍了。

他真想给自己几个耳光。

他还是上了楼,来到护士办公室门口。那个嘴唇肥厚的女人佛罗伦丝,正凑近了在看一本登记簿。她同事看到一个人?不,她不清楚,她头也不抬地回答。但在卡米尔的坚持下,她说:“我们手头的工作太多了。”

“何况,她应该就在附近吧……”

她还想说些什么,但他已经离开了。他在走廊里走了上百步,一有房间门打开他就探头张望,巴不得把女厕所都检查一遍,这种情况下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了。但所幸没有这个必要,因为女孩出现了。

她有点被惹恼的样子,用手扶着她的光头。卡米尔在脑海中描绘她的样子,他总是这样,这个光头造型让她的脸显得脆弱至极,旁人可能会觉得她多愁善感,但事实上并不是,她其实相当坚强。她的第一个回答就证实了这一点。她一边回答一边踱着步子,卡米尔不得不跟着她跑来跑去:

“那位先生搞错了房间,他还为此道了歉。”

“您记得他的声音吗?”

“记不太清,我只听到他在道歉……”

但为了获得必需的信息来救他所爱的女人,就这样在医院走廊上跟着一个姑娘跑来跑去,卡米尔觉得自己快爆发了。他抓住姑娘的手臂,她不得不停了下来,往下看,和卡米尔四目相对,一下被他眼中的坚定震慑了,尤其当他用一种冷静、深沉,却透着某种暴风雨般激烈的声音对她说:

“我希望您集中精力……”

卡米尔看了一眼她的胸牌:“辛西娅小姐。”她父母一定看多了电视连续剧。

“请您集中精力,辛西娅。因为我真的太需要知道……”

她开口:“那个男人在开着的门前转过身,低着头,说可能是他搞错了,但他穿着一件雨披,走路姿势看起来有点僵硬,但也看不出雨披下到底藏了什么……然后他走了楼梯。如果他要逃跑,他应该往楼下走,但他上了楼。这是证据吗?”

卡米尔吸了口气,说:“是的,当然,这就是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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