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米尔一整天都没进过办公室,他在路上打电话给路易,让他概述今天的案子。目前为止,他们有:一个被勒死的异装癖,一个可能是自杀的德国游客,一个骑摩托车的男人被另一个骑着摩托车的男人刺死,一个艾滋病病人在一家健身房的地下室放光了自己的血,一个年轻的瘾君子在十三区的下水道被人打捞起来,还有一起情杀,犯罪人刚刚来认了罪,他已经七十一岁了。卡米尔听着,给出指令,批准行动,但他有点心不在焉。路易,他还是按部就班地完成着日常事务。

当他终于讲述完毕,卡米尔几乎什么都没有记住。

如果要他做一下总结,他一定会说:真是损失惨重啊!

他停了一下,权衡了一下情形。他把自己推进了一个火坑。他已经向分局长女士撒了谎,说自己有个不存在的线人,他还向组织撒谎,给了警察局一个假名字,以便负责一个牵涉他个人的案件……

更糟糕的是,他是主要受害者的情人。

这位主要受害人还是一起严重抢劫杀人案的第一目击证人……

当他想到这一切关联,一系列的愚蠢决定所带来的这一系列悲惨境遇,这和他的经验不完全相符,他自己都感到震惊。他感觉自己成了自己的囚徒。成了自己强烈情绪的囚徒。他整个人就像没了智商,他感觉自己不再信任任何人,包括他自己,尤其是他自己。毕竟,人没有办法超越他自己,他已经堕落到只能对自己听之任之。本能有时候有它的特殊性,这一次,它变成了一种热切的渴望,超出了卡米尔本身,蒙蔽了他的理性。

他的态度的愚蠢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事情的复杂程度。这些家伙下车准备抢劫,不巧被安妮赶上了,并且看到了他们的脸。他们揍了她,一路把她拖到珠宝店门口,就是在这里她滋生了要逃跑的念头。这也是她到最后都一直试图做的。那个放风的对着她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没有打中,在他想补一枪的时候,他的同伙拦住了他,该是时候带着武器离开现场了。在弗朗德林街他有最后一个机会,但他同伙又一次妨碍了他,可以说是真正救了安妮的命。

这家伙的凶残让人震惊,但那种凶残可能是由于紧张的氛围,他追着安妮跑,因为她就在射击范围内。

现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了。

那些劫匪应该已经跑远了。很难想象他们就窥伺在某个角落。有这样的武器傍身,他们可以去任何地方,最多有一些选择障碍罢了。

他们能否被抓获,取决于安妮的辨识能力,是不是能至少认出一个劫匪来。接下来,就是老套路。凭着现有的方法,随着每天越来越多的案件堆积起来,三十分之一的概率可以迅速找到他们,百分之一的机会能在一个合理的期限内找到他们,千分之一的机会能突然有一天凭运气或者说凭奇迹找到他们。在以上任何一种情况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事情已经完结了。今天抢劫案不少,如果没有立马找到作案者,作为专业劫匪,他们绝对有本事人间蒸发。

所以,卡米尔说想最好的方法就是在事情变得连勒冈都不能控制之前尽快停止这一切。在他手下,还是由他说了算的,没问题。对他撒点小谎,也没什么。但他是总督,如果这个案子脱了他的手,那就什么都做不了了。如果卡米尔跟他解释,勒冈会跟分局长米夏尔打声招呼,她会很乐意讨好一下她的领导。她基本上把以后说不定能用上的人情当作一种投资。一定要在佩莱拉法官开始操心之前把一切停下。

卡米尔为这种诱惑、愤怒、盲目而疯狂辩护,平时没有人会在他身上看到这些特质。

他为他的决定松了一口气。

停下一切。

让别人来负责找到那些劫匪,他的同事们都很厉害。他应该花时间陪伴安妮,安抚她,照顾她,这正是她现在最需要的。

何况,他比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让我们来看看……”

卡米尔走近接待员。

“两件事,”她说,“治疗单您已经揣在口袋里了。在我看来,您漫不经心,但这里的管理可精心多了,您知道我的意思吧。”

卡米尔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单子,因为没有安妮的社保号码,治疗的行政手续没有完成。接待员指指角落一张污迹斑斑的海报,用玻璃胶粘在窗户上,已经撕碎了一半,她背诵着上面的口号:

“在医院,档案钥匙就是身份。他们甚至还安排我们接受相关培训,您想想这事儿多重要吧。唯一的缺点就是档案实在太多了,有上百万份。”

卡米尔做了个手势,表示他理解,他必须回到安妮身边。他点点头,毕竟这些事情关他什么事儿呢……

“另外,”接待员又重新说道(她试图做一个挑衅的表情,那种魅惑的小女人的样子,完全失败),“至于那些违警罚单,”她问,“您能管管吗,还是我要求太多了?”

该死的职业。

卡米尔已经精疲力竭,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宿命啊。女孩说一会儿就好。她打开抽屉,至少四十张违警罚单,她微笑了一下,像是在炫耀什么战利品,咧着一口歪歪斜斜的牙齿。

“好吧,”她笑得一脸谄媚,“这会儿我得值夜班了……但也不是每天。”

“知道了。”卡米尔说。

该死的职业。

他的口袋已经塞不下那些违警罚单了,他把它们分了分,左边塞一点,右边塞一点。每次玻璃门打开时,外面的空气就会闯进来抽打卡米尔,但他还是清醒不过来。

卡米尔太累了。

“这两天没有预计的转院记录在案。”接待员姑娘在电话里说道。我不可能在停车场等个两天两夜。我已经等得够久了。

差不多晚上八点了。对于警察来说,这个时间出现在医院有点奇怪。他正准备出门,但他突然陷入了沉思,他看着那些玻璃门,一脸漠然。他随时都会离开这个地方。

时机到了。

我出发了,我会把车停在另一端,没有人在那里站岗,离入口很远,就靠着围墙,离紧急出口两步路的距离。如果运气好,我可以从这里逃出来。但我并不指望,因为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很在状态……

我悄悄从车里溜出来,重新穿过停车场,靠停着的车辆做掩护,很快到了紧急出口。

就是这条走廊。没有任何人。

我远远地看到一个背影,是那个小警察,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他很快就会有别的东西要思考了,我会把他带去见上帝,不会拖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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